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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耳光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4339 2024-03-14 10:39:03

开辟大赵化虚境的主人似乎颇为偏爱夜色,沈怀霜从崐仑山脚下进入,抬头又见浓郁的墨空。

望月楼前,红灯笼高挂,楼前一处江水流淌,倒影着高楼。

伙计认得沈怀霜,迎上前,脸上笑意愈浓:“客官大驾光临,快请、快请。”

沈怀霜打过照面,朝二楼包间走去。

席上,钟煜双手交叠,置在桌上,抬头看着沈怀霜。

他脱了外衣,内里穿着一件黑纹对襟长衫,身形愈发显得修长精瘦。一双黑靴踏着地,一动不动。

钟煜从来不在父母身侧亲密长大。

皇宫内的关系,下对上,尊对卑。少年秉性不坏,却像一个久病了的人,伤及根骨,痊愈不易。

钟煜许久未开口,他盯着沈怀霜,就这样看着。

伙计捧着菜单,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自觉钟煜那侧气场低压,不敢去招惹,可瞧向另一面,那青衣道人气定神闲,好相处是好相处,可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次该是那位年轻郎君做东买单。

钟煜开口直言:“茶。”

他真就对着伙计要了壶茶,还要了些就茶吃的果点。

飘着茶香味的茶点很快上齐。

沸水在旁滚着,浇了热石。

出乎钟煜意料,沈怀霜真就点了茶水,没怎么向他发问。

他伸手拿了块望月楼最新出的点心。

那块点心也不知道是什么馅料。

沈怀霜指尖捏着它,往嘴里送了一口,细细咀嚼。

点心上半点凹痕也无,也不落碎屑。

这人吃东西很细致,慢条斯理,一点碎屑也不落。

钟煜:“你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喝茶?”

沈怀霜:“你不说,我也没什么好问的。”

钟煜将目光投向栏杆外,道:“求道一事,我想得明白,皇城诸多约束,登临大宝又如何?大赵灵气不足,却终有一日会充盈,江湖既无规矩,我如何肯甘于人后。我少时已经错过了一回,不想再错过三年。”

沈怀霜擦去指节上的碎屑:“你既想得明白,不如想办法,去说服皇后。”

中原这地方,天下三分。

大赵地域最为广阔,大陈,西羌各占半壁江山。

凉风习习,楼阁四角金铃作响,如清泉撞石。

两人身处阁楼之中,伴随夜风,楼铃阵阵,身后是如大赵皇城般的七十二坊,气势恢宏。

钟煜:“你怎么断定我听得进你所说的话,能说服她。”

沈怀霜:“有些事,你要自己去争。不如就去告诉皇后,如今天下局势大分,再不前去门派修习,落后旁人,届时是看西羌脚步快,还是大赵脚步快?”

风起,发带随风飞扬。

沈怀霜没有看他,看向栏杆外。

钟煜目光沉沉:“你我之间尚且不至于如此。”

沈怀霜:“我是你先生,既担得起一声先生,不应该只教你课业。”

楼铃叮叮两声。

钟煜望着楼外,静默了许久。

风声忽然大了。

热石上的滚水沸了又沸,浇在热石上,呲的一声,冒出白烟。

钟煜沉默了。

钟煜忽然问道:“我想问,先生,你既知晓这天下,我想问你如何看它?”

沈怀霜:“天下如草木,任它枯荣。你在意这天下做什么呢?不如多在意自己。”

凉风阵阵,卷起衣边,从袖底透上来,激起一阵冷意。钟煜确实看不明白沈怀霜为什么要来大赵。可沈怀霜这句话,却让他体味到什么一丝旁的联系。

中原大赵、西羌、大陈三足鼎立一说也卡在他喉头。

钟煜摸索着手里的茶盏,和沈怀霜分道扬镳,再返皇城的时候,还是下午。

天边隐见乌云,狂风骤刮,只片刻,天色已漆黑一片。

清宁殿内,烛火被吹动得灭了两根,其余的在灯罩内翕动,金碧辉煌的大厅望起来深邃至极。

钟煜朝周皇后一拜,起身又道:“儿臣有一事欲与母后商议。”

