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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黄昏悬桥」

浪漫悖论 文笃 7143 2024-02-22 11:38:12

“你染头发了, 很漂亮。”

这是孔黎鸢说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就被风吞噬只剩下零散的几个字。过了几秒钟之后,她又马上说了第二句,

“之前不染, 也漂亮。”

彼时, 她们已经坐在敞开的白色老车里,前方公路宽阔明亮。绵软海洋在空气里流动, 感觉像一场私奔。

付汀梨靠在车座, 右手缓慢抬起来, 举得很高,她由此产生一种仿佛能触碰到大气层的错觉。

又好像手凭空变成划破空气的一把软剑,逆着巨大的风挥去,太平洋便被她划得七零八碎,下陷得到处都是。

听到孔黎鸢的话, 她有些留恋地把手收起来,望向自己侧边的女人。

孔黎鸢在开车,顺散的黑长发疏懒地挽着, 被风吹得飘在空中。

路阔天远,她穿一件皱旧美式红黄格子衬衫, 踏一双洗得发白的棕黄色马丁靴。

金色阳光浮游。

女人手指上还存着那个若隐若现的疤, 扣打着从车内音响里传来的自由旋律。

还是那首《加州梦》。

付汀梨光明正大地盯着这个人看, 看到女人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大海的薄滟在女人眼边游离。

看到付汀梨终于满意了, 也松弛地弯着眼笑,

“你这样也好看。”

“不穿这身就不好看了?”孔黎鸢微微侧头看她, 收回自己懒懒搭在车门上的手。

“也好看。”付汀梨说。

然后又看到自己的金色头发在风里漂浮起来, 她伸手抓了一缕,就着加州漏泄的夏日仔仔细细研究一番,

“感觉和以前好像没什么差别?我还怕换了个理发师就给我染不好了呢。”

“什么时候去染的?”孔黎鸢问。

“昨天啊。”付汀梨松了手,任由那些张扬的发丝在西海岸飘摇。

她仰靠在头枕上,手指在车门上轻轻敲着《加州梦》的节奏。

昨天是个好天气,她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晒了一整天太阳,没见着孔黎鸢。但也不恼,只是又慢悠悠地撑着拐杖回去。

就在回去的路上。

她踩着洛杉矶残留的余晖,路过一家理发店,看到撑着拐杖背脊细瘦的自己。

——黑糊糊的,像一团被踩得干枯的影子,散发着浓郁的潦草气息。

于是她再次走进理发店,撑着双拐,若无其事地迎着他人的目光。

当时她觉得肯定有人在想——这个人腿都瘸了,还乐意走出来理发,理应是一个活得从容明亮的人。

真的是吗?

付汀梨不知道,只慢慢吞吞地走进去,温声温气地和理发师说帮忙把它们收起来。

然后迎着镜子里自己远远没有以往饱满红润的脸庞,轻轻地说:

【我要染一个,像阳光一样的头发。】

“结果那个理发师说要四百多刀,我当时就反悔了。”

付汀梨皱了皱鼻子,又看一眼自己横在后座的双拐,语气很是心疼。

“然后呢?”孔黎鸢在驾驶座笑,这个女人从来不懂心疼钱是什么滋味。

“然后我拿起我的拐杖就走了啊。”

想起这件事,付汀梨还心有余悸,但还是坦坦荡荡地说,

“然后的然后,我就直接去超市买了染发膏,打折的,自己漂了好几遍之后才下手染好,结果染出来效果也不差嘛。”

“原来你说换了个理发师,是换成了你自己?”孔黎鸢这下笑得更肆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被风扑簌簌地吹着,这笑声仍显得清晰而抓人。

“反正这一次之后,我觉得以后我都可以来当自己的理发师了。”付汀梨没所谓地说,倒也不恼她这样笑她。

孔黎鸢还在笑,等笑完了,微微侧脸望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染头发的四百刀都舍不得花要自己来,那你这辆车是怎么来的?”

