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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草木皆有情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2634 2024-03-14 10:39:03

宴席将散,钟煜之后还要与昭成商议出征一事。

宴席上,朝臣从座上起身,围拥而来。

沈怀霜悄声对钟煜道:“今日我先行一步。”

钟煜侧首朝他看来,保持着低眉的动作,应了一声:“我让张德林好好送送你。”

钟煜目光还留在沈怀霜身上。沈怀霜却从他身后绕了过去,他走在宴席的长廊上,又回首,对钟煜淡淡笑了。

钟煜望着他,更不肯回头。

酒盏还握在他手里,席上人蜂拥而至,要包裹他,想把他席卷而去。

沈怀霜伸出手,像在崐仑那些学生互相道别那样,抬起手腕,手掌左右摇晃了下。

——回头见。

做完那个动作,沈怀霜嘴角还带着笑,可真的等他从宴席上离去了,丝竹声和喧嚣声远远被他抛在身后,他走在红瓦长廊下,四周树影重重。

树影动,明月照。

沈怀霜低头看了眼足尖前的影子,却有那么些不知味,甚至尝出了几分寂寥。

那大概是他刚在宴席上太热闹了,一时安静下来,这才还没缓过来。

沈怀霜又松了口气,身后,张德林一直低着头,竟传来了啜泣声。

张德林从来观人于微,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公公怎么了?”沈怀霜回首,直直撞见了张德林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

“哟,让仙师见笑。”张德林连忙抬袖擦泪,鼻尖仍是红的,眼角缀着泪痕,他匆忙擦了两下,朝沈怀霜勉强笑道,“奴才一时情急,这会儿没收得住。”

沈怀霜递锦帕过去:“公公擦擦吧。”

张德林吸了两口泪:“奴才虽是个阉人,可打小与和太子、兰陵殿下一起长大。西羌是风沙大、更不容人住,公主从小娇养,怎么能去那处地方受苦。奴才也是惶恐方才兰陵殿下真的答允了……”

沈怀霜:“怎么会,此事于理,西羌侵扰在先,大赵国力强盛断然不会让公主答应。于情,陛下和殿下也不会让公主去。”

张德林叹了声,却道:“宫中皇后娘娘母家势力强大,也向来不喜公主。宫中,唯独兰陵公主失去依傍。若是娘娘母家在席上执意发言,送公主出去,再出突袭去打西羌,师出有名,胜算更足。奴才只庆幸殿下特意安排过参席之人,否则要送走一个公主,并不是难事。”

“……”

情况远比沈怀霜想象中要复杂。

他本来以为,两国有纷争,战争难免,却也不知道其中会牵扯这许多私情。

江湖也有人情和说不清的纠葛,可江湖上简单就简单在,它以力量而论,根本不会这么麻烦。

宫中要处理掉一个自己厌恶的人,方式有很多。

沈怀霜无法明白为什么周琅华要视昭成为眼中钉,但他转念想了想。身为一国皇后,周琅华日夜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另一个贵妃恩爱非常,耳鬓厮磨,而他对她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毫不在乎。

她的心境必然会变。

世上很多事,本就无可奈何,选择太少,错乱太多,有时候,一念之差,相去千里。

周琅华这个人,本应该身在江湖,说不定,她也能开辟修罗道的境界。

可偏偏,她入了宫。

所以,她会想要转移她对丈夫的恨意和妒意,最恶劣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

想要钟煜听话如初,以弥补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痛苦与不甘。

想要钟煜为她掌控,好让自己良心能安,抵过当初入宫的理由。

沈怀霜沉默时,忽然又庆幸自己当时直接带钟煜出了宫。他走得很慢,忽然又听到了身后熟悉的声音。

“沈……沈先生。”

他回过头,兰陵走上前,已泣不成声。

“多谢先生劝阻之恩。”兰陵扑在他身前,再抬头,面上扑簌簌滚下两行泪,长喘一口气,颤声道,“若不是今日先生相助之恩,兰陵怕是留不住了。”

“公主不哭。”沈怀霜蹲下来,取锦帕,耐心抹去了兰陵脸上的泪。

“……”兰陵哽咽地点了头,却像是再也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红纱袖,嚎啕大哭起来。

宫里好像就是一处哭声很多的地方。

沈怀霜扶起兰陵,陪她坐在长廊上。

她一哭,张德林也哭,可沈怀霜到底没舍得让小姑娘哭太狠,他拍了拍兰陵的背,劝道:“殿下今日在席上有大义之举,可大赵断然不会让公主去牺牲。西羌来使言之无理,并非真正求取和亲公主。”

“爱护小殿下的人有很多。兰陵殿下从前有爱护自己的父母,有子渊,有很多陪着公主一起长大的宫人。”

