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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不如我们从头开始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2455 2024-03-14 10:39:03

书堂前天色黑了,树影摇曳。

沈怀霜站在书堂,如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多东西蹿了进来,他甚至听到了之前没有听到过的一些话。

他听到有人对他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听到有人对他急切呼喊,要他醒过来,不要睡着。

“有桃花栽种的地方,就是你的居所。”

“如果你找不到,我就把这里都种满桃树,哪里桃林如雾,哪里就是你可以回去的地方。”

……

往事如碎片乘风裹挟而来,沈怀霜随手抓去一片,拼拼凑凑,每凑出一个图景,心底便如掀起一场海啸。

有些是沈怀霜自己说过的话,有些是他拼凑起的那个人。

那个人让他很熟悉,只要想起他,沈怀霜心底的那个影子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擦拭起了一面起了雾的镜子。

沈怀霜觉得自己大概是恨过那个人的,否则他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心情怎么会那么复杂。

可他又发觉自己并非仅仅只是恨他,从前的很多事其实他也一早就默许对方对自己做什么,有时是习惯,有时是纵容,而有时是情愿。

……所以,他也是喜、欢他的?

这个认知轰然冲垮了沈怀霜的头脑,这感觉陌生而滚烫。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沈怀霜皱了下眉,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心底缠绕的纠葛感又攀了上来,手再一抖,竟骤然把那本书弄到了地上。他缓慢地抱起地上的书,费力地支撑在书桌边上。

他觉得自己动作都麻木了,哪怕心口慌乱得不行,可他却是十分清楚他刚才想的不是错的。

“先生,你还好么?”桐儿跑了过去,又俯身问他。

“没事……”沈怀霜又对她摇了摇头。

惊雷响起,天色翻涌着滚滚灰色,压住了霁色。

屋檐下,雨水如线似地滴落,一根根地落下。

沈怀霜抬头看看天,从屋舍里取出一把雨伞:“这天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街头天际飘落小雨,正是清明的节气。

桐儿撑着自己的小竹伞,踩着水坑,手里还提着给爷爷的一篮草药。

竹篮晃啊晃,那柄竹伞甩开一圈雨水,雨水跳跃着,沾在了身侧青年身上。

青年垂眸下来望着她,那双眸子黑白分明,五官棱角清晰,是极其英气的长相。他身上佩剑,气质如将军肃杀,偏偏他打扮还算年轻。

桐儿打伞朝钟煜偏了过去,盖住了他头上的雨幕:“哥哥,你要去哪里?”

钟煜朝桐儿折腰,俯在她面前,接过伞,问道:“小娘子,沈先生的书堂在什么地方。”

桐儿偏头望了过去,笑了声:“你也认识沈先生啊!”

雨水渗进了钟煜衣服里,晕染开一片水渍。他抬头望着桐儿,沉默地应了声:“认识。”

桐儿又笑:“那既然认识,我带你过去吧。”

她一路又开始细数驿站的结构,从马儿讲到驿站的陈设,又从马儿槽中的干草,讲到驿站的茶水。

语无伦次,絮絮叨叨。

可她说的实在太鲜活可爱,桐儿讲了多久,钟煜在她身边沉默地走了多久。他替她撑着伞,一半的臂膀露在雨里,湿了半边。

“……还有沈先生是真的对我们很好,他上课从来不拿戒尺,逢年过节的时候,他还会和我们一起做东西,他做的面条可好吃了。”

“这发带还是他送给我的。你看,好看么?”桐儿顺手从路边取了一朵沾着水的小花,簪在青绿发带上。那条发带入目,钟煜眸色晃了下,姑娘头上还顶着两个尖尖的螺髻,青绿色的发带长长地垂在肩膀上。

“好看。”钟煜旋即应道。

桐儿抬头朝天,低吟两声,又道:“沈先生平日除了教书,很少出来。他偶尔会找我爷爷用药,他身上旧伤实在太多,怎么治都治不好。过两天,又要过清明节,先生会和我们一起做青团。对了!你为什么要来找先生呢?”

