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梁挽绑架了整整三天。
讽刺的是,自从被绑架后,我感觉自己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极大提高,本来我被独自追杀时,那是有了上顿没下顿,饿起来随便糊弄糊弄肠胃就得了。
可有了他,他虽是冷着一番臭脸帮我备吃的,但本着美食家的准则,哪怕是烤个野兔他也一定放孜然,做些野果饮子也一定是甜滋滋,比我准备的干饼干馕要好吃多了。而且他还逼着我定点定时地吃饭、喝水,早睡和早起。
所以被绑架之后,我的生活居然规律和健康多了。
唯一的坏处是,他确实履行了承诺。
大部分时间都是点了穴道再绑着我。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帮我松绑并让我活血,让肌肉不至于坏死,有时换着花样、姿势、材质去捆缚,也是为了不让同一段肌肉在相同的时间受到连续的压迫。
可以说是最大程度地保证了长期的生活。
但这么处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三日以来,他至少带着我避开了五处来自正道的追杀,七处来自聂家的围捕,这一日他又带我避开了一处追杀,来到了一处群林环绕、山脉之下的小木屋。
到了木屋,梁挽继续砍柴烧火,默默烧水做饭。
我双手被缚在背后,大腿根部也被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轻易是走不脱,便只在床上安静坐了一会儿,抬眼看他,他也只是一心一意地做着饭、煮着什么香喷喷的东西。
只是眉宇之间多了许久疲倦寂寥,两鬓的霜色似是被雪染的,可脸颊之上的血点,脖颈之处的红痕,都彰显着他躲避追杀之时是何等的惊心与动魄。
这几日来,我看他的精神是高度紧张,随时随地都把自己紧绷得宛如一根被张到极致的弓弦,下一秒恐怕就要断了,他只有晚上抱着我睡觉的时候,呼吸才算安稳些,仿佛信任我的本能还在身上。
可一旦到了早上醒过来,他的面容依旧那样冷酷含恨,对我更是没一句好言语。
似乎这身上的本能归本能,心中的感情归感情,两者算是互相独立且永不交集的平行线。
我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这三日你带着我东躲西藏,既要躲着黑白两道,也要防着我逃跑,你就不累么?”
梁挽只头也不抬,冷漠道:“这就不牢你这凶犯操心了。”
我只半恼半怒地叱道:“你这样东躲西藏的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
梁挽依旧没拿正眼看我,只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探知我的身份背景么?我带你去见我的师父,有他看着,你就跑不了了。”
我愕然地看了看他,心里一想,这可能还真的会成事儿,毕竟“小慢神”萧慢的出了名的神出鬼没,若是他看着我,那我要跑掉可以说是难比登天,可这怎么行?计划第一步就失败在这永无止境的私人牢房里了?那我岂不成了小丑?
我只冷声道:“跑不了以后呢?你和我和他以后就一直隐居在深山老林?你的前途的未来还要不要了?”
“前途?未来?”
他咬着这些看似光明坦荡的字眼,霍然抬头,冷眼看我。
“事到如今我还要什么前途?我还能有什么未来?”
我眉间一皱,他只是轻轻地撂下了手里搅拌锅汤的勺子,像随手撂下了一段曾经珍视的情谊,他看着我,盯着我,声音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冷得像一段陈年不化的积冰。
“我心里能想到的所有美好未来,都是和你有关的……现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美好可去期待,就只剩下你了……”
他若是骂我叱我,倒叫我心里好受一些,毕竟是我对不起他,可这种平静之下慢慢道出的绝望悲哀,更像钝刀子割肉一般让我心中渐渐渗出淅淅沥沥的痛来。
我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走到床边,神情幽冷地凝视着我,仿佛困惑仿佛恨。
“为什么你可以做到杀死心爱之人的亲人,还能够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去关心我?”
“……”
“你若真的关心我,怎么还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
梁挽只冷漠道:“所以,你实在没必要再演下去。”
“我没有在演什么,只是在和你实话实话。”
我只冷静地看向他,一字字一句句分析道。
“你撑不到一辈子那么久的,你连眼前的几天都要撑不过去,如今已要入冬了,山上已经越发冷了,食物也越来越难获得,你的米粮还剩下多少?你迟早要带我去镇上,可你也知道,只要你一带着我现身,一定会有人来劫人。”
梁挽沉默许久,忽道:“那就在入镇之前问一问吧。”
问什么,都回答了一千遍的话了,你还能问什么?
他只沉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你说的是‘不能说’,是不是因为……你和什么人达成了协议?”
我不言语。
他目光一紧,靠近我几分,更加严肃地追问。
“和你达成协议的人……是不是……义父他本人?”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已经快无比接近真相了,可越到这个时候我就越是不能说,说了他更不会放我回聂家冒险,我便只冷声道:“别再试探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他目光一冷,道:“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
我摇头,他只面容一搐,努力揉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聂小棠,你再不说,别怪我对你动用私刑去审问。”
我只不屑地嗤笑一声:“你想动用什么私刑啊?”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那吓唬人的三板斧我还不知道?你还能给我整出什么新鲜大活儿来?就算你现下是有些黑化扭曲了,你折磨人的知识也不会一夜之间暴涨几个G啊。
梁挽见我目光轻蔑,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脱了我的鞋袜,手掌托着我的脚底,手指挪到了我的脚心。
咋的?还要按摩穴位啊?你咋这么贴心呢?
