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46章 「二十九」

浪漫悖论 文笃 8570 2024-02-22 11:38:12

直到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夏至, 付汀梨才意外得知,她竟然和孔黎鸢同一天生日。

——这时已经是二零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她早已从北疆回来,在一家连锁艺术培训学校教初阶手工雕塑课。

面对的是一张张在上海本土长大、被养得白嫩纯粹暂且不谙世事的童真脸庞。

因为只是教授初阶课, 她拿起雕塑刀的时间, 通常只用来教学生们一些基本技法, 一节又一节的课下来,她连一个完整的雕塑都没雕出来。

那些关于她之前筹备的雕塑工作室, 乃至于关于《白日暴风雪》里的雕塑美术, 还有关于喀纳斯的一切……

都在如同电影剪辑转场般的日子里, 已经快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日子过得好像一个沙漏。

而从北疆回来的那一天,就是沙漏上面那头的最后一粒沙子。

这一天从狭窄逼仄的中间节点过去之后。

——所有沙子都到了另一边,泾渭分明的另一边。

剧组在年后就加快了拍摄进度,整日整夜地开工。。

在四月份,喀纳斯进入冰雪消融的季节, 那些厚软蓬松、承载过两个躺在雪地里肆意吹风的年轻人的北疆雪,都融化流淌到无边无际的边境水系之中。

然后又随着这些水,蒸发成水蒸气, 飘到了空气里,再也触不可及。

所有关于“暴风雪”的剧情都拍摄完毕。

这趟北疆之行正式结束, 从一月底到四月初, 付汀梨在北疆停留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两个多月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 从年后开始, 就在成日成夜的拍摄过程中加速成光怪陆离的片段。

——大年初三那天赶回来的孔黎鸢、在厚雪里踱步的孔黎鸢、和其他正式进入这段剧情进组新演员搭戏的孔黎鸢、笑着接受赶来北疆媒体采访的孔黎鸢、请全剧组喝煮奶茶的孔黎鸢、深夜坐在北疆大风里,敞着脸靠在车边吹风, 被她撞见的孔黎鸢、在一声声“阿鸯”中, 变得越来越淡,于是她就在心里默念一声又一声“孔黎鸢”的孔黎鸢……

这些片段怎么会全都是孔黎鸢?付汀梨也想知道。

为什么当她回到上海之后, 再去回想在北疆发生的一切,能够记起的片段里,怎么只剩下孔黎鸢一个?

她在房间里完善飞鸟雕塑细节时,在她房间窗户外面一望无际的冰雪里,缓慢踱步的孔黎鸢。

大年三十,她在禾瓦图的雪里躺着,牵一匹白马找到她的孔黎鸢。

也是那天晚上,她酣畅淋漓地骑一匹白马,在高高视野和边境大风里望到的那一个,在漫山雪野里站着,点一根模糊的烟,站在圆内径中心的孔黎鸢。

壬寅虎年的第一秒,她说一路顺风,在漫天红光里,像往常一样,轻轻按一下她的后脑勺的孔黎鸢,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对她说,

“新年快乐。”

全组回上海前的那一个夜晚,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太快太杂,于是穿厚厚外套,出来撞见的那一个孔黎鸢。

那好像是四月三号。

付汀梨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

踏着路面上极为薄的一层雪,漫无目的地走,于是去到那片拍摄重要剧情的湖边。

雪已经融了一大半,湖边石头已经敞了灰突突的色调出来,有些硌脚。

此时已经是喀纳斯的淡季,又是这样一个寂冷的夜。

她以为除了自己没人再会这么闲。于是走过去的动静有些大,石子噼里啪啦地响。

但还没走到,就看到缓慢流淌的湖泊旁,高大漆黑的树林外,有个人站在一块不那么平整但却垒得很高的石头上,静默地望她。

月光和湖泊水光粼粼交映,女人穿一件羽绒服,敞着肤色寡白的脸,似是在看清她的那一秒,眼神定了一下。

红唇边缓慢吐出一缕白雾。

孔黎鸢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付汀梨有些意外,却还是慢慢踱步过去,主动问,

“孔老师不会是躲在这里抽烟吧?”