周皇后坐在上首,不知是不是钟煜看错,她低头正抚着一把剑。

那把剑已有了些年岁,却被主人保护得极好,剑鞘上浮雕不见落尘,剑穗缀着一个手打的红色丝绵盘扣结。

她没有抬头,低头也看不清眉眼:“你昭成皇姐来信,这两日也要从莱阳回来了。”

天边雷声滚动,轰然一声乍响,雨水倾盆而下,屋檐下一角地面骤然被打湿。

殿内潮了起来,空气里满是雨水的味道。

周皇后撑着凤座,抬眼望去,眼神里满是复杂情绪:“这次祭祖一事,父皇说你做得很好。可事情一结束,你便身子不适。我和你父皇都急得很,朝野上下那么多眼睛都盯着。”

“母后——”

周皇后从凤座上起身,长裙曳地,拖拽至钟煜面前。

周皇后的身量在常人中也属高挑,如今抬头看向钟煜,却需微微昂首。

她稳了稳身形,喝道:“跪下!”

周皇后一声厉下,殿内仅余呼吸声一片。

钟煜掀了袍子,柱子落地似的,落了下去,抬头目光变得漠然。身板直挺,如不倒的青松。

周皇后目光冷冷,摁过少年右肩,尖酸讽刺道:“你本事挺大,竟敢跑到宫外,接榜,画符。若不是有人拦着,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做你的春秋大梦,羽化登仙,渺然世外?”

钟煜他本不欲与皇后唇枪舌剑。

肩上那一抓,疼痛入骨。

那一点痛感被无限放大,激起了他心底更深的一层的渴望,他觉得恨,不甘,所有的情感却又被他压了下去,化作了一层异乎寻常的冷静。

他漠然看着,压低声音道:“若是儿臣执意要走,何至于出现在此?”

周皇后冷笑一声:“枉本宫费尽心力请太傅、先生栽培你,眼下还能放你出去撒野不成?”

钟煜迎上周皇后视线,只反问:“大赵有如今,自是依傍江湖。可若有朝一日,江湖若是易主,母后你又如何能袖手去看旁人崛起。母后,你苦心经营多年,父皇却不以为意,真的以为儿臣将来定能如母后所愿,平步青云?”

周皇后掌心发红,涂着蔻丹的手指忽而握紧。

她平复了许久的情绪,退开一步,却握了拳,只余食指指着钟煜:“照你这个道理,本宫是不是也该去怪莱阳山庄为什么要我做这皇后!”

钟煜足足喘息了几个来回,抬头道:“母后当年之困,为何也要儿臣同样去面临?”

“啪”的一声。

这一掌打得钟煜耳边发嗡,声音经久不散,疼痛伴着耻感迟缓而来。可他却只觉得烫。于是耻感退却了,他的内心滚过一层层热浪,让他觉得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周皇后攥紧手指:“本宫怎么就生养出了你这样的人。”

“果真多余!”

“倘若你兄长在,本宫何苦忧愁至此。”

钟煜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倘若兄长未亡,母亲想促成周家血脉登临大宝,凭一己之力,也不能成。儿臣今日来此。不是求母后放儿臣走,而是儿臣自己要走。”

音落,周皇后深吸一口气,沉默了。

呼吸间,她倏忽抽出侍从怀中的剑。

剑光忽闪,富海原地惊跳,刚展臂,剑尖已正对钟煜的眉心。

钟煜抬眼,向上看去,咬牙拧了眉头。

周皇后发丝微乱,自上而下地看着钟煜:“那好,本宫今日便来问你。你若真想走,就给本宫留下你的血肉。你自己来破莱阳山庄的禁制。”

殿门外,张德林等得心急如焚,只能在殿外默然看着,恨不得冲进去一看。

“张、德林!”这厢,张德林在殿外本就焦灼,眼前忽然一暗,陷入一片漆黑。

一股极清甜的香粉味从背后传来,张德林心中一惊,也不顾自己能不能将身后人的手拿下,袖子裹着手,松下了覆在自己眼上的手,转过身,拍了拍衣袖,跪下行礼道:“奴才给兰陵公主请安。”

宫门外,一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姑娘弯眼笑着,臂上戴着金钏,将原本捂住张德林眼睛的手背到身后,依旧道:“快来猜猜看,我是谁?”

