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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他第一次咬他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3677 2024-03-14 10:39:03

话落之余,众人喉头像有千万个石头堵住。

齑粉散落,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拍碎。

可令他们更惶恐的,是他们不能动了!

禁制落下,他们无法开口,身体也如石像固定。

旁人心惊胆战,神女飘飘荡荡,却在众人身前信步走了几回。

她低头握着那枚铃铛。那双眸子里凝着悲色,摁在心口,抱着那枚银铃走会儿。

叮铃叮铃。

碧色飘带在她臂弯上随风拂动。

神女握着那枚铃铛,用披帛细致地擦了两回,走在自己的石像前,双手捧起,递向了神像脚边。

神女回首,平静地往后望了眼,朝沈怀霜看去,青衣入眼,目光颇为意外。她在他身上流连了许久,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忽然飞身过去。

“奇怪,你像是这里的人,又不像是。”

“修的道特殊,倒是这里最有资格和我讲话的人。”

“只可惜,眼下我只想拿你当着他们的面开刀,割肉离骨,千刀万剐。”神女偏过头道,“你不来找他们,何必有今日这一出。”

在众人注视之下,她化成站在沈怀霜面前,昂起涂着牡丹般的红唇,明亮的眸子朝他望来,眼中并不含露骨之意。

沈怀霜对视回去,眸色浅淡,不退不改,像是凛然到把这身血肉剔了也无妨。

他的笃定倒是让神女产生几分疑惑。

她想把他的一身骨头都剔了,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们吓唬个够,最好再骗他们把骨肉吃下去才能求生。

如此惩戒,才算痛快。

可这个人居然不害怕。

神女看向沈怀霜,眼神却困顿了。

他也视她如无物。

空荡荡的石室内,一记斥声沉沉地响起。

“你别碰他。”

神女与沈怀霜皆是一顿,寻声望去,但见人群后的钟煜毫不胆怯地直视,他强行破除禁制开了口,呛了两声,嘴角沾着血,眼神锋利不改。

女神静静端详着,忽然朝钟煜道:“他是你什么人?让你这么着急。”

她又盯着钟煜看了一会儿,推开沈怀霜,手朝钟煜一指,指尖一勾,就像移一枚棋子,勾到手里,自言自语:“破除禁制对心脉修为有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抬起钟煜的下巴,手指在他脸颊上刮了刮,目光流连至那颗眼角的小痣上,眼中多里几分好奇。她不由得在眼角痣上摁了摁,指尖轻滑过眼尾,多了分亵玩的味道。

钟煜双目晦暗,额上青筋跳动:“他是我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干系!”

空室寂静,久久回荡。那一声动了十足十的真火,短促、有力。

神女面上不见恼怒,分神之余,抬头望了沈怀霜一眼,再低头,目光流转,如陷入了沉思,随后,她好像发现了一件极其稀奇的事情。

这笑初见如神明慈悲,停留时间长了,却如嘲弄。

她自顾自陷入了沉思,盯着墙上壁画,眼也不眨,像回忆起了往事,再收神时,脸上笑消了。

她把沈怀霜轻飘飘地推入了一处芥子空间。

“不拿他开刀,就拿你开刀吧。”神女突然道,“不急着弄死你,给你两个问题玩玩如何。”

掌下,少年身躯微震,忽然不动了,又片刻,他沉稳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芥子空间那地方能看到眼前的一切,却不能出手。

神女摁着钟煜肩膀,轻巧地把他掰了过来,盯着少年的双目,一句一句,却如无常的索命铃:“我问的两个问题,你必须如实答来,答得满意,我就让你们都活。你若违心作答,这些人就统统当场爆体而亡。”

说完,她面色如常,却是忍住了笑。

她好想看这个人伤心欲绝,让他看着芥子空间里的人撕心裂肺却无处可逃。

她要看人苦痛,看人在她面前哭嚎、被折磨。

因为凡人有了痛苦,她才会产生强烈的悸动,再度高兴起来。

钟煜牙齿发出摩擦声,一条血迹从他嘴角徐徐流下,滑过喉头。他既不讨饶,也无半分退缩之态。

神明窥视,识海中有旁的神识侵入而来,像有一双手搅乱了池水。

他强忍着昂首,漠然看去道:“你问。”

众人咋舌,心口乱跳。

神女压低声音,问道:“这世上你有一个爱侣,你可愿为了一个人倾尽所有。这你爱侣见到了你最恶劣不堪的一面,他日若想离你,你是否会怨他?”