孔黎鸢现在的位置有些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走过来,然后在缭绕白雾里朝她笑一下,

“出来看星星的。”

才怪。付汀梨在心里想,你低着头要怎么看星星?

但她没有这么说,只是配合着微微仰头,望着一片黑暗中堆叠成团的乌云,说,

“这儿的星星真好看。”

喀纳斯的确是看星星的好地方,这里的星空似乎有更具鲜活气息的灵魂。

只可惜事实往往没有那么凑巧,明天她们就要离开北疆,今天晚上的星空却受天气影响,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她们瞧见。

之后她再回到上海,有时候回想,发觉这里的遗憾可太多了。

不仅没在禾瓦图看到日出日落,坐到缆车,就连在喀纳斯待了两个多月,连一场没被光污染侵蚀过的星星都没看到过。

但又觉得,这两个多月不算浪费,起码留下了许多自娱自乐的时刻。

譬如说现在。

孔黎鸢似乎是被她逗笑,笑得睫毛都在月光下发出极为轻微的颤动。

然后也和她一块仰头,用同样的角度,望那一片昏沉沉的乌云,轻轻地说,

“是啊,好漂亮的星星。”

然后停顿了一会,又问,“回到上海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关于雕塑专业知识的部分已经全部拍摄完毕,回到上海之后就是一些细节的补拍。

这也就意味着,回去之后,付汀梨不需要每天再去现场报道。

“先回去收拾一下。”付汀梨思忖一会,然后说,“然后先去找份工作吧。”

“不弄雕塑了?”孔黎鸢问。

“肯定得弄啊。”付汀梨坦诚地说,“但我得先把生活挣了,然后再去养活我的雕塑。”

就算现在她干的这个活,的确和她学了大半人生的雕塑艺术没什么关系,也很难靠着它再走上这条路。

但她却要在心底发誓:这绝对不能是她与雕塑有关的最后一个活。

说完,又用开玩笑的语气,伸出自己还戴好手套的手,“怎么?孔老师准备给我投资弄工作室?”

她嘴上这么轻巧地说,也时常和他人开这样的玩笑。

可实际上,在她说完之后,看到孔黎鸢用那双深邃眉眼,遥遥地注视着她时,又特别害怕,从孔黎鸢嘴里真的蹦出一句“好啊,我给你就是”。

如果孔黎鸢真的那样说,她宁愿回到上海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矫情一点来说,她不喜欢自己和孔黎鸢之间染上任何直接的金钱关系。

这会给她一种,类似莫逆于心的同路人在半路就被杀死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幸好,孔黎鸢没有。

孔黎鸢只是在弥漫的烟雾和月光下望着她,然后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像一场隐晦的鼓励。

用那种常用的无足轻重的语气,对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艺术家,铮铮铁骨,不会受嗟来之食。”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奇怪,像挖苦似的。付汀梨刚想反驳。

然后又看见孔黎鸢的手从她耳边掠过,轻轻刮她微微发皱的鼻尖,笑出了声。

等笑完了,又极为轻地补了几个字,“我相信没有我,你也会一帆风顺的。”

于是她知晓,这不是反讽,而是真心实意。只是她不太认同“没有我”这三个字。

可孔黎鸢说完之后,又像往常那样笑了一下,好像那三个字只是开玩笑。

付汀梨抿了抿唇,还是强调,“如果没有孔老师的话,可能我现在也没办法站到这里了。”

她这样说,而孔黎鸢只是轻轻地笑一下,又眺望着那片静谧的湖泊。

这个女人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好的人,也似乎从来不爱自己。

付汀梨却不认同这样的看法。

她想要反驳。可孔黎鸢却提前预知她想要反驳的心思,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

“好了,等你哪天想通了,就来找我拿三千万吧。”

像是一场似有若无的玩笑,便把真挚化作飘渺。

再一次临近分别,其实那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晚上,没有像在加州结束时那般轰轰烈烈。