这已经不是之前那辆车,毕竟那辆车现在的主人是孔黎鸢。

而她们现在开着的,是和那辆车造型和内饰都极为相像的另外一款。

即便不是同一款,这辆车的价值也同样不菲。

“这也是我之前的一辆车,花钱租来的,三天,到旧金山之后还。”

付汀梨利落地说,说完了,自己又觉得好笑,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总之,现在我大概是没钱花了孔黎鸢。”

“意思是这三天所有的开销,都得让我来付?”孔黎鸢问。

“当然,你该不会也没带吧?”付汀梨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孔黎鸢看她一会,深邃的眉眼含着笑,“如果我没带我们要怎么办?”

“那就只能一边卖艺一边上路了。”付汀梨竟然也开始信奉“既来之则安之”。

孔黎鸢望着她,阳光将她微微上挑的眼和海洋衬得同样波光粼粼。

隔着一层恍惚的光圈,孔黎鸢眼梢的笑像摊开的蛋液一般蔓延。

“骗你的。”

等笑完了,孔黎鸢才说,“我是以为你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特意买了一辆车过来。”

“那我没有你想的那般伟大,我的积蓄也没有你想的那般庞大。”

付汀梨懒懒地撑着头吹风。

想了想,又主动提起一件事,“前几天,我妈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和我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

“什么好消息?”孔黎鸢开着车拐过一个弯。

巨大的海风吹拂过来。付汀梨又伸出手,感受着乘风的舒畅,

“对啊,什么好消息,我当时想,难不成她偷偷瞒着我,把所有资金都整合起来,在这个关键时候东山再起了?”

“然后呢?”

“然后我没听到她说好消息到底是什么,也没问。就光顾着在心里想,我想要是真的这样,我妈真的东山再起了,那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所有的车都买回来,随便选上一辆喜欢的,用车轮滚过加州的土地,然后管你愿不愿意,把你拉着,再走一遍加州一号公路。”

“你现在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孔黎鸢说,“其实我看到这辆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又看到你染了金色头发的时候,也有这么想过。”

“结果我妈的好消息根本不是这个。”付汀梨悠悠地叹一口气,

“她只是说看到新闻,说你公司找到完整视频公开证据了,然后网上风评比之前好多了。”

然后又看向孔黎鸢,“难道这不是好消息?”

孔黎鸢没评价这个消息到底是好是坏,而是轻易地把话题绕了过去,“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对啊,我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

“这其实很简单啊。”付汀梨回忆起自己当时所想,在风里笑出了声,

“等我妈说完,我是觉得有点失望。但是转念一想,难道我这辈子想做什么事,都得在‘我妈很有钱’这个基础上,才能去做吗?”

“然后我又想,这还是我吗?这岂不是太懦弱太卑鄙了一些。我不想让我自己变成这样。”

所以她还是染了头发,租来了车,找来了孔黎鸢,义无反顾地开启了这一段旅程。

即便是在自己右脚骨折,还需拄着双拐的情况下,她也宁愿自己此时此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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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而会让她有一种别样的快意。

“其实你一直没有变。”孔黎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什么?”付汀梨转过头。

看到孔黎鸢微微扬起眉眼,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就在她以为孔黎鸢要对她这几年的面容作出“没有变”的评价时。

孔黎鸢却又轻飘飘地笑一下,然后很利落地伸手过来,打开副驾驶的储物箱,里面存着满满一沓创可贴,全都是巴斯光年。

“创可贴还是那么可爱。”孔黎鸢说。

“怕你受伤,多备着点。”付汀梨说,倒也没有以前那种青涩的狼狈,被人发觉自己的创可贴是巴斯光年还要埋头躲起来。

《加州梦》还在循环往复地播放,好像在展示着五年时间的短促。

可就是在这五年的不知道哪一年里,整个FM.93.1都消失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剩下虚弱嘈杂的电波信号。

不过也许,时间并不如她所想,是个颠覆一切的庞然大物,压得人动弹不得。

“其实你也没有变。”付汀梨轻轻地说。

孔黎鸢垂着的睫毛发出轻微的震动,浸在阳光里的瞳仁泛着潮亮的光,仿若丛林里被风吹落的树叶。

她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也许你现在才真正认识我。”

