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颗心几乎再一次地提到了胸腔,好像初时是一条小溪潺潺流,到了最后就是一派凶险翻涌的江涛浪海,忽上忽下、左支右绌地来回冲撞。
聂楚容已经越走越近了。
脚步声像一道道有力的刀子似的摩擦着大地,发出一种奇怪的异常锐利的声响。
他真的就此发现我们么?
忽然,就在聂楚容离我们无限近的那一刻,聂云珂在后方问道:“楚容,那边光线不太好,你要不要点根蜡烛?”
聂楚容忽的停下,转身笑了一笑。
“你说的不错,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嗤”地一声儿,聂云珂顺畅无比地拿了火石互相摩擦一瞬,点了一根摇曳生辉的白蜡烛,他秉烛而来,像个人形灯具似的给聂楚容照着明。
而聂楚容也借着这亮光,翻起了旁边书架上的一些卷宗。
眼看那翻书的声响哗啦啦的响起,一切似乎是归于平静了,梁挽是轻轻地捏了我的肩,把我紧绷到了极点的身躯给安抚了一阵,而我回头看他一眼,把手覆上他的掌背,轻轻一按,五指盖着五指,似乎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再把我的力度也一并传递给他。
会没事儿的。
我们一定会没事儿的。
聂楚容翻了几本,似乎是沉浸于昔日卷宗一般,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的皱了皱眉,淡淡道:“这本卷宗有人翻过……”
哎?
他话音一落,忽的朝着我们的书架这边,抬了抬袖。
空气里昏暗的光线都之被扭曲惊动了一下,因为他袖间忽的发出一道冷光,如摧眼灿目的流星似的直冲而过,忽然就越过了书架之间的间隙,直追梁挽和我!
梁挽立刻抱着我在地上翻了一滚,避开了那道冷光。
我抬头一看,发现那是一道暗弩,心道不好的同时,聂楚容已抽出袖间隐匿的一把暗刀,悄无声息地冲我们的书架位置砍了下来!
一刀下去,分劈两断!
看似□□的书架遇上这把袖中藏刀,竟然如豆腐一般被劈成了两半的架势,那把刀又顺着间隙从左往右那么一划拉,似乎马上就要砍到我们的身躯!
我刚要出手,梁挽立刻瞪了我一眼。
他的动作眼神分明是——你不能出手!
然后他赶忙冲了出去,如一道喧嚣的风扑向一道惊旋的光,与持着袖刀的聂楚容斗到了一块儿!
我立刻意识到,他是想自己冲出去,让聂楚容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躲在这儿,好让我伺机逃出去。
可是这个时候我能逃么?
门外可有着曾先生。
门内也有聂楚容和聂云珂。
前者的袖刀功夫可是一绝,而后者虽然会顾忌我,却不会去对梁挽特意手下留情。
我迅速思索之间,聂楚容已向梁挽的身上一瞬间砍出了十多刀,刀刀转如翻涌不息的铁花儿亮瓣儿,袭他的胸膛、砍他的腰腹,劈他的肩膀,撩他的手臂,削他的双腿,没有一招不是致命,没有一道不是冲着让他死残而去的!
可梁挽毕竟是梁挽。
哪怕他的肩膀在几日之前被我浅浅刺了一记,哪怕他的手在之前持握我的剑尖之时受了点小伤,他依旧能够毫无阻碍地全数躲过去,且还利用地形去卡住聂楚容的袖刀,在书架之间左右翻腾、上下起跃,一会儿人在这儿,下一秒人就在几尺之外了,又过一瞬他就在你的背后不远了。
再下刻,他直接艺高人胆大地贴到了聂楚容的背后,一指头猛点过去,为的就是点住对方的穴道!
可聂楚容却当即回头一刀,砍向他的手臂!
他却瞬间翻出一袖,卷了对方的刀刃,借力拉近,狠狠地在对方腰腹之上踢了一脚!