她们只就这么站着,一高一低的位置,在足以将她们两个的脸庞都照得透亮的湖泊面前,平平静静地将这个夜晚度过。

某种程度上,付汀梨宁愿这次在北疆的分别,也具有那么戏剧化的冲突色彩。

可以是突如其来的落水,大雪,亦或者是将她们围在正中间的一群狼,撕破她们的血肉,将她们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再次融在一起……

让她可以将这场仿若梦境般的相遇,记得再久一些。

但那天晚上,她们只是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付汀梨又觉得,好像这样的分别也不错。如果二零一七年,在加利福尼亚没有那场车祸,她们应该也会如此平静地交谈几句,然后平平淡淡地在时间长河中遗忘彼此。

她自欺欺人地想,忽略自己心中的那一句“真的会吗”。

再回来的那天,北疆的风被她带到上海,是李维丽来机场接她,在上海湿润温暖的风里抱住她,和她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久不见,老同学。”

付汀梨回抱住这位一直帮衬着自己的老同学,在心里有些恍惚地想,这句话被李维丽说得好简单。

为什么有人还是像过往一般坦荡?但她却变了。

两个月没踏进过的屋子积了一层灰,几乎染黑两块新抹布和五桶干净透亮的水。

与这些灰尘同谋的,还有一些长在角落里的霉斑黄渍。

将整间屋子都清理完,付汀梨累得腰都直不起,于是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在心里异常决绝地想——今年绝对要从这里搬出去,绝对不再每天爬好几趟六层楼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可她这个渺小的心愿随着上海的风飘来飘去,一直到六月份还未实现。

她暂且只找到一份在培训学校的兼职,算是临时工,每隔一天坐地铁跨越大半个城市,去到市区上三个课时的课。

上海从寒冬变成了盛夏,地铁里的空调气息从暖热难闻变成了冰冷躁动,就算再加上一份在便利店的兼职,她挣的钱还无法支撑自己从这条潮湿闷热的小巷搬出去。

投出去的作品集和简历,也都没能支撑她重新走上“雕塑”这条路。

有一天晚上,她十点才下课,在城市偌大耀眼的夜景里冲进地铁站,刚好赶到地铁敞着门,她火急火燎地冲进去,结果包带卡在了地铁门缝里。

于是她用自己酸软的腿愣站着,地铁门到了下一站才开。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地铁轨道仿佛变成了时间隧道。

狂风呼啸,临近站点灯牌闪烁。

她感觉自己忽然被拽进了一个昏暗晦涩的投影房间。

在沉浸式观看一个容量特别大的ppt,每一张上面都是她过去五年的经历。

到了下一站,地铁门“嘭”地一声敞开,她卡住的包带掉落下来。

无数人同她擦肩而过,走出去,涌进来,只有她愣愣地站住,像极了她暂时被定格的平庸人生。

在拥挤不堪的人群里,外面一张巨大广告牌撞进视野。

上面是孔黎鸢的新代言,某个国产品牌新出的手机型号。

车门再关闭,挤上来更多的人,付汀梨抱着自己的包。

车辆又很快开往下一站,广告牌上的女人很快被拉远,像她被拉远的记忆。

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再见孔黎鸢,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低下头,模糊地想,那句话真的是对到不能再对了——每个人在二十岁之后,都会被套进经历命运中最艰难的一环。

而她二十岁的开端是否太波澜壮阔了,以至于在二十岁之后,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下坡路。

但事情还是在她二十五岁生日这天,发生了转折。

如同一次触底反弹之前,往往会发生小小的震动,在接连两个多月的投简历作品集面试之后,也许是因为她开始不再像过往一样,将视野全部集中在纯粹的雕塑领域,她开始收获像样的Offer。

——建筑公司的景观设计、房地产公司的室内装潢、策展公司的职业策展人……

还有《白日暴风雪》的杀青宴邀请,发来邀请微信的人令她很意外,不是李维丽,竟然是闻英秀。

当然不只是闻英秀,还有李维丽、夏悦和一众美术组的同事。

她一个只在剧组待了半个拍摄进程的兼职工,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杀青宴记得她?

