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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未果的告白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3492 2024-03-14 10:39:03

次日,沈怀霜从行军床上起来。

下床时,他伸手触及了一旁的拐杖,轻得不能再轻地从床上挪起身。

那张行军床太狭窄了,无法能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去躺。他和钟煜几乎只能挨在一起,要是动两下就能把两个人都惊动。不过沈怀霜的动静很小,他拄拐从营帐里走出来,踏足在草地上,看到了边塞的日出。

边塞此地多风沙。偶尔有草木生长、绿水环绕之处。饮马的流川上,水流波光粼粼,倒映了升向天际的初日。

天气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攻城之后,军内肃杀之气消融,休兵时,军内又响起了清脆的竹笛声,沈怀霜顺着竹笛的声音,朝四周望了过去,又在坐过的枯木枝上找了很久。

那棵枯木上,有士兵还在吹笛子,只是曲调变了,人也不同了。

那里坐着零零散散的人,他数了数人数。

一、二。

二。

数到了仅剩的人,沈怀霜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初日还在湖面上晃动着,他忽然觉得风沙有点大,费力眨两下眼,干痛得很。

原来吹笛子的人叫胡易,性子活跃,爱唱爱跳。如今,他该是做成了他想做的英雄。

站太久了,沈怀霜腿开始抽痛起来,他低下头,鼻尖也莫名有点泛酸,腿上的肌理都紧绷着,他找了块石头坐下,贴着白衣,揉了两下,越揉就越痛。

手有时还会触到伤口,等痛意好些了,他迟缓地站了起来,迈开半步长的步子,又走了两步。

等沈怀霜挪回营中,撞见了迎面出来的钟煜,他又低下头,淡淡地盖过了刚才的情绪,对钟煜笑了下:“我都活动过一圈了,外头日头正好,动两下倒也舒坦。”

“我也出去了。”钟煜递出手中的信笺,“先生,西羌派人请降,明日班师回朝。这次出征的人我一个不差地记下了,我许诺的事情都会给他们做到。”

帘帐晃动,沈怀霜意识到了钟煜对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嘴角忽而勾了起来,他站在那里,心底泛起了久违又平和的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

沈怀霜平静地笑了,如同放下一件长久的心事。

这件事很难做到,但钟煜做到了。

那瞬间,他竟有些感慨,钟煜的成长与变化超过了他所有的想像,远比他所想的更要赤诚,也远比想象中更有责任,他还是那个少年,却成为了一个健全的人。

战争并不会带来丝毫的益处。

赵人痛惜大赵士兵丧生,西羌人也会痛惜自己的族人丧命,战事牵扯太多,劳民伤财,唯独莫名打响这战的人十恶不赦,不知藏身何处。

“今日休整,明日出发回京都。”钟煜对沈怀霜笑了,“今天你务必好好休息,返程也疲惫,免得让人不省心。”

“……我哪里不让你省心了。”

沈怀霜背过身去,他晒过了太阳,像变成了崐仑那只懒洋洋的猫,他其实也不算是个有猫儿性子的人,可真的泛起懒来,好像也很贪休息这件事。

沈怀霜:“这几天连日紧绷着,这会儿松懈下来了,我想再睡会儿了。”

钟煜:“那我过会儿来看你。”

西羌一战赢下,营帐正好驻扎在一处于中原交接之地。

那里的人穿着暴露,却也有讲中原话的,集市上多的是小巧的月牙玉环,红绫薄纱,银刀匕首,讨女儿欢喜的有,讨小郎君欢喜的更有。

离大军出行,还有一日。

得胜后,将士们目光远远望向那处地方,眼露期许。

钟煜看到了,唤了副将,以整队出行,让想去集市的士兵统一站排,来去清点人数。

大军听到这命令,底下人欢喜不已。

钟煜见此,嘴角难得勾了下,心中揣着的事也松了些许。他目送大军离去,等视线内的人都远去了,想再去瞧瞧沈怀霜,忽然,有人唤了他一声。

“殿下。”阿丁笑着挠了挠头,那天和钟煜喝羊肉汤,高又壮的一个人,此刻竟红了脸颊,“殿下,谢……谢你那日之后,劝我给梅娘送信,她答应我了。”

钟煜眼中映着日光,点点头,道:“好事,恭喜。集市开了,怎么你不去?”

