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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他似水中龙

狼顾之徒 明月南楼 4268 2024-03-14 10:39:03

泽兑秘境百年开启一次,聚集灵气、平稳渡过劫期的无垢草就在秘境中。

泽兑秘境灵草丛生,历来为仙家争夺之地。

“崐仑又不是没人,不需要你去。”宋掌门连带坐上三长老面色沉沉,“镇压魔种那日已是破例。你再去,我就拿捆带绑住你,把你锁在药圃里,除了你徒弟谁也不让见。”

座上人未反应过来,半空落下淡青色透明大阵。

符文环绕,罩住了沈怀霜。

沈怀霜敛容,手摁在无量剑上,眉眼淡漠。

他挺直了脊梁,站在阵法中央,身形消瘦,却有着雪松般的遒劲,道:“师兄,我请辞去幻境。”

青衣垂地,沈怀霜附身跪下,直立上身,朝宋仁心,合手行了一礼。

他面容如玉,敛着寒冽,如冬日白雪初降。

所有人目光汇聚在沈怀霜面上。

沈怀霜上前,随后一撩衣袍,朝座上四人也行了一礼。他静默看着,丝毫没有多说。

“你——”宋仁心气堵。

沈怀霜面色不改,不卑不亢。

不是沈怀霜在求人。只是他在告诉别人他的决定。

沈怀霜道:“我意已决。”

话落,他朝四人行了辞礼,起身,长剑一指淡青色巨阵。阵法散去,他抬眸,刹那,眼底寒冽如消融了一瞬。

泽兑秘境不是什么轻松的去处。

崐仑能去泽兑秘境的修士,修为都涨到了元婴以上,也有近化神的,没有人会为谁出身崐仑而买账,再遇到心思狠辣些的散修,看中兵器和他乾坤袖中的东西,要杀人夺宝也不是不可能。

沈怀霜自从他从永绥出来之后,元气大伤,又与丹青子一战。当时那把剑落在他心口,再偏移分毫,这灵核要是碎了,他想再修复,便是难比登天。

幻境入口就在漠北之地,旋涡似地,源源不断吸纳往来修士。

沈怀霜立在幻境门口,背着无量剑,面色凝重。

幻境中弥漫着异常浓重的魔障,就像一层散不开的烟雾。他与崐仑修士并立,天青色衣衫翻飞,出尘淡漠。

沈怀霜在泽兑秘境中停留了七日,直到秘境闭合前,他从秘境中全身而退,握在他手中的无垢草,就像是被他捧在手中的花束。

足足有满怀的无垢草,给十个人结婴都够了。

沈怀霜在幻境前,叫来了崐仑的灵鹰,给无垢草作伪变作寻常药草,又收无垢草如鹰喙。

他摸了摸灵鹰的翅膀:“带回去给崐仑。”

灵鹰长唳一声,振翅远去,沈怀霜手里还握着剩下的无垢草,又御剑,马不停蹄地去了焦县。

豫州,焦县。

暴雨如注,大赵派兵前赴焦县。

钟煜浑身湿透,雨水打湿他的面庞,肩上沙袋泥水四流,身上旧衣本是白色,如今染作土黄,紧贴着胸膛。布料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浸透过雨水、洪水、汗水,这七日,他无暇换过。

他的臂膀隐隐作痛,僵硬得泛白,泡得近乎溃烂。头也昏昏沉沉的,好像就没有清醒过的时候。

“殿下!”身边民兵唤了一声,趔趄着。

钟煜拉过他手,扶着他起来,丢了沙袋在永安堤上,捞过身后士兵的沙袋,又替那人抛了过去。

这几日没日没夜地抢修,他们勉强堵住了永安长堤上的缺口。

焦县的永安堤位于其余六县之前。

今日暴雨,唯恐助长洪水之势手。

钟煜抬头看去,吃力眯过入了眼的雨水,道:“堤岸还有最后五丈了!”

