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50章 「真实爱人」

浪漫悖论 文笃 6634 2024-02-22 11:38:12

“你的腿怎么了?”

风声突然变得很大, 将孔黎鸢这句话吹得很轻很轻,像是湮没在地球表面的一抹烟。

“我……”又或者是付汀梨走起路来太费力,驻着拐杖一走一停, 有些气喘,

“就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韧带拉了一下,医生说石膏固定半个多月, 就还能是条好腿。”

说着, 她歇一口气, 将撑在两旁的拐杖硬梆梆地杵在地面。

一鼓作气地把自己撑起来,撑过这一步,才又抬头,在风里朝着孔黎鸢柔软地笑一下,

“不碍事, 你看我妈都没怎么心疼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想自己确实是自作自受,之前每次都是孔黎鸢朝她走过来。

——请她吃一百个汉堡、在元旦节的那一场雪里为她撑一把黑伞、让人开来她以前的车来接她、在去喀纳斯的路上唯独踏上她那一辆车、除夕夜牵一匹白马在禾图瓦偌大的雪野里找到她、夏至夜的那一场细雨里护好生日蛋糕自己却湿淋淋地出现在她出租屋门口……

而她总是只在原地恍恍惚惚地等着,甚至还对孔黎鸢踏过来的脚步避之不及。

现在终于轮到她走过去了, 像是一场迟来的报应,于是她走的每一步, 也都那么使不上力, 都那么难以忍受。

终究还是不吃亏, 不吃亏。

但孔黎鸢还是没忍心让她一直这样拄着拐杖往前走, 而是慢慢迈动着步子,走到她身边来, 身上那件纯白的住院服被风吹得很空很空,

“怎么摔的?哪一天摔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是问句,望着她的那双眼里却分明有着某种笃定, 不由分说。

孔黎鸢停在了她面前,身上那件住院服投出肥大的阴影,已经快要将她们两个都罩住。

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像一团绑架她们的黑云。

付汀梨拄着双拐,弯着腰微微喘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回答问题,一阵巨大的风就将她的头发吹到孔黎鸢颈下,扑满了她的整张侧脸。

孔黎鸢抬起手替她捋头发,动作很轻很轻,冷白的手指却微微颤抖,传递某种冰凉却熟悉的体温。

似是一句沉默的“好久不见”。她闻到对方身上有很淡的桂花香气。是她们在禾瓦图时常用的那种浴液味道。

付汀梨将自己撑稳,抬眼瞥见孔黎鸢毫无血色的脸,静静地注视了一会。

良久,又笑一下,很没所谓地说,

“前几天急着来加州,拎着行李箱从六楼下来,没拿稳,人和行李箱一起滚下去了。”

“因为我?”

孔黎鸢很敏锐地提出了问题。

却没等付汀梨回答,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

十分肯定的语气,似乎已经认定了答案。在这之后,又叹了口气,微微垂了一下眼。

第三遍重复的声音又涩又哑,

“因为我。”

“是我买的那张机票太赶了,不关你的事。”付汀梨否认孔黎鸢的话,她这样撑着有些累,却仍然不肯放松。

只恍惚地想——终于,终于,她终于让孔黎鸢看到了她。

孔黎鸢没有接她这句话。只微微低眼,用手替付汀梨撑了一半力。

整个院子里所有人的喧闹、存在都被降噪。只剩下她们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两个人都在这团阴影里。

风在摇晃,她们的呼吸也在摇晃,交缠,旋转,穿过她们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又瘦了,看起来跟个纸片人似的。”付汀梨突然说,“难道这里的人不给你饭吃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孔黎鸢笑了,“一日三餐都有人监督,荤素搭配,还有饭后甜点,比在上海吃得好。”

“那还好。”付汀梨也笑,“比我想象得好,我以为这里是什么穷凶恶极的地方。”

“它早就不是这样的地方了。”孔黎鸢撑着她,轻轻地问,

“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好好吃饭。”

“我?”付汀梨颈下淌了些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费劲地回想这几天自己的经历,发现已经想不起自己这几天吃了几次饭,吃了什么她喜欢的不喜欢的食物。

如果她能记得起来,她觉得自己会像报菜名似的,事无巨细地说给孔黎鸢听。

她什么都想说给孔黎鸢听。

“忘了,应该是好好吃了饭的。”于是她这样说,然后又有些迷茫地问,

“我看起来也瘦了吗?”

