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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君子如玉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2799 2024-03-14 10:39:03

话落,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很早之前,钟煜破口喊过沈怀霜的名讳,那个时候,他并不在意这个师长。名字只是名字而已,他恨不过沈怀霜在马车上阻拦他,想怎么叫便怎么叫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钟煜这一声说的太直接了。

沈怀霜这个名字,哪怕是同辈之间,也应该喊字号,或者别称,断断是不会用姓名直接称呼。

刚才那声亲近得像是沈怀霜的身边人。

说话的人只是极其自然地唤了他的名字,而沈怀霜也自然地接纳了下来。

深夜寂寂,床头烛火闪动,他们支撑着臂膀,互相望着彼此。

竹屋下,如墨的夜色从烛火的光芒延伸出去,等他们回过神来,一时间竟忘了他们之间年纪差了很多,身份差了很多。

沈怀霜转过头,错开钟煜的视线。

沉默间,其实他想问钟煜,那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但短暂停顿之后,他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我给你讲课么,从前你的夫子都是怎么教你的。”

书本在手上跳动,篇章页页翻过。

夜色茫茫,钟煜从旁边看着沈怀霜,发丝松了下来,垂在颊边。

他望着泛黄的书本,在哗哗书声中,所有声音都沉静了下来。

钟煜干脆随口提到了从前的事情:“从前,我的夫子大多耐心都很差,若是答不上来,就会用戒尺敲上来,几乎不太有悉心教授的人。”

他怕沈怀霜担心,略过道:“所以我曾经一直想,如果有先生能耐心给我授课解惑,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哗啦书声停下。

就在钟煜以为沈怀霜要给他讲授道义时,修长指节点在书页上:“你想听哪一个篇目。”

沈怀霜翻开诗经,自嘲般笑了笑:“不过诗经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再深点我没法给你解答,只能念给你听。”

“我做你正经的先生,能耐还不够。”

钟煜拖着腮,发带垂在他背上,偏头望过去。

低沉的声音消散在夜色里,又像是融了进去,如夜风徐徐而过。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说完这一段,钟煜那双眼望着沈怀霜,又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短暂停顿后,他没有说话,直到重新听见了屋外的夜风,他又缓缓道:“先生,这是哪一篇?”

沈怀霜低头翻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宣纸上,答道:“很早之前,我开蒙的时候夫子也给我讲过淇奥。”

沈怀霜淡淡望向书本,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一字一句地诠释了起来。

“有匪君子,匪,同斐,意思就是富有文采。”

“有匪君子,连在一起就是有文采样貌的君子。”

“终不可谖兮,终,永远,谖的意思是忘记。整句话的意思是,如此这般君子,让人永远也忘不了。”

夜色里,钟煜那双眼像淌进了月光。

在山下时,他曾听师兄弟提起过山下的许多话本。

有些话本是写给女孩子看的,但偏偏崐仑的少年闲来无事也会读,指着书本上,追着师兄弟絮絮叨叨。

——让人永远也忘不了的人。

哪怕师兄弟再嘲笑那些话本中人。

钟煜却觉得,不管往后余生还多少年,不管他再遇见多少人,他已经遇到了惊艳他一生的人。

从初见时那极其精湛的一剑也好,时至今日长久又纵容的陪伴也好,没有人能比沈怀霜更让他在乎,也没有人能够再代替沈怀霜成为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那个晚上,钟煜听沈怀霜从诗经念到史记,从大学衍义谈到天南海北,好像他没从沈怀霜嘴里听到过那么多话。

他觉得很新奇,好像很多平静的体验都是沈怀霜给他的。

于是他投桃报李地想给沈怀霜更多的东西。

他希望和沈怀霜能有很多个将来。

他希望沈怀霜能陪他更久一点。

他还要登顶更高的巅峰,足够强大到能站在他身侧。

再将来,等他足够有资本去陈述心意的时候,说喜欢他的时候,他能不能也等来沈怀霜的一句——我也如此。

室内,灯油即将燃尽,烛光明明灭灭。

诗经合了起来,在最后那一下烛火扑闪后,钟煜的身影如墨色剪影,他起身坐了起来。夜色如浓得化不开的墨,他眼里落了月光,眼前所见都是朦胧的。

沈怀霜润了两下嗓子:“灯都灭了,你不休息么?”

“先生。”

“以后多让我来陪陪你,好么?”

