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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唐宫遇险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050 2024-03-05 11:28:41

寇仲感到石桌、桌上的香炉,从炉内袅袅升起的沉香烟,至乎整座石亭,就在傅采林出剑的一刻全消失掉。它们当然不会真的消失,皆因他的精神感觉全集中到傅采林的弈剑上,不以目视,只以神遇,故变成其他一切再不存在。最微妙是他竟然循傅采林剑势的移动,“间接地”把两人间客观真实的事物,于他与天地结合后的心内重新“描绘”出来,重得回石桌、香炉和石亭。他终于进入精妙如神的入微境界,这一切并非侥幸得来,天下间,他寇仲是唯一与三大宗师全动过手的人,可以说是给逼出来的。

井中月在鞘内拔出一寸,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刀鸣清音,似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魔咒,又若九天云外传来的天籁,刀体泛起的黄芒,则如今夜没有露面的明月忽然从其内升上虚空。弈剑泛起青湛湛的异芒,画过超乎人间美态,具乎天地至理的动人线条,绕过香炉,又贴着炉侧往他击至,炉内升起的沉香烟像铁遇磁石般被吸引,改成水流般窜往弈剑的锋尖,刹那间聚凝而成一球烟雾,剑锋化为一点青光,似若云霞缭绕里的不灭星光,流星般往他双目间的位置奔来。此点星光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只要他道心稍有空隙破绽,必为其镇压魂魄,被其所乘,美至极点,可怕至极点。他终于面对着天下无双的弈剑之术,剑法至此,确臻达登峰造极的化境。

傅采林的弈剑术是感性的,其精微处在于他把全心全灵的感觉与剑结合,外在的感觉是虚,心灵的感觉是实。如不明白傅采林的境界,寇仲根本没有坐在这里与他刀剑对弈的资格。“呛!”井中月出鞘,刀锋画出一个完美的小圆圈,充满着秘不可测却合乎天地理数的意味,一股螺旋劲在圆圈内开天辟地的诞生。星点消去,沉香烟球仍似缓实快的往他飘来,但恰好被螺旋劲破散。寇仲虎躯剧震,上身摇晃。倏地桌子上方现出漫空星点,每一点都似乎在向他攻来,又每一点都像永恒不动,有如天上的星空,在变化周移中自具恒常不变的味道,寇仲立知自己落在下风。

他刚才横刀前方,攻守兼备,天人合一,即使以傅采林之能,亦难寻其空隙破绽,更难发挥以人弈剑,以剑弈敌的仙法,故借助沉香烟气,来一招投石问路,寇仲虽化解得漂亮,但已从无迹变为有迹,被傅采林以剑法牵制。寇仲再掌握不到傅采林的弈剑,忙收摄心神,达到井中月的至境,视眼前点点剑锋凝起的精光如无物,心知止而神欲行,刀鞘横扫。刀鞘到处,精光应而消去,香炉重新出现眼前,沉香烟仍从炉内轻逸的飘起。寇仲在气机感应下,刀鞘回收,井中月往炉底挑去,如给他挑中,炉子夹着香烬烟火往傅采林洒去,以傅采林之能,也说不定会名副其实的给闹个灰头土脸。傅采林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弈剑一摆,似攻似守,可是隔桌的寇仲却清楚感到在他挑中香炉的一刻,对方的剑必可后发先至的命中他的手腕,那种感觉怎样也没法以常理去解释。寇仲心叫不妙,始知对方先前的一招实为弈剑术式的不攻,旨在诱使他主动攻击,而现在已为傅采林的宝剑所弈,不但从主动变成被动,连感觉也为其所制,若不能扳回劣势,数招内即要落败身亡。

侯希白颓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包括出城秘道在内,四条秘道全被降下的巨石封闭,整座宝库被密封起来,没有任何出路。石桌的机括失去效用,连本来用作装载邪帝舍利的地穴也不能复原关闭。跋锋寒试着可否再掀起桌子,又试图把桌子往下按,可惜都没有出现奇迹。

徐子陵安坐不动,忽然微笑道:“我和寇仲曾身陷库内陷阱,寇仲说鲁大师在机关书内写下为不损天德,须在绝处予人一线生机,所以必有破解之法,只是我们仍未找到而已!”

麻常生出希望,却苦恼道:“若解法不在此桌,该在哪里?”

跋锋寒点头道:“除非杨素欲把此库变成他密封的坟墓,否则全部封闭实不合情理。杨素请鲁妙子设计此库的原因,是要谋杨坚的天下,而非自掘坟墓。”

麻常道:“让我作个假设,如杨素从宝库发动兵变,接战失利,被迫逃回宝库,由于有追兵在后,不得不封闭宝库,那会是怎样一番情况?”

侯希白叹道:“当然像我们现在般,只要能出去,肯付出任何代价。”

跋锋寒拍腿道:“此正为封闭宝库的用意,如杨坚要杀杨素,杨素有两个选择,一是悄悄从秘道离开长安,以后隐姓埋名;一是发兵叛变,战若失利,咦!有些不妥当,伤兵残将能逃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哪有还击的力量?”

徐子陵道:“西寄园的井底秘道是宝库未开启前的唯一入口,入库后可开启城内和城外的三条秘道,让杨素的人可经由三条秘道从城内或城外进入,集中于宝库内,然后杨素关闭通道出口,待将士装配休整完成,再开启最后一条密道,此为破釜沉舟的策略,令手下将士为他拼死效命。”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此条秘道必直指太极宫的心脏,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侯希白苦笑道:“开启的机关在哪里呢?”

徐子陵目光落到本藏邪帝舍利的地洞处,其他三人不由自主循他目光瞧去。

侯希白首先弹起,扑到地洞旁,嚷道:“子陵快来主持大局。”

徐子陵移到地洞旁,单膝下跪,探手按往洞底,好半晌后大喜道:“果如所料!”运功按下去,扎扎声中机括发动,水流冲击的声音立时应手响起。跋锋寒等无不紧张至透不过气来,生死成败,将由此决定。

徐子陵刚站直身体,隆隆声由放置箭矢的库内传出。四人不约而同抢入该库内,一道石门出现于东壁壁间,露出一条黑沉沉的地道。

侯希白大喜狂呼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有救了!”

在决战的过程中,必须没有胜败之心,否则落于下乘。寇仲终深切体会到宋缺这番金石良言的含意。他正因希望能把傅采林逼离坐处,故生出胜败之心,被傅采林看破下着,犹如在对弈的过程中,对手瞧穿瞧透自己的棋路,就此后发制人,步步抢先,势将迫得他寇仲陷入死局,直至输掉整盘棋,输掉他的小命。更令他骇然的是傅采林弈剑发出的剑气,把他的井中月锁紧,如他保持原式不变,当刀锋挑中香炉时,弈剑刚好会刺中他手腕。他唯一应变之法,是准确捉摸依循现时情况傅采林弈剑的攻击点,设法逼傅采林跟他作剑刀相对的硬拼一招,借以挽回颓势。如他撤刀回收,由攻变守,傅采林将剑势暴涨,在气机牵引下逢隙必入的攻来,除非寇仲肯离椅远遁,否则在桌面这窄小的范围内,寇仲绝挨不了多久。而老天爷可怜,除徐子陵外,清楚弈剑术是怎么一回事的寇仲比任何人更心知肚明以此唯一解法去逼傅采林硬拼,恰好陷入被傅采林宝剑所弈的死胡同,完全落在傅采林算计中,不需丰富的想象力,也知傅采林不会错失此一良机,以弈剑之术主导桌上的决战,直至他落败。傅采林晓得寇仲的后着,寇仲却完全没法掌握对方的剑招变化。胜败之数不容有失,傅采林可非一般高手,而是宁道奇般的宗师级高手,他须寸土必争,否则必饮恨告终。

寇仲心念电转,哈哈一笑,井中月离手螺旋激射,刺往香炉。失去井中月,他还有井中月的剑鞘,而傅采林必须挑飞井中月,如让一点香灰溅到他身上,以他的身份地位,将难有面目继续比拼下去。

寇仲差点生出胜券在握的胜败之心,因为他自问已可预计到傅采林的下一步棋。幸好受过教训,心神反比任何时刻更澄明清彻,天地人三者浑然无彼我之分。左手刀鞘往前点出,右手收到胸前。

跋锋寒高举燃亮的火熠子,映照着广阔达十丈的地下室,徐子陵、侯希白、麻常三人立在他身后,在四人前方是一道达二十级往上延伸的长阶,右方是另一条秘道的深黑入口。

麻常道:“照距离约略计算,石阶上方的出口肯定在皇宫的范围内。”

侯希白皱眉道:“照石阶的宽度,出口至少一丈见方,若出口确在太极宫内,这么把盖子打开,不惊动宫内的禁卫才奇怪。”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并不担心,鲁大师的设计必然非常巧妙,不易被人看破。看!近顶处不是有个启门的把手吗?”

