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吴醒真和郭暖律后,我心中已安定许多。
只是回到了那个躲藏的小木屋,我发现屋门口已有人动过的痕迹,几根原本立着的草有被踩断了的痕迹,门槛之上有些许石屑和泥碎。
这必定不是梁挽,如果是他就不会留下任何搜寻的痕迹。
我当机立断,带着身上的干粮和水直接遁入渺渺茫茫的丛林之中,并撤到了事先找好的一个山洞之中,那洞口被郁郁森森的草木掩盖,寻常人轻易看不出,我只把那枝干掀开,把火石一划拉,一道火光瞬间出现在了我的掌心。
结果灯火一出现,我发现洞口处居然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吓了猛一大跳,浑身汗毛都要倒竖过来,鸡皮疙瘩一起,我的手已瞬间攥在了剑上。
“别慌别慌,是我啊……”
我定睛一看,却是困惑不解道:“怎么会是你?”
这无声无息出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阴间系统阴间人——阿九。
他此刻笑道:“抱歉,我只能在阳光不甚明朗之处现身,这次定位到了山洞里,就直接闪现了,吓到你可真是不好意思……”
我直接无语了,瞪他瞪了半晌。
便直接走起了路,越过了他,到了山洞的一处乱草堆里坐下,懒懒道:“找我作甚?”
阿九笑道:“当然是恭喜了……”
“恭喜我杀了尹舒浩,还是恭喜我和那梁挽闹翻,以至于无家可归,不得不在这黑布隆冬的洞里和鬼一样的你说话?”
阿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我也没理会他,只从行囊里拿出了一个干饼就开始啃,只是这味道贼硬,啃起来就和啃一铁块儿似的,咬一口都嘎巴脆。
那阿九接着道:“我要恭喜你,是因为你已经让梁挽的黑化进度解锁了百分之五十。”
我一惊,手里的干饼差一点就掉了。
“百分之五十这么多?”
他若是不提,我险些就忘了这回事了,结果他一提起来,我才想起他之前给的预言和提示。
黑化进度的坎儿就是百分之五十,过了这个度,一切就无法挽回了,黑化进度拉到满,将得到一个“能杀恩人、能杀无辜”的良人,可若是没过这个坎儿,那还能想办法把他往有序善良的那一极去拉。
如今,就已经到了这个关键的坎儿了么?
我从前觉得,像梁挽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若是黑化,将是对所有人的损失,可到了这一步,我却觉得在这个混沌不堪的世界里,他的黑化也许只是一种适应现实的生存。
也许……黑化更能保证他活下去?
阿九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笑得尽可能多出几分人样儿:“你现在虽身处困局,但毕竟是暂时的,你已获得大量积分,解锁了一个死后回到现世的机会,还能用这些富余的积分去兑换原文或情报,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儿?”
我皱着眉:“死后回到现世?”
他笑道:“当然了,死后回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上辈子,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么?”
……你都说是死后了,死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啊?你要是赖皮的话,我也没处儿去投诉啊。
我有点怀疑他的可信度,但还是道:“我现在有多少积分?可以兑换多少情报?”
阿九给了我一个非常奢侈的数字,让我觉得空空荡荡的身上一下子就富贵沉重了起来,当即思量再三,决定先兑换一些关键的情报。
“聂楚容身边的这个曾雪阳,到底是什么来路?他的功法可有弱点?”
原是试探而问,没想到还真问出了一些大新闻。
阿九在脑内检索一番,立刻像汇报设定一样道:
“这个曾雪阳,原名曾淼,三水的淼,大约二十年前,他与师兄沈灼一并拜在西域王留山的‘六清上人’的门下,‘六清上人’的奇经八脉异于常人,使他能修一门‘阴阳九转功’,可出阴寒掌力,亦可出阳焰掌法,但他的弟子却不能阴阳同修,他便把这功法拆成了两道残卷,交给了这对师兄弟。”
“一半的残卷,名为‘冥冰绝灭功’,送给了师弟曾淼,另一半的残卷,名为‘红霄九焰功’,送给了师兄沈灼。”
“这两门功夫相生相克,互补互足,这师父送这一对截然相反的残卷给这一对师兄弟,本意是想让他们互学同修,可日后竟生出许多风波恩怨来……”
我忍不住道:“是不是又是同门自相残杀?是不是姓曾的出卖了他师兄,所以才改名换姓,躲到了聂楚容身边?”