付汀梨知晓,彻底把话说开,把她们牵扯着的那一团乱麻解开,将孔黎鸢过往几十年对自己、对“爱”的认知全都颠覆——这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这个女人向来都矛盾模糊,向来都可以将“自己”轻而易举地抛却。

但付汀梨觉得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并且也想要将自己抓住的东西交由给孔黎鸢。

这是她这一趟旅程,想要做的事情。

但这件事不能急。

想到这里,付汀梨把自己那一句到嘴边的“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你”憋回去,她心甘情愿地放弃和孔黎鸢进行一番像是哲学理论的辩论。

只是又翻出手机,看国内的舆论情况。

昨天下午,孔黎鸢的公司发出视频,彻底更正了那个十四秒钟视频的内容。

完整视频很长,大概也是从以往的片场记录中翻出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年,这段被放出来的视频记录色调昏沉,配上片场灰蓝旧黯的搭景,比起那个像是偷拍视角的十四秒钟视频,这更像是一场九十年代的老电影。

这场长达一分钟的老电影,记录了孔黎鸢慢吞吞地在河边踱步,喃喃自语,研究李弋在这段冲突背后的情绪和台词的情况。

潮湿河岸,迷幻光影,穿旧薄卫衣的女人沿着昏沉沉的树影走,细瘦手腕从袖口探出,翻转着自己手中的美工刀。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在那一刻是李弋。

她穿磨损得洞口拉大的破洞牛仔裤,踏在漾着水光的草丛里。每走一步,她给人的感觉就越像李弋。

而那只鲜血淋漓的小鸟,是被她意外发现的。当时她正在反复踱步,研究李弋蹲在路边的姿势,研究李弋面对河岸对面那一场燃烧大火的姿态。

视频记录很完整,她先是蹲着的时候发现了地上有东西,然后愣了一秒。

那一秒钟,她是孔黎鸢。

之后,她继续蹲着,又成了李弋,拨弄着自己手中的美工刀,但那把美工刀始终没有从刀鞘中推出来,也没有沾染过鲜血。

而在那漫长的十几秒钟里,她蹲在那里,似是在观察,又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灰蓝河岸将对面的火光,和她瘦弱的背脊染成了一抹湿润的光亮。

然后她动作很慢地站起身,继续望着对面的河岸——河岸对面正燃烧着的,是真正的李弋,而此时此刻,背对着镜头,虚幻而模糊地站着的这个女人,是那个死去李弋的爱人。

整段视频的最后十几秒,孔黎鸢淌进了河里,像义无反顾,又像万劫不复。

于是举摄像机的人追上去,大喊一句“你做什么呢孔黎鸢!”

那时候,孔黎鸢还不是现在,人人都称一句“孔老师”的女演员。

她回头,看到摄像机的那一秒,有些疑惑。然后摄像机后面的人又喊一声“你疯了吗快回来!”。

于是她又慢慢地淌着走回来,整个人湿漉漉的,对镜头扬起一个清晰湿润的笑来,说,

“李弋好像会往河里去。”

——后来这段淌河的戏,成了《冬暴》里的名镜头,至今为止,还有影迷对这场戏念念不忘。

完整视频发出,沸沸扬扬的舆论风波终于被控制住,影迷们疯狂转发表示“感谢官方让我再次看到了鲜活的‘李弋’”。

电影解说博主开始从各个角度分析《冬暴》这段剧情的作用,分析孔黎鸢的演技水平。

之前孔黎鸢合作过的演员、制片人、导演们纷纷转发站队。

代言合作品牌闻风而来,将之前偷偷隐藏过的置顶微博重新恢复。

热搜广场下看乐子吃瓜的仿佛又换成了另一批人:

——从没黑过孔黎鸢的举手!

——本来无感,现在怜爱了,姐姐我可以,姐姐这拨弄的是美工刀吗,是我的心啊!

——电影演员确实和什么电视剧网剧什么的有壁哈,就这么模糊的一段,都跟拍电影似的,我想起《蓝色书本》导演说的那句话了——她天生就是拍电影的!

