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温润矜持、如玉如琢的人,居然想要我继续在他身上施展这等磨性子的手段?
他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啊?
我的手指轻轻一动,如脱兔出笼一般,从他那修长且带着薄茧的掌心微微脱了出来,然后五指轻摇慢晃之间,我已摸向了他胸腹之间的伤口,那伤口被绷带层层缠绕的,从前我摸着这绷带,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手指抵在这绷带之上,我只觉出那绷带下紧贴着的薄而不腻、凸而不厚的腹肌,用手去轻轻拧动几分,梁挽的腹肌便驯服地鼓动几分,我便觉得有一种隔着柔软绵密的织物,去触碰一道道坚堡块垒的触感,随着他的贴近,我好像看到了他脸上那动情而热诚的神色。
我便轻笑一声儿,手中继续抵着绷带,似挑衅一般。
“就凭你这样……能做些什么啊?”
梁挽看着我,目光有一瞬间,如被点燃了似的灼热起来,但又转眼,被一种更升腾更活跃的坚定给覆盖。
“仔细想想,每次见面,要么带伤,要么情况不对,我们好像总不能碰到最好的状态,可人生苦短,若一味追求稳妥而失了进取,那自然有稳定的好,也一定会有求稳的不好……”
他想了想,笑道:“所以,若你想求稳,我听从就是,可若你想冒险,我也一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
好一个奉陪到底,说得好像你已经准备完全了似的。
我忍不住冷眼打量了他上上下下,淡淡道:“若我把你弄得伤口崩裂,我会帮你包扎,反之,你也一样。”
梁挽笑道:“那是自然的。”
于是,我指了指床褥那边的连枝纹绣花软枕的位置。
梁挽立刻听话地躺到那儿去,脸上宁淡温和且似期待什么似的看我,分明是一副任君采撷且绝不望君怜惜的豁达模样。
我先发出一声格格的嗤笑。
然后靠了上去。
躺在了另外一个绣着鸳鸯莲花的枕头上。
闭上眼,当自己是小猪,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小会儿。
睡得有点沉,有点静默,有点过度。
让梁挽的隐隐期待变成了隐隐迷惑,再从隐隐迷惑过渡到了隐隐叹气,直到他觉得我又是在耍他玩的时候,我忽然一个翻身,双手扣住了他的腰。
驾驭一匹烈马的时候,你会用什么方式呢?
假如你现在正骑在这匹烈马上,双手扣住了它的马背,可它却上蹿下跃,一心只想把你从他身上甩下去,狠狠摔在地上,想把有力的马蹄踩在你的背肌之上,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让你再起不能,那你该怎么办?
我觉得。
我认为。
应该拿一根有力的棍来。
狠狠地抽它的马背几下!
最好能用一根棍子抽打出它的愤怒、它的急迫、它最冲动最恐惧的形态,然后在那一时一刻,彻底打垮它,掌控它!
不过,我们毕竟也是文明人,也需要爱护马儿的情绪,愤怒不能多激发,多激发了也就没什么质量,恐惧不适合来太多,来太多那就成虐待动物了。我们在选择一根抽马儿的棍棒时,也不一定是要拘泥于形式,棍棒不一定得是实体,它可以是无形的,比如话语,比如拍打,比如揉捏,比如现在。
现在,梁挽正被一个驯马人亲得痛快淋漓、意兴高涨、几乎一身如梦似幻的时候。
我忽然嘴唇下移。
去咬了他的脖子!
他愕然惊醒地看我,我却笑了一笑,松了带血的牙齿,拿了他的血在自己的唇上慢慢抹了一抹,就当上了一种野性的唇红似的,我继续上升,改咬为亲。
我又想起了驯马的片段。
想起了一匹雪花色的骏马,一身修长健硕、如裁如切的肌肉,配合那玉质一般的马蹄,在地上弹出哒哒不断的乐声节奏,我骑在马背上,拿自己的脸蛋去磨蹭马儿的脖子,听着它的嘶鸣声儿在我耳边轻轻荡荡,犹如听着一个俊美男子的心满意足、欲生欲死的高声或低吟。可恍惚之间,耳边却又只有马儿动情而温柔的嘶鸣声儿。
这匹马儿啊,在月色下如银涛雪卷一般,美得像是从画里出来似的,可是,它一旦发了情,见着别的母马了,那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若拦着它,不让它再进一步,它便要去冲撞我,双眼微带猩红,鼻腔哼哼喷气,往日温柔的嘶鸣声儿,变成了一种钟鼓闷闷敲响,且即将被撕裂的原始声响。
它在冲动,它有些克制不住,它闻着小母马身上的味道,简直有些发了疯似的的着迷,它又忘记之前的教训,又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挑衅吞噬我这个主人,把它的马蹄踩在我的背上了。
我只好先踩着它。
我现在踩着梁挽。
一脚踩着他的腕子,一脚抵着他的腰身。
以脚尖五趾抵着他,不让他轻易的起身。
而他先是处于一种意乱情迷后的惊懵状态,而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处于一种无奈且微恼的锋芒状态。
“你就非得如此么?”