跋锋寒同意道:“子陵的看法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左方那条秘道通往何处呢?”

侯希白擦亮火熠,笑道:“我也好奇得要命,待我去寻幽探胜吧!”

麻常欣然道:“我陪公子去探路如何?”

跋锋寒道:“小心点,不要触动任何机关,我们弄清楚这可能关系到明天成败的出口后,再来会你们。”侯希白和麻常兴高采烈地去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拾级而上,直至尽处,后者轻敲出口的石板,咋舌道:“至少有一尺厚,杨公宝库确是名不虚传,不但鬼斧神工,更是玄机处处。”

徐子陵握上机括的铜制把手,深吸一口气道:“事实上我们正冒着极大的风险,鲁大师设计宝库是针对三十多年前的情况,太极宫又曾经多番改建,希白的担心不是全无根据的。”

跋锋寒叹道:“事情发展得太快,今夜至明天充满不测的变量,很多地方我们均无暇细想,如非寇仲发现林士宏现身城内,我们仍没想过尹府会是个能致命的陷阱险地。所以这个险不能不冒,只有借助这新发现的秘道,我们才有奇袭李渊的机会。”

徐子陵道:“我们确是粗心大意,唉!我忽然又想到另一个致败的破绽,唉!怎办好呢?”

跋锋寒感到整条背脊凉飕飕的,倒抽一口寒气,说道:“我在听着!”

徐子陵苦笑道:“就是黄河帮与我们的关系。”

跋锋寒摇头道:“我仍未明白。”

徐子陵道:“当日泄漏风声,我匆匆赶往洛阳见李世民,岂知黄河帮的老大陶光祖刚与香贵约好豪赌一场,仓促下寇仲只好说动雷大哥代我应战,把上林苑赢回来。香玉山是晓得我们和雷大哥关系的人,这几天黄河帮在长安活动频繁,以香玉山的狡猾多智,不起疑才怪。只要他们抓着一个黄河帮的头目,凭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定可把我们三千精锐秘密潜入长安的事拷问出来。”

跋锋寒色变道:“难怪李渊忽然变卦,一心干掉我们。”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的三千劲旅入长安是这两天的事,对方尚未准备就绪,更怕打草惊蛇,给我们溜掉,所以仍没动手,若我们不能扭转这局面,明天之战绝不乐观。”

跋锋寒的目光落到徐子陵握着的手把上,沉声道:“所以这个险更是非冒不可,拉动机括吧!”

徐子陵暗运一口气,提聚功力,缓缓拉动铜把。“扎扎”机括发动的声音立时响起,接着石盖往一边移开,露出美丽的星夜,石与石间更发出“吱吱”摩擦的吵耳声,把地道的宁静破坏无遗。两人给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出口既在空旷没遮没掩之处,声音远传,不惊动附近的禁卫才怪。他们尚未有机会说话,只是头皮发麻之际,叱喝和兵刀风声从出口外四面八方传来,徐子陵和跋锋寒能想到的是“完蛋大吉”四个字。

傅采林唇角溢出另一丝笑意,就在脱手而出的井中月射上香炉的一刻,他手上青芒闪动,弈剑同时点中香炉,没有半分误差。井中月碰触香炉,却没有发出应有的劲响,香炉更文风不动。寇仲哪想得到傅采林有此应变奇招,竟凭其绝世功力,以隔山打牛的方法,化去井中月的螺旋劲,心叫不妙时,井中月以同样速度,向寇仲倒撞过来。

弈剑破掉寇仲的怪招后,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先往寇仲左侧弯出,再弯回来,但进击的位置乃寇仲左方的空处,照道理不能对寇仲造成任何威胁,寇仲却是有苦自己知,只有他身在局内,始感受到弈剑的玄虚。由于他坐在石凳上,要避过反撞回来的井中月,唯有侧身躲闪,可是弈剑生出强大的吸摄力,且随着剑势弯来不住增强,加重压力,带得他左手前挑的刀鞘不但失去准头,且是如铁遇磁地被弈剑牵引得往左扯去,使他不得不全力应付,那就再无余力闪躲自己的宝贝井中月。如此剑法,确是骇人听闻。

在这决定成败,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关头,寇仲左手生变为死,右手死变为生,突然左手紧握本是贯满真劲的刀鞘竟似鸟脱囚笼般骤感一松,再不受弈剑牵引,证明寇仲猜想得没错,傅采林是以力引力,以剑气牵引他的鞘劲。“波”的一声,井中月被他握回手中,扭身扫劈,刀鞘同时回收。傅采林露出讶异神色,弈剑像在空中狂草疾书般画出无数深具某种难言美态的线条,瞧得寇仲眼花缭乱,无从入手,不知该选劈何处,倏忽间对方又把制动权操诸手上。寇仲的刀再劈不下去,左手刀鞘挑出,护身真气化为气墙,隔桌逼去,只要掀翻香炉,也算小有所成,最理想当然是香炉应劲往傅采林撞去。井中月反手搁到肩膊,动作行云流水,生出连绵不断的持续感觉。两人交战直至此刻,井中月和弈剑仍未有半记碰击,但其中的凶险变化,却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傅采林一阵长笑,弈剑在桌面炉子上方画出一个圆圈,其中心恰是寇仲挑击之处,寇仲的气墙如水遇干棉地被吸啜得一滴不剩,不能形成任何威胁,这一招更使不下去。以人弈剑,以剑弈敌,傅采林仍是着着领先,牵着寇仲的鼻子,若如此发展下去,到寇仲技穷之时,肯定命绝于此。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洒脱地把刀鞘往后抛掉,右手井中月使出绝招方圆,先劈后刺,笔直射向傅采林无形却有实的剑圈。

一个人头出现地道上方,在下面陷入绝望渊底的徐子陵、跋锋寒与俯首探视者两方打个照面,六目交投,同感愕然。

那人目瞪口呆,艰难地说道:“老天爷!你们怎会忽然变个地洞钻出来?”

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倏地笑得弯下腰去,先后坐倒石阶处,呛出失而复得的喜泪。

探头者正是程咬金,只听他大喝一声道:“儿郎们退回自己的岗位,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又向两人道:“是否要我把你们两个小子揪出来才肯说话,有什么好笑的?”就那么在洞口处坐下去。

跋锋寒勉强止笑,喘着气道:“我明白了!当年杨素是与杨广同流合污,意图谋反,因太子是杨勇而非杨广,所以杨广住的是掖庭宫,在杨广的地头弄个出口当然不是难事。”

徐子陵按着笑至疼痛的肚皮,仰首问程咬金道:“待秦王来小弟再作解释,包你老哥满意,我们还要去查看另一出口,记着勿要让任何闲杂人等看到这个洞口。”

跋锋寒道:“这是掖庭宫哪一个角落?”