阿丁面色为难:“我怕东西太轻贱,梅娘不喜欢。”

钟煜:“你既想到了,为什么不给梅娘带去?不送东西,梅娘就会觉得你有心意么。”

阿丁恍然,连连谢过钟煜之后,赶上了大军的步伐。

钟煜垂眸,忽然想到了很早之前,他送给沈怀霜的白玉簪。

满目水光,他听见那个人说喜欢。

这一声,这一幕,他记了好多好多年。

想到这里,钟煜眯了眯眼里的风沙,其实这里风沙不大,但他又低下头去。

那日夜里,他找来阿丁,听阿丁讲了梅娘的事。

两人的故事无非是情投意合,只是阿丁不敢说而已。

篝火堆前,阿丁的脸被火照得通红,写了给梅娘的信。结局如钟煜所料,梅娘答应了。

解决了旁人的困扰,钟煜自己的心事横在那里。

他不敢问沈怀霜,更怕问了,戳破那层窗户纸,两人连师徒都没得做。

他也曾放低姿态想过,哪怕他们两人关系只是这样,也足够了。

可人都是贪心的。

从前,他觉得只要心底喜欢这个人,便是高兴的,后来,他就像患了一场旧疾,长久的思念和妄想累在一起,硬生生逼出更多的贪念。

在连日的战事中,他出生入死,在刀锋的边缘走过,忽然想到,他这一生没和沈怀霜说过一句喜欢才是这一生最大的憾事。

钟煜做事不喜欢脱离掌控的感觉,沈怀霜对他是很好,可想到对沈怀霜表白陈情这件事,也会陷入极深的困顿与迷茫。

沈怀霜也会喜欢他么?

大军陆陆续续在收拾行囊,钟煜端了碗参茶,去了沈怀霜所在的营帐。

营帐内,沈怀霜躺在行军床上睡着了,合着眼,手里还揣着本泛了黄的书,白衣上什么都没盖。

前半月,他太累了,只身钻入浓雾重重的迷阵,后来又留在药院中,几乎没好好合过眼。

帐内,暖黄一片的日光落在他面上,照得那张脸如同玉雕。他本来就白皙,面容生得清秀,薄唇上血色稍淡,依靠在行军床上,像是卸下了坚硬的甲壳。

钟煜放轻脚步走上前,拿走沈怀霜手里的书,指尖触碰,冰凉触感如同冷泉。沈怀霜睡得太熟了,指尖微动,松开了书,乌发蜿蜒在床铺上,呼吸起伏,竟没察觉到。

钟煜垂眸,放缓呼吸,望着底下人的面容,涩意汹涌。最终没忍住,他低头在沈怀霜眉心吻了一下。

一吻落下。

钟煜又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帐中杌子上,静静等着沈怀霜醒来。

那盏参茶捧在他手上,隔着瓷壁,从滚烫变得温烫。

沈怀霜刚睡醒,声音沙哑,眼底还没恢复清明:“嗯?子渊……”

钟煜放低呼吸,目光落在他眼角的湿意上良久,垂下眸:“先生,你醒了?”他坐在床头,见沈怀霜盖在身上的那张薄被滑落,伸手拉起,没过了沈怀霜的肩。

沈怀霜靠在松软的行军床上,乌发披散,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他抬眸,狭长清澈的眼里流过光,才睡醒,慵懒极了。

钟煜垂眸,猝不及防对上这样一双眼,他垂着眸子看回去,放缓了呼吸,长睫扫过眼尾痣,扫过好几下。

沈怀霜看了回去,目光落在钟煜脸颊上的一块地方上,他不由抬手,指尖不经意触及到钟煜眼角下。

钟煜眼皮颤了颤,想要握住沈怀霜手的强烈冲动,任由那双修长的手触摸过他的眼下。

“干净了。”沈怀霜擦去了钟煜面上的残血,目光落在钟煜面上,哑声道,“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钟煜嘴角紧绷着,再朝沈怀霜看去,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近乎游离:“先生,我……”

沈怀霜眼前朦朦胧胧,意外一刻,将醒时,他有些头疼,仍轻轻笑了一下,闭眼说:“支支吾吾,你到底藏了什么事。”

营帐内,那么安静,好几回,钟煜有个冲动,干脆牵过沈怀霜的手,把它放在心口行,就问他,他对他来说,是不是最独特的那个人。

但这样捅破这层窗户纸,太粗糙,太直接。

钟煜的那颗心就起起伏伏,那些话都被他咽到肚子里,他又如同做了极大的决定,一鼓作气道:“先生。情爱一事,你……可有遇过困扰?”