她眨了眨眼,伸手要扶张德林,却落了个空,见张德林自己起来,只得一笑:“怎么就这么生分了。”

张德林苦笑。

兰陵公主渐渐隐了笑,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俯身上前,带起一阵香风,在张德林跟前说道:“皇后娘娘不痛快么?刚才我在外面听到了好大的动静,是不是我要晚些来请安啦?”

兰陵公主往后退去,双目很明亮,如雨后的天光,偏生这又是一个爱热闹的姑娘,双目弯起。

有一瞬张德林仿佛怔住了。

兰陵公主巧笑,双目盈盈望着他,似乎耐着性子等对面回复。

有女子如此,一眼便知父母极是宠爱,是为掌上明珠。

张德林脸上的笑却慢慢淡去,低头回道:“殿下,三殿下在里头。还是稍候些吧。”

兰陵公主停下动作,她止住了笑,往殿门内探去:“三哥在里头?”

大殿高深,殿门口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些许细微的动静。

而殿内,登时响起吸气和惊呼的声音,奔跑声,言语声,间杂在脚步声里面。

……

清宁殿,凤座前泼了一地鲜血。

钟煜半跪在地上,攥着右手腕,直视周皇后,宫人在旁跪地,低着眉,战战兢兢给他往手上裹着纱布。

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周皇后脚边,血迹如泼墨般展开,形状如枝桠,血迹顺着地势,徐徐蔓延着。

她看着脚边那摊暗红色的血,“咣当”,扬了手中的剑,从衣襟间取了帕,擦了擦溅上少许鲜血的脸。

那道血迹在她脸上抹开,周皇后眼底沉静:“你既莱阳山庄禁忌,禁制破后这几年里,你的死活,本宫不管。”

说罢,她拂袖,转身往殿内走去。

宫人低头,抬手搭着钟煜,欲扶起身。

“这事不许声张,以后谁都不许碰他,让他自己起来。”周皇后话语掷地有声,身影往屏风后而去。

“届时看他几时滚回来!”

钟瑶在门口等了许久。

殿门后,她看到一个影子渐渐朝门口移来。

这影子移动得不快,从半人高的模样越移越长。

那道斜斜的阴影隔在大殿前,一双黑靴踏了出去,光落在那人的眉眼上,侧脸如剪影,嘴唇微白,双目似被阳光刺到,睁眼时微微吃力,眼下的小痣随之一动。

钟瑶朝宫外走来的身影招了招手:“三哥!”

钟煜绕着掌心上的纱布,眉心并不舒展。

他双手都包着这白布,包扎却简陋,布上还沾了些血色,掌心尖锐地疼,先前那一刀,仿佛在手上来来回回地划,如火灼,又似针密密地刺。

听到这一唤声,他往宫门外的方向看去,

钟瑶踮起脚,朝他招了招手。

钟煜随即拢下衣袖,勉强弯了唇角,低声安慰:“三哥还有事,不能陪瑶儿说话。”

钟瑶目光停留在他的面上,面露忧色:“三哥?”

钟煜影子拖了一地,他越走越远,偌大宫宇前,仿佛大厦倾倒,压在他身上。

钟瑶后退了一步,小心喊了一声:“三哥。”

她忧愁看去,道:“三哥,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钟煜心中一涩。

他想抬手摸摸钟瑶的脸颊,怕手掌露出会吓到她,一扯嘴角,只道:“三哥都好。”

钟煜耳边嗡嗡,越发觉得雨后的晴天刺眼。即使方才钟瑶一事如插曲,纵使令他轻松些,可他心中依旧烦乱,如一脚踏进无处使力的深潭。

从清宁殿离开后,张德林随行在他身后,忧虑问:“殿下可是在殿内和娘娘说了些什么?怎会闹得如此地步?”