“好像是瘦了一些。”

孔黎鸢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

她的目光变成一支湿漉漉的毛笔,滑过她脸部轮廓的每一寸皮肤。

其中沁染的每一滴墨汁,都好似包裹着在劫难逃的情。

“不过也一样好看。”

付汀梨笑,然后又被风呛到,平白无故惹起咳嗽,于是一边咳一边笑,一整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我妈……我妈听到,该觉得这话酸唧唧的,听不下去了,从小她就一直说我,说我是个,丑孩子。”

“你来加州,见到你妈妈了吗?”孔黎鸢问,然后没等到付汀梨回答,又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到……看到新闻之后,就去找荣梧,荣梧说你没事,说新闻里都是假的,让我放心,我说我当然知道新闻是假的,我只是担心你,我担心你又像上次一样,没有人,没有人可以陪你,你身边所有人都只关心新闻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没有人会问你到底好不好。”

“荣梧没把这件事告诉我。”孔黎鸢解释,“可能是经纪人不让她说。”

“不知道。”付汀梨摇摇头,“总之,不管我怎么问,荣梧就是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然后呢?”

“她把你的电话给我了,但我没敢打,我怕一打电话,你的声音听上去什么事都没有,你先别反驳孔黎鸢,我知道你会这样,然后你会把我骗得安安心心的待着,等你下次好端端地出现,你就会让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所以我必须找到你,必须亲眼看到你。”

孔黎鸢没有否认这件事。

于是付汀梨又了然地笑一下,继续往下说,

“我的办法也没有很高明,我去找了我在加州的好多老朋友,其实我人脉还挺广的。”

“只是去年家里刚破产的时候,年轻傲气,觉得不能让她们看瘪了我,不能仗着自己朋友多就轻而易举地利用这段关系,然后再毁坏这段关系。”

“所以你去找了这些人,因为我。”

“之前是我和她们主动断了联系,但她们很多人都很担心我,听到我的电话,还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正巧我有个朋友认识在这个疗养院工作的人,她带我去见了黎桥医生。我才知道,你住在这里,问过黎桥医生之后,她说可以让我进来看你。”

“对了,你应该认识这个朋友,她叫Nicole。其实我前几天就来过,但你当时看上去很不好,黎桥医生说,你其实不希望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最好还是过几天,你的状态好一些,再让你知道。然后这几天,我就一直偷偷来看你,你没发现吧,因为我躲起来了。”

“我看到你有一次把荤素搭配的餐食全倒了一口没吃,然后我就偷偷告状让人过来监督你了;我看到你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滚来滚去,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看到你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拿着手机看,看微博看新闻,看那个播放次数超过几亿次的视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我也跟你一块看,你看完了就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完了就躲在这边偷偷看你,猜你在想些什么。你说你不难受,可我知道你难受,你难受的时候比平时都更爱笑,都表现得更加不在乎……”

付汀梨说完这一切,咸涩的汗水从眼皮淌下,刺得她眼睛疼得厉害。她勉强地笑一下,然后说,

“我知道你在骗我,孔黎鸢。”

“付汀梨。”孔黎鸢轻轻喊她的名字,然后抬手,替她擦眼睛,一下一下,直到指腹被汗水完全浸得湿漉漉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快成特工了,就为了见我一面,值得吗?”

“就是因为见了你这一面。”付汀梨呼出一口气,语速非常缓慢地说,“才知道,原来你赶过来见我的每一面,都这么不容易。”

这几天,从上海到加州,从旧金山到洛杉矶,从终于见到孔黎鸢,到终于让孔黎鸢见到她……

付汀梨不停地想——元旦节突然出现为她撑一把伞的孔黎鸢,除夕夜突然出现为她牵一匹白马的孔黎鸢,夏至夜突然出现为她拿一个生日蛋糕的孔黎鸢……

是不是每一次,心底都会有无数个“终于”浮现?是不是每一次都会是这样的心情?为什么作为被找到的那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次孔黎鸢都能准确地找到她?

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在元旦雪夜川流不息的上海街道,在北疆偌大空寂的雪野里,在夏至夜漆黑无人的出租房楼道里……

孤身一人的孔黎鸢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找她、等她、看她?