但每件事都来得很凑巧,她不仅在生日这天有一节课,而且还有来自一个雕塑工作室的面试邀约。

她想一场半吊子加入进去的电影,和一次与她未来要走的路挂钩的面试,哪个更重要不用多说。

闻英秀对她的说法似乎有些意外,问她去哪里面试,她回答了那家雕塑工作室的名称。闻英秀发了一个冷汗表情过来,没再说些什么。

付汀梨以为闻英秀觉得这家工作室不好,虽然的确也比不上闻英秀自己主理的工作室。但闻英秀之后又没什么语气地补了一句:

【面试完联系我一下。】

付汀梨没多想,觉得是剧组的事情还要收尾,便回一句“好的”过去。

然后又回复夏悦和李维丽的关心。

夏悦在年前就已经杀青,这会已经成了一部S级现偶剧的女一号,时不时就有新鲜出炉的路透挂在微博上。

——即便付汀梨已经卸载微博,但也能听见周围的人在讨论这个名字。

某一次,付汀梨拆开一箱新运送过来的酸奶饮料摆上货架,发现上面竟然印着夏悦的半身像,愣了半晌。

同事凑过来,说,哦,夏悦嘛,最近那校园剧挺火的,倒是挺可爱的,她那综艺我也正追呢,性子挺真实,不招人烦,连我妈和我妹都喜欢得不得了,然后又问她是不是也喜欢夏悦。

付汀梨反应过来,弯着眼睛笑一下,肯定地点头。

她说,挺喜欢啊,这么可爱的一个妹妹。

她觉得欣慰,又觉得恍惚,就好像二零二一年冬天那件事,已经离现在很久远。

——当时夏悦还因为一次综艺节目的剪辑,被众多颇具攻击性的目光审视,不由分说地被安了“普”和“糊咖”的称号。

但到了二零二二年的夏天,当时哭到鼻梢都发红的女孩,已经因为一部四月份的青春网剧爆红,以及一部常驻竞技综艺的播出效果,吸来了不少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和商业价值,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娱乐圈风风雨雨中没底气、没人支持的新人。

反而是去年那个暑期流量,今年暑期的存在感倒是被削弱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上一次热搜就刮起一片腥风血雨。

仿佛在这个变幻莫测的圈子里,昙花一现和一夜爆红,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也并不值得惊讶。

可夏悦却还会时不时发一些自己在剧组的见闻和小委屈给付汀梨。

她真的把付汀梨当成了自己很好的朋友。

付汀梨说自己要面试不去杀青宴,夏悦发了个“小狗哭哭”的表情过来。

付汀梨又发语音,笑着说,“麻烦小夏老师帮我和大家说一句杀青快乐啦~”

夏悦回:【保证完成任务!】

付汀梨这才放下手机安心准备面试,她当然没可能为了一场只是去蹭吃蹭喝、而且自己早已退出再去可能会不自在的杀青宴会,放弃这场面试。

即便杀青宴里有孔黎鸢。

即便孔黎鸢也在这一天生日——得知这件事纯属意外。

回到上海,在《白日暴风雪》剧组的工作正式结束之后,付汀梨选择用庸碌平乏的各种事情挤满自己的时间。

好让自己在最后一粒沙子漏完之后,抑制住自己将沙漏翻转过来的冲动。

可还是避不开孔黎鸢的消息。

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孔黎鸢,可能也不只是这座城市。

甚至是在国外。

孔黎鸢这个名字,也在很多次国际电影节中,开始被国际市场所熟知。

她身上已经挂着那么多高奢品牌的全球代言人称号。

甚至在《白日暴风雪》释出宣传照和第一支预告片后,就已经有无数道声音猜测——等《白日暴风雪》上映之后,孔黎鸢冲最佳女主奖可能性很高。

当然,付汀梨之所以能将这些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是因为她在便利店兼职,经常和她排在一个班的大学生,是孔黎鸢的忠实影迷。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生有个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特甜,一提到孔黎鸢的名字,酒窝就藏不住。