阿九却摇头道:“不,按道理,是沈灼对不起曾淼。”
啊?
曾雪阳这厮阴阴沉沉的天生一副大BOSS样,居然也曾经是受害者?
阿九道:“那沈灼修了‘红霄九焰功’,已在西域边陲打得再无敌手,唯独他师弟可破他的一脉神功,沈灼想把‘冥冰绝灭功’的残卷看上一看,从中窥探出此功法的弱点,几次三番索要,但曾淼始终未把秘籍给他。”
我问道:“所以……沈灼因此生了恨?”
阿九点点头:“沈灼是在西域长大,可进入中原之后,也被中原的富贵风流景象所感,被当地的恶人豪强裹挟蛊惑,野心竟空前膨胀,他与当时的‘血川门’联合,反过来暗算围攻了自己的师弟。”
“曾淼一度落入‘血川门’之中,没人知道他在那里面经历了什么,而沈灼似乎也没有拿到那本‘冥冰绝灭功’的残卷。”
“后来,曾淼被当时的聂家老家主所救,自此性格大变,判若两人,有了聂家人助力,他追杀起自己的师兄来更是毫不留情,沈灼被他一路打落山崖,之后生死不明。”
“自此,世上再无能克制曾淼,也就是曾雪阳的人。”
我奇道:“所以,曾雪阳这功法只能被沈灼的武功所克制?”
阿九点头道:“不错。”
那不就是没有弱点吗?你不是白说了吗?
阿九笑道:“我这是卖了个关子,沈灼掉下悬崖之后当然没死,他被崖下的村民照顾,反倒是收了作恶之心,想一心归隐,就收留了山崖之下的村落群童为徒弟,他就是唐大侠的师父,也就是他那神奇武功的来源。”
我猛地一惊,站起来道:“所以只需要找到唐约,就能杀了曾雪阳了?”
阿九有些踌躇地看向我:“额,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实际上是?”
“唐约的‘劫焰掌’不过练到了第五层,而曾雪阳的武功至少已经练到了第八层了……”
我当即一脸无语地坐下,甚至连手里的干饼都想砸过去。
不过这故事倒是起承转合都齐全了,且讽刺得很。
先作恶的沈灼倒是被感化而转善了。
先受害的曾淼却是被黑化而转恶了。
这善恶的界限就如一道月晕一场山雾一般地模糊不定、明灭隐出,那梁挽的善恶归属又该如何去拉扯?
我想了想,心中复杂了几分,又道。
“既然他的功法只能被沈灼的‘红霄九焰功’,也就是唐约的‘劫焰掌’所克制,说明他这次在吴醒真手上受的伤应该不会太重,他还有多少时间复原?”
阿九又在脑内心算了一番,道出了一个数字。
“大概……一个月。”
一个月么?