“可你见到的只是这样的我,也值得吗?”在扑簌作响的风声里,孔黎鸢笑得很轻很温柔。

连同一个这样酸涩这样惹人难过的问题,似乎也只剩下落寞的情意。

付汀梨张了张自己干涩的唇,刚想回答。有一阵巨大的风刮过去,孔黎鸢却突然脸色一变,将她一下拽过去。

像是一个屏蔽世界的罩子突然被击碎,外界嘈杂凌乱的声响传来。

身后是几道繁杂紧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快要刺穿耳膜的尖锐叫喊声。

付汀梨拄着拐差点一下被拽倒。

紧接着,孔黎鸢脸色一白,又稳稳地将她扶住。

她刚站稳,就看到一个穿着宽大纯白住院服的人,在空间偌大的疗养院里上蹿下跳。

这人一只手里拿着笔,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嘴里叫嚷嚷着“不能收不能收”,

然后又跳到木椅上,大举着双臂,威风凛凛地说,

“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你们把我的笔收走,那就是把作曲家的半条命拿走!”

说完之后,又毅然决然地从木椅上跳起来,躲避身后几个追她的人。

头发飞扬,绕着所有还在公园里休息的患者和义工转,一下拽一个人的衣服拦疗养员,又一下把人推一把,推到疗养员身上。

跟演动作电影似的,风雨飘摇。

付汀梨在混乱中艰难地站着,被孔黎鸢紧紧地护在身后,看到那几个疗养员鸡飞狗跳地追着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讨论这个人的状况,

“是躁狂症患者,刚住进来,本来是安排到那边的,但这几天情况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把她带来花园转转,没想到藏了一支钢笔在内衣里,刚刚戳伤了一个疗养员!”

几个疗养员风风火火地追着人,留下这一段被付汀梨和孔黎鸢同时听清的话。付汀梨能感觉到,在这段话后,孔黎鸢将她握得更紧。

“我没事的孔黎鸢。”她小声说。

但她这会确实行动不便,没办法一下转移到室内,如果贸然转移,反而容易引起这人注意。

孔黎鸢牵握着她,整个人挡在她前面,轻轻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付汀梨从孔黎鸢的肩探过去看,看这个在她们附近风风火火的人,看到那个人像一条鱼滑溜溜地在人群中穿梭,三四个疗养员紧跟其后仍然抓不到,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

看到那个人身上的纯白住院服被风吹得鼓得胀起来,像随风起航的旗帜,看到那个人用尽自己的全力逃离这个世界的掌控……

原来这就是躁狂症。可孔黎鸢为什么不这样?

付汀梨顺着孔黎鸢被风轻柔吹着的肩膀,看到孔黎鸢浑身绷直的背,看到孔黎鸢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脖颈。

这时,她尚且还有着探究的心思。

可下一秒,当看到那个人拿着尖锐的钢笔,直戳戳地指向抱着一只猫的乔丽潘时,她整颗心都跳了起来。

“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瞬间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下意识地就想拄着拐去扯离她们十几米远的乔丽潘。

可她当然没办法像她想象中那么敏捷。

挡在付汀梨面前的孔黎鸢,似乎一下就接受了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犹豫。

往乔丽潘那边去拉她,猛地将还抱着猫躲的乔丽潘一拉。

那只羸弱的小猫从乔丽潘怀里一下跳出来,似乎是摔了一下。

于是一瞬间,小猫发出撕心裂肺地叫喊,这就像是按开了世界末日的开关。

广播声也开始从周围大声地播放出来,兵荒马乱,波涛汹涌……

付汀梨只听到大概意思是,让各位在公园的病人都回到室内,不要逗留。

一种前所未有的实感,在这一秒突如其来,涌进了付汀梨的脑子里。

她拄着拐杖,汗不断地往下淌,艰难地往乔丽潘和孔黎鸢那边走,艰难撑着自己没有气力的腿,闷头一步一步地走着。

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叫嚣着“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的人,在周围所有人逃窜的背景下,很激亢地看到了最容易攻陷的她。

于是一转方向,拿着那支尖锐恐怖的钢笔往她这里奔过来,嘴里还叫嚷着,

“我的缪斯!你帮我,你帮我,帮我!”