方才仿佛柔情蜜意,正是浪头被掀得无可抑制的时候,我忽然的,没任何征兆地,把他踹了下来,踩在地上。
再好脾气的梁挽,也有些无奈且微恼地看向我。
“能不能别这么踩?”
我笑道:“不能。”
他叹了口气:“我是又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了?”
我笑道:“没有,只是想奉陪到底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即便你这次很温柔小心……但我就是做到一半就想把你踢下来,又如何?”
梁挽眯了眯眼:“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如何呢?”
说得那样无辜且无力,可他身上微一蕴力,却是澎湃巨力汹涌而来,五指瞬间如鹰隼捉兔一般,迅速地前去捉我的足踝,其力道迅如闪电,而我早知厉害,也立刻撤步后移,同时在他起身之时,我狠狠地补上了一脚。
踹他的屁股!
反正方才都已经被我狠狠揉捏过了。
梁挽骤然受踹,有些踉跄地往前走了半步,回头便有些羞恼地瞪我一眼。
同时足尖微一发力,他瞬间下沉那大好身躯,俯身就是秋风扫落叶般地扫我一脚!
我猝不及防,眼看被他扫倒,他却又怕我摔疼了,一伸手就捞了我的腰,半空中改换了姿势,他垫着我躺下来,而我躺在他身上。
只是这一摔,他双手已拧了我的腰身来固定,我只冷笑一声,一手肘往后如剑般一戳,也够让梁挽疼得“嘶”了倒吸一口气,然后趁着他疼,我瞬间脱出桎梏,稳稳当当地站好。
梁挽起身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把衣衫披好,便奇怪道:“你不打算继续了么?”
我淡淡道:“嗯,为什么要继续?”
梁挽仿佛有些困惑,便殷殷切切地看着骤然冷澈的我,求取一个答案似的问:“明明方才你很有兴致,中间是否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何忽然失了兴致,踢我下来?”
我只认真看他:“很失望?”
“不,是疑惑。”
梁挽一动不动看我,有一种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执着。
“你为什么忽然就冷淡了下来?不想继续了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细节?”
我只睨他一眼,半嫌半嗔:“这么蠢的问题,你还问我?”
梁挽从我那眼神里忽然得出了什么信息,骤然苦笑道:“所以……驯马还没结束啊?”
我淡淡道:“你以为抑制冲动,单单只是抑制开始的冲动,不包括抑制继续的冲动?”
所谓的性同意,第一层是开头的同意。
第二层的同意,却是很多人这辈子都从未想过的——对于继续的同意。
很多人有种奇怪的幻想,认为一个人如果同意和你羞羞,那即便过程再不愉快,那也是羞羞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个人不能说不,不能后悔,后悔了也不行,得强行做下去。
这问题是,我就是要有后悔的权利。
即便同意了开始,如果过程中有任何叫我不舒服、不痛快、不爽利,不想继续的情绪,我就可以叫停,我就可以一脚把你踹下去,结束我们在做的事。
而你得尊重这等中止。
不要觉得我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是你的事儿,不是别人的。
如果我想逃,你不能像上次一样,在我试图中止时,把我的足踝扯回来,把我的手拉过头顶,压在床上,那样不容拒绝地亲我,揉我,让我被各种美丽的感官所吞噬,而没办法逃离你。
那是恃靓行凶,你懂么?
梁挽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是个玲珑心思的人,怎会不明白我没说出口的那一些道理?
可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他才只能无奈苦笑道:“所以,你打从一开始,就已想好了要把我踢下来。”
我挑眉道:“是,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你自愿受了一剑,我顶多不去惩治你,你还想我忘记一切陪你睡?那得加钱好不好?
接下来好几次,我都会同意你想做的事儿,然后做到一半,或者像今天一样快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出尔反尔,把你一脚踹下来,甚至可能踩几脚。
直到你完全习惯了这个流程,可以做到随时想停就停,我才能结束这训练。
梁挽却无奈地咬了咬牙:“可这样功败垂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被踢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可面上那种不甘、恼恨,却又恨不下去,只有爱怜的无奈,似已活灵活现地展示了一切。
“如果你只想浅尝辄止的话……你也可以和我明说彻底,你并不需要同意再反悔的……”
“真这么难熬?”
“君子也是个男人。”梁挽温润无奈地好像在说别的人,“你若一开始说明,我当然不会如何。可你分明用手段,把我撩拨到了极致,又这样骤然后撤,翻脸无情,你一次还好,若是每次都这样,那我,我实在……”
我明知故问,无辜笑道:“你实在什么啊?”
