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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天阶千重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2074 2024-03-14 10:39:03

钟煜那一刻是慌乱的。

路上风大,也够凉,发带扑扑拍打着他的手臂,他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抬臂,绕着发带,在指节上缠了一圈。

那种清晰的勒痛感,让他坠回了现实。

沈怀霜呢?

他还好么。

钟煜余光瞟到沈怀霜的手,恍然那么一瞥。

虎口赫然横着两道牙痕,四周伤口结了痂,泛了白边,两个血洞却深深地戳在那里。

钟煜垂眸看了会儿,目光却是半晌挪不开,他触到头顶的发带上。

发带抽离,他的马尾垂了下来,墨发松散。

钟煜贴近沈怀霜的胳膊,低下头,凝视着这道伤口,用着一只手,在虎口上缠了一圈发带。不过缠绕几下,涩意从心口蔓延,攀岩到了全身。

他耐着性子,在那只手上覆上一层又一层,周密又细致地包裹了全部的伤口,才松了手。

放开沈怀霜的手,钟煜又探手,在沈怀霜额上贴了下。

沈怀霜的体温很凉,皮肤下又像血液沸腾了,热得惊人。

钟煜低头,指尖悬在那里。

从小到大,无论周琅华对他多狠,宫中风声再多,他都没有想要落泪的时候。

跪在刺骨风雪里,被责打也好、被厌弃也好,他的心底始终有块极坚硬的地方。

就像他咽下残血一样,他把脆弱吞进了腹中,再用刀枪不入的心把它裹了起来。

可在他遇见沈怀霜以后,那一块地方就像能被他轻易打破。

又一刻,少年头脑里的悔恨成了滔天的洪流,角角落落,理智百无一存。

他头一回是那么恨自己。

修罗梦境中,那只化成齑粉的梦魅说过他什么?

逞英雄,连自保都做不到。

他恨自己做不到游刃有余,做不到给他周全。

这没由来的想法让他几乎自厌到了极点。

风依旧在耳边刮,耳廓冰冷,风声过,一声声却如蛊惑,笑声如尖浪,尖锐到了某个极点,耳畔一空,四周没了声响——

钟煜看到了一道朦胧的影子落在他心间,影影绰绰,却是如他的模样。那双眼睛时而如燎原般灼热,时而如凶兽迸光,有时又是清醒的。

钟煜不可遏制地颤抖着,额角扭成一团。

他用理智压下涌动的恨意,还未消停时,指尖边的那只手攀了上来。

这只手的温度,如他想象中那般冰冷。

沈怀霜仍在休憩,但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那只手贴在钟煜手背上,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握了一下。

那一下不轻不重。

冷白的指尖握住后,内里拉扯,两股力气交替,细微的凉意让他瞬间清醒。

他很少有脆弱的时候,可他遇上沈怀霜偏偏会变得脆弱。

他患得患失,担忧惶恐。

只要一想到在永绥的事,剧烈的心疼像一口淤堵的闷伤,把他心揉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沈怀霜的手。

沈怀霜额上的温度太烫了,竟没有别人再发现了。

这么硬挺着根本不是办法。

钟煜捧着沈怀霜的手,再抬头的刹那。

面上落下两道泪,这泪流动很快,低头时,泪水滴落在两人衣袍间,那双眼睛红得不行,像是水里划开的朱砂。

他凝神提了口气,眼中盛满水光,可再剩下的就又被他收进眼眶。

钟煜没思考多久,又拿出了身边一块清心丸。

清心丸常年不化,多有凝神固灵,摒除疼痛的功效。

钟煜吃了它,又从乾坤袖里拿出一颗。

汹涌灌入的凉意和灵气流窜,他的指尖触摸在沈怀霜的唇畔上,刚塞进去,那副身体本能抗拒别人给他吃陌生的东西。

沈怀霜不肯吃,含着他手指。

他咬了他一口。

钟煜小心地拖着他下巴,把他嘴角打开,掰开时,指尖沾了水光,手指上凹下了一块,微微疼痛。

他耐着性子,像哄人一样,一点一点喂进去。

喂下药后,钟煜利索收手,见沈怀霜眉心松开些许,略微松了口气。所幸其余弟子未醒,否则在这时候掺杂了旁的,恐怕只会再添上一分麻烦。

钟煜让沈怀霜靠着自己肩膀,伸手揽过他的腿弯,他垂眸,用空余的那只手翻开了袖中的传音镜。

等不及崐仑人回门派,钟煜与众人分道扬镳,背着背上的沈怀霜,折了一段青竹,踏上了一道山路。

山路崎岖泥泞。

那峰顶如遥不可望,高耸入云,烟岚云岫,给青衣染上湿气。

钟煜背着背上的沈怀霜,跨过爬满青苔的山阶,走得稳稳当当。沈怀霜在昏黑之中,无数次攥着他领口的衣襟,似乎想要他停下来。

钟煜留意到身后的变化,手稳稳托了一下,一口气也不喘,带着他往山阶上走。

他咬牙一口气挺在哪里,身如火灼,疼得像泡在熔浆里,火舌蹿起,要把他卷了、化了,燃成灰烬,却是不喊一声疼。

那石砌的台阶如登天,一路遥遥望去,却只如荒芜山道。

修真界多的是脾气古怪的医者,这璇玑阁旧阁主显然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人。

她是邈远的师父,在高山上与崐仑的原掌门隐居。

上山找她求医问诊,不必花上任何一分灵石。

她的医术在修真界远近闻名,却想要求医者的诚心,这山道多是迷雾障碍,她要那个人徒步上来,不用一分灵力把它走完。

宋掌门一路御剑上去,在钟煜上山时找他师兄去了。

山下两个都病号,谁都不比谁好。

规矩是死的,可规矩也是人定的。

宋掌门衣衫飘荡,一把年纪,两鬓已然花白,所幸精神甚好,双目矍铄有神。

“师兄!师兄!”

他破开山上结界,闯了下去,双目左右顾盼,眼底染满焦灼之色。

山上碧水环绕,如同世外桃源。

白云环绕,迷雾之后,有个青衣道人在水边乘舟吹箫,雅乐悠长,别有一番情志。

他面上带笑,眉骨上有一颗痣。

瞧着和沈怀霜年龄差异不大,却是个爱调笑的模样。

他望见了山间御剑而下的宋掌门,抬眸静静望着,转着手里的淡淡一笑,转动手里竹箫,负手道:“哟,这是那阵风把你吹来了,我这地方平日里不见人,稀客稀客。”

“师兄救人你急不急!”宋掌门下来时,剑风刮过两人之间。

宋子章听罢面色不改,负手,仍有面上大风刮过,又问:“你要救谁?崐仑不说有宋仁心,他在崐仑医术尚可,怎么就不行了。”

宋仁心医术在璇玑阁名家榜数一数二。

今日听到了这句“尚可”,怕不是要气吐三桶血。

宋掌门:“他赶过来还不如上你这里!我师弟还有他学生在永绥出了事,眼下,他们还在爬你那破台阶,我想你让他们直接上来!”

宋子章面色一动,眉间痣压了下去,收了箫,答道:“那台阶我们下了灵障,走上来的人不会损伤灵力修为,难受是难受了些,但他想上来,必须走这么一遭。”

“哪怕我想答应你,我夫人也不一定能。”

“那灵障梳理病情,比病怏怏地挨上我夫人一针身体要康健得快,也熬得过猛药。”

“诚心是假,救人是真。”

“你说的,恐怕我没法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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