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很难去信唐约居然会是穿穿。
阿九说的可是穿穿哎,现代社会沐浴过的人到这个残酷荒芜的古武世界,就相当于从锦衣玉食的天堂一脚跌到泥洞粪坑里,怎么可能适应得了?
可你看他像是适应不了的样子么?
除了一开始的乞丐生活,我看他后来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混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肯定再享受不过的了。
所以你说他是穿穿,他哪儿像穿穿啊?
可阿九如此坚持,反倒让我生了疑惑。
如果唐约是胎穿,那他的身体年龄是比我小的,他来这儿的时候也比我晚啊,怎么他是一切的起点呢?
阿九似乎没想到精心准备的说辞会被我指出这个漏洞和Bug,当场楞了一楞,于是就有些职业性地干笑道:“额……只能说他是《唐大侠》这本书起源的起点,但这个世界是融合了多本小说形成的世界,他并非唯一的主角,也不会一直当主角。”
我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道:“合着这世界的主角就和C位一样还能轮流当的么,难道轮到谁的剧情,谁就是主角?”
阿九喝了一口梦境里的奶茶,嘴里像冒了机油似的滋啦滋啦地响儿,道:“你可以说,这是一个流动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资质成为主角,在唐约出道之前,就有别的人在当主角,而他们的剧情结束,又会有新的主角冒出来,所以我才会在一开始寻求新的主角,刺激新的人气旺点儿。”
这世界的编织者难道是搁这儿写什么群像么,以为自己是上权游和演三国?这么多主角放在一起,那副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景象,我真是想也不敢去想了。
我还想多问几句,却皱了皱眉道:“你素来对这些世界观之类的情报吝啬得很,如今却大大方方地和我说,是要给我挖个大坑了么?”
按着我和这阴间系统打交道的经验来说,免费的从来都是最贵的。
我花积分买的情报倒有几分可信,从他嘴里主动分享的免费情报,那一般都是自带大坑,最好一分都别信。
阿九却对我的警惕保持了欣赏,笑道:“我告诉你这一切,也确实不是让你去寻他认亲的……”
不是认亲,难道是……?
阿九的淡笑保持不变:“我希望你能在镜头面前,和他堂堂正正、使劲全力地厮杀一场……”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点到为止的比试?”
阿九的笑意丝毫未减,和善到最会笑的人都没有这份笑意标准。
“我说的是……生死相决。”
……
哇。
我刚刚还觉得你身上那股子非人感减弱了呢,结果到头来你还是你,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嘎掉男主这条路线?
我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越扫越是目光精绝。
“一开始我就没答应你,现在我已经知道他是我当初救下的谈夜,我更知道他很可能是我的老乡,我又为什么要答应你去和他厮杀?你是觉得我的脑子是哪边儿出了问题,还是想把我的记忆给抹了?”
“我告诉你这些,是以诚相待。”阿九看似老老实实道,“我更要告诉你的是——我去观察过了一些平行世界的未来,在许多个未来里,都有你和他的反目成仇。”
我皱眉:“《唐大侠》小说里有这一段么?”
他摇头:“这不是小说剧情,是结局之后的事儿。”
什么?
阿九道:“这些世界是流动的,即便到了小说结局,世界仍在演进,结局之后的故事仍在继续,只是我们选择不去直播而已。可如今你已经获得了巨大的人气,我也不得不说一句。”
我翘着个二郎腿,以极为嚣张的姿势表示不屑。
“将来的唐约会和你产生一些更强烈的交集,而在这个过程里,你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会死,而因为你的行动,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也会死,如果你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主动出手,很有可能救下你为数不多的亲人……”
我斜眼看他,冷声嗤笑。
“你还说过梁挽会黑化呢,结果呢?他黑了么?他成了大恶人了么?他对无辜的人下手了么?他可以杀死自己的恩人了么?”
阿九一脸自然道:“他差点就对你下手了啊,难道你不无辜么?难道你不是他的恩人么?”
……这是什么扭曲的计算逻辑啊?
我当场甩了脸子,双足从沙发上一落到地面,像重重踏在某个脆弱的灵魂上。
“我当然不无辜,我是他的恩人但也算是他的仇人,你身为阴间代表的系统,更该说话公正,怎么能只说一半,不说全乎呢?”
阿九道:“可剧透本就只能透一半,所有对剧情的概括都会带有主观色彩的,至今为止,我虽然有隐瞒你,可我从未欺骗你。”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阿九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他说的话从某种程度上都会实现,只是实现的方式、结果,往往与他形容的大相径庭,就好像一份一百万字的文,如果只截取半点片段给你,不说前因后果地混淆是非,那片段自然是真实的,可断章取义是真,以偏概全也是真,一叶遮山,不过如此。
但是细想想他的话……
他说我的一个亲人,可能会因为唐约而死?
聂楚容已经死了,那剩下的就只有……
聂云珂?
薛兰动?
诗绮?
我无法想象小唐会对后两者动手,可如果是聂云珂呢?
越想越不对劲,感觉这个可能性被无限地加强了。
而唐约的一个亲人,也许可能也会因为我而死?
他的亲人又有多少?
这我可就没听说过了。
怎么想都觉得云珂真的有点危险了……可是我看向阿九,又不得不讽声儿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期望来个神展开来挽回剧情?难道唐约的人气就低到这个地步,以至于非死不可?”