——鸟是孔黎鸢杀的吗?不是吧。人家虐鸟了吗?没有吧。竟然还有人说她不把鸟埋起来,我想问提这个的人自己平时遇到路边的小鸟都得挖个坑埋了才能走?一个个全都在这当道德标兵呢。再说了,人孔黎鸢当时是在研究戏份好不好,都入戏了,她自己都跳河里了,还顾得上鸟?

——骚瑞,塌房的明星看得太多了,真还没见过,爆出这种事紧跟着的不是实锤,是反转的,方墨不都因为这两年发展不好去新加坡了吗,还能这么尽心尽力把当年的视频找出来啊……

——我要去补一遍《冬暴》了,最近重庆线下有一场影迷自组的重映,大家有一起的吗?

将热搜上的热门微博和评论都翻完,付汀梨总算松了口气。

虽说确实也还有一些不太好听的言论,说“这就洗白了”之类的话,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总的来说,现在的舆论情况已经反转。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她在广场看到了夏悦的一条转发微博,带的转发内容是:

【我就知道是这样!】

不小心点进主页,发现早在昨天公布完整视频之前,夏悦就曾经有发过一条原创微博,时间是在三天之前。

——当时舆论尚未反转,别说其他本就惹人注意的艺人了,就连那些和孔黎鸢合作的商业品牌,只要发新微博都会被举报,置顶官宣代言人微博下都在被疯狂要求换代言人,连电商平台的官方店都被找去,说不换就抵制黑心品牌。

简单来说,前阵子只要一提起“孔黎鸢”的名字,都会被人骂说“站队虐待狂”。

而夏悦,却在那时候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摆在一起的两杯姜茶。

她竟然胆大包天地配上文案:

【我永远感谢这两杯姜茶,永远感谢遇见阿鸯】

这已经和公开站队没有分别。

付汀梨又顺着这条微博往下翻,有几条骂得特别难听的评论被顶上来:

——虐待狂的姜茶你也敢喝?

——站队虐待狂,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互联网不会没有记忆吧,不记得夏悦女士在综艺里借惩罚报私仇打人的?

——啊?疯了吧?在这个时候站队?

——别啊夏悦,好不容易对你印象好一点吗,你那剧我还等着你和那谁搭cp呢……

——服了,能不能管好自己别发疯啊,我哥也真是倒霉,搭上个你这样的女主……

而如今,在这些评论之后,跟着成千上万条回复:

——打脸了,骚瑞。

——不是,你们来真的啊,这样下去我要开嗑了啊,姐姐深陷谣言,妹妹公开力挺/狗头,你们搁这演晋百呢!

——有没有人递本子的!哀家现在就要看到这两个人给我演百合!

——他爹的,好敢啊!从现在开始,我狠狠支持这个妹妹,成为妈粉势不可挡!

——就我一个人关心,为什么是两杯姜茶吗/狗头,难不成我堂堂微博会员都不能看完整版“姜茶”了?

纵使反转是真,但这个年轻女孩在发布这条微博之前,所遭受的谩骂辱骂也是真。

原因仅仅是两杯姜茶吗?

付汀梨打了个哈欠,又看在开车的孔黎鸢。思来想去,她觉得不只是这样。

一次综艺推荐,一次播出之后的网络骂战,一场骂战之后的雨戏,一次雨戏过不了之后的姜茶……

这其中的抉择和走向,或多或少是有些“对外形象经营”。但付汀梨也始终记得,那场朦胧细雨里,孔黎鸢牵一匹白马,看着年轻而稚嫩的夏悦,在她旁边说的那一句:

/她这个年纪,得在这个圈子里遇见好一点的人才行。/

至少在那一刻,就已经不是装不装好人的问题。

想到这里,付汀梨眼皮犯困地耷拉下来,上头贴着加州暖融的阳光,像一层淌下来的色拉油。

“困了?”孔黎鸢似乎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状态。

“是有点,这几天都没睡好。”付汀梨把熄了屏的手机收好,又打了个哈欠。

“那就睡会吧。”

风声呼啸,将孔黎鸢的声音散在四周,无处不在。付汀梨安安心心地沉入黑暗,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孔黎鸢。”她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孔黎鸢应得很快,声音听起来很让人安心。

“这次我们要在加州待好几天,你有档期吗?”