钟煜拧眉,一瞬提了口气,在半晌的沉默中,他闭眼,声如气音。

“我不怨。”

这声掷地有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少年一贯的风格。又似情窦初开时最诚挚的剖白,带着一腔热血和数不尽的心动。

钟煜在话落的刹那吐字,神女偏过脑袋,那不悲不喜的目光里流淌过怀疑、困惑,眸中的光一亮,又一暗,像是难以置信。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神女猛然一抬手。

他们同一时间皱紧脸,死死地闭眼。

但是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痛感。

金黄色缀饰震颤,神女掐住了钟煜的下巴,双目流转,将他看穿。

她挪开目光,竟没再看钟煜了,像陷入了长久的迷茫。

确信了钟煜没有骗她。

神女双目不断转动,似悲又怒:“你可会在日后,疑你爱侣有二心?”

滑过的血迹又热又黏,干了的那部分爬在皮肤上,痒得难受。下巴上掐着的手激起他反骨。

钟煜闭眼忍下那股恨意,牙齿打颤,浑身上下都像爬满了虫蚁。

再睁眼时,他轻轻吐了四字:“为何要疑。”

音落,神女定格住了。

风流动在这狭小的石室之内,吹来草木气息。

她不可思议地望了钟煜一眼,再拎起他的领口,抓得紧了,狠了,攥得手出了红痕:“你是多疑之人!”

钟煜松了一口气,气笑了一声:“是,我是多疑之人。”

血色染上了他的唇瓣,泛出一圈水光,这张脸有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可我不会对那个人生疑。”

钟煜咽下了喉头猩甜的血,任由嘴角那行血往衣襟里淌去。

他保持抬头难受,却仍然抬起,和神女面对面。少年眼角带了血色,其中却一丝欺瞒和退缩也无:“这两个问题好玩么?”

神女揪着衣领,拎着钟煜。

气浪骤然如浪拍巨石,当头暴冲,钟煜后背着地,滑落地上。

可此时,钟煜仍是支起前半身,手摁在腰侧,抬头眄去。

他昂首望着神女,抬起手腕,啐出一口血沫,缓缓擦了擦下巴。他开口时声音嘶哑,像生了锈,却声道:“原来永绥的神竟因情爱一事颇为困顿。”

神女身体不断颤抖着,身上银铃一齐发声,过了许久,才略平复了情绪。

她走过,蹲在钟煜身前:“浮生百态,不该有你这样的人!”

指尖上风沙聚散,成了一朵沙漠里的小花,又随风飘荡。

从来神女视众生如蝼蚁,她胸前又起伏数下,抬手,催动指尖风沙,眼眸中空空荡荡,不着一物。

“既如此,我给你个痛快。”

钟煜扑起,如同林间矫健的黑豹:“做梦!”

他抽开腰上的镇妖钉,精准无误地钉在神女心口,牙关紧咬,拼劲全力地摁下。

黑雾四溢,一股股如割断咽喉的血柱涌出,那一截镇妖钉硌得钟煜手疼不已,却不敢减力分毫。

叫声如灌脑而入,尖锐到头皮发麻,像指尖刮钝板一般,愈来愈响,长久不散,几乎令人耳鸣发空。

钟煜闭目忍住那声尖叫,又往这只大妖的心口摁下一寸。

镇妖钉在所有镇妖器具中效力最强。

神女腿部化作风沙,却是扑在了他身上。

天旋地转,钟煜下方压了妖物,几不能动。神女面容枯槁,半面骷髅,半面红妆,披帛绕腕,金碧纹饰如故。

她一双手死死抵住他的肩膀,脸庞却已面目全非,风沙扑簌簌地掉,那张脸像骷髅再不能承受皮囊,混着血肉,一一从她身上剥离。

那沙石块往钟煜脸上落。

钟煜看到一排牙齿一开一合,骤然间,耳朵里却如传开了琵琶乱序声,勾得人心烦意乱,焦躁暴动。

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可这事可就不能这么算了。”

“你所杀的不过是我的其中一缕残魂。”

“你就这样放任一颗真心捧出,就不怕被人一脚踩了践踏?”

“你可曾遇到过以此待你的人?赤忱可换不来同样的东西。”

“今生你所爱之人,绝对不会爱你,我咒你长生不死,所有想求的都求不得。”

“能攀登巅峰又如何?”