程咬金一头雾水的答道:“角落?老天啊!这是天策宫主殿前的大广场哩!”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开始,没有终结!寇仲的精神完全集中到眼前此刻,甚至忘掉自己为何坐在那里,人、刀、天、地结合为一个同时无限小和无限大的整体,胜败再不存于其中。刀再不是刀,而是天、地、人不可分解的部分,他感到从一个超离人刀的角度,一丝不漏地掌握着傅采林弈剑的变化。剑圈正难以觉察的逐渐扩大,剑气微妙地一圈一圈增加,当他的井中月刺中剑圈核心的一刻,他清楚晓得剑圈会由大化小,聚积至巅峰的剑气将以电光石火的高速聚拢,井中月仍无法触及弈剑之锋,击中的只是非己力可以抗拒的惊人剑气。自动手以来,他还是首次掌握到傅采林的招数。寇仲哈哈一笑,生变为死,本一往无回的刀势临阵变化,往后回收。

倏地剑光大盛,傅采林在气机牵引下,手上青芒暴涨,越过香炉横空而来,弈剑将一个一个由小至大的气环串套剑身,随着弈剑前推,如龙吐珠的把从小至大的气环往他送来,只要被任何一个气环击中,肯定他寇仲立即一命呜呼,什么不死印法也派不上用场,即使石之轩坐在他的位置,也不会出现另一种情况。此着又是出乎寇仲意料,令他知道自己仍未能完全看破傅采林惊天动地的弈剑法,不过他已从被动转为主动,因为傅采林千真万确地被他以此出人意表的一招,引得化守为攻,且是不得不攻。死化为生,在弹指的高速中,井中月又灌满真气,寇仲同时施展逆转真气的压箱底本领,井中月像有生命的灵物般弹往上空,再全力下劈。刀锋到处,气环纷纷破碎,变成向两旁翻滚开去的狂飙,井中月刀锋疾取弈剑尖锋。

眼看命中剑锋,弈剑忽然消失在香炉后,然后香炉在眼前扩大,直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撞来,竟是傅采林把剑回收,挑起重量超过五十斤的香炉,逼寇仲离座。寇仲保持下劈之势,但已改变角度,直劈成斜劈,劈在左方桌沿空处,在触桌前的寸许距离,井中月贴桌横扫,生出无形刀气,从炉底反击傅采林,如对方置之不理,延伸的刀气会划过对方的胸口,那跟被井中月扫中没有任何分别,即使傅采林的护体真气,也要抵挡不住。寇仲虽看不破傅采林的剑招变化,但傅采林也开始掌握不到他的刀法,原因在他寇仲成功进入宋缺所言的忘刀境界。

香炉改前撞为向上腾升,去掉这既是缓冲,又是胜败关键的障碍物,两人间豁然敞开,一切变得清楚明白。弈剑爆起千万光点,满布桌面,寇仲攻去的刀气立即消失无踪。可是寇仲再没有刀招被逼得无奈地半途而废的颓丧感觉,因为他已二度逼得傅采林变招。寇仲闭上双目,精确地计算出香炉升上的位置尽点,在触及亭顶前回落至桌上的时间,刀从意、意从刀,心意交融,无意无刀,井中月在桌上虚空画出一个完美的刀圆,积蓄至极限的螺旋劲气透刀送出,直击傅采林剑气最盛处,大海捞针的寻上虚虚实实中真正能致他于死的剑气。“砰!”寇仲全身剧震,往后一晃,差点掉到凳后,心中不惊反喜,晓得傅采林这战场上的先知先觉者,亦被自己此着由宋缺亲自指点下磨练出来的身意奇招,逼得无法不与自己硬拼,刀剑虽仍未有实质的接触,但与刀剑真正交击却没有丝毫分别,井中月的刀气已把弈剑锁紧。因他寇仲而甦醒,变成有灵性异物的井中月,终于感觉到弈剑的变化。

傅采林雄躯轻颤,低喝道:“好刀法!”漫天光点消去,弈剑似若无中生有的现于眼前,依循着尽得天地至理的完美路线,从桌上由右侧弯击而来,剑气把寇仲完全笼罩。此时香炉刚升至力尽处,往桌面回落,可推知两人交锋的迅疾速度。

傅采林此招根本是挡无可挡,唯一化解之法,不是挥刀格挡,而是井中月笔直射出,来个同归于尽,迫傅采林还剑自保。寇仲完全不晓得为何忽然变成如此局面,只知弈剑术确为旷世绝技,其实里还虚,虚而化实,已超乎凡世的剑法。若他硬要格挡,或可保得一时,但千辛万苦夺回来的主动权将重回对方手上,而傅采林更不会再度把主动权交出来,不出三招,自己肯定败亡。想到这里,寇仲离座滚后,翻下亭阶,直至草坪再弹身起来。

香炉无声无息地落在桌心,沉香烟袅袅腾起。弈剑恢复先前横搁桌上的状态。傅采林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寇仲随手抛掉井中月,垂手恭立道:“只要师公一句话,我寇仲立即自尽。”

傅采林平淡地说道:“你为何放弃唯一的机会,凭你的长生气,兼又年轻力壮,或可伤而不死。”

寇仲颓然道:“我怎能伤害娘最尊敬和爱慕的恩师呢?罢了!请师公发落。”

傅采林长身而起,手负后背,踱下亭子,往寇仲走来,经过他身侧,移到寇仲右后侧立定,仰望星空,长叹道:“君婥果然没有看错人,寇仲你更没有令傅某人失望,只有大仁大勇之辈,始能有你这种不顾自身的行为。希望中土真能如你所言,与我高丽永成和睦相处的友好之邦,你可以走啦!”

寇仲旋风般转身,大喜道:“谢过师公!”

傅采林转过身来,满脸泪渍,双目却闪动着神圣的光辉,柔声道:“师公毕生都在追寻美好的事物,但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欣赏品味,此正是弈剑的精义,现在代君婥尽传于你。去吧!好好办你的事,生命是美好还是丑恶,全由你的本心去决定。”

寇仲想起傅君婥,百感交集,一言不发的下跪,重叩三个响头,找回井中月和刀鞘,默然去了。

李世民大喜道:“另一秘道竟会连接贯通尹府和皇宫的秘道,只以一道活门分隔,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麻常四人分坐在较下的石阶处,程咬金则负责加强此地范围内的防卫。

麻常道:“难怪传言说得宝库等于得天下,就那时的杨素和杨广来说,宝库确可大增他们兵变成功的机会。后来他们不用此着,是因杨广另有方法害死杨勇和杨坚,登上宝座。”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宽广的石阶及地室中回响震荡,分外使人感到时空的联系,遥想当年隋宫内你死我活的剧烈斗争。

侯希白皱眉道:“这么说,杨广理该晓得杨公宝库的秘密,以他的作风,怎会不起出宝库内的金银财帛以供他挥霍。”

李世民舒服地挨着上一级的石阶,微笑道:“杨素深谋远虑,怎会不防反复难靠的杨广一手,那昏君知道的只是连接掖庭宫和入宫秘道的地下通道,茫不知竟另有秘径通向庞大的地下宝库。”

跋锋寒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又可视为天助我也,我们该如何利用?”

徐子陵笑道:“这方面世民兄比我们在行。”

李世民当仁不让,欣然道:“直至此刻,我首次感到一切尽在我掌握之内,我有个初步的构想,待寇仲回来后,再由他参详。”

徐子陵道:“由于世民兄对长安的认识,会比寇仲更有资格拟定新的计划,现在时间无多,世民兄请立即依照计划调兵遣将。”

李世民道:“因对方实力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唯一致胜的方法,是以集中对付分散,我专而敌分,攻其不备。原本的构想是由你们方面先攻尹府,控制入宫秘道,经由秘道对御书房发动奇袭,取得圣旨兵符,置宫城于掌握下,然后再在玄武门与长林军硬撼而决胜败。现在此计已成多余,更不须如此冒险。”稍顿后接下去道:“首先,我们要弄清楚入宫地道的情况。”

徐子陵沉吟道:“秘道是入宫的唯一捷径,也是魔门诸系联盟夺权的凭借,所以非到必要时,谁也不会进入秘道,以免打草惊蛇,变生不测。因为连尹祖文也不晓得令尊会不会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着人监视或巡逻地道。”

跋锋寒道:“建成和元吉是否晓得秘道的存在?”