我只嘲讽道:“这事儿以前你就做过,但我的耐力却比以前提高太多了。”
他只是神情淡漠如尘道:“可是以前我没动真格啊。”
啊?
梁挽一言不发地一手攥住我的脚踝,另一手却蕴起了那股子神乎其技的赤暖内力,直冲我脚底一个最敏感的穴位扎去!
竟然直接拿一股子最纯粹的真气对冲!
这一冲之下,我当即觉出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热意从脚底那边游走全身,立刻放大了无数的感官,周身顿时酸麻无比,这时他仅仅用手指揉捏脚底的穴道片刻,便似用一千根一万根手指在揉捏穴道,这份难受可比刀砍剑刺要强烈上太多了。
因为痛是习惯,是一种急促的感受,痒却不是我习惯的,在它放大了无数倍之后,果真成了一种逼疯人的刑罚。
他用这独特的真气刺激了一会儿,我便觉得如几千万只虫子和蚂蚁同时在我的四肢百骸同时啃咬,我只忍了会儿,却几乎觉得忍了一年两年那么久了,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虚弱地出了声儿。
“停……停下来……”
他没有停。
求着求着,被这生理反应刺激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又因为这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而颤抖了起来。
“停……停下来……你这个……混账玩意儿……你……你活该被人骗……我要宰了你 ……你这个王八蛋……”
感官不受控制地被癫狂刺激着,我到最后几乎是一边笑一边在颤抖,颤到最后已忍不住骂出来,可这急切震颤的怒骂之后,便渐渐过渡到了一些虚弱无力的求饶。
“停下来……求……求你了……难受……好难受……”
梁挽没有停了下来,只冷厉道:“你说不说?”
我喘着大口大口的气儿,身上已因疼痒而捏出了一身痛苦的虚汗,终于在惊恐的颤抖之中无法抑制。
“我……我说……”
他这才放开那只手,沉默了一会儿,见我还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便道:“很难受吗?我是第一次用真气刺激穴位。”
我瞪了他一眼,怒道:“你……”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在做什么,又沉下脸道:“你还不快说?到底是和谁达成了协议,杀死我的义父的?”
我只冷声道:“你若是恭恭敬敬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还和你说点什么,你这样逼迫折磨我,我偏不说!你大不了折磨死我好了!”
他见我骤然反悔,怒火在玉润雪白的脸颊上烧起了一阵跳跃的红,嘴唇一动道:“你还要负隅顽抗?还不从实招来?那我只能再对你用刑了……”
说到一半忽然愣住。
我只别过头,无声无息地流下了一些绝望和安静的泪。
刚刚其实就已经被逼出眼泪了。
此刻更是忍耐不住,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难堪,全然崩溃只在瞬息之间。
就算和他说了又能怎么样?他不会原谅我逼死他义父的,哪怕那义父确实做了对不起他一家子的事儿,那毕竟是庇护了他恩养了他数年的亲人,是他在乎的人,他想要审判也是自己去审判,怎能允许我私下去逼死人?
我间接害死了他义兄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他要怎么才能接受一个害的他义兄被折磨致死的爱人?
不说,心底还能有一些渺茫的希望和念想,卧底计划也能进行下去。只有杀了楚容,剿了聂家,赎清了这些罪,我才有脸去面对他。
如果现在说出来……倘若他在知道一切之后……
他还是恨极了我,那怎么办?
梁挽看着我这样流泪,就像一腔怨恨明明积攒到了顶点,就要迸发,却无可奈何地被消磨了恨意,被抵住了杀气,到最后想恨都恨不起来,他便动了生生的怒。
“你做出这副可怜样子是给谁看?你以为我看到你现在这样,还会手下留情?”
我便扬了扬脸,不去看他,流着泪也努力不去看他。
“你继续折磨也好,杀了我也罢,反正是我对不起你,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却不继续用刑,只是气愤伤心到了极点,怒到发笑,笑到有些尖利癫狂的味道出来,一时之间他整个人都不像是梁挽了,而像是别的人了,且笑着开了口,声音异常喑哑且低沉。
“聂小棠,你现在知道是你对不起我了?”
我一愣,他忽然俯下身来,一边扶着我的后脖子,固定了我的脖子以上,一手捻了我的下巴,逼迫我转头看他,我惊楞之下,他却迅速地靠近。
重重地啃咬和亲吻起来!
我一惊,赫然挣扎起来。
因为他在平日的亲吻,是情人之间温柔如春日细雨的轻点浅放,可这次无论是力度和动作,都是粗暴蛮横到了至极的,是带着一番怒意与仇恨的宣泄,是一种不容置疑与反抗的强迫。
绵长到几乎不容呼吸,我在重重压制之中感觉到了缺氧,口唇也有些无力,几乎被吻到有些头晕,可手足被绑缚,也推不开他,只好重重咬了下去,逼他放开!