孔黎鸢似乎是笑了一下,柔懒的嗓音飘来飘去,惹得她耳朵都发痒,

“都已经在路上这么久了,你现在才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

“好像是。”付汀梨笑,“我们现在应该都已经不在洛杉矶了,你回不去,要是经纪人打电话来怪你,你就说是我把你绑走了。”

孔黎鸢笑出声,等笑完了,又说一声“好”,然后似乎是把音响声音调小了一些。

付汀梨困得厉害,稀里糊涂地又说了一句,“但违约金你先给我垫着。”

孔黎鸢又笑了,又说,“好。”

付汀梨想接着说“你怎么就知道说好”,但终究只是又张了张唇,没发出任何声音,就稀里糊涂地歪头睡了过去。

她在孔黎鸢开的车上,总是很轻易就安稳睡着。

——彻底睡过去时,她想起这件事。

想起自己回到上海,和孔弋椛黎鸢见面的第一天晚上,她坐孔黎鸢的车,也是这样昏沉沉地睡过去。

昼夜难分,分不清是在上海还是加州,分不清她们踏过马路的颜色和风从哪个方向来,不知终点是在哪一条街。

只知道,自己身旁的,一直都是孔黎鸢。

只知道,她们当时在同路。

再恍惚地睁开眼时,风已经小了,车也好像已经停了,暮色坠到了眼皮子底下。

在嘈杂喧嚣的路况里。

付汀梨听到孔黎鸢的声音,像是踏箭而来,清晰地戳破她的恍惚,

“谢谢,不过我已经有爱人了。”

孔黎鸢这是在对谁说这样的话?

头顶的鸭舌帽帽檐盖住了一大半视野,付汀梨迷迷糊糊地将鸭舌帽揭开。

如血火的暮色,便倏地敞在眼前。她被晃了一下眼,半眯着眼往车边看。

看到孔黎鸢和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金发男人的脸被一个飘起来的东西挡住,看不太清晰。

付汀梨只听到他用英文说,

“那太可惜了,不过,还是祝你和你的爱人,能像加州的阳光一样,温暖明亮,一往直前……”

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

付汀梨撇了一下嘴,懒懒地伸手摸了一下风,正好孔黎鸢飘散下来的黑发垂在她眼前,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

又一边抬头看,看到那漂浮起来的东西,盖住了孔黎鸢的脸。

——原来这是孔黎鸢的面巾。

孔黎鸢就靠在车边,很随意地用那条鲜红面巾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面巾上面印着一些诡丽鲜艳的花纹。

女人的头发随意地散下来,被风吹得很乱,衣角也被风吹得鼓起来。

光是站在车边,就散发着靡艳又浓郁的美,

——难怪看不到脸还是被人搭讪。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在玩自己的头发,孔黎鸢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惹得那个还在长篇大论的金发男人立马住了嘴,说了句“抱歉”,就转身,终于离开了付汀梨的视野。

付汀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久了,这会醒过来还有些发晕。

看什么都泛着一层迷离光影。

她心不在焉地玩着孔黎鸢的头发,忽然记起五年前,她背靠着车,身后那个懒散的女人,也是这样玩她的头发。

“原来五年前在车边,你已经知道我醒了?”孔黎鸢突然提起了这件事,像是和她从来都心有灵犀。

不过这场心有灵犀来得太迟钝。

以至于付汀梨有些意外,“你才知道啊?”

她当时怎么会不知道,车里的孔黎鸢已经醒过来?

如果不是因为察觉到,怎么会突然挪一下位置,只为了给在车里的女人分享那一轮完整的金色夕阳?

“我知道的事情其实比你想象得多。”付汀梨回忆完毕,又轻轻地说。

“比如呢?”