李世民道:“我倾向相信他们会像我般懵然不知,尹祖文也犯不着告诉他们。”

徐子陵思索道:“对令尊来说,尹府的出口只能由内开启,所以他应该放心和不着意,魔门方面除石之轩外,恐怕只余婠婠有能力隔盖启动开关。”

麻常喜道:“若我们弄点手脚把开关锁死,敌人将无法进入地道,他们还以为是皇宫在这非常时期的特别措施。当我们要攻击尹府,除去那个障碍便成。”

李世民打量麻常,赞道:“好计!”跟着正容道:“我们计划分作三部分,第一步是控制宫城,第二步是奇袭尹府,第三步才是玄武门的决战。每一个行动我们均得集中全力,我和寇仲亲身参与,以最精锐的实力,把对方逐个击破。”

麻常道:“我的部下怎么办?照我看天明时敌人将对我们发动攻势。”

李世民道:“林士宏的人该被置于城外,使我们少去一个顾虑。而元吉也绝不会让父皇晓得他与林士宏秘密勾结,所以林士宏的手下没可能在城门开启前混进长安。”

侯希白道:“对付我们那支三千人部队的事,会不会交由刘弘基和殷开山负责?”

李世民摇头道:“黄河帮是源远流长的本地帮会,长安城驻军与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什么异常调集,必引起黄河帮的警觉,所以父皇会调动宫内的禁卫军,故这方面不难应付,我们只须突然化整为零,分散于城内各处,待接得指令后再公然攻打尹府,内外配合下先击溃魔门的余孽,余下便是玄武门的战事。”

麻常点头道:“领命!”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若果第一步的行动成功,取得军令龙符和虎符,我有信心可号令禁卫军,把派出皇宫对付我们的军队召回来。刘弘基得兵符后,殷开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我们可发动大军突袭城外林士宏的伏兵。”

跋锋寒赞叹道:“难怪我们在洛阳要吃上秦王你的大亏,秦王确是思考缜密,算无遗策。”

李世民尴尬道:“以前多有得罪,锋寒兄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

跋锋寒笑道:“我现在哪有时间怪你,还恨不得明天提早来临。”

李世民道:“何用待到明天,寇仲回来后,我们立即入宫,先一步藏起来,所以人手是贵精不贵多,我方除世民外,再加上敬德和无忌便足够。你们方面是少帅、子陵、锋寒、希白,其他人仍藏在地道内,经召唤才出来镇压大局。”

跋锋寒伸个懒腰道:“只要寇仲能活着回来,明天的胜利将属于我们的。”

两名小婢提灯立在杏木桥头,尚秀芳穿上纯白色的高丽女服,倚栏立在桥上,在星夜的辉映下,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寇仲的心神全被她所吸引,却也有点意外,向对他欠身作福的俏婢还礼后,三步变为两步的来到尚秀芳娇躯旁,心底泛起难言的情绪,低唤道:“秀芳!”

尚秀芳别转娇躯,嫣然一笑道:“秀芳早猜到少帅和傅大师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没有事情是少帅办不到的。”

寇仲苦笑道:“刚好相反,全赖师公见怜,小弟勉强过关。”

尚秀芳喜滋滋道:“总之能过关便成,傅大师是有无上智慧的人,该明白你寇仲是个好人哩!”

寇仲正要说话,尚秀芳凑近他耳旁轻轻道:“明夜子时人家在这里等你,希望星辰仍像今晚般美丽。”一阵娇笑,挟带着香风从他身旁逸去。

寇仲别头瞧着她无限优雅动人的背影,在两婢手持灯笼光映照下,袅袅婷婷地消失在廊道弯角处,不禁怅然若失。唉!明天晚上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他仍有命来见她吗?

好一会他收拾心情,继续行程,尚未踏出凌烟阁的外大门,一名武将迎上来恭敬道:“副统萧让参见少帅。”说话时借身体的遮掩,从怀内掏出一方摺叠好的纸函,送到他手上。寇仲二话不说的接过,以迅快的手法纳入怀中藏好。

萧让低声道:“是常何统领着我交给少帅。”又提高声音道:“末将奉皇上的圣命,恭送少帅回掖庭宫。”

寇仲感觉着怀内的密函,心中大定,晓得常何作出站在他那方面的决定,更惊异常何在宫内的神通广大,笑道:“皇上真客气,副统请!”

萧让躬身道:“少帅请移大驾。”

寇仲再不谦让,昂首阔步的迈出院门,四名随来的玄甲精兵立即提灯前后照明引路。寇仲环目一扫,见不到李孝恭,把门的禁卫齐声致敬。豪情壮志涌上心头,寇仲暗下决心,明晚定要活着回来赴佳人之约,绝不可令她伤心失望。

子时五刻,掖庭宫,密议室。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秦叔宝、段志玄、王玄恕等围桌而坐,商研大计。

寇仲放下已逐字逐句向众人读出来的常何密函后,总结道:“常何送来的消息,证明我们所料无误,建成、元吉定下于玄武门伏袭我们的全盘计划,不过却没有提及突厥人,可见建成于此事上仍瞒着常何。”

李世民道:“从常何那里我们大致上掌握了敌人的作战计划,使我们以得从容布置,我们明天不但要打三场漂亮的胜仗,更要尽量不扰及平民百姓,以免引起慌乱,所以事后的安顿,同样重要。”

杜如晦干咳一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常何与少帅交情深厚,本身是明白事理的人,可是常何一直是太子的人,更忠于皇上,人心难测,若他明则投诚我方,暗里仍为太子効忠,那么这封密函,便是个陷阱。”

房玄龄接着道:“如晦的话不无道理,因把密函交到少帅手上的人是萧让,更教人起疑。萧让一向属李孝恭的系统,虽与常何有交情,但这等背叛太子、背叛皇上的大事,常何理该不敢向他泄漏。”

李世民微笑道:“两位卿家不用担心萧让,他之所以有今天,全赖淮安王叔保荐于父皇,王叔更向我保证过他可以信任,不过我们确应有防人之心。”

段志玄道:“常何虽是今夜玄武门当值的指挥官,不过他之下尚有敬君弘和吕世衡两位副统领,全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事发时未必肯站在我们的一方。”

寇仲哈哈一笑道:“首先我敢保证常何不会有问题,当年我扮丑神医为张婕妤治病,与他一起领教过建成的卸责与无义,故今天他于此形势下仍忠于建成,就是大蠢蛋。何况即使他仍摇摆不定,只要兵符敕书驾到,也会知所选择。至于他手下将士更不足虑,兵符在握,谁敢不乖乖的听命行事。”

跋锋寒笑道:“终于到题了!成败关键,就看我们能否控制皇上,控制皇宫皇城,那时玄武门常何的禁军,刘弘基的城守军,全落入我们的手上,其他再不足虑。”

寇仲一拍身旁徐子陵肩头,叹道:“得杨公宝库者,可得天下!想不到我们兜兜转转,最后仍是回到杨公宝库这条老路上。”又向李世民欣然道:“现在我们把宝库送给你,所以天下就是你的。”

众人一阵哄笑,气氛登时轻松起来,不若先前的紧张,恢复寇仲等一向谈笑用兵、临危从容的作风。

寇仲微笑道:“明天的事,对我来说,只是牵涉到生死的一场棋弈游戏,凭着杨公宝库,我们展开以人弈剑,以剑弈敌之术,先发制人,掌握时机,敌人将被我们牵着鼻子走。而尚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仍未告诉诸位大哥,在我见师公前李孝恭曾私下与我说话,劝我立即离城,我坚持反对并痛陈利害,看来他已被我打动。小弟当然不敢向他泄露秘密,可是在形势发展至某一情况,我包保他会投向我们的一方。”

众人一阵哄动,精神大振。李孝恭乃李渊近身御卫之首,有他投诚,等于已成功控制皇宫。

李世民大喜道:“少帅能说服刘弘基,当然能打动河间王。”

侯希白叹道:“此为我们少帅寇仲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魅力。”

寇仲笑骂道:“不用希白你这小子来拍我的马屁。”