但她只说自己是影迷,不是粉丝,她说她们鸢迷都只愿意听别人喊她们影迷。

影迷,这像是在零几年才有的一种称号。

毕竟近十几年来,微博和互联网盛行之后,乐意追逐星星的人,都已经变成别人口中的“粉丝”。

很少有“乐迷”和“影迷”这样的称呼。

付汀梨二十五岁的生日过得平凡忙碌,甚至没多少心思过。

生日当晚,她匆匆面试完,然后又赶去培训学校上完下午的课,再到便利店上晚班。

她穿一件宽大T恤,外面套一件便利店的绿色马甲。

刚剪过的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有几缕碎发落到耳边,被风一吹,就散得更乱。

理货的间隙,她已经捋过好几次头发,但还是笑得乐呵呵的,甚至还有心情哼着歌,一首旋律轻快的老歌,几个英文单词飘飘悠悠地蹦出来。

酒窝同事在收银台盯她好一会,“汀梨姐,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有吗?”她弯起了眼,“这么明显啊?”

“对啊。”酒窝同事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汀梨姐?是不是面试很顺利啊?”

“嗯哼~”付汀梨没否认,但还是不想把话说得太早,于是含糊地说,“还可以吧。”

“那就是没问题了!”酒窝同事似乎比她还高兴,趁没人结账,走出来在货架里找了一通,然后找了一块奶油蛋糕出来。

自个结了账,推到她面前,很大方地说,“请你的,今天生日的嘛!先说好,别跟我客气哈!”

付汀梨有些意外,但也不扭捏推拒,只收下,然后眼尾弯起的弧度更深,“等工作定了再请你吃饭!”

“好嘞!”酒窝同事又利落地给她添了一瓶饮料,上面印着孔黎鸢的半身像。

“谢谢。”

付汀梨没有再像以前那般顿住,而是很自然地接过,手掌将孔黎鸢的脸盖住,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害,这点东西谢什么!”酒窝同事摆摆手,“不过也是蛮巧的,你和孔黎鸢同一天生日,我又特喜欢孔黎鸢,汀梨姐,你说这算不算是有缘分?”

“是啊,挺有缘分的。”付汀梨将喝了两口的饮料瓶握在手里。

她觉得抱歉,因为签了保密协议的关系,她没有和这个酒窝同事,提起自己曾在《白日暴风雪》剧组工作过的事情。

毕竟一旦提起,就有可能有一些细节提前漏出。

“这怎么不算是缘分!”

酒窝同事义正严辞地说。

然后又拿出手机瞧了瞧时间,紧接着,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望了望空空如也的便利店,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平板,点开一个还没正式开始,没有画面的直播间。

已经有人在里面开始聊天。

付汀梨凑过去,看着聊天间滑得很快的聊天信息,当下了然,这场直播肯定和孔黎鸢有关系。

“今天是孔黎鸢出道以来的第一场生日会。”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酒窝同事和她解释。

“第一场?”付汀梨问,“她不是已经出道五年了吗?怎么还会是第一场?”

“是出道五年了,但是她之前从来不办生日会,而且也不像其他明星一样发生日微博,更不喜欢影迷们给她弄什么生日礼物和生日应援,那些寄到公司去的生日礼物都会被退回,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不送了。比起其他时候偶尔会更新的营业微博,生日那几天,她才像是消失了似的吗,不发微博也不会出席活动,这么一说,我倒是发现,她好像从来没在公开活动上过过生日诶。”

酒窝同事努了努嘴,“不过今年这场生日会也是免费的,听去现场的人说,每个人发一个孔黎鸢代言的新款手机、一整套护肤品和一套CD机。”

“那今年为什么会不一样?”