“你一事无成!作茧自缚!一朝云端跌落,滚入泥底,再无翻身可能。”

沙地蠕动,沙虫纷纷从地底上爬行,

神女消失前,终是得逞道:“你不配。从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

最后一句恶咒如一个心魔,彻底从钟煜耳边落入,栽种进了他的心底。

那根种生根,发芽,滋长。

背上伤口撕裂了,擦着衣。血迹蜿蜒后背,隐隐从衣袍里透出来,湿而厚重的一片。

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肋下好像断了,迟钝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沙石膈着后背,火热的擦伤几乎无从感觉,只变成了烫。

他好像终于知道疼了,肋骨处抵着胸膛,如断裂了一般,尖锐的痛。

很疼……

疼得呼吸都觉得根骨尽碎。

钟煜倒抽一口凉气,闭上眼睛。

无数痛苦的片段如同走马灯一般,流影似的划过。

八岁那年,朱笔落地,墨汁飞瓷甩了他一脸,偏头也避不开。

他被摁在寒露的殿外,霜雪结了眉头,颤抖着,久跪了一整个晚上。

“若是他皇兄还在,怎么还犯得着生他啊。也可惜前脚皇后生的是女儿。”

“若不是他出身莱阳,陛下怎会想正眼瞧他。”

“哎哟晦气,可别说了,活人怎么能跟死人比呢?”

十三岁那年,那柄带着红穗的剑刺穿肩膀,又绞了两下,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经脉断掉的声音。

“不识好歹,不中用的东西。”

“枉费本宫生养你多年,养只野狗还会摇尾巴。”

“养你竟不如养条狗。”

他还看到了很多不属于他记忆中的碎片。

沈怀霜用那把剑穿透了自己的心口。他望着他的目光也是陌生的。

那不是他的先生,却像清理门户一样,把他钉在祭坛上。

他卷土重来之后,又在阴暗的水牢内锁起了沈怀霜的神魂,日夜把人提出来折磨。

登顶巅峰之后,他黑袍在身,坐在高座上,手指扣着龙椅,看底下仙门众人朝他跪拜,他分明最厌恶这个。指节叩击声在众人退散后,大殿空空作响,他就这样望着,见殿外天黑,风起云涌。

他看起来什么都得到了。

可真正想要的,却一件都得不到。

……

钟煜眼眶发红,汗水涔涔从额头滴落,眼前一片漆黑,像坠落了一个久不见底的深渊。

钟煜死死抓紧了手里的剑,力道之大,几乎要掰断自己的手指。

他却被一只手捏住,一根一根地掰开指节。这手触之即暖,一股气流裹挟着冷意而来。

一声剑鸣,如仙鹤长鸣,清音缭绕,退却诅咒之音。

“子渊,心魔乱耳,别再想。”

沈怀霜呼喝持剑,衣襟前落了一片黑红的印记,像开了朵摇曳妖冶的黑牡丹,一道血痕淌过嘴角,喘了几口气,忍住了再咯一口血的冲动。

最初被下禁制,他就开始冲破禁制。

禁制需循序渐进地冲,他却怕来不及,自损修为,加速了这冲破的时间。身处芥子空间,他还要破第二回,镜况急迫,干脆以暴灵灌入闯出。

沈怀横剑屈指,剑光寒冽,照得面如霜雪。抬指,铮地弹了一下,一层气浪激出,涤荡室内。

禁制纷纷解下,他却弃了剑,守在钟煜身边。

“钟煜。”

“子渊!”

这一声搅碎了钟煜原本纷乱的思绪,他脑内的那些念头未清,停顿后,身体本能地抗拒。

钟煜抬起头,带着咬穿的力道,偏头,猛然咬住了那只手的虎口,

这力道穿透手掌,沈怀霜眉心一皱,闷哼一声。刺痛从臂上传来,腕上温热一片。

殷红血迹从他手腕上流下,像是彼岸花的丝瓣,凝聚在一起,又浸湿了天青色衣袍。

他任由钟煜咬着,掰开他的嘴,塞入了三颗丸药,血迹淌开,顺着手腕流下,热意几乎麻痹了痛感。

钟煜似乎什么也看不清,水透般的红蔓延在下睑,汗水涔涔淌下,滑过脖颈。

又一道清心符拍了下去。

沈怀霜盯着身下的人,喊了一声:“钟煜。”

话音落下的刹那,钟煜眼下红得染开一片。眼眸中晃着如鸽血石般的水光,神情茫然又收紧,徘徊在醒与不醒的边缘。

沈怀霜低头看去,发丝乱了少许,眼底难得染了分焦灼。他姿态如旧,衣冠乱了,束冠后的垂坠晃动。

他没抽开手,忍着疼,又唤了一声:“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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