李世民道:“明天我们能否成功,在于我可否营造出一种形势,令人别无选择,只好投向我方,所以我想把攻击尹府之举排到最后,当对付少帅和宋家联军的禁卫军受到控制后,即改以城卫军把尹府重重包围,而麻常所率的三千精锐则于掖庭宫聚集,让我们可以优势兵力,一举击垮长林军和突厥人。”

寇仲点头道:“秦王之言甚是,所谓别无选择,是要令所有人晓得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靠向秦王你老人家。要做到此点,必须对建成、元吉格杀勿论,令皇上也只余一个选择。”

徐子陵道:“打击面愈小,战场的范围愈受局限;伤亡愈少,引起动乱的可能性愈低;我们也愈能保持元气,以应付南下的塞外联军。”

房玄龄道:“微臣和如晦可先起草诸式御旨檄文,届时只要皇上盖玺签押,大事可成。”

此时庞玉和李靖联袂而至,报告最新的情况。

庞玉道:“臣与刘弘基取得联系,他答应不论宫内发生任何情况,均按兵不动。他另外派出侦骑,秘密监视林士宏部队的动向,等待秦王进一步的命令。”

跋锋寒欣然道:“此为天大喜讯。”

李靖道:“麻常的部队分散到城内十二处据点,静候攻打尹府的最佳时机。”

李世民向庞玉道:“敌人方面有什么异动?”

庞玉道:“情况正常,只是在入黑后程莫于皇城西北卫所结集一支约六千人的禁卫军,该是用来对付麻常部队的禁军。至于东宫太子方面,长林军仍如前集结于长林门,太子的将领先后悄悄进入东宫,为明天作准备。”

跋锋寒道:“有没有毕玄的消息?”

庞玉摇头道:“突厥人仍是行踪未明,他们最有可能藏身之处,应是元吉西内苑的齐王府。”

李世民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长孙无忌道:“子时七刻。”

李世民道:“我们尚有半个时辰作准备,大家好好休息,我们从秘道入宫后,这里交由李大将军主持大局,事成之后,我李世民必论功行赏。”

众人轰然应喏,叫得最大声的是寇仲。李世民打出手势,众将起立离开,只余下寇仲、跋锋寒、徐子陵、侯希白、王玄恕、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和李世民。

跋锋寒仍在瞧着寇仲,哑然笑道:“秦王的论功行赏令你那么兴奋吗?是否要秦王赐个官儿让你尝尝当官的滋味?”

寇仲笑道:“正是如此,秦王若肯赐我告老归田,小弟于愿足矣。”

李世民欣然道:“你给我打退塞外联军,其他一切好商量。”

众人大笑,气氛轻松,若有旁人在,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待会要去出生入死,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计。

侯希白道:“我们现在是否回房打坐休息,好养精蓄锐?”

李世民微笑道:“要休息,待到御书房再休息吧!父皇集结禁卫以应付麻常的人马,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因维持宫城与皇城的外围防御,不能少于二千人,所以现在皇宫的守卫将大幅削减,有利我们的行动。尹府的出口已被封闭,现在我们立即潜入皇宫,在御书房好好布置后,希白可安寝无忧的直至父皇驾临。”

寇仲哈哈笑道:“到时我会弄醒他的。”

瞧着分隔两条秘道的活壁,寇仲叹为观止地说道:“我一直没法想通如何可利用杨公宝库谋反,因为即使能从城外运进大批兵员,又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但要攻破皇宫仍是难比登天,何况杨素没可能在兵力上胜过杨坚。现在当然清楚明白,皆因宝库可直入皇宫,最妙的是,杨坚像世民尊翁般以为这娱乐秘道只能由内开启,所以每晚均可安寝无忧。”

李世民道:“文帝生性多疑,不肯信人,出入皇宫的这条秘道就是在此心态下筑建的,杨广当是知情者,故与杨素合谋将此道与宝库接通,若对付杨勇之计不成,便起兵造反。唉!现在颇有点历史重演的味道,只不过当年杨广没付诸实行而已!”

在火光映照下,李世民脸上露出沉痛的神情,显是因想到自己取代杨广的位置,牵动要对付父兄的矛盾心情,暗自欷歔!

侯希白摇头道:“这并非历史重演,而是杨广种恶因得善果。秦王为的并非本身荣辱,而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中。”

寇仲为冲淡李世民的愁怀,笑道:“成大事者岂拘小节?为保命而奋斗更是天公地道。让我这机关圣手负责开闩启壁。”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闻言抢前,分别拉开左右把活壁锁死的重钢门闩。

寇仲双掌按上活壁,缓缓把活壁推开,露出尺许空隙时,徐子陵忽然虎躯轻颤,低呼道:“不好!有人来!”

寇仲亦听到从皇宫那边传来微仅可闻的异响,心中想到尹府被封闭的出口,心叫不好时,徐子陵闪身而出,迅如鬼魅般往尹府出口掠去。

寇仲接着抢出,低呼道:“火熠!”侯希白亮起火熠紧跟两人之后,追了出去。

跋锋寒沉声道:“有人开启另一端的出入口。”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王玄恕和随行的三十名飞云卫,人人紧张至一颗心提至咽喉处,亦暗呼幸运,因为只要稍早或略迟,均要错恨难返,偏是这么凑巧,可见冥冥中自有主宰。由于入口离尹府的出口只十多丈的距离,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手,应有充裕时间弄掉顶死开关的木方。果然几下呼吸的时间,徐子陵和寇仲各捧着一条木方,与侯希白退回活壁后,跋锋寒立即抓上设于活壁的门把,把活壁恢复原状。

寇仲把木方交给尉迟敬德,把耳朵贴上活壁,说道:“子陵助我!”

长孙无忌接过徐子陵提着的木方后,徐子陵双手按上寇仲背心。

寇仲道:“加上锋寒更好。”跋锋寒依言照办。

寇仲梦呓般道:“他娘的!不是巡兵,只有一个人,此人的功力不错,他奶奶的竟是踏地无声,却瞒不过我这功夫比他更好的人。”

李世民等虽是心情紧张,仍忍不住心中好笑,寇仲正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情况如何恶劣吃紧,他仍是玩世不恭,爱开玩笑,不忘娱人娱己。

寇仲片刻后又道:“他在打开出口的门关,出口开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的真气源源送进他体内,三人在真气传送上合作惯了,令寇仲的耳力以倍数提升,换过另三个人,即使内功与他们相等,由于路子不同,绝无法达致同一灵效。

寇仲透过厚达两尺的活壁,一丝不漏把地道内的声响尽收耳内,骤听到尹祖文熟悉的声音响起道:“情况如何?”

另一阴阳怪气的声音答道:“一切依计划进行,你们方面是否一切顺利?”

寇仲猛震一下,失声道:“我的老天爷,差点撞破我们好事者竟是韦公公。”

李世民等无不听得面面相觑,对李渊一向忠心耿耿,深得李渊信任的韦公公,竟是与魔门勾结的叛徒。

跋锋寒提醒道:“不要说话,留心听。”

尹祖文的声音传入寇仲耳内道:“士宏的人即将由地下库道入城,一切顺利妥当,唯一问题是寇仲小贼的人忽然分散各处,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严阵以待。”

韦公公道:“李渊刚把最宠爱的三位妃子召往延嘉殿陪他过夜,宇文伤父子、尤楚红婆孙、褚君明夫妇奉命到延嘉殿保护他们。李渊待会将不会如常到御书房,而是留在延嘉殿,这一切全在秘密中进行,只有河间王李孝恭和一众李渊的亲信近卫才晓得李渊今晚不在原来的寝宫过夜。”

尹祖文冷笑道:“李渊真的听教听话。”

韦公公冷静地说道:“因要应付寇仲那支人马,已抽空了禁卫军,李渊又没有胆子,宫内的禁卫大部分均调去保卫他,所以其他地方防守薄弱,只要行动迅速,配合我们一手营造的形势,加上我和婠儿做内应,我们定可成功。”

尹祖文道:“我们该于何时发动攻击?从哪一门突入延嘉殿?”