阿九笑道:“不,他的人气一直不错,只是这个故事在别的平行世界里直播了太多遍,低人气的一直是故事,而不是他本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唐约在观众中的人气不错,你更是后起之秀,无论是你们之中哪一个下到阴间,都会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
我第一次在这私密的梦境空间之中,在这熟悉无比的环境里,在这个微笑着的阿九面前,觉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幽冷气息。
我从未这么清晰明显地认识到——
他是鬼,不是人。
人喜欢我和唐约。
鬼喜欢死掉的我和死掉的唐约。
我们之中任何一个到达阴间,阴间的鬼妹鬼弟们似乎都会很开心?
阿九只是和善地微笑道:“好好想我的话吧,事成之后,无论是你还是唐约死了,我都能提取一个阴间等待轮回的魂魄,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也许是你的姐姐,你的林麒,你的聂楚容……”
我的心还未彻底动起,就想起了什么,口气越发冷淡:“够了。”
阿九沉默了片刻,只强调道:“你知道我是对你不会说谎,我说过会发生的事儿,最后还是一一实现了……”
你也许不会说字面意义上的谎,但你只会呈现片面的真相,你所谓的剧透,和评论家的排雷没有本质分别,可能是真的雷,也可能是充满着偏见和主观的断章取义。
我不信你。
我绝不能!
退出梦境之后,我几乎是在睡梦之中翻了个身,警惕而精绝地欲从床上一跃而起,却被一双熟悉的手扣住了腰身,翻了过来。
我惊懵之余,感觉那一双固定我腰身的手轻轻在腰间某块儿肉上捻了一下,我就因这熟悉的触感而稍稍一松,腰肢软和了下来,而抬起头,梁挽正有些奇怪地看我。
“你睡觉的时候还念着什么词儿,你是做噩梦了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是去抓药了么,怎么回到床上了?”
梁挽关切道:“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在睡梦之中还在翻来覆去地折腾,似被梦给魇着了,我放心不下,就守在床边了。”
我想说没事儿,他却先一步看出了我的口形。
“……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么?”
我点了点头,道:“我……我想明早就启程,去找唐约。”
他疑道:“你是想借着他的人脉资源,去搜寻聂楚容的下落?”
我道:“是,也不止如此……”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清明如一点儿灵犀,猛地抓住他的手脚,道:“如果我在找楚容的遗体,云珂和薛姐一定也在寻找,他们只怕会先我一步去找唐约的,不能等明早了,挽挽,我现在就得收拾东西……我得走了!”
我火急火燎地从他身下给钻了出来,却猛然发觉自己的还是一身寝衣亵裤被剥了一半。
我抬头瞪他,他只无奈道:“你被梦魇住了,出了好多冷汗,我本来是想帮你换衣服的……”
我羞了半脸,要去换衣服,光线昏暗之下,我就从箱子里随便掏了一件儿出来,却发现这衣服竟然是他的,一套上去,便显得我的腰间松松垮垮,胸口有点过于宽广,如歪松倒玉、蓬山勃海,不成个体统样子。
梁挽见我这副样子,却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然后用手指一把勾住了我挂在墙上的腰带,把柔软细密的腰带给递了上来,双手贴合腰带,一圈圈缠在了我的腰间,然后在最后一点儿系了个紧,还妥帖地打了个蝴蝶结。
……这个蝴蝶结,对我来说也有点太不符画风了吧?
我随口一伸,便扯了他头顶的那根簪子,这种事儿我干了许多回了,每次我的心情稍稍一好转,我就会去光明正大地偷走他插在头顶的一根簪子,然后伸手帮他挽个新发髻,再给他插戴回去。
结果这次我刚偷了簪子,他毫无防备,青丝散发如黑瀑一般垂落下来,在光下透过黑发的半遮半拦一抬头看我,竟如龙首凤目,云靥星颜,美的如诗如画,朦胧间透出了无限清婉,他是因此惊懵,我却一时忘了之前的悲伤和震惊,痴色轻笑,伸手揉着他的脸颊,道:“叫你笑我衣冠不整,你自己也发冠不整……”
他见我有兴致打趣了,也微微一笑,伸手收拢了发丝,松挽乌发,云成小髻。
“不要半夜出发,吃完早饭再走,好么?”
我有些犹疑,只把簪子插在了他松松软软的发间,而他却手掌一翻,两指迅如闪电地搭在我脉门之上。
……这是干什么呢?
力道虽有,却并不是强制,我目光惊奇地看向他,他果然只是把了把脉就松开了手上的钳制,然后镇定道:
“你的脉象比之前稳定多了,看来暂时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我可以不管聂楚容的下落,可你这次若是要去找唐约,我也要一起去。”
我忍不住有些吃味:“怎么一下子这么坚定?是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之一?”
他却摇头晃脑,一双明目在烛光的摇曳之下流溢出一种独特的笑意:“因为林老板要去看唐大侠,那身为林老板的家属兼内人,我又怎么能缺席呢?难道说……林老板是铁了心地要撇下我这无依无靠的人?”
哦家属……
哎内人?
哇他这……好会卖娇扮痴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被他温婉动人的笑给烫得脸上温度升高,干脆反手一挑,攥住了他那秀气的五指,我的五指也印了上去,与他十指紧扣之间,他有些惊喜地看向了我,而我也仿佛下定了新的决心。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