“不知道,可能我们之前总结的惯例,也不一定是准确的吧,毕竟她也从来没说过自己不过生日。”

“原来是这样。”付汀梨点点头,目光又不自觉地转到屏幕上。

下一秒,直播间突然亮起来,一张被放大的脸突然敞到视野里,是孔黎鸢。

付汀梨鬼使神差地侧了一下头。

而酒窝同事在这一瞬间惊呼出声,面容瞬间变得兴奋潮红。

付汀梨从侧面盯了好一会。

看被头顶灯折射得有些模糊的屏幕,不敢像酒窝同事那样光明正大地看。

只在侧面,模糊而朦胧地看了几眼,听了几句。

就慢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到满满当当的货架前,将饮料架那一排摆着的饮料,一瓶接一瓶地擦来擦去。

孔黎鸢的声音从平板里传出来,经过压缩的声波变得有些失真。

——不像。一点也不像孔黎鸢的声音。

付汀梨第一时间冒出这个想法,孔黎鸢的声音应该比这更清楚一些,咬字不轻不重,大部分时候是又柔又倦的语气。

尤其是在贴近耳边时,总有一种难以辨别真假的情意。

然后又想,孔黎鸢可真忙啊。

白天还是剧组的杀青宴,晚上又是面向直播间的一场生日会。

这个女人,明明总是活在一群人中,却又总是显得那么落寞。

付汀梨无声无息地想起了北疆回来之前的那一个夜,她在那处无人湖泊旁见到的孔黎鸢。

她想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睡不着,没有迷迷糊糊地去到湖边……

那孔黎鸢会一个人在那里站一个晚上吗?

——应该是会的吧。就算是一个人待着,孔黎鸢也总是那样落寞。

不知不觉,在这些翻来覆去的想法中,付汀梨感觉自己的胸口变得又酸又胀。

而那些传过来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擦着她的耳边飘过去,好似一种沙沙的声响。

这种沙沙的声响持续到了夜班时间到,有人过来交班。

她回过神来,发现那场生日会直播早已经结束,而酒窝同事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而她眼前,是一排擦得透亮的易拉罐,上面全都印着孔黎鸢的半身像。

于是她叹一口气,放下擦布,脱下店里的绿色马甲,和同事交班完,踏出便利店时,外面已经是坠到眼皮子底下的夜。

好像又下了一场雨,旧马路泛着灰尘被淋湿之后的气息,夜风有些凉。

付汀梨在漾着水光的街道,慢悠悠地走,还没过十二点,街道两旁还灯火通明,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只要再往她的住处那边走一点,那些破旧公寓里的亮光,就只剩下道路两旁一闪一闪的旧黄路灯,甚至还泛着绿。

像极了被这个时代抛弃的一个世界。

于是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物,都还停留在零几年。

她没急着回去,而是在这条街道乱逛,其实她的生活有在变好,那些新收到的Offer不算差。

只是站在那些工作的维度来看待艺术,商业价值变成衡量的首要标准,远远凌驾于艺术价值之上。

今天的面试好像也很顺利,兴许再过不久,她就能从这里搬出去。

那还有什么不好?

那为什么她还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是空的?

像是活生生少了一块骨头似的。

走在路上都轻飘飘的,每一步都踏不着实实在在的地面。

转了两圈,她才勉强找到一家没关门的甜品店。

但可供她选择的蛋糕样式已经不多。

她挑了一个纯白色的奶油蛋糕,上面缀着一个翻糖做的生日帽,花了她三百多块。

这就是寸土寸金的上海。

再穷一点,她连生日都很难过得起。不过换一句话来讲,至少她现在还可以过得起生日。

许是快打烊的关系,店员很大方地送她更高级的生日蜡烛,那种点上去,火焰是有颜色的蜡烛。

但不能九个数字都给,在包装之前,问她要哪两个数字的蜡烛。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二十九。”

连她自己都愣住。

而店员只是乐呵呵地将两个蜡烛装上,然后递给她,“原来不是妹妹,是姐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愣住,只是柔软地笑一下。