韦公公道:“你们要在准寅时三刻由东门进袭,到处放火,制造混乱。李孝恭于延嘉殿的近卫部队兵力薄弱,虽说没有庸手,但你们该吃得住他们。”

尹祖文道:“一切依公公吩咐。”

韦公公道:“不是依我吩咐,而是依婠小姐的吩咐,她才是阴癸派之主。好了!把盖子关上吧!我还要去伺候李渊。今晚的口令是天下统一,万世流芳。”

盖子合上,足音远去,出口由密关变为可以随时从外面开启。

寇仲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挨在活壁上倒抽一口凉气道:“好险!”众人呆看着他。

寇仲道:“原来婠婠的眼线竟是韦公公,难怪能对宫内的事了如指掌,他奶奶的,皇上明天不会到御书房去,而是龟缩在延嘉殿。”众人齐齐色变。

寇仲微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婠婠亦在殿内,只不知她是扮作宫女还是小太监。”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若有婠婠在,加上韦公公,我们恐无法一举控制全局。”

寇仲道:“不但有婠婠和韦公公,宇文伤、尤婆子、神仙眷属夫妇全体在场,那颜历亦该在那里胡混,场面真够非常热闹。”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猛卖关子,时间无多,还不从实招来。”

寇仲把韦公公和尹祖文的对答重述一遍,说道:“这叫天命在我,听几句话足可扭转我们的命运。”

侯希白沉吟道:“这么看,韦公公应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道:“这是当然的。韦公公说不定是祝后的师兄之类,否则不会叫婠儿那么亲切。”

李世民沉声道:“我们要改变计划。”

寇仲笑道:“我们不但要改变计划,还要扮作林士宏,只有这样,才可以享受到婠美人和韦公公的里应外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好计!”

尉迟敬德不解道:“我们为何扮作林士宏的人?”

李世民欣然道:“这方法叫鱼目混珠,全体蒙头蒙脸,少帅对吗?”

寇仲开怀大笑道:“果然是我寇仲的头号对手,守卫延嘉殿的近卫兵力薄弱,我们有五百人便足够,一半人扮林士宏的贼军,一般人扮护驾的禁卫,大事可期。”

轮到李世民不解道:“我们为何扮禁卫?”

徐子陵微笑道:“外面的秘道不但可通往皇宫,还可通往皇城西南禁卫所的甲冑库和兵器库,把玄甲精兵装扮为禁卫,只是举手之劳。”

侯希白道:“皇城的禁卫和宫内的禁卫服饰没有分别吗?”

长孙无忌道:“只是肩饰有别,我们制着宫内的禁卫,可轻易改装。”

李世民道:“时间紧迫,我们须立即行动。”

寇仲应喏道:“遵旨!到长安后,直至刚才一刻,我们才真正转运。”

徐子陵和寇仲来到独坐于天策殿正大门外,白石台阶最上一级处的跋锋寒左右两旁坐下,三人均一式夜行黑衣,只差没戴上蒙头黑布罩。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念芭黛儿?”

跋锋寒不答反问道:“一切顺利?”

寇仲道:“顺利得令人难以相信,我原本还担心卫所大批禁卫军服失窃,会引起警觉,岂知卫所的人空巢而出,齐集往皇城西北的驻所。如今再有一刻的时间,我们将可准备就绪。侯小子呢?”

徐子陵瞧着广场上玄甲精兵频繁的调动,不断进出地道,人人士气昂扬,队形整齐有序,充满动力的美感,但又是如此悄然无声,形成奇异的节奏和对比。

跋锋寒回答寇仲先前的问题道:“我什么都没有想,连能否与毕玄决战亦忽然变得再无关重要,心中平静宁和,颇有点无忧无虑的逍遥感觉。”

此时换上禁卫军服的大批玄甲精兵,齐集列队于地道入口旁,由段志玄向他们作出训示,使他们清楚晓得入宫后的行动。

寇仲道:“这叫化境。照我看你老哥以前一意击败毕玄,是因此为唯一折辱突厥人的途径,因为凭你个人的力量,实无法挑战整个突厥族。可是现今形势骤转,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击败毕玄与否再非头等大事。咦!陵少又在想什么呢?”

徐子陵道:“我忽然想到石之轩,希望他仍留在玉鹤庵,否则今夜我们的行动不敢乐观。”

换上夜行衣的李世民和侯希白出现在三人视线内,直抵石阶。

李世民欣然道:“志玄曾在皇宫当过禁卫统领,熟悉宫内军系运作,由他指挥我们的假禁卫,可以天衣无缝。”

寇仲笑道:“趁有机会快坐下歇息,段将军之后是否被人撵走的?”

李世民在寇仲旁坐下,点头道:“他因开罪尹德妃丢官,改而投向我?”

寇仲道:“问题不在他是否开罪尹德妃,而在他出身于关中剑派,被逐是早晚的事。小侯你到哪里去胡混?”

侯希白坐到徐子陵旁,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猜得对!我是名副其实的胡混去了,过过画圣押的瘾儿。”

三人听得大惑不解,李世民解释道:“希白着我给他看父皇的押记,说他可冒父皇签押,以假乱真。”

跋锋寒欣然道:“他有没有吹牛皮?”

李世民道:“练习百来次后,连君集也分不出真假。”

寇仲道:“侯君集?”

李世民点头道:“正是侯君集,初入长安时,父皇一切诏旨均由他起草。”

寇仲大喜道:“既是如此,待会我们到御书房取得玺印笺纸,可代发圣旨。”

李世民道:“若牵涉到军队调动作战,还须军符才行,今晚父皇定会把令符随身携带,以备随时下令。”

李靖来到台阶下,禀告道:“一切准备妥当,请秦王颁令。”

李世民唇角溢出笑意,点头道:“立即行动。”

太极宫内共有十六座大殿,主建筑位于承天门至玄武门的中轴线上,依次为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四大殿。太极殿号为“中朝”,两仪殿为“内朝”,是大唐之主李渊处理政务办公之用。其他两座大殿,甘露殿惯为宴会之所,延嘉殿最接近玄武门,类似凌烟阁和凝阴殿,设置寝宫、书斋、厅堂,乃李渊与群妃欢乐之地。不要以为李渊避到延嘉殿,是有亲自督师之意,事实上延嘉殿后靠玄武门此军事重地,禁卫总指挥所在处,比太极宫内任何地方更安全。如非有常何照应,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玄武门禁卫军来援,力足可迅速粉碎任何突袭侵击。

将尹府出口重新封闭后,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王玄恕和三十名飞云卫领先抵达太极宫的出口,开启后进入太极殿。接着扮作禁卫将士的段志玄、秦叔宝、程咬金等逾五百人,陆续经秘道踏足广阔的太极殿,众人均既紧张又兴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太极宫,已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寇仲、李世民等聚在另一道入口处商议,寇仲道:“现时守卫太极宫者不足五百人,假如我们手脚干净点,又能知会常何,说不定可兵不血刃的控制整座太极宫,那就算我们硬闯延嘉殿或大打出手,亦可不惊动其他人。”

李世民道:“知会常何方面该没有问题,倘若太极宫落入我们手上,我们可直接派人去见他,旁人还以为是例行的事。”

段志玄道:“玄武门的禁卫所与太极宫有重门分隔,延嘉殿又是在林木隐蔽之内,声音不易远传,只要我们能突破外殿门,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垮对方的防御力量,凭强弩利刃远攻近搏,可望一战功成,然后从容知会常何。另一方面我们更可将整座延嘉殿包围封锁,不容任何人去召援示警。”

由于他曾在宫内任要职,清楚其中情况,所以他的提议,分外令人重视。因怕被尹祖文抢先从秘道入宫,所以他们到太极殿后始研究作战的策略和细节。尉迟敬德把太极宫详图摊开在龙椅旁的龙几上,让众人一目了然。飞云卫和玄甲兵全体坐地稍息,数百人没有半丝声响,益增大战前密云将雨的紧压气氛。

徐子陵摇头道:“这样做会有重大伤亡,应可避则避。”

李世民如释重负道:“理该如此。”

跋锋寒不以为然地说道:“然则计将安出?”