他欲恼欲嗔、欲爱欲嫌地看了看我,恨恨咬了咬牙。
“我,我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心里实在很想把你捉回来,绑起来,堵上嘴,狠狠地咬你一口……”
我笑出声儿来,却又忽然收起了所有笑容。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是一个好男人?”
这个问题可就有意思极了。
因为大部分男人不但不知道什么是好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男人,甚至连好人的定义可能都分不清楚。
而梁挽想了想,忍不住有些阴阳道:“懂得克制隐忍,也懂得坦诚相待、尊重爱护别人情绪的人,是好男人。”
这都学会阴阳了?真恼了啊?
我笑了笑:“可我觉得,这还不够呢。”
“如何不够?”
“因为好男人,首先是一个人。”
“人就不该屈服于本能、屈从于冲动,人就该承受一些变卦、拒绝、退出,而不因此大发雷霆、大改其色。”
一个人若是能在离成功一步之遥时,被我无情踢下,还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接受今朝风云便是如此反复,我才认他是个真正的好男人。
没有接受风险的准备,又凭什么接近成功?
只有你通过这等训练,证明了自己确实可以抑制冲动,做到随时尊重别人的意愿,那我才觉得可以做到最后一步呢。
梁挽听得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然后,他抬头,拿那如画的眉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仿佛是第一次,也是更深地认识到了我的一些观念。
他忽然笑了一笑,这次笑意里不再带着苦涩,而是带着一种不再执着于某些条例原则的豁达,眼中锋芒闪动不休,犹如刀的花和剑的影在厮磨缠绵。
“你这样的歪理,我算是头一回听,但我也挺想听的。”
我挑眉道:“哦?你想继续?”
梁挽点了点头:“风险我已经知道了,当然可以继续。”
你知道你随时会在意兴酣畅时,被我踢下去的,对吧?
这你也想继续?你确定能抑制得住?
梁挽笑道:“我当然还是不喜欢在快活高兴的时候,突然被人踢下去、踩上去。”
他目光一深,道:“但这个人是你……若是你做了这些,你的心情总会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温温柔柔地看了看我,笑道:“想想,也不算太亏?”
这回倒是轮到我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他。
这家伙,嘴上说着不肯被驯服,可已经快被驯服一半了啊……
我叹了口气,笑容又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
不过……还有一半野性未曾驯服吧?
我又重新靠了上去,而他真挚且动情地看我。
“聂小棠……我,可以吻你么?”
居然这么君子?晓得去问了?
我点点头,他则伸出手,拿了一条绸带,轻轻盖在我的唇舌上,然后一手按在我的后脑勺,一手把我拉近,他的唇舌紧接着就印在了这半透明的绸带之上,像一个印章回到了它该有的文件之上,且深印浅印、轻印重印,印得各有不同,却印有一样的朱红之色、正直之形。
他看上去是那样地认真且专注,按着我的后脑勺的那只手却是又温柔又轻抚,像在按一个看不见的开关,按得我从紧张到了羞涩,恨不得把自己越缩越小,小到从他身边溜了出来。
见我没了,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笑,我瞪他一眼,解开脸上的绸带,自己先转身了。
说走就走。
让他又愕然又无奈地楞在了当场。
可我走到一半,又觉不解气,脚尖沾着大地都泛凉意,似乎在催我回到那个温暖的有他在的被窝。
我就回身,来到有些惊讶的他面前,我漠然冷哼道。
“别低头,别转身。”
他没低头,他没转身。
但我是又低头又俯身。
没有任何桎梏和阻碍地,把一个带有温度的红色印章,送到了他的唇。
良久,他痴痴地看了看我,轻轻念道:“小棠……”
嗯?
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可好像什么都说了,那目光动情得一时之间几乎要融化。
“就算要中毒死在这一刻,我也觉再无遗憾可言了……”
拜托,这么点点微量毒素,你才不会死呢。
我只继续亲了一亲,这次的落脚点却是别的地方。
“要不要赌一把,看我今天会把你踹下去几次?”
他又欢喜又茫然,随即嗤笑:“呵……为什么不赌一赌,你会不会不舍得去踹呢?”
“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别想太多。”
说是别想太多,他忽的拿起我的手掌,闭了眼,只凭感觉,轻轻伸出嫣红舌尖,品尝了一下那旧日的疤痕。
我身上忽的一颤,他却口唇微动,脸上含笑,且小心地睁开一双柔媚动情的眼,风情绰约地摇晃着一种让人几乎无法拒绝的情致与浪漫。
“只是今天晚上,有一个叫梁挽的不知是好是坏的男人,想要学着你的样子,想去讨好你……”
“你愿意让他讨好你么,聂小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