没反驳,也没纠正,只就这么提着两个蛋糕往回赶。

一个六寸的生日帽蛋糕,里面装着二和九这两个数字;另一个是酒窝同事买给她的一块巧克力蛋糕。

再从店里踏出来的时候,最漫长的一个白昼已经落幕。

城市夜景淌在眼前,朦胧细雨将空气都染成暗沉沉的褪色色调。

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倒映出她繁乱狼狈的脚步。

这下她没再在路边闲逛,而是抱着两个蛋糕,飞速地往住处赶。

到单元楼楼下的时候,头顶那一截短檐的感应灯还是很亮。

甚至又比之前更亮了一些。

她在短檐底下站了好一会,颈边碎发被湿润的风吹起一次又一次。

良久,才回过神来,闷头开始爬楼梯。

临近凌晨,这会这栋旧公寓楼的楼梯间很静,没人像她回来得这么晚,只听得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黑漆漆的,只有外面缭绕着雨雾的路灯灯光射进来,有些微弱的光。

以及每一层的感应灯,很徐缓地被她有些沉的脚步声踏亮,还拖着从外面带来的雨水,脚印湿漉漉地印在楼梯上。

一楼的灯被踏亮——她狼狈地抹一下自己脸上的雨水,颈下冰凉凉的,伸出手抹一下,发现衣领那块已经被雨水濡出一块湿迹。

二楼的灯被踏亮——她听到临近楼梯间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一声小孩的哭,开始意识到蝉鸣声的存在。

三楼的灯被踏亮——她低头看到自己踩在水泥地上的脚印,已经变浅了许多,只剩下一点水渍。

四楼的灯被踏亮——她揣在身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两只手被占满,没办法马上看,可心里却蠢蠢欲动,是不是今天面试的结果出来了?

五楼的灯被踏亮——她站在四五楼的临界处,想面试结果大概不会在这么晚发给她,可能是有人忙完之后给她发了生日祝福。

六楼的灯被踏亮——她在五楼和六楼之间的那一层楼梯拐角处,不小心绊了一下脚,于是惊心动魄地扶住楼梯,然后又慌慌张张地举起自己手里的大蛋糕,透过一层塑料膜往里看,看这么贵的一块蛋糕有没有弄倒。

奶油蛋糕紧靠在薄膜处,还是一整块,看不出有什么撞坏的痕迹。

她松了口气,但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小心翼翼地放下蛋糕,动作被放得极慢,之前被蛋糕盒挡住的视野,便也缓缓敞了出来。

蛋糕盒下落,像一个被放慢的转场镜头。

露出一个靠坐在她出租屋门前的模糊人影。

视野还没来得及聚焦,楼梯间的感应灯便在那一秒钟黑了下去。

须臾,空气中只剩下付汀梨自己难以平复的心跳声。

以及一道不属于她自己的呼吸声,有酒精香气顺着这道呼吸淡淡飘过来。

萦绕在她鼻尖,久久不愿意挥发。

那个靠在她出租屋门前的女人,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隔着漆黑的夜与她对望。

有一瞬间,付汀梨甚至怀疑,她们可以在这里站一整晚,什么话也不说。

像两只不通彼此语言的动物,在人类世界偶然遇见。

直到一阵风刮开楼梯间的窗户。

风刮到付汀梨的颈下,吹散她的发,她没忍住抖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自己面前的那节楼梯踏了一步。

楼道里的感应灯在那一瞬变得透亮。

暖黄光影流淌,淌到靠坐在门前的女人身上,淌到女人头上的那顶鸭舌帽上,又继续往下淌落,淌到女人箍紧自己双臂的苍白手指上。

最后,清晰而透彻地淌入付汀梨的耳膜,一滴一滴,往下落。

莫名的,付汀梨将自己踏的这一步,听成了一声沙砾响。

而孔黎鸢就只是这样坐在地上,腿边放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蛋糕盒——干干净净,没有被淋湿,应该是被护得很好。

在晦涩昏黄光影下,那双被淋湿的深邃眉眼,从鸭舌帽檐下微微抬起。

她望住她的表情,像是她们之间隔了几亿光年的距离。

最后,孔黎鸢的目光落到她拎着蛋糕盒的手上,只轻轻说了一句,

“你瘦了。”

于是沙漏被倒置,最后一粒沙劫数难逃,又化作了第一粒。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