寇仲搭着他肩头笑道:“谁够聪明,谁便能活下去。看!延嘉殿由三重殿宇相连,东南西北各有一门,这么大的地方,李孝恭的数百人必须分散各处,变成任何一处均是兵力薄弱至不堪一击的地步,我们可由外而内占据殿内要塞。通常作指挥的,该待在哪里?李孝恭总不能四处巡逻,否则他巡至北门时,南门有变,他岂非远水不能救近火?”

段志玄恭敬答道:“若皇上入住延嘉殿,天黑后,正殿和后殿即封闭,只余中殿开启,照惯例,李孝恭会与一批手下留驻中殿,一方面可照应全局,另一方面方便应召,贴身保护皇上。”

寇仲喜道:“这么说,皇上应是把什么爱妃爱嫔、护驾高手和亲兵,全一古脑儿关在后殿里。”

段志玄答道:“对!后殿又名赏槐阁,是独立的园林楼阁建筑,另有院墙围护,墙高三丈,设南北大门,有烽火台。”

长孙无忌补充道:“贴身保护皇上的亲兵逾百人之众,是御卫军中最精锐的队伍,人人肯为皇上効死。”

寇仲哂道:“肯为皇上効死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老子我现在满脑大计,说出来给你们参详如何?真有趣。”

徐子陵忽然色变道:“听!”

接着无人不大吃一惊。大批军队步操的声音从太极宫后玄武门的方向隐隐传来,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段志玄不自觉地抹掉额角的冷汗,颤声道:“不好!是换防。”

寇仲一头雾水道:“换防?”

跋锋寒苦笑道:“我们高估了李阀主的胆量,竟调玄武门的禁军入宫来保护他。”

李世民沉着地说道:“调入的应是属西内苑唐俭的部队,若全部出动可达一万五千人,以倍数提升太极宫的防御力,我们的计划不再可行。”

寇仲是唯一仍保持笑容的人,从容道:“换防究竟是他娘的怎么一回事?请告诉我。唉!他奶奶的,韦公公与尹祖文所说的营造某一种形势,难道是这么一回事?对他们的计划有什么好处?”

段志玄迅速答道:“唐俭的人将代替禁卫军把守宫内各处,而被换下的禁卫军会到延嘉殿增防。”

寇仲道:“整个换防须时多久?”

段志玄答:“至少半个时辰。”

寇仲大喜道:“那就有救了!我们也要扮成御卫军。”

李世民摇头道:“我们会被认出来的,绝无侥幸。”

寇仲微笑道:“若认出来的是刚从赴吐谷浑路上中途折返的蔡元勇和匡文通又如何?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小将。”

徐子陵道:“即使能瞒过唐俭的人,仍无法闯入延嘉宫,因为我们总不能大队人马五百多人操入延嘉殿,且任何打斗声,均会惹得唐俭的人潮水般拥来护驾。”

寇仲淡淡地说道:“蔡元勇和匡文通忽然出现,要见皇上,肯定没有人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好由李孝恭亲自询问我们,我有把握说服他投向我们一方,而此为今夜我们致胜的唯一机会,再没有另一个选择。不论风险如何高,此险亦不能不冒。来!着他们脱下军服让我们这支先头部队换上,头盔拉低少许,明白吗?”

当这支冒牌的禁卫军从假石山出口所在的御园,队形整齐的操往延嘉宫,包括寇仲在内,没人再有胜券在握的信心。其他人在秦叔宝和程咬金率领下退返掖庭宫,只余下他们这支由飞云卫和玄甲精兵组成总数五十许人的队伍为争取胜利作孤军奋斗。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等一众容易被认出的人藏在队伍中,只要不是逐一辨认,当可过关。他们“出场”的时间拿捏准确,是最后几支开往延嘉宫的队伍之一,否则必被熟悉宫内情况的御卫发觉有异,还要费尽唇舌解释为何守皇城的禁卫闯入太极宫来。

扮成蔡元勇的寇仲向并肩而行由徐子陵扮的匡文通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种种最坏的情况,都没有任何方法应付,生出智穷力尽的无奈感觉。”

寇仲也以苦笑回报,说道:“你道我在想什么?竟是穿上的鞋子卖相如何?唉!人真奇怪,在此等时刻仍可想及这般无聊的事。”

徐子陵道:“有人来了!”

一队唐俭的外戍军迎面操至,人数在百许人间,由一将弁带领,双方前排的提灯者同时举起灯笼,往另一方照射。位于寇仲后方、真正指挥进退行动的段志玄先发制人,喝道:“天下统一!”对方以“万世流芳”回应时,两队人马擦身而过,对方果然没有生疑,甚至没有留意他们与宫内禁卫有别的肩饰。如是者连遇两队入宫换防的外戍军,仍能无惊无险的过关。

当抵达延嘉宫的外围区域,麻烦终于来临,外戍军重重布防,把守进入延嘉殿通道的各处门关。

后面的段志玄向两人道:“我们必须先停下来,喊军令!然后报上军阶身份,经验证无讹,始可过关。”

话还未完,对方一名将弁打出停止的手号,嚷道:“天下统一!”

寇仲应道:“万世流芳。马球长蔡元勇、匡文通。”全队人倏然止步立定,并敬军礼。

将弁回礼后,排众而出,欣然道:“果然是蔡大人和匡大人,校尉伍明,参见两位大人。下属有幸得睹两位大人在球场上的威风,至今仍历历在目。”

寇仲心中叫好,看来他们随伏骞往吐谷浑的事,知情者只限一小撮人,而这伍明肯定不是其中之一。踏前一步,先发制人的低声道:“我们奉有韦公公密令,离宫为皇上办事,现在回来向皇上汇报。”

伍明对宫内禁军系统并不认识,没有因他们肩饰有异而生出警觉,只晓得蔡元勇和匡文通是李渊身边红人,欣然道:“两位大人请!”

众人暗松一口气,通过关卡,左转进入通往延嘉殿东门的御道。不过生死未卜的感觉仍缠绕着每一个人,在这样的形势下,一旦出事,绝无幸免。东门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把守的不再是外戍军,而是李孝恭的近卫系统御卫羽林军,休想如先前般蒙混过关。

段志玄低声迅快地说道:“皇上法驾在处,我们的皇城禁军依例须留在门外十丈处。”

寇仲推前两丈后,高呼道:“止步!”全队站定。

寇仲向徐子陵微笑道:“成功失败,就看今宵!兄弟!我们出马啦!”

徐子陵收摄心神,与寇仲迈开步伐,朝东门走去。守门的御卫无不认识两人,见他们忽然领着一批禁卫大摇大摆的来临,均感愕然。

寇仲一副当上大官的模样,喝道:“谁是拿得主意的人,我和匡大人要立即入宫见皇上!”

御卫羽林军本是长安城内最霸道的军人,从来不用给其他系统的兵将卖面子,不过他们更清楚两人乃皇上身边红人,遂不敢怠慢,有人立即往报。不片刻一员武将匆匆而来,两人隔远看到均大失所望,也心中叫苦,来者并非他们期待的李孝恭,而是程莫的副手,他们在宫内的旧相识,口甜舌滑的廖南。

廖南一身御卫将领装束,见到两人大感意外,目光更扫向段志玄的队伍,满脸疑惑地说道:“两位大人不是出使到吐谷浑去吗?”

此正为两人大感头痛的原因,终碰上知情者,令他们再难蒙混。

寇仲人急智生,踏前两步,来到廖南身侧,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说出去,我们这次借出使为名,事实上是奉皇上密旨,调查吐谷浑与西突厥勾结的事,现在有重要情报,须刻不容缓的禀报皇上。”

廖南分不清真假,为难地说道:“皇上现于延嘉阁休息,可否待至天明,上报韦公公,由他安排?”

