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楚容用尽全力推开我后,被掌风刮了一点儿,脸上一寒,就此退开,却被他的几个手下接着抢了过去,轮流输送功力进去,曾雪阳欲冲向我,却被阿渡和冯璧书挡在了前方,动作缓了一缓。
梁挽随即冲向了聂楚容。
我却忽的挡在了他的身前,压低声线,尽力不去顾忌疼痛和虚弱道:“我去追击他,你去和阿渡他们一起拖住曾雪阳……”
他本来想回应什么,可目光下意识就落到了我的腰间,他的手瞬间就不受控制一般地抚上了那流血的伤口,如被刺痛了似的一颤,他急切道:“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包扎一下,追捕聂楚容这种事就让我来……”
我却握住他的手,道:“这个等等,你听我说……”
“你的伤口在流血!”
梁挽瞪了我一下,声音显得有些急切和不容置疑。
他开始拿出绷带,在我的腰间迅速地缠绕起来,仿佛止住了那些血,也止住了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他才稍稍开始稳定下来,平复了些许呼吸。
而我也仿佛才意识到,他刚才是在不安什么。
看见郭高二人在血泊里簇拥成一团儿的样子,他想到了什么?看见我的腰上多了那么多血的样子,他又回忆起了什么?在这众人簇拥的大殿之上,是否也如几年前聂家的宴席那样,重复着一样的悲剧,一样的恐惧?
只有他确定血不再汩汩流出以后,才发现了我的凝视和虚弱,仿佛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面庞,关切道:“小棠……你,你还好么?”
我还在尝试把失血的晕眩感给压制下去,直到他的手指触碰我的面庞,那种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地在我的脸窝那边扩散开来,才像是一点儿暖心的温热渗进冬日的冰水里,把我的恐惧也一点点地解冻,把里面的理智一点点地捞回来。
他看着我,认真道:“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梁挽松了口气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追聂楚容……”
我却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子,如拉扯住了一片儿急飞而去的云,梁挽立刻不解地回头看我,而我却一动不动地看向他。
“你不要去追他,让我去……可以么?”
此时此刻,亦如当年当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面孔,像是盯出了一千万种微表情一样,半晌后,忽口气沁凉道:“不可以。”
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不让你去复仇,而是……”
他却有些微恼而伤心地看着我:“这件事和复仇没关系,我的复仇在五年前,在你毒死那一个个凶手,在你把自己的命赔给我,在你‘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我听得身上一震,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让我在那时不去管他,因为你把你的命赔给我,你堵上你的一切让我放弃恨。所以我选择了放下,我选择了救人。”
我满是震惊地听着他的一句句剖心挖肺般的言语,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些话倒给我听,就好像他已经把这些血淋淋的话藏在心里许久了,只是如今看到我的血在身上重新破流出来,他才有力气和勇气一股脑地说出来。
他却急切也无奈道:“所以我不是要去复仇,而是要去救人。而不管是重伤他,还是抓了他,都能救许多人。而你……你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他却插了你腰上一刀,他伤你至此,小棠……你何必还要再念兄弟之情!?”
我念兄弟之情?
……我没有啊!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奇怪,可此时此刻他对我的不解和困惑,好像就如曾雪阳对聂楚容的不解和困惑一样,这种程度巧合同时在一天之内发生,不得不说是有点讽刺了。
可我忽想起了关键的一点儿,心想自己真是急糊涂了,赶紧攥着他的手道:“你若真的一心想救人,就去把人疏散出去!然后查一下火|药藏在哪里,这大殿里早被内奸给藏满了火|药,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梁挽也惊了:“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我急道:“来不及解释了,你信我的就是!”
梁挽听我如此急切,二话不说,如一阵风似的扫去了人群之中,把我的消息扩散开来,由他带头,把不能动的人一个个架在身上,把伤者也抢先带了出去,然后再让凌熙让组织去疏散人群。
眼看着大殿内就要清理一空,铺垫了这么久的阴谋马上就要被击个粉碎,败个彻底,我忽抚了抚腰部,看向了那个被几个属下包围着的人。
聂楚容只是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得心肺好像都被冻结了几分似的,咳得我把拳头都攥了一紧,这时咳到几乎撕心裂肺的他,却在一片虚弱之中抬起了头,含了一丝得意却邪恶的笑。
“没用的,就算逃了出去,聂家的人也会在外面等着……你以为他们出去以后就会有好果子吃?”
他果然还是他。
除了在我的事上,他根本就没有在任何一处地方心软过。
我冷声道:“你和小无相山也没什么过往冲突,为何非要苦苦揪着他们不放!?”
他却盯了盯我被止血包扎过的伤口,忽嗤笑道:“不是我不放过他们,只是想杀他们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话里有话,让我目光一动:“你说什么?”
聂楚容忽仰脸看我,惨白如纸的面孔中透出些许久冻不热的癫狂:“你还不明白么?今日的聂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聂家……我也已经不是……”
已经不是什么?