聂楚容当即吃痛而闷哼,犹如骨骼倒错,刺入内腑一般,他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飞,却是飞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聂云珂。
他接了聂楚容一把,缓掉了对方身上承受的内劲儿,又把他推到了门外,迅速果断地做完这一切后,他当即提起巨剑猛冲过来,且是气势逼人地向前一个泰山压顶的劈砍!
这一剑灌输了慢慢的内力和真气,直劈下来仿佛能够劈断迎头而来的一道巨浪,落地之时几乎像一个千斤的重物砸在地上,激荡得周围的书架都自动倒了一圈儿,书页翻飞如白雪的瞬间,梁挽也不由自主地被剑气激荡而往后飞折了一瞬。
可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他的身体在半空只是稍稍地失了一点点平衡。
聂云珂就抓住机会,怒眉冷目地掠空而过,又是横空拦腰地一个斩切。
似乎马上就能把梁挽自腰腹之处一剑斩断!
我惊得几乎叫出声来,想要去救却不及,却猛然听到了“叮”地一声儿决然脆响!
原来梁挽瞬间在腰间掏出了一根儿铁棍,在千钧一发的险要之时,直接往那巨剑的剑身之上猛地一戳、一顶、一刺,借着这顶戳之力,他迅速往后一个空翻,如赶蝉追月之姿,似银蟒翻肚之态,他轻巧地飞到了柱子附近。
然后,他双足扑朔往后,在柱子上猛地蹬了一蹬。
借力扭转身躯,却往左边一折。
冲向了门外的聂楚容。
擒贼先擒王,他果然还是惦记着这个!
可人还未来得及到达门外,聂云珂瞬间挥动巨剑,仿佛像大手揉搓纸团一样,在平平静静无褶皱的空气之中硬生生翻起了一阵无形无迹的剑气飓风,把梁挽的身形都激荡得顿了一顿、僵了一僵。
这可是轻功绝顶,拥有“衍法仙纵”功夫的梁挽啊,这都能以剑气撞歪?
我刚在内心吐槽几分,就在梁挽僵持的这一瞬间,那门外忽然就闪出了一阵阴寒冷切的风,直朝梁挽身上刮去!
曾先生的阴寒掌风。
而梁挽前面是掌风,后面是剑气,两个高手就要把他夹击在中间,他马上就要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眼瞅就要毙命于这二人的围攻之下!
又是“叮”地一声儿!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一剑荡开了聂云珂的巨剑剑锋,接着向曾先生那边猛掷出一个铁打钢锻的剑柄,剑柄如一道剑流光影似的陡然一冲,直接冲破了掌风,刺向了那老东西的腰腹!
那人不得不收掌一拍,先把剑柄一拍两断!
我惊异于那人的掌力之劲儿,聂云珂惊异于我的忽然出现,梁挽则惊异于我忍了这么久还是没忍住暴露了,无奈又感动地看了看我。
随后与我肩并肩,背靠背地站在了一块儿。
我的后方有他。
他的后方有我。
此生能遇到彼此,此刻能拥有彼此,天下间何惧之有?
聂楚容却蹿了进来,见着蒙面的梁挽和蒙面的我,眼尖地一下子认出了我们,冷怒道:“你……你居然还敢帮着他!”
我听他口气就知道他是认出我了,没办法,我眼得住面孔也掩不住这剑法,掩得住剑法我也掩不住这腰身啊,我就干脆而冷漠地把面上的蒙眼布给一扯下来,露了个光明正大的冷脸。
“我本来就是因为要帮他救他才落到你手里的,我怎么可能不继续去帮他、救他?”
梁挽目光盈盈地看了看我,聂楚容却气得开始发起冷笑,他向来引以为豪的克制力,在这一刻发挥了完美的作用,即便暴怒到这一点也只是脸颊抽动,没说什么脏话。
“你果然没失忆,也果真还惦着林麒的死……”
梁挽的眉眼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那聂楚容却冷笑道:“我说什么?难道你不知?你没问过我的好弟弟么?”