寇仲焦急地说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随时可至,我们必须立即上禀皇上,此事关系重大,御骑长程莫大人最清楚这件事,请他来可知我说的句句属实。”

明知程莫不在这里,当然要见风使舵。

廖南给吓了一跳,骇然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唉!程大人有事在身,不在这里。”接着断然道:“这里的指挥是河间王,进入延嘉阁须得他点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他,由他定夺。”

寇仲心忖这才乖嘛,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随在廖南身后踏入东门。

寇仲和徐子陵给安置往中殿东门以屏风分隔的玄关坐下,等候李孝恭对他们“妄求”的回应,他们并非希冀李孝恭肯破格通融,而是只求见到李孝恭。何况即使他们能进入延嘉阁,也肯定难有作为。整座延嘉殿十步一岗、二十步一哨,主道和出入门户更是重重布防,殿墙外各个关口通路更由唐俭派来的重兵把守,在如此强大的防卫阵容下,即使玄甲精兵和少帅军倾全力攻打,仍难免招来全军覆没的后果。两人并排坐在设于一旁的椅上,门阶固是守卫森严,屏风两旁的入路亦分由十多名御卫把守,使他们不敢说话。他们既担心能否说服李孝恭,也担心是否有机会与李孝恭对话。而更担心的是仍在殿外等候的李世民、跋锋寒等人,怕有人对他们起疑,盘问下露出马脚。半刻钟时间像经年的漫长难耐。

密集的足音从屏风后传来,两人心中大懔,以李孝恭属皇室人员、河间王的身份,该只有他们往见的份儿,哪会变成李孝恭纡尊降贵的来会他们。心叫不妙时,如狼似虎的御卫军从屏风两旁涌出,二十多人手持上弦的弩弓劲箭,以半圆形的阵势近距离瞄准两人,齐声高喝道:“不要动!”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变化,在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不敢有任何妄动,只好扮作一脸无辜及冤屈的举高四手,以示不会反抗。如此变化,始料不及。

李孝恭在廖南和另十多名一看便知是精锐里的精锐的御卫高手簇拥下,从屏风转出来,横排在弩箭手后方。廖南向两人频打无奈的眼色,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一切由李孝恭作主,着他们小心应对。他的神情令两人生出希望,晓得非是没有转机。

李孝恭冷然闷哼道:“你两人好胆,竟敢一派胡言来诓我,你们可知皇上有令,今晚任何人闯宫,一律格杀勿论。不论领你们进来者又或放行者,均治以叛国之罪,还不给本王从实招来?”

寇仲再放下一件心事,殿外的冒牌军仍未被揭破身份,心中一动,七情上脸地说道:“河间王明鉴,小人所言字字属实,若有一字虚言,教我……教我……唉!我是亲眼目睹,穿针引线者是叛贼杨文干。唉!大义当前,河间王该知取舍。”

包括徐子陵和廖南在内,场上无人不听得一头雾水,且肯定他言词闪烁,立誓不全。只有李孝恭大感错愕,因为此正为寇仲之前与他说过的话,记忆犹新。李孝恭呆看着他,其他人鸦雀无声,气氛像一条绷紧的弓弦。

寇仲怕他仍未醒悟,续道:“我两兄弟冒死犯禁入宫,为的是长年受苦的无辜子民,只有及时禀上皇上,才有可能击垮敌人,希望河间王能在此紧要关头,为天下着想,作出最明智的选择,如此则是万民之幸。”

这番话不但夹杂着先前向李孝恭说过的旧话,还以同样语调口气说出来,李孝恭登时脸色数变,阵白阵青,显是心内两个矛盾的念头,正展开最激烈的斗争。

廖南正要为两人说好话,李孝恭喝止道:“闭嘴!”

廖南立即噤若寒蝉,不敢把提到咽喉的话说出来。

寇仲苦笑道:“若河间王肯容我们私下奏禀,定必体谅我们急于惊动皇上圣驾的苦心。”李孝恭似经恶战连场失去一切精力般现出心力交瘁的神态,叹道:“好吧!给本王押解他们两人到军堂去,你两人只要循规蹈矩,本王会以礼相待。”

军堂等于延嘉殿的小型御卫军指挥部,是设于中殿西门的独立建筑物,旁建烽烟台,能以灯号与玄武门或其他烽烟台的禁卫军所直接通消息,又可以烽烟召集更远的城卫军,对太极宫的防御举足轻重,故李渊今夜移居此殿,非是无因,进攻退守,主动权全操于他手上。寇仲和徐子陵虽像被押送重犯的解往军堂的议事密室,心中却对李孝恭非常感激。他一句以礼相待,既不用五花大绑,更令寇仲避过遭搜出井中月和刺日弓之厄,否则真不知如何解释为何属于少帅寇仲的东西会出现在他蔡文勇身上。尤其是刺日弓,谁都晓得为天下两大摺叠弓之一,因他和跋锋寒名传塞内外。

两人被指示在长桌一边坐下,各由四名提刀御卫侍候,室门和四角均有人把守。稍待片刻,李孝恭驾到,喝走众御卫,又亲手把门关上,坐到另一边,颓然道:“少帅怎可如此莽撞,你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和徐子陵揭开面具,前者肃容道:“情况的凶险,远超乎我们想象之外,直到刚才,我们才晓得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在宫内作魔门的内应,而阴癸派新一代的主子婠婠,肯定已混入延嘉阁内,皇上的性命危如累卵。”

李孝恭一震道:“竟有此事?”接着稍作沉吟,摇头道:“即使韦公公如你所说确是魔门的奸细,可是延嘉阁内高手如云,他和婠妖女两个人能起得多大作用?据我所知,皇上是由宇文阀主、尤老夫人和褚君明夫妇贴身保护的。”又问道:“现在在殿外等候的那队人,是否有秦王在?”寇仲点头应是。

李孝恭痛苦得以两手支托额角,沉声道:“你们是否试图行弒皇上?”

寇仲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寇仲绝无此心,今晚侥幸行险,只希望李家能让最有才能的人成为继承人,用点手段在所难免,我们要的是皇上随身携带的兵符军令。若不能成功,我和子陵只好杀出长安,再看看谁是主宰天下的人。但击退外侮、一统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河间王一言可决。”

李孝恭放开双手,神色恢复平静,显然终于作出决定,目光凝注寇仲,缓缓摇头道:“恕孝恭难以从命,你们若要动手杀我,现在是唯一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直往下沉,沉入失望无奈的深渊,没有李孝恭全面的合作,不要说完成目标,根本是寸步难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若是这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今天就该拥兵梁都,坐看塞外联军入侵关中,乐享渔人之利。”

寇仲叹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我们当然不会束手待毙的。”

李孝恭平静地说道:“你们和秦王走吧!”

徐子陵不解道:“那事后追究起来,河间王肯定犯上杀身之罪。”

李孝恭脸上现出正气凛然的辉泽,说道:“若寇仲、徐子陵和秦王命丧长安,天下将再无可对抗塞外联军之人,李孝恭死不足惜,却不愿担上千古罪人的责任。你们走吧!关中再没有你们容身之所,我可以全力掩护你们撤退。”

寇仲叹道:“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联军杀至,关中将片瓦难全。”

李孝恭仰望屋梁,缓缓道:“尚有一个办法。”两人生出希望。

李孝恭目光移下,扫过两人,沉声道:“我们一起入宫求见皇上,请他念在天下苍生的分上,悬崖勒马,避过自相残杀的凄惨结局。”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倒抽凉气。如此岂非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正面对撼,他们绝没有侥幸可言。

“砰!”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双目神光大盛,从容道:“就我们两人随你去见皇上如何?秦王最好不要牵涉其中,可是若皇上听不进逆耳忠言,我们将全力突围逃走。”

李孝恭道:“只要你们能证实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已混入宫内,齐王确与林士宏、杨文干秘密勾结,而太子则与突厥人合谋对付秦王,皇上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姑且一试,请河间王派人知会秦王,着他们千万要耐心静候。”

李孝恭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立即求见皇上。”

李孝恭领寇、徐两人直抵延嘉阁外