“就算我不说,子渊也不会放手让你去西羌。”

兰陵抱着膝盖,缩在长廊的角落上,眼泪还挂在长睫下,用鼻音应了声:“嗯……但,父皇不在,兰、兰陵也没有母妃了,先生,你、真、真的很好。”

沈怀霜淡淡一笑:“公主也很好。”

兰陵又哭了会儿,鼻尖红红的,像只兔子,她眼角也泛上了红色,扣了扣长廊上的木板。

过了会儿,她面上是红色才褪下。

“我其实挺喜欢你们江湖上的人的。”兰陵低头,恢复了平静,“江湖上的事情简单,人也简单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像宫里,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兰陵枕在自己腿上,歪过来,望着沈怀霜。

少女眼角还落着一滴泪,滑下眼角,她又闷闷道:“哥哥今天估计又要忙到子夜了。先生今夜别走了吧。你们两个人做个陪,你回去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我本来也打算去看看他。”沈怀霜淡淡笑了笑。

张德林:“那奴才送兰陵小殿下回去。”

沈怀霜望了兰陵一眼,兰陵对他摆了摆手,她眼睛还是红的,却勉强拉起嘴角,道:“先生,你去吧。”

她这一笑,竟让沈怀霜为那份懂事心疼。

这种过分的懂事,他却不希望在身边人身上看到。在这一点上,她和钟煜尤其的相似。

沈怀霜和兰陵交集不算太多,可接触那么两回,他确实觉得这个小姑娘,保留天真无邪难得。在宫廷里,他很难想象,这皇后与宠妃的两个孩子,居然能相安无事、不带偏见地一起平安长大。

这一路上,沈怀霜只见宫砖龟裂,草木深深。宫灯缓缓在各处宫宇亮起,又淹没在夜色里。

沈怀霜定定走着,他去找钟煜,并不是因为钟瑶说的那些话,才选了去。

他早就发现了。

少年时,钟煜很舍得为他花积攒下的灵石。

成年后,钟煜又很舍得为他花时间。

回了大赵,他和钟煜呆在一起,钟煜就会停下手里的所有事,耗费大把大把的时间。

可他不想要钟煜这样牺牲自己的付出。

庭院深深,京城居北,夜深寒露重,沈怀霜脚边沾着薄霜,站在了政事堂的走廊前。

大殿前,雕花木门敞开,暖黄光漏下。

沈怀霜居于下风口,在地上出现一个人影时,他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那是京城最烈的酒。

阳关酒。

入喉如吞刀子般的呛辣浓郁,再疲软的胆被这酒一浇,都能硬气上三分神。

钟煜才同昭成布过沙盘,战事催急,不日便要打响。

钟煜从殿门口离开,走在长廊上,红柱层层叠叠,影子重重,勉强能看清前路。手撑在墙上,掌心下冰凉,激得他清醒了些。

模糊之中,他的视线聚焦,从模糊变得清晰。

来人如月霜,薄薄月色落了满襟,跨了石阶,出现在他面前。他回望而来,微微侧首,眼底清明如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柔色。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钟煜对上那双清浅的眼睛,长长吸了口气。他怀着交战的沉重心思,怕沈怀霜担忧,触摸向了沈怀霜的面庞。

长指抵在沈怀霜两颊,刮过他的鼻梁、脸颊,指尖点了两下,抹去了那几粒碎桂花。

沈怀霜忍不住地颤了两下长睫。

那段修长的指尖近在眼前,晃动着,指尖味道浓郁。

“子渊,你的手在抖。”沈怀霜道,“你喝了多少?”

“……”钟煜手一抖,停在了原地。

钟煜接住了沈怀霜的手,不假思索,答:“不多。”

青年掌心热度惊人,像火炉一样。

沈怀霜从未这样触碰过别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钟煜就会这样烫,好像骨子里流的都是火种。

“先生,上了战场,我与你同上前锋。”钟煜答得很快,眼底锋芒扫过,含着所向睥睨的威仪和果决,又有踏尽铁骑的漠然。

钟煜从怀中取出巾锦帕,固执地一点点擦去,从指尖擦到指与指的缝隙,每一次贴近,就像和他的手指扣在一起。

缠绕过,分离,又靠近。

冷风吹得他酒醒了几分。

钟煜的脊梁挺了起来,身上不着甲胄,却如同金甲在身,锋利、无坚不摧,所到之处铁骑隆隆。

他揽住了沈怀霜,就像无数次沈怀霜对他做过的那样,像是怀住了一个人的所有和过去。

白衣贴上了墨金锦袍,压向墙角,腰上玉佩相撞,墨玉色的牌子砸向墙壁,一晃,一晃。

“先生在场,大军必将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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