梁挽的身上猛地一震,我心里正发着虚呢,聂楚容却忽然看向了聂云珂,冷声道:“云珂去拿下楚凌,曾先生过来,给我杀了这姓梁的!”
聂云珂当即只能听命,硬着头皮提剑,一把子冲向了我。
而我迅速地冲他而去,为了不让他难做人,也为了免于他被楚容责罚,我也是结结实实地和他打了一通,打着打着我也觉出了聂云珂在招式之间的划水,当即抬眼,与他对视了一瞬。
你可以放过我们么?
聂云珂却目光一沉。
我可以放过你,但不能放过你的朋友。
我心中一沉,只好加大力度于剑尖之上,与他来回腾挪翻转,可回头看向梁挽那边,却见他虽然左躲右闪,避开了曾先生的掌风袭击,可是左支右绌之下难免失了修先机,再躲闪下去他迟早会被对方刮蹭到!
一旦刮到,从手到脚到心脉的冻结成冰就要开始了。
我当即提剑猛刺,刺是在聂云珂的巨剑之上点了一点,却借着这力道反折了我自己的身躯,让我得以往后云开雾散般地一跃,一跃到了梁挽身边,直接与他一起去打曾先生!
而曾先生也察觉了什么,舍了躲闪如风的梁挽,忽的去打向了我!
换了对手之际,我当即觉出不妙,因为那冷风往我的腰上刮了一刮,我就觉得腰间好像冻结了一般生出阵阵寒意,连带我的呼吸都冷了几度,而这还只是掌风的刮蹭,还没有正式中掌呢。
我当即迅速回剑刺他咽喉,逼迫他出掌回防的瞬间,我又迅速变招去刺他的胸膛,再撩刺他的腰腹,再旋切上挑,又兜兜转转地刺回了他的咽喉。
这一连串凶险至极的变招可谓是精华中的精华,杀招中的杀招,我曾经靠着这一些猝不及防的回马剑刺杀了好几个当时的帮派首领。
可遇上了曾先生,他居然还是能在最后一刻回防到了咽喉,掌心碰了碰剑,他的掌被划拉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而我的剑尖却如同冻结了一般忽然加了许多重量。
且那冷冰冰的气息还在从剑尖处一刻不停地传导到我的剑柄之处,逼得我的手心都蹭凉蹭凉的,几乎平生第一次有一种握持不住剑刃的异常感觉。
曾先生却也大怒一喝,似乎也是头一次被杀招划破了他尊贵矜持的手掌。
于是也不顾主家楚容的命令,直接双掌大开,朝我身上几个要害部位袭去一阵阵无言的阴风!
聂楚容目光大动,冷声道:“曾雪阳,他还是我弟弟!”
可是他的话却已来不及。
掌风袭去就已收不回。
我觉得眼前的景象在无声无息地倒放和慢放之时,看得清烛光的幻动,影子的颤裂,聂楚容面上的惊惧变化时,唯有梁挽的神态动作还是正常速度。
他睚眦俱裂地怒吼一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冲撞过来,一把撞开了我!
他顶替了我站着的位置,自己背上却刮了一层寒风积雪!
曾先生,也就是曾雪阳这老阴棍,只目色一寒,继续拍掌而来!
而我却一脚踢了梁挽的下躯,让他矮了一矮,我却高大起来而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不顾自身地一剑刺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借机近了对方,一剑刺入这老东西的掌心!
剑尖搠入掌心的一瞬就如刺入了千年积累的寒冰一般!
那老东西对此精心设计的一剑始料未及,怒到了极致,再不顾其它,只反手一扬,要在我的天灵盖拍上一掌!
我一时躲闪不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几乎无奈地闭了眼睛,却在那一时一刻听到了聂楚容的怒吼,梁挽的惨嘶,和一道熟悉的怒叱声儿!
一道巨剑抵在了曾雪阳和我之间,直接用近乎透明的剑锋拍开了他寒冷的掌心,也用巨大浩渺的剑气震开了我的剑,把我迅速甩到了一边儿!