付汀梨踉踉跄跄地走,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抬头。

有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

然后下一秒,一阵巨大的风扑过来,吹得她的发掠过鼻尖,一滴汗水从她下颌滑落。

不知道滴到了哪里,好像是地上,又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的,全都堆叠在一起,在血色夕阳里乱得像是末世电影。

她看到乔丽潘惊恐的表情,看到那个拿着钢笔的人轰然倒下去,纯白住院服染上钢笔的红色墨迹,脸被压在特质的海绵垫上,灰扑扑的,面色却红润兴奋。

像是演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电影,声势浩荡的主角被几个高大的疗养员摁住,嘴里还畅快天真地笑着,逐字逐句地说,

“我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

然后又亢奋地朝着付汀梨这边,扯出一个被血色夕阳浸染的笑。

“滴答,滴答……”

仍然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淌落,滴在地上,滴在付汀梨的耳边。

像是把什么东西戳破了。

她恍惚抬眼,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孔黎鸢,看到孔黎鸢垂落在腰侧的手,冷白肤色,细瘦骨感,上面有红色的液体正在不停地往下淌落。

不知道到底是墨水,还是血。又或者是,这两者都混在了一起。

“孔……孔黎鸢。”她吃力地喊出她的名字,仿佛这一场动荡终于落幕。

躁狂症患者被疗养员用绳索捆住双手,整个人按在轮椅上,摇摇晃晃地推进室内,嘴里却还在哼唱着自己作的那些曲调,其他惊魂未定的人的尖叫和嘶吼声也开始停止。

好像天下终于太平。

一场闹剧结束,只有一个人受了伤——偏偏就是这一个人,已经受过很多伤、从来都不爱自己的一个人。

“你没事吧?”付汀梨的声音都在抖,她伸出手去拿孔黎鸢淌着血的手,发现竟然湿滑得有些拿不住。

“我没事,一点也不痛。”

孔黎鸢说,然后注视着自己手上的血,注视着自己被划出来的那一道伤口,竟然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

“你别说话了。”付汀梨急切地说,“我先让人给你包扎再说。”

乔丽潘惊魂未定,看了她们两个一会,叹一口气,说,“我去喊人过来。”

孔黎鸢目送着乔丽潘离开,视线隔了很久很久,才重新转移到付汀梨身上,

“原来这就是你妈妈?”

“对。”付汀梨仍旧惊魂未定,她握紧孔黎鸢的手,生怕她从自己身边逃走。

缓了好一会,才说,“她和我,和我一起过来,看一下你。”

“你吓到了吗?”孔黎鸢问。

“我没有。”付汀梨执拗地说。

孔黎鸢笑一下,“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付汀梨紧握着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孔黎鸢盯着她,叹了一口气,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而是一字一句地往下说,

“我是个轻躁狂患者,和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一样的病。我现在就在躁期,所以我经纪人让我不要回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件事,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

“五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也是在躁期,我没有要找的人,没有受伤,光脚是我故意的,衣服是随便找人换的,伤口是我自己弄的。”

“我知道!”付汀梨几乎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撑着自己,也握住孔黎鸢的手腕。

“你知道?”孔黎鸢先表露出来的是惊讶,但过了几秒,那种惊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笑,

“那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拦下你的车,就只是为了骗你和我同一段路,就只是为了在这三天里不当孔黎鸢。”

她在流红的天空里望着她,整个人的形状和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不轻不重的笑,

“你肯定想,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但我就是会做这种事,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那个时候刚拍完《冬暴》,所以我有时候都分不清,那个和你从旧金山开到洛杉矶的女人,是我自己多一点,还是李弋多一点。”

付汀梨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这个人,她分明用了极大的力气,可孔黎鸢还是在笑着,像快要飘走的一片云。

“那个新闻的确是假的,我没有虐鸟,那只小鸟上的伤痕都不是我划的。”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虽然不是个很好的人,却也没想过要去做这种事来找刺激。”

“我知道。”

听到孔黎鸢一字一句地往下说,付汀梨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地缓慢燃烧,可她只能贫瘠而无助地反复说一句“我知道”。