那么,计划得加紧了。
我暗暗攥紧了剩下那一半的干饼,就好像攥着的是所剩不多的时间和希望。
三日后,随着尹舒浩的葬礼在天胜庄浩浩荡荡地展开,诸多闻名遐迩的白道高手和帮派人士赶赴庄内吊唁祭拜,而在葬礼之上,尹向璧哭得泣不成声,几乎晕厥,寇子今则当众诉说是如何被我一步步欺骗诱导,而梁挽则始终一言不发,如同彻底麻木一般,在葬礼之上冷眼旁观这一切。
隆重至极的葬礼结束之后,众人对聂家的恨意和怒气几乎达到了顶点,尤其是在聂小棠杀死尹舒浩的消息传出后,整个江湖更是视聂家为生死仇敌。
先是涵州的聂家分舵遭到了当地几个帮派的围攻,而后叙州的聂家分舵的几个管事儿遭到了先后的刺杀,抚州、襄州、甚至是云州的聂家麾下的酒楼、当铺、商铺,也相继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抵制和打砸。
来势汹汹之余,天胜庄也没放缓了聂小棠的追杀。
而在这大雨滂沱、人心薄凉的几夜过后,我的身上已多出了几道不大不小的伤口,干渴嘶哑的咽喉许久没有水的滋润,剩余的食物已越来越难找。
许多人找到我,围攻我,又被我一一打退。
我倒没造成伤亡,打退他们也不算什么苦差,但看着一个个年轻热血的面孔冲我发出一声声正义的怒吼,心里终究是攒了一些酸涩滋味。
终于,我且战且退,并把这些人引到了当地的一个茶铺。
这是我在三年前就熟知的一处属于聂家的产业,本以为过去可以讨一杯茶水喝,暂时歇歇脚,没想到到了地方才发现,茶铺因为之前的打砸和抵制,已暂时闭业,
我扑了个空,便在这凄风苦雨的大街上,对着这个茶铺的招牌发出了一声儿苦笑。
而身后摆着摊的一个个摊贩,已陆陆续续向我投来了仇视和敌对的目光。
然后,他们从摊贩下拿出了隐藏的刀子、剑刃、匕斧。
凄风苦雨,走投无路,大抵就是如此光景?
而我一回头,在雨幕之中抖出一道儿清凌凌的寒芒!
雨似细细密密的针在一方粗布之上乱缝胡刺,剑似一把近乎透明的剪子绞进了这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转剑便是转雨,动剑便似反弹雨珠!
我手上剑光一抖,千万颗雨滴犹如受袭一般反向扑过来的十把刀剑弹射而去!
刀光一沉,剑刃一歪,我借机凭空一跃,跃过一个人的身侧刺了他的肩,转过一个人的腰腹浅浅点刺了他的膝盖,滚到一个人的背后一剑向后递过去,却不是递进那人的脏腑,而是贴着腰身刺了过去,撩开了一道儿轻薄的血光。
就这么浅尝辄止、却精准无比地刺击、撩击、斜击数十下之后,地上已倒了十个不能再战的人。
可在他们的奋力围攻之下,我的臂膀上又多了一道浅口。
最后四个高手面面相觑了一番,接着鼓足勇气围攻而来!
我便用了“借剑式”,先声夺人越到一个人身后,把我的剑压在那个人的刀上轻轻一转,让他的刀转了劲儿,向剩下两个人劈去!
他呀呀大叫着几乎控制不住手里刺向同伴的刀,我却在最后一刻又出一剑,翻折了他们互相残杀的刀刃。
然后,踢翻了剩下的三个人。
所有人在地上呻|吟着,叫嚷着,难受着,也敌视地看着我。
“聂小棠……你都已经杀了尹庄主,还在这儿枉充好人做什么?你以为不杀我们,就可以赎清楚你的罪么?”
说这话的,正是那“旗山寨”的寨主薛万旗,昔日天胜庄的小宴上第一个发言的人,此刻他正怒目勃发地瞪着我,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恨不能下一秒就扑过来。
我看着他脸上的仇恨,只冷冷道:“我不杀你们,只是因为当日宴会上看你们说话,还算给了我些乐子。但这乐子也只够保你们一时的命,你当真以为惹急了我,我就不会把你们一个个给宰了么?”
让我想想该不该拿这厮开个刀。
薛万旗是寨主,曾劫过聂家拿去贿赂官员们的万两镖银,但昔日起家时也曾劫掠过百姓与商户的银子,可以说他后期是改善了,是反聂势力之一了,但他之前的腌臜事儿也不是没干过,手底下也意外沾过几个商户保镖的人命。
于是,我的剑下一瞬已抵到了他的咽喉。
“你还敢再来追杀我么?”