梁挽愕然后撤,唇舌上已被咬破了一个口子,沾了一丝殷红的血,他有些呆愣地看了看我,又摸了摸我唇上那一丝温温热热的血,到了手心一摊开,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自嘲地笑了一笑。
“之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我,也是骗我的吗?”
我只冷静道:“你现在状态不对,不要再勉强我了,不要做一些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挽挽。“
本来说着说着还好,可当我下意识地念出一声亲昵的“挽挽”之后,却仿佛越发激怒了他,他只目光复杂地看看我,那神色里的悲哀和绝望像一点点刻在他的脸上,已经深入了下去。
“迟了。”
“什么迟了?”
“我已经后悔了。”
他忽的也流下透明滚烫的泪来,几乎是带着血色和喑哑的声调,在我面前缓慢嘶吼出了这句悲哀绝望到底的话。
“我后悔喜欢上你这个害死我义父、义兄、母亲的仇人了,聂小棠……”
我的呼吸仿佛骤然停止。
良久才得以恢复。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即将陷入崩溃的他。
“既然后悔了,就别勉强碰我了,把我交给别人去审判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用刑的人啊?
用着用着我还没崩,我看你先崩了。
梁挽只伸出手,抹了抹唇角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血,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留下了一丝未曾干涸的红痕,仿佛有些东西即便要掩饰也没法掩饰个彻底。
“可如果我偏要碰你呢?如果我偏要勉强于你呢?”
他看向我,目光赤红如火。
“聂小棠,你又能拿我如何?”
我还要再说什么,他却再度一言不发地靠近,一只手绕到我的脖子后面,狠狠地把我扯过来,另外一只又捧着脸颊,揉着脸蛋的肉,他又亲了上来。
这亲再度成了泄恨似的狠咬,我只觉得嘴上一疼,他又去咬了我的脸蛋,我的鼻子,我的脖颈,同时按着我脸颊的那只手往下一滑,去点刺我胸口的一些致命的穴道,手底下攒动着真气去刺激穴位,我只觉得酸涩滞胀的疼痒感觉一下子就被点刺了出来。
我是又急又怒了。
“梁挽!你疯了吗……呜嗯……”
我实在想骂醒他,却被他拿了一根浸过药的帕子堵了嘴,我一边含混不清地呜呜着,一边极力想把这帕子给吐出,他却异常粗暴野蛮地拿手指把帕子往口腔深处去捅,捅得我腮帮都有些疼了,他只随手撕扯下了一条缎带,系在我闭不拢的两唇之间,还不许我吐出来。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却冷冷道:“你除了骂我,也不过是说一些骗人的鬼话罢了……聂小棠,你还有一句实话给我吗?”
我口中骂骂咧咧,却发不出一声完整的语句,只一心一意地瞪着他。
又是用刑对吧?你还能咋样地吓唬我?
梁挽却看着我,只冷冷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然后,他做了件让我极震惊恐惧的事儿。
他用布条蒙了我的眼睛。
我心底一沉,而梁挽在做了这一切,确保我不能用言语和眼神刺激他之后,似乎没有了任何顾忌。
就像是道德秩序在一夜之间崩溃,仅存的理智在仇恨之后没有了依存,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粗暴和野蛮的征服,像是撕掉了一种文明外衣之后,仅剩下的就是掠夺与占有。
我呜咽呻哼了几声,浑身颤抖起来,被绑住的大腿无法动弹,只有一双小腿在剧烈地扑朔着,仿佛在踢蹬着空气。
他这是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吗,而且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话都不肯听我说一句,连让我看看他都不愿意吗?
羞耻伤心伴随着极度的恐惧,几乎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我的肩头开始微微耸动,忍不住呜呜哭泣了出来,泪水滴答滴答地涌出来,只怕把蒙眼的布条都要打湿润了。
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哭出来,他也不会停下来的吧?他已经说过不会再留情面了。
然而就在我放肆哭泣的时候。
那个人还是默默地停了下来。
解开了我的蒙眼布,和口唇之中的堵塞。
我这才赫然发现,他在我身边这么忙活了半天。
也仅仅是解开了那一圈圈缠裹着的厚厚的绷带。
我被他封了视觉,竟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其实他并没有进行到下一步么?
梁挽没有说话,只是颓然和悲哀地捧着我的脸颊,看了那么一会儿,便伸出手,极力地去擦掉那些眼泪,好像是去用手指擦掉一些自己作恶的痕迹那样地用力,几乎让我的眼圈周围都有些擦疼了。
可是过了片刻,我的脸上却有了更多凉凉的触感。
我一愣,才发觉是他的泪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豆大滚烫的泪珠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滴在了我脸上。
然后,他也很用力地抹了抹脸,忽然楞了一愣,然后抱了我,他是那么无力而又愤怒地抱紧了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聂小棠……”
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无奈道:
“你杀又杀不了,用刑也不舍得,你放开我吧,挽挽……”
他幽幽道:“不可能的……”
“我说还不行嘛?”
他愕然抬头,不可置信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