他们搬上了最后一块沙袋,湍流将止,远处屋檐上,还有农户呼叫,头上梳着总角的稚子被洪水冲散,哭叫着朝人群伸出手。

哭喊交杂时,钟煜旋即游了过去,身上干衣又浸润在水中,那冷水落在他身上,刺得他起了好几层战栗,他强忍下了冷热交替的不适,一把抓过了小孩的臂膀。

钟煜并不喜欢听到孩子哭,但他仍皱着眉,拉小孩过来时,宽慰了好几声,拍了拍他的背,又让小孩抓着他的衣带,伏在了自己背上。

水中,青年好像化成了一条腾云驾雾的黑龙,小孩伏在他背上,目光涣散,奶胖的小手抓住了钟煜的衣带,才定了定神。

总角摇晃,他觉得自己游荡在水上,身下起起伏伏,好像坐在一条蛟龙的脊背上。

水流不再是他害怕的对象。

他被兜兜转转地带着,石岸就已经出现在眼前。

钟煜带着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孩子上了岸,那小孩上了岸还不肯撒开抱着他的手,鼻涕眼泪哭成一团。

小孩对钟煜抽抽搭搭地说:“谢、谢。”

谢谢两字入耳。

钟煜抬手,缓缓摸了摸小孩的头,好像,才隐约懂得了沈怀霜。

能够站在千万人面前,那个人的心怀一定很大,会揣着山川、日月。

还有人间。

五个时辰后,高地山民的家中。

钟煜当头取下发上的粗布,擦了擦面颊,甩去脸颊上残余水珠。

门前,粗布包着头的农妇手中捧着一篮筐油桃,油桃淋着雨水,碧绿叶片盖着粉红桃身。农妇笑得诚恳,身后还跟着几个脸颊微红的女郎。

大娘道:“殿下做了善事,老身无以为报。”

谢寰扶起了她:“多谢大娘。”

谢寰,谢小将军,是钟煜在焦县认识的新友。

这半年,他从边境、大赵两地往返来回,一来一去,和钟煜熟了,话再多说几回,竟有几分相见恨晚。

谢寰年岁偏小,面容生得俊秀,极干净的俊秀,皮肤常年晒不黑,笑时眉眼明亮,大有几分明眸善睐的意味。

他抬手拿了油桃,啃了口,嘴角挑起,笑容宽和,却是会让人看得高兴。

谢寰抛了只油桃给钟煜。

钟煜伸手接过,目光落在油桃上,对着门前人,颔首。

女郎耳畔更红,偷偷不敢看他。

谢寰又对着小娘子笑,说着:“娘子面比桃色美,笑起来更漂亮。”

室内漆黑,村民感怀,给大赵军士烧了热水。

屋里也漏水,地下泥泞,水混着石土,却比外面好太多。

谢寰擦了擦头发,排出耳里的水:“你低头看什么呢,瞧那么认真。”

钟煜坐着的矮凳很是低小,脚下一盆水,他抬头看着谢寰,开口道:“谢寰,给我块胰子。”

空中飞来一块滑不溜秋、黑炭似的胰子。

钟煜抬手精准地接过,摊开手中的勾玉,用胰子擦起了它的每一处缝隙,细微泡沫在他掌中浮现,洗去沙粒。

谢寰见钟煜不答,凑过去:“哟,还洗这宝贝疙瘩呢?到底谁送的?你相好?”

钟煜没理会这人八卦心思。

岁月不过半载,那半年他每天让自己筋疲力竭,脑海里铺天盖地的想念才会像洪水止流。

好像身边人都不能提起他。

一提到沈怀霜,他心口陡然觉得缺了一块,什么东西都往那缺口往下漏。

忙起来的时候,他无暇顾及其他。

可他歇下来,就会无端地特别想沈怀霜。

想他的道体修复了没有。

想他出关的日子。

想他在崐仑过得好不好?