薛万旗却怒道:“若非尹老庄主庇护了我,我当日早就被聂家杀了,你要是不杀了我,我天涯海角都要追杀你到底!”
好,从前是沾过血,但如今倒也算个汉子。
我的剑尖开始在他的脖子上缓缓慢慢地划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这种细微却恐怖的划拉,是恐吓多过伤害,事后好好包扎就可挽救,而就在那薛万旗面露惊恐之色,地上躺的众人对我发出一声声恨意滔天的叱责和怒骂时。
一道尖啸的急光划破了雨幕之中,直冲我剑尖而来!
我当即闪身后退,剑尖猛地一荡,荡开了道急光。
原来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铁石。
可谁能把一块儿铁石投掷得这么精准狠绝,且石头之上的力气足可以把我的剑尖都震得微微一颤?
我猛一抬头,那道熟悉的白影已如一道冷电般冲向我,几道猛烈的踢蹴在一瞬间全向我的周身要穴招呼来!
不是梁挽,还能是谁!?
他怒目冷面而来,一出手就是重手!
我手中舞出一个密密织就的剑网,立刻与他的踢蹴对了个旗鼓相当,让他无处可打无处可踢,可梁挽的踢蹴拳打却越来越厉越来越快,逼得我一步步往后退的同时,也知晓了身后并无多少退路。
于是我迅速往上一飞,到了屋顶上,而他也转瞬跟了过来,如鸿飞的燕雀一样迅速跟上了我的步伐,在屋顶一边急速挪动,一边目光冷漠地盯着我。
他蓦然看我一眼,我只觉心中一颤,仿佛那精绝冷漠的目光像一把针似的刺向我,但转瞬,我就听到了他那刀子一般无情冷酷的话。
“聂小棠,你到现在还想逃吗?”
我回以冷笑:“不逃,难道还要和你叙旧?”
说话之间,我们已翻过了好几重的屋脊、塔尖、桥梁、墙顶,最后翻进了一处无人的破庙之中,我落地的瞬间,梁挽就已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而我终于停下。
转身看他。
他看着我,目光决绝悲切,仿佛眼中翻涌的血色雨幕,已与现实的透明雨幕融到了一块儿,分不出什么是雨,什么是泪,嘴唇微微动弹,在极致的冷漠和极致的崩溃之中,他问了一句。
“为什么?”
我压抑住内心的颤动,只故作冷漠地垂下了剑锋,扬起了骄矜的脸。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梁挽声色悲哀道:“因为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他目光平静到了极致,但那仿佛是一种被撕裂前的平静,就好像瀚海在翻涌巨浪之前也是极致的平静。
“你不可能是聂家的内奸,可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而且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你要这么做……”
我冷漠道:“只是你想不通,并不是没有理由。”
梁挽只道:“那就告诉我,我一直都会听解释。”
我奇道:“到现在你还愿意听我的解释与分辨?”
梁挽沉默片刻,目光在平静里肆虐着压抑的恨与怒。
“我不知道。”
“我根本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相信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算认识过你这个人……”
我心中一个颤搐,好像心脏里忽然伸出了一千一万只魔手,在挤压我的脉管与血肉,可感情归感情,表演归表演,我的表演依然精湛地演出了冷漠与杀气。
“既然不相信,那你问什么问?”
梁挽说完这些肺腑之言,便沉声道:“但就算是极恶之人,我也通常会给一个澄清与解释的机会……”
说完,他收拢了一切表情,几乎已把冷漠装点到了极致。
“聂小棠,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在林家灭门案的现场,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义父?”
“那天散步回来你就很不对劲,义父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和林家的事儿,和林麒的事儿有关!?”
我嗤笑一声:“我已经说过……我不能说的,你听不懂吗?”