钟煜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眉头锁起:“乱得很。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

凹凸不平的宫砖上积着雨水,水光倒影他走过的身影,形单影只,显得落寞。

他回自己宫殿收拾完细软,不过才踏出门外,屋外脚步声匆匆,隐有数十人之多。

钟煜跃上墙头,向下望去。

墙脚下,宫人连同侍卫形色匆忙,步履声齐齐如行军。

天渐渐又阴沉了下来,才过的晴天此时又被乌云覆盖。

暴雨淅淅沥沥地下,如豆一般从天际打了下来。

沈怀霜即使穿着外衣,里头依旧穿着单衣,站在府邸门前,少了灵气护体,微觉一股寒意。

他在府内等皇城的消息,隐有不妥之感。

好像就是为了回应他的感觉。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砰砰砰”三声。

寻常人叩门一般都轻且谨慎。

独独这三声叩门,干脆且重,带着迟疑,敲完之后,门外又没了声音。

沈怀霜走向门前,抽开了门闩。

几滴雨水落在了衣襟上。

沈怀霜一抬头,赫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钟煜抬起头,额上仍滴着水珠,微喘着气。那双眼睛熬红了,眼眶湿润,泛着水光,却并非是楚楚可怜之相,含着不甘和恨意。

屋外人声嘈杂,沈怀霜望向了屋外:“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钟煜微微一怔,下巴哆嗦着,迈开步子,如同生锈了,僵硬地跨过去。

面对沈怀霜,他不知怎么就走到他面前,可一站定,又不知怎么开口,当堂的风吹过,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可最后却凭直觉来到了这里。

数日少眠积压来的困倦、争吵,加之失血,几乎令他无法站稳。

钟煜喘了一声:“先生,我只问你,先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话落,眼前一黑。

钟煜闭上眼,直直栽向了沈怀霜的左肩。

他整个身体冰冷,带着雨水,蹭湿了沈怀霜的大氅,半靠在沈怀霜身上,那张脸庞散去了戾气,冰冰冷冷,长睫挂着雨水。

陈叔打着伞,焦急道:“哟,郎主,这可怎么办。”

沈怀霜没有推开身上人,停顿两刻,他顺着这个动作,扶起了钟煜,脱下自己的大氅,围住了他。

少年头发擦着沈怀霜肩,茸茸一团靠过来,面色苍白,额头却凉得令人心惊。

陈叔取了金疮药和热水,随沈怀霜一起架着钟煜到了屋内。

留在沈怀霜府邸的人并不多,能留下的,无一例外——都是如出一辙的靠谱和话少。

四下无人,系统化气而出。

他的面目在空气中显得很淡。

沈怀霜握着钟煜手腕,眉头蹙起:“皇城内怎么了?”

“正想和你说呢,周琅华出尔反尔了。”系统飘到沈怀霜身后。

沈怀霜解开钟煜手腕上的绷带,不多赘述:“所以他是逃出来的?”

系统:“嗯哼。”

沈怀霜挑了挑箱子里的瓶子,又问:“那我的任务完成了么?”

系统:“算。”

“好。”

沈怀霜打开药箱,刮了一些药品。

他伸手抹在钟煜已变深褐色的伤口上,又重新取了绷带,一层一层缠了上去。

缠完伤口,他又拿了巾帕,把钟煜身上肉眼可见的水珠全擦了。

处理完伤口,沈怀霜身上起了一层薄汗,汗水混着雨水贴在身上,像陪人淋了场雨。

钟煜衣服也贴在身上,半干的部分皱了,贴着皮肤,实在下手。

沈怀霜扶着膝盖:“陈叔,劳烦你进来一趟。”

陈叔进屋后也没有多问,只道:“郎主,屋外有侍卫叩门,已经打发了。”

沈怀霜点点头:“殿下的湿衣就麻烦你换下了。”

“我要进宫见陛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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