钟煜洗着块勾玉,一定要把这串玉石洗出原有的成色。

要它干净如初。

要它崭新依旧。

“钟子渊!看不出你本事那么大啊。”谢寰扯了下钟煜洗好的勾玉。他低头看了看,却是一颦眉,“咦,这玉的水头也不见怎么好,你小子从那里拐来的,伸手还伸到民间。”

钟煜拿粗布抽了这人的手:“你少胡说,还给我。”

谢寰唉哟唉哟两声,假做捂头:“看来这东西还真是你相好送的了。”

少年将军,谢寰,立有威名,曾与其父在太祖皇帝手下立有军功,西羌一役,以千人小队胜西羌五千人,戍边有功,战无不胜。

少年意气,满屋子都是他捉弄人的声音。

玉佩在水盆里荡了荡,钟煜不等它干,挂回脖子上,推开门。他走之前,回头看了眼谢寰,面色镇定,却道:“真成了你说的倒也好。”

谢寰愣了下,追过去:“不是吧!钟子渊,你你你!你快和我说说,你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啊……”

钟煜又在豫州待了六日,

六日后,他们新修堤坝挡住了洪涝,水流也有退散之势头。

十一月之后,黄河汛期过。汛期过后,灾情便能得到控制。再之后,他们回城以后,只要趁今年入冬前,防止明年冰块融化不引发新的涝灾就好。

该建堤坝的地方要建。

该用火药爆破的地方,就让它疏通水流。

钟煜从豫州出发,已是每日每夜地停留了近七日。

驾马从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经过,他坐在马上,日头交接,昏昏明明地落在他头上,像落着一团挥不开的薄雾,时间久了,他几乎要握不住缰绳。

山道盘绕,马蹄踩泥,极容易下滑。

谢寰看到钟煜那匹踏雪,好几次马匹打滑,刚要骂钟煜,他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拉住钟煜的缰绳,就见钟煜落了下去。

“钟子渊!”

谢寰飞身下马,疾行奔去, 他眼睁睁看着钟煜落了下去,一颗心揣在心口,七上八下,像揣了满怀的兔子。

他扶着钟煜起来,再去探他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烫得他快觉得自己要熟了。

坠马不是小事,谢寰慌得很,翻了翻钟煜头上、脊椎处,见对方没什么毛病,才松了口气。

行军脚步都停了下来,张德林跟随钟煜赈灾,带着军中大夫上前。

“殿下!!”张德林俯身在旁,拍了拍钟煜的肩膀。

“……”大夫探了半晌的脉搏,沉默许久,却道,“殿下脉息很乱,就像有数万道灵流窜动。灵脉一事,老夫也不懂。带殿下先去衙署,把人安定下来再说。”

豫州这地方灵气逐渐复苏,但不太会有仙人踏足,谢寰带着一队人马去了衙署,见到地方官也没什么心思去寒暄。

他对着州长行了一礼,径直带钟煜去干净的室内,却见人群中立出一道天青色的影子。

来人目光清明,极其透彻,如同寒池中的水,

他像是在这地方等了很久,无声无息,直到他望见了钟煜,目光才停顿在那里。

算起来,这是谢寰第一次在中原地界看到修真之人。

那人衣着整洁,如同一道如雪色的光。

背上背负了一把通身雪白的剑。

谢寰目光停留久,一瞬竟直觉出,缠枝剑柄上的碧色剑穗一定是钟子渊送的。原因无他,这玩意儿只有钟煜这个人会送。

他和钟煜有什么渊源?