孔黎鸢微微侧过头来,背着流红的夕阳,那双深邃而含情的眼底,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燃烧着。

“比如——”

付汀梨拖长声音,双手趴在车门上枕着下巴,故意凑近,盯着孔黎鸢细绒绒的眼睫毛,喊她的名字,

“孔黎鸢。”

孔黎鸢也配合她,凑近,两双不一样的眼睛,在如梦一场的夏夜靠得极近,像是要把彼此完完全全地吸进去。

再完完整整地吐出来,将对方彻底变成自己的私有。

付汀梨微微弯着眼,将女人注视着她的眼神全都慷慨地接纳进去,突然说,

“我是你的爱人吗?”

孔黎鸢笑,笑得眼睫毛隐隐震动。黄昏时的风刮得很大,头顶悬着一座桥,轨道列车轰隆隆地飞驰而过。

笑完了,孔黎鸢又凑近了些。

彼时,那一轮血色夕阳,都像是要被她们缠绕的眼神融进去。

她轻轻捻起她的下巴,像过往,指节温吞地捻过她唇上的每一寸皮肤。

用惯用的那种眼神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现在付汀梨已经明白——这种眼神里有澎湃的情,有挣扎的爱,也有缓慢浮现的自厌疲累。

“付汀梨。”她也喊她的名字。

付汀梨微微抬起下巴,以示回应。

“那我们要不要做?”孔黎鸢用这种眼神问她,就像是一次提醒。

提醒她以前每一次用这种眼神望着她时,她想说的,都只是这一句话。

再次遇到这个问题。

付汀梨回想自己过往两次的回答,垂了一下眼睫,果断将自己的下巴移开。

远离孔黎鸢微凉却柔软的指腹,远离孔黎鸢含情而危险的眼眸。

“再说吧,至少不是现在。”

她的回答很爽快,仿佛不是在拒绝,也知晓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的拒绝而与她分道扬镳。

孔黎鸢对她的答案倒也不意外,悬在半空中的手指捻了捻,慢条斯理地收起来。又盯了她一会,笑着问她,

“付汀梨你知道自己很奇怪吗?”

“知道啊。”付汀梨点头,仍旧懒懒地将头枕在车门上,看敞开街道摇摇晃晃的车灯,看快沉到底的红色夕阳。

金色头发飘起来,绕住孔黎鸢的手指。或者是,孔黎鸢主动伸出手,用体温和快要燃烧的眼神一起,抚弄她柔顺的发丝。

她靠着车门,微微低头望她。

面巾被风吹得飘起一角,像一场摇摇晃晃的风情绮梦。

然后又伸手,轻轻刮她皱起的鼻尖,问,

“你这是哪里来的标准?一场只做三天的朋友都可以,爱人反而不可以了?”

明明五年前,她们见第一面,她用平静得近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问她相同的问题。她却大大方方袒露自己的情-欲。

而现在,岁月蹉跎,她们对外都很坦然地认定彼此是“爱人”,被道一句“相爱”没有谁会否认。

她再问她,含情脉脉。

她却只期望,纵使将情-欲抛却,她们也能爱到最后,甘愿做一对有情人,誓死不渝。

付汀梨被刮得鼻子有些痒,佯装的冷漠被戳破。她也不恼,只是弯着眼笑出声,然后特别坦诚地说,

“你也说是一场三天的朋友了。那自然是因为从旧金山到洛杉矶只能同三天路,所以才什么事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

风将她们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她靠在车边,她趴在车门,迎风而立。

两张年轻脸庞敞在风里,慷慨而柔韧,共同看血色夕阳溺入地球,头发飘绕在一起,像极了一帧公路电影的荧红镜头。

“那当爱人,有什么不一样?”

电影末尾,或者原本这才是开头。她听到她笑着说,

“当爱人就要当爱到最后爱得最深的爱人,当然要比一段路的朋友更谨慎啊。”

她仍旧拥有那双坦荡而诚实的眼睛,仍然与她对视,

“爱人,可是要同一辈子路的。”

头顶悬桥列车疯狂碾过血色夕阳,车内音响突然切歌,粗旷男声震得地球都在颤动,听过这首歌的每一个人都在说:

人和人之间都有一座桥,那座桥是用眼泪做成的。[1]

后来她们离开加州,再不听《加州梦》,只听《泪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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