话落,沈怀霜的目光定定落在钟煜面上。他望了会儿,目光停顿,像陷入了深思和迷茫中。

可就这样望着,钟煜垂下眸,不看沈怀霜的脸,低头拨弄起焚烧在香炉中的香,袅袅薄烟升起。

在漫长的等待中,沈怀霜挪动了下,撑起身,微前倾,反问:“这么问我,你是在这方面有心事?”

钟煜眨了两下眼,沉沉道:“可能我平生第一次爱慕人,不知道对方怎么想。我时而感到不安,又时而觉得他对我也是如此。也或许……他也是喜欢我的。先生,你觉得呢?他喜欢我么。”

钟煜不敢错过沈怀霜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倘若,他的先生不快,或者在意了只要有那么一瞬,他都愿意顺理成章地把话说下去。

他不希望沈怀霜感到不舒服。

所以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旁敲侧击,去小心地维系好这段关系上的体面。

“情爱一事,我不是最明白,可倘若你得到回应,理应是不怕的。”

情爱一事,沈怀霜说不清,更是一窍不通。

他今生连爱与被爱是种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但钟煜揣着心事,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钟煜微抬起头,忍住喉头的涩意,道:“那先生和我有过一样的困扰么?”

“不曾。”沈怀霜答。

钟煜站起身,捧着香炉,那香炉灼得他几乎要丢下。指尖忽然被香灰烫到了,他抽了口气,掩盖了指尖剧烈的颤抖。

咔哒一声,金属轻撞了下木板。

他又恍若无事,缓缓放下炉身,落在沈怀霜床头。

“先生,我解惑了。”

钟煜回过身去,夜色里,勾勒出他窄瘦的腰身,正背对着沈怀霜,看不清他的脸,半藏在阴影里,像是落荒而逃:“你再歇一会儿。”

“子渊?”

营帐一掀,一落。

亮光照入,又暗下。

沈怀霜盯着钟煜离去的方向,分明没聊什么,钟煜心事却更重。这一觉睡得他口渴至极,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头也开始发昏。

“沈怀霜。”难得一见的系统又跑了出,“最后一个任务,小气运早该在崐仑抱得美人归,他在崐仑却过得像个苦行僧,断情绝爱,像随着你修了无情道。”

系统:“这任务是,你让小气运某种情愫达到巅峰圆满,你就算了结事端,早日飞升。”

沈怀霜静默了片刻。这又算什么任务。

系统笑道:“怎么啦,说到两情相悦,你这个做师父的,不高兴了?”

沈怀霜摇头:“不是。”

其实要说了结二字,他却没有事了拂衣去的潇洒。

沈怀霜指尖拂过钟煜给他盖上的薄毯,目光落在薄毯上,他垂着眼,鼻息间全是香炉的味道。

钟煜开始藏着事情不和他说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人动的心。还有他说的解惑,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煜从沈怀霜营帐内走出去,心口压迫,一瞬极其难受,像汹涌的浪潮把他席卷住。

他站在草地上,呼吸片刻,望向一望无垠的草地。

待神思清明些了,钟煜走动起来,偏生关节就像生了锈,每动一下都是那么费力。

其实他就算不侧面去问沈怀霜,答案在他心底很清楚。可直面并不美好的苦果冲击太强。

他在心底反反复复劝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无非就是回到和从前一样的相处模式。

这比直接硬捅那层窗户纸好了太多,不是么?

可钟煜还是会陷入极端的绝望中,举目望去,四周不见人影,那颗心沉沉地坠地,又像复苏了一样拼命地跳动。

可每一下,它都在告诉他。

他不喜欢他。

他更不会爱他。

那些渴求,全都是他钟煜一个人的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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