沈怀霜没有与人同居的习惯。

听山居除了沈怀霜以外,留客都很少。

钟煜话落时,沈怀霜好像听到了从前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那句话融在了浓郁夜色里,又随风化在他的呼吸间。

刹那,如坚冰融化,流水潺潺。

忽然,他好像开始明白玄清门无情道最后一层境界。

从前,他问过元白道人,问他,当他把他那套剑法用至巅峰以后,还有境界么。

元白道人笑答:情有独钟。

情有独钟——那是无情道之后的境界。

在玄清门时,沈怀霜并不明白,天地不言仁、不争仁,世间万物在大道眼里并无区别,又从何而来的情有独钟。

他问元白道人,请他解惑,可这问题他的师父从来不会回答他,要他自己悟。

可自从那颗道心重塑以后,沈怀霜却察觉到了从前不曾有过的东西,哪怕道心坚固如从前,对心绪、情感有种种约束,可他仍然能感觉到压抑、约束之下的情愫。

那是新的境界。

区别于道义不悟,道心会随之扭曲、破碎。

只可惜那东西捉摸不透。

沈怀霜才抓住一点它就转瞬即逝,一缕风似的溜走。

月上柳梢,笼罩开一地清冷色。

光影照在室内,跳跃着,落在无量剑上。颤枝银柄的剑身焕出白光,亮了又亮。

沈怀霜回答道:“听山居你想来就来,在这里你做什么都行。”

被褥翻了过来,盖在两个人身上,像海浪上涌起了巨浪。

隔着半人的位置,钟煜把臂膀落在沈怀霜脖颈下。白被铺展,他们枕在了一起,沈怀霜只沾了一下,旋即起身,又给钟煜推了回去。

“不用这样。”沈怀霜一本正经说着。

“上来。”钟煜压着按捺不住的冲动,道,“你靠着就好。”

“我今天就赖着你,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次日晨起。

钟煜从沈怀霜床榻上醒来,却发现身侧的位置空了。

他臂膀上无人,看到空白床铺的瞬间,心底竟空落落的,那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强烈地不习惯起来。

钟煜起身很快。

床头落了他之前看过的书,他拿着它坐了起来。

书内用朱笔写满了沈怀霜给他的批注。他才看第一行,屋外,嗡嗡剑鸣,破风声干脆,果决。

钟煜慢慢地把这本书合上,起床下榻,走到庭院,日光从屋檐下落入他眼前,洒了他一身。

庭院中,天青色身影握剑纵劈,手腕收动,利落收了剑,他眼上蒙了一层三指宽的白绫,盖住了眉眼,白绫下,鼻梁高挺,薄唇微启,乌发披展,方才那凌厉的一剑如同寒霜。

钟煜看到沈怀霜面上的白绫,微微一愣。

沈怀霜微微侧首,闻声望来,眼上白绫未卸下:“醒了?”

此时天光熹微,钟煜以为沈怀霜会停剑。

沈怀霜恍如眼前无人,照旧起了势,修长的手握着剑,流动地使出玄清门剑法第一式“水起风生。”

庭院空气似乎被他劈开,长剑化开光弧,一地落叶扫动。

哗哗叶落,钟煜目光下移,他才发觉沈怀霜足下画了一个容四人站的小阵。

剑气如催动江流波涛,奔腾汹涌而去,剑尖所向,江流所指。沈怀霜握剑,旋身划开一道光弧,剑尖分毫不差地刺向圆阵的壁上。

壁上一亮,给他一点颤动反馈。

沈怀霜紧抿的薄唇才松了一些。

钟煜看到这行云流水的一势,呼吸微一停,血液流动。

他自小被他外祖家高手带在身侧,他用剑十年,一套莱阳剑法,已使得出神入化,远超旁人二十年功力。

可一个人是如何能练就如此深厚功力的?

这剑比他莱阳用剑五十年的宗师用得还要出挑。

钟煜干脆不走了,伫立在屋檐下。

剑主出招前便算定了一个方向。

在他使出时,屡屡都是分毫不差地朝原阵刺去。出剑腕间丝毫不见颤抖,如此整整半个时辰,不见他休息,也不见他犹豫片刻。

望着沈怀霜的一招一式,钟煜恍然发觉,这一套千变万化的剑招却一共只有五招。

这五招看似变化不大,随剑主应变,如万花镜中所见,只要些许应变,剑意便截然不同。

玄清门剑法确实只有五招。

风生水起、天地归心、木强则折、万物齐一、意无所执。

这些无一不是玄清门先掌门,元白道人所创。

元白道人作为开山祖宗,沈怀霜却将这一套剑法用至巅峰。

钟煜从方才的惊艳中抽身出来,上前道:“先生以白绫蒙眼,是为了贯通灵气?”

沈怀霜答:“感知剑意。剑意由心生,不见物却可以破万物。”

沈怀霜解下了眼上白绫,朝钟煜看去,好像一早就知道他没走,应道:“子渊,璇玑阁论剑,你想去看看么?”

璇玑阁虽然在中原各地都有据点,主殿却居于不问世事的蓬莱洲,除了御剑,只能走水路。

璇玑阁排布青云榜,年年更新修真高人。

沈怀霜本以为自己不用去,哪想刚回崐仑,飞鸽报信,他才知自己原身居然在青云榜上居于第六。

钟煜闻言,眼底如泛着光,日光照在他面上,镀过他的鼻梁、薄唇,应道:“愿与先生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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