我惊愕地看向他,忽然意识到这五年之间改变的也许不止是我,也是他……
比如他的手筋是如何好的,为何我刚刚劫持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强烈的腐气和药气?他和曾雪阳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曾雪阳为何肯帮他?
许多问题我想弄清楚,许多细节我想弄明白,可一个更重要更紧要的事儿一直让我想不通,想问出来。
你方才为什么推开我?
你这丧心之人的良心,难道在末路的一刻要回来了么?
可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你才会变呢?
种种问题都想问出口,可我只是盯着他,淡淡道:“你的人就算在埋伏外面,也不会改变什么大局,你注定在这一次损兵折将……收手吧,楚容。”
他第一次有些惊喜地看向了我:“你叫我……楚容?”
我只是声色冷峻道:“梁挽已经在搜寻火药的位置了,你若早点说出来,还可免一些麻烦,不然,我只好和你的属下一一打过,挟持着你打到外面去……”
他却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单枪匹马哪儿都敢闯么,这可打不跨聂家啊……”
我忽然听到,外面的喊杀之声儿正如涨潮时的激流乱水一般接连响起、回荡漫天!
果然如他所说,聂家的队伍已经到了。
而那些疏散逃出去的人也已经受到了第一波冲击。
双方在大殿之外的广地上开始了正面的冲突,打杀的打杀,拼气力的拼气力,如今拳脚相踢、武器碰撞,络绎不绝、且越发震天冲响。
梁挽在大殿内上蹿下跳之间,却如镶了火眼金睛一般,把火|药给找了出来,并当场拔出,做了一个疯狂的绝活。
他竟然直接拿了一个物事儿点燃,朝着曾雪阳扔了过去,并一改往日风格地发出一声儿挑衅的怒吼:“老贼,吃一把你们自己埋下的霹雳火|器吧!”
这话换个语气和环境,就好像在怒骂对方“食屎去吧”。
如此生动可怖的怒骂,让那曾雪阳下意识撇开阿渡的利剑和冯璧书的链刀,双掌先发出一阵极寒的冷风,冻结了那物事儿上的火星。
可那物重重坠地之时,众人才能看清那东西并非炸|药,而是一包木屑和碎角。
曾雪阳这才知道已经中计,激怒之余想要反击,背后赫然受了凌然一剑,左臂中了一刀,右手被一道利器割了一口子。
分别是阿渡、冯璧书还有我本人!
他怒吼一声,掌风四袭之下,再也不能久战下去,便足尖一揉,跳窗而出,不知哪里去了。
而在此之后,门外的喊杀之声儿也变了一变,多出了一些我熟悉的声音,和一些聂楚容从未听过的声响,他的眉目跟着皱了一紧,,我却是听得气势一振,笑道:“你说我是单枪匹马?这可大错特错了!”
是我在客栈训练的那些伙计和外卖员们,他们可都是之前被聂家迫害过的人,都是被我曾经手把手教授过武功指点过技术的下属,我当初追来小无相山的时候,也特意给他们留了路线,让他们想办法追上来。
本以为他们要落后我好几天才到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被耽搁了的关系,还是他们来的时候加速了的原因,他们居然在这一刻赶到了!
如今小无相山的人加上我的人,再对上聂家的援兵,就渐渐地把一边倒的局势给颠了一斜,外面的喊杀声渐渐是我们的人多过他们的人了。
聂楚容听得局势变化如此,只是目光复杂地看向我:“你到底是变了啊,从前的你可不会变得出这么多的外援……”
我冷笑道:“变的岂止是我呢?”
眼看局势好转,我正要起剑夺人。
可一道儿人影从冲杀的人群之中一跃而起,跃到了我和楚容等人的中间!
那个人落地瞬间就看向了我,好像一道儿云中飞出来的刺似的震到了此刻的我,我惊讶地看了看他,而他看了看楚容,楚容脚步一僵,奇道:“云珂……你还活着?”
聂云珂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聂楚容,就像是看一本曾无比熟悉的书,如今已经从书封开始完全变了风格。
“是楚凌和梁挽救了我。”
“梁挽?”
聂楚容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聂云珂慢慢地退到了我的身边,看到了梁挽慢慢地进到了我身边,一退和一进,最后殊途同归成了一个字——我。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最后看到了我,看到眼睛好像都开始炙热和发疼了。
“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要聚在一起,来杀我么!?”
聂云珂却叹道:“是你当初下令伏击的我,对不对?”
“是又如何?”聂楚容神色冷冽道,“我看出你早就有想离开的心思,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
“收手吧……楚容。”
他震怒到面色扭曲:“收什么手!现在收手是等着他们反攻毁了聂家么?”
聂云珂却在急叹之中甩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你这几年毒病入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用药强撑着身体,依这病症,你都已经活不过三个月了,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我无比震惊道:“你说什么?”
我曾经护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些年,恨到想要亲手杀之的人,竟然已经……已经活不过这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