钟煜立在屋檐下,他甩了甩手里的雨水,给桐儿递回去。他立在屋檐前,却没再答话。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沈怀霜这样的人。

可宋掌门也说过,沈怀霜很有可能不记得从前的旧事。神魂回归凡身,运气好点,他可能性情不变,运气差点,就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小娘子,你先回家。雨大就不好走了。”钟煜送走了桐儿,门前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抬手,叩响了书堂的门。

笃笃笃。

每一下都和十四年前完全不一样,十四年前,他也揣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叩开了沈怀霜的门。

当时他问沈怀霜在皇城说的一切还作不作数,沈怀霜就把他带了回去,给他上药、煮粥,带他离开大赵。

他也不知道,沈怀霜还记不记得自己。

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下滴落。

钟煜缓慢直起身,动作都慢了好几拍,他看着那扇逐渐被水汽弥漫的木门,恍然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天。

门后有脚步声传来,来人走得很慢,好像脚步不太方便。

沓。沓。

脚步声逼近,又是门栓打开的声音。

门后,来人慢条斯理地从门前让出,最先入目的是那双清明眼。沈怀霜手里握着一本诗经,穿着一身青衫,依旧稳步宽宽,他抬头看过去,平静地望着钟煜,先是对他笑了下。

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钟煜对着三年不见的人,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站在雨幕里,黑袍被沾湿,绣着暗纹的衣角滴落水滴。

沈怀霜从角落撑开一把雨伞,往前走了两步,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踌躇着,沈怀霜道:“子渊,别站在雨里。你先进来避避吧。”

“……”

哗啦。

雨伞骤然撑起,飞溅一片水花。

钟煜踉跄一下,兜头抱紧沈怀霜入怀,他贴紧着坚实的胸膛,心底那种发了疯一样的感觉终于在见到沈怀霜的刹那土崩瓦解,又堆起了一个名叫思念的包袱。

那一刻,钟煜像是孤独的狼犬找到了巢穴里可以依偎的温暖处,揣着慎之又慎的小心,反抱着沈怀霜,沙哑道:“你还记得我?”

沈怀霜对他淡淡轻笑了声,在他脖颈上应道:“对啊。”

伞被打着打着,雨水点点滴滴地落在两人头上,淋湿了他们的半个身躯。

沈怀霜道:“其实我也不是记得所有的事,但我记得你,我记得崐仑,记得兰陵,记得我们在前线打过仗,还有在大雪天围炉。你以前也总是有很多话不敢说,可后来,你也都告诉我了。”

话落,沈怀霜觉得对面恨不得把他揉碎了,连骨头都磨成末。于是有东西从脊髓里渗透出来,互相蔓延着,彻底浸透,纠缠不休。他把下巴靠在青年肩上,顺势落在钟煜怀里,肩上被蹭得很暖,握着雨伞的手背又被钟煜覆盖住。

沈怀霜淡淡笑了笑,又环着钟煜的腰,说完了那句没说完的话:“……从前那么多的事,我不太舍得忘记。”

他又从袖中取出缠绕在腕上的请愿咒道:“三年前你说的话我也记得。如今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么?”

暗红色的带子上金光顿现,又缓缓朝钟煜递去。

钟煜一瞬愣住,心底像一张白纸被揉皱,突然堵住。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美好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眼底红了,又笑道:“我求之不得。”

沈怀霜对上钟煜的泪,头脑内空白了一瞬,对视间,雨水滴落了下来。

钟煜把那段请愿咒绕在指节上,又低头,吻了一下沈怀霜的面颊,道:“这个约,不能是你求我的,也不能是你请我的。虽然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可先生,我们从头开始吧。”

沈怀霜脸颊上慢慢地泛起了烫意,心跳也开始狂乱了起来。

钟煜低下头,伞不打了,他沐浴在雨中,却是对沈怀霜真心实意地笑了,那笑容很释然,好像真的回到了他的年少时:“就把今天当做是我们十四年前第一次相遇。”

“你就让我重新求你一回。”钟煜又道。

沈怀霜靠着钟煜的鬓发,紧紧贴着,闭上了眼。指节近乎颤抖,怎么克制都停不下来。他的心跳比他指节颤抖得更快的,他几乎要提一口气,才让把迟钝的头脑变得清明。

沈怀霜也并不是一个擅长表情达意的人,可他却道:“求什么,不用再求了,不要再浪费任何一刻。”

“子渊,我们就从今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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