他目光一黯,仿佛已做尽了最后的努力和抱着最后的希望,可这一瞬间的希望还是破灭了,那苍白的面颊似有不受控的颤搐,却仍极力控制着。
“聂小棠,你要尊重,我便全盘托出了身世,你要信任,我便把你带到了我为数不多的家人面前……”
他目色赤红,绝望尖利地笑了笑,像嘲讽着又一次失去一切的自己。
“可如果你当初已夺走了我的亲人一次,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所剩不多的亲人,再一次在我面前夺走!?”
听着他在冷漠平静之下的骤然崩溃,还有那带有哭腔的一声声凄厉质问,我只觉胸腔猛地一痛,就像是被一种无形无相的刀子一把剜开,从中灌入无数的火焰与冰粒,连喧嚣不断的脉管都一时之间忘了跳动,连喉咙里滚动的热血也一时冻结住了。
可惜这痛和冷都已冲到了麻木。
我还是冷静地记起了要做些什么。
“因为……你信错了人。”
梁挽只一字一句,吐声如刀:“是信错了你,还是别人?”
“无论是我还是别人,你都信错了。”
我目光渺远而冷漠,像看的是他,说的却是别的。
“就算认识一个人十多年,也未必是真的认识这个人,江湖上能出卖的不都是多年的兄弟么?更何况你才认识我多久?半年不到而已,你还真的以为你看透了人心?”
“我是喜欢过你,可也有演戏的时刻,也有接近你的目的。可既然你已知道这灭门案与我有关,尹舒浩也已经死了,我又重新得到了自由,那和你继续演戏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底,是你太好骗了啊,我的好挽挽。”
这句往日亲昵的话语,此刻说来却如同魔鬼的挑衅一样,挑动着一个即将崩溃的君子心头那最敏感的善恶神经,与最脆弱的生死防线。
梁挽猛地抬头看我,目光中已失了几乎一切的情绪。
不再悲切、迷茫、困惑、不解。
只剩下滔天的怒火。
与永不休止的恨意!
片刻之后,他向我急速冲来!
雨幕之中再度掀开了一场惨烈的拼斗与厮杀。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在雨水和血色的交织之下泛出了更多的疼痛。
数十招后,我在他的身上也刺出了数个浅浅的口子,可他似为恨意所驱使,越战越凶,越斗越狠,最终竟然抓着一个破绽踢得我往后退入了一个死角,我重重地撞在了那凸出的一个木屑之上,只觉得背部生疼无比,当即吐了一口猩红的血出来。
再想动作之时,一只手已攥住了我的右边脖颈,另外一只手拿着一只寒光凛冽的匕首,死死地抵住了我的左边脖颈。
是梁挽。
他目光赤红欲噬,愤怒地瞪着我,五指紧攥脖颈一边,匕首死死地颤抖着。
随时可以划下去。
结束这一切的恨。
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边咳嗽边催促道:
“看在过去……给个痛快……”
他咬牙欲死,冷声如刽子手的刀。
“别急,我一定会杀了你……”
于是我耐心地等了一等,却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起来。他的目光冰冷无比,攥着我的脖子越来越紧,力度越来越大,那匕首始终抵在脖颈之处,只是浅浅颤抖着,压不下去。
还缺一点决心。
缺一点力道吗?
我等了半天也难受地咳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他的放手,也没有等来掐断呼吸的一个力度,我就有点忍不住了,这拖拖拉拉的形成了僵局,是在干什么啊?
我就干脆把脖子往前一送,让他的匕首“嗤”地一下划出了一道儿血红的印记。
梁挽见着那鲜红如暮的血从我苍白的脖子上流出,仿佛才在一场魔怔了的黑暗里,被这生命的颜色给惊着。
他像是惊吓到一般,手指颤抖地收了匕首,面色痛苦地看向了上面的血,仿佛陷入了一种几乎杀死挚爱的噩梦里。
我捂着脖子上的血,虚弱地滑倒下来,靠着墙壁躺着。
他却背对着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又像是欺骗自己一样无力地笑了一笑。
“你和我打之前就受了伤,现在杀你……不公正,不公平……”
我只是有些面色悲哀地看了看他。
到了这一步,还是没办法下杀手吗?