谢寰把那把好兵器欣赏了会儿,又见张德林欠了欠身,长舒一口气,像见到了救星,道:“仙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张德林面容较五年前,更见成年男子的沉稳,身上文气依旧,眼神却已有了变化。

唯独沈怀霜不变,沈怀霜从五年前下崐仑来大赵时如何,如今又是如何。他颔首,答了声:“别来无恙。”

沈怀霜的目光又停留在钟煜身上,请人用担架抬着钟煜。

室内焚烧着碳火,陈设古朴,只落了道屏风、大床。

沈怀霜让钟煜盘坐起来。

他一手握着医书,回忆着玄清门内师姐教给他的医理,用银针在钟煜臂膀上扎着,偶尔目光交错落在钟煜胸膛上,他只看到了青年新添的疤。

有些伤口是枯枝刮出来的,有些快痊愈了,却都被污水浸泡了,伤口处发白,近乎溃烂。

还是老样子,他半点不顾自己。

沈怀霜又低头,握住无垢草,指尖封印走过灵脉,那东西几乎以爆灵灌入,引走那股子蓬勃的灵气,洒落天地,所到之处,盈盈生光,似乎草木都开始侵染。

钟煜修为逼近元婴,几乎在那突破的瓶颈,他在灵气最低的地方奔波,不顾之前的积累。

他反其道而行之,那灵力就像把他倒灌满了,若无正确引导,他灵力在体内就要爆开。

“……”

满是莹蓝色的灵纹,上下涌动。

结丹的地方,最应该是找一处灵气丰沛之地,身下应坐着道坛,在灵力爆发时,甚至可以去引导它出来,随性如落笔、行走游龙,再把它们全部重新灌入新结的元婴内。

可惜,在这个地方,一切都从简到不可思议。

只有一室焚香,安静到只听得清呼吸声。

沈怀霜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在很多地方看过人结婴,在玄清门的时候,他总会着急他的师兄姐是不是能平安度过,他的大师兄结婴失败三次,他总会给他们找来很多灵草,被他收集起来,留在他们身边。

可他现在在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王朝,看着他的学生,用低微的灵气引导出即将蓬勃爆发的元婴,也怀着一样的担心。

封着沈怀霜和钟煜的那间屋子,一天一夜没人出来。

谢寰不敢闯过去看看,他总是觉得钟煜的那间屋子也该爆出点惊天动地的雷声,毕竟仙人渡劫,这不得刮风下雨?

后来,他又觉得自己大概是话本小说看太多,话本上都在胡编乱造。

钟煜被那场高烧烧得混沌,朦朦胧胧,在那长久的梦境中,隐约听到了床边人的声音。

最早的时候,有人端水,前前后后地上前,张德林和大夫在对话,在这些模糊的声音中,他迫切想要找到一个人的声音。

后来,他隐约听到了沈怀霜的声音,和缓,不疾不徐地与太医对话,似乎又说了一点旁的什么。

床榻微微凹陷,来人带着凛冽的白雪味,坐在他床榻上。

是沈怀霜么?

可沈怀霜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是他的错觉。

高烧发到极点的时候,钟煜忽然感觉那副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余下了一个空壳子,他飘飘荡荡,却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一颗心在渴盼与忧心中煎熬着,钟煜觉得自己好像被撕成了两半,他突然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能坐起来,可等他想到沈怀霜时,眼前忽然多了一条悠长的青石板路,他怎么跑都到不了尽头,于是路途散去,撞入一片朦胧的混沌之中。

混沌中,他变成了一团火,烧得热,热得他几乎不可张口呼吸,心口抽疼。

那颗心跳一下,便如坠入炎池,烫得他起了一层热汗。

疼。

只有疼。

在感官被倾覆的时候,忽然他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入了怀。

有什么东西附在他手上,如玉,像是一段修士的指节。

钟煜就像攥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在长久的疼痛中,他终于能憋出一口气。

“别走。”

钟煜猛然吸了口气,手却攀着沈怀霜的胳膊,沈怀霜全幅注意力本在钟煜身上,青年陡然把他与自己拉进,沈怀霜竟跌了下去。

落在滚烫的胸膛上,沈怀霜不知道是钟煜烧出来的,还是这胸膛本来热度就这样。

那胸膛很结实,跌上去的时候,也叫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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