就在我要撞得头破血流之时,梁挽瞬间飞出,一脚踢开了要过来接住我的聂楚容,然后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拥到了一边儿。
聂楚容被骤然踢翻,被曾雪阳扶了起来,却怒叱他一声:“先生刚才是在做什么!?”
曾雪阳默然不语,聂楚容瞬间甩脱了他,看向了聂云珂,又看了一眼我和梁挽。
看到了我们贴得如此近。
看到了梁挽那只揽在我腰间的手。
看到了我毫不介意、甚至习以为常的神态。
他的面容忽的多了几分惨青之色,眼中惊异道:“你们……”
我是默不作声,梁挽却忽的把我放开,护在身后,他自己上前,吸引全部火力似的,看轻一切似的,不屑道:
“聂楚容……你的好弟弟早已弃暗投明,与我在一起了,只要我还活着,他就绝不会多看你一眼一分!”
我愕然地看了看他,却见聂楚容的脸上轻轻搐动了几分,然后又搐动了几分。
这一刻这一时,他早已隐藏的怀疑似乎全部成真,而他这一辈子引以为豪的克制力,更是溃不成军!
“曾先生,云珂,杀了这梁挽!”
他的面色在扭曲的烛光里搐动如一个怪物,声音更是失了往昔的清亮随意,而扭裂成了前所未有的癫狂和尖利。
“不,给我生擒了他,我要把他剥皮抽筋、水煮火烧!”
聂云珂当即抛下顾虑,和曾雪阳一起围攻过来!
我当即要提剑,却赫然记起自己的剑已经被云珂震开了。
等我四处去看剑的时候,梁挽却一脚把我踢开。
这一脚却是毫无劲力地把我踢到了安全地带,而他自己舍生忘死地往后,带着伤流着血,去面对那两个绝世高手的围攻。
我当即惊叫出声儿,目光几乎要滴出血来!
生死关头谁要你来护着!要死就一起死啊!
我满心俱裂、绝望愤怒到了极致的同时,却忽见梁挽对着我发出了仿佛是义烈赴死、囚徒受斩前的一道惨烈微笑。
虽惨烈,却没有任何遗憾。
因为他打算为我而死!
为我的自由和命去死!
他一转身,没有任何由于的,毅然决然冲向了聂云珂的巨剑和曾雪阳的掌风!
一道冷光自门口一闪而过。
我却一个闪身,伸手。
稳稳当当接过了这光!
居然是一把从未见过、却正好趁手的宝剑!
我当即一折剑尖,如同摘星换斗一般劈开日月长空,以无比悍烈之势,朝曾雪阳的脊背之处一往无前地刺去!
他当即舍了梁挽,回头去捉我的剑锋。
我却瞬间扫出一个刀劈不进、水泼不入的剑网,谁来捉剑都得失去手掌!
他顾忌手掌而慢了一慢的瞬间,却有另外一个人从门口一跃而过,加入了战局,冲到了我的身边。
我定睛一看,顿时震惊。
这人就是把剑扔给我的人。
而劈砍向了梁挽的聂云珂,也楞得把剑劈了一歪,连聂楚容也是满心惊讶地看向了那个忽然出现的人。
是郭暖律!
他居然还是背着一个趴在他背上的人进来的!
他看了我,看了梁挽,看了这一地的狼藉,冷漠地站着,继续背着背上的人。
那个半睡半醒,有着娃娃脸的少年,此刻却霍然睁了眼,露出了一双神光凛然的眼。
这一眼看去,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呼吸为之一停,手上为之一僵,连翻动不休的气血似乎也能就此凝滞一番。
我身上一颤,梁挽似乎也精神一震,我和他似乎都觉得在这茫茫无边的黑暗之中,忽然一瞬就是光明大绽。
因为郭暖律背着的娃娃脸少年,这个目光锐利到所有人都不敢轻看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不老剑神”——吴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