虽然这一切如我所料,但真正看到,还是心中百感交集。
也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你,我做这一切才算值得,对不对?
“若是不杀的话……你还想做什么呢?”
我虚弱喑哑的声音让梁挽莫名地怔了一怔,随后,他思考许久,忽然回头看向我,从腰间取了一圈绷带,将我脖子上的手拿下来,把那伤口迅速缠绕起来。
杀仇人杀到一半,治疗强迫症发作,开始为我包扎了?
就在我有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
梁挽却冷冷道:“我没打算放过你,不必这么看我。”
我只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那你是要带我去庄子里,让他们审判我?还是要带我去县衙,把我交给官府?”
他摇了摇头,目光冷漠道:“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我挑了挑眉:“哦?”
他冷声道:“聂小棠,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信错过一些人,我现在也不清楚庄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是你们聂家的卧底,我也不能确定把你带到庄子里就一定关得住你。”
“所以?”
他冷冷道:“我会亲自看管你,直到你的伤口养好,直到我可以公正公平地和你决斗。”
我皱了皱眉:“看管?”
话未说完,梁挽忽迅速点了我胸口的穴道。
我心中暗道不妙,身上一软,滑落了下来,却瞧见他面无表情地取下了一圈登山用的绳索,抖了一抖,在我身上一圈圈地缠绕起来,我登时觉得这次的缠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凑且扎实,在胸口、在手臂、在腰腹、在大腿之间每缠一圈,都有一种被压制到无法呼吸的错觉。
这就算解开了穴道,要崩开这么些束缚也是需要时间。
我咬牙道:“你是不是有病?你要是这个时候带我走,那你不仅得面临聂家的追杀,你还得同时面对天胜庄的追杀,你想为了一个骗你的仇人,成为黑白两道的公敌吗?”
梁挽只冷静地绑完,攥了我的腕子道:“在你坦白招供之前,这一切就不必你来操心了。”
我恼道:“你还不如把我交给陈风恬!我根本就不信你的狗屁看管,你根本就是想让两方势力都追着你跑……”
还未说完,他忽冷漠道:“我说过的,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你听不懂吗,聂小棠?”
我被他强横的气势一时弄得有些发懵:“你……”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传来。
我刚要发声,梁挽忽的眼疾手快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行把腮帮一揉开,他手里竟然拿了一个香薰小球,在小球的两边还以丝线系着,这下把小球强行塞进了我的口唇之中,压制了舌苔,再用丝线绕了脸颊,绑在了脑袋后头,我顿时感觉到一股子熟悉的窒晕感和羞耻感,可惜闷哼一声儿就发不出声响了。
为什么出来杀人,还要带这种东西啊……
我恼恨又无力地靠在他肩头,脑袋晕乎乎的,心里也实在摸不透这家伙是想干什么了,而他只等那脚步声慢慢地远离,才把我轻轻推开,再把我口中的塞堵之物小心翼翼拿了出来。
我吞了吞口水,受屈含辱一般瞪了他一眼。
他却只面无表情看了看我,丝毫没有歉疚。
我心中一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扑面而来,只怕他如此执着地要扣住我,接下来对我做什么都不会觉出歉疚了,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只冷声厉色地叱道:“你这样东躲西藏,还想着看管我?他们随时都会追上来杀了我,或者杀了你!”
“为何不行?你是不是太小看了人的仇恨和意志?”
梁挽那冷眸一闪,面上满是坚决无比的执念,与一种几乎不可言说的恨意。
“你若一日不招,我就绑你一日,你一辈子不招,我敢绑你一辈子,我的身边就是你的监狱,我就是你的惩罚,又有何不可?”
我惊愕地瞪着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这浓眉大眼的王八蛋竟想绑架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