哪怕她感觉此刻她耳边已经出现细小火焰的声音。

颓艳黄昏淌在孔黎鸢面向她的脸庞,那双眼底的色彩美得好像快要燃烧殆尽。

她望着她,继续说了下去,

“不,你不知道。因为我只是没有用我手里的刀伤害它,但也没有把它埋起来。那个十四秒钟的视频是真的,没有添加任何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就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我当时就在那里看着它,什么也没有做。”

“如果是你,你应该会为这只小鸟感到难过,然后很真挚地把它埋起来,为它祈祷祝福。你很善良,比我看到的所有人都善良,可是我骨子里没有这种善良。”

“我——”

“你先别否认,听我说完。我在上海的房子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放不了,但唯独有一个房间,那里有我收藏的很多标本,没有一个人在踏进去的时候觉得不渗人,有人觉得这像是天罗地网,但我会坐在这样的房间看我喜欢的电影,只有我才会觉得这是让我最安心的。”

“我最喜欢的电影片段,是那部电影里生命的消逝过程。我喜欢欣赏一切关于死亡的艺术。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率先持有的一种态度就是厌恶和无视。在拍《冬暴》的时候,导演说我身上某种特质和李弋很像,我刚开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直到现在,电影演完这么久了,我有时候回想起来,突然觉得她说得也对,我大多数时候也的确像李弋这般薄情寡义,一颗心空空如洗,贫瘠得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随时抹去。”

“只有一点不太对,李弋有一个心甘情愿和她同谋的爱人。但我遇到的、爱上的,却不是一个这样的人。”

“如果你刚刚一直在看着我的话,那我希望你一定要知道,我会给这只小猫包扎伤腿,只不过是因为想到你会这么做,而我恰好很想你,才会愿意这么做,但换作是我自己,如果我没有认识过你,我不会有任何怜悯同情的心意,只会冷漠略过。还有刚刚,如果你不说那个人是你妈妈,我也只会冷眼旁观。”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很多事情都只是我装的,我装作关心我身边的其他人,装作是一个好人。但其实不是,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虚假,对这个世界没有分毫爱意,也不善良不纯粹的人。”

“你说你想要漂亮的东西一直漂亮下去,所以你理所当然是雕塑师,你把自己眼中最漂亮的事物都用这种方式留下来。你对你热爱的一切倾注平等的爱意,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那么好的爱。就连电影,也只是我为了抛却‘孔黎鸢’的存在而去做的事情。”

“你觉得飞得高高的鸟最漂亮,我只觉得标本这类静止的死物最漂亮。”

薄暮冥冥,天地混沌。笼罩在孔黎鸢身上的红色越来越淡。

以至于她看起来好像一张正在褪色的底片,变得越来越暗。哪怕她此时此刻正在笑。

“孔黎鸢,孔黎鸢,你不要……不要这样说。”

付汀梨竭力想要说些什么,她觉得、并且痛苦地觉得这不对,这是谬论、是未经过验证的偏颇判断,她不认可、也不接受孔黎鸢对自我的认知。

她想和孔黎鸢义正词严地说这笔账绝对不能这么算,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泪流满面。

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甚至没办法说清一段完整的话。

“别哭,至少别为我哭。”

孔黎鸢在快垂入地球的暮色里望她,冰凉指腹温柔地擦过她被泪水浸满的眼尾,用的是那只干干净净的手。

然后像过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地按了按她的后脑勺。

松手的时候,微微垂着的眼底,淌满温薄的情,像万劫不复,又像缠绵悱恻,

“你说你不信其他人,只信我说的话。我现在把我自己全都说给你听了,这里面一句谎话都没有。”

残余的血色黄昏,全都融在孔黎鸢指尖淌落的鲜血里,仿佛被吸走。

孔黎鸢身上背着这一片残存的红光,眼底只剩那种过往不止一次溢出来过的情绪——以前付汀梨怎么也读不懂这种眼神的含义,现在却被孔黎鸢全盘托出。

付汀梨抓住孔黎鸢湿滑的手,竭力想要把这种眼神分析得更加透彻。

迫切地想要把孔黎鸢读得更懂,想要把这个女人生命中的一切都抓住。

“你知道了吗付汀梨?”

孔黎鸢的腿边蜷着那只残弱的小猫,阴影如同一片融化的血色。她轻轻地说,

“我一直就是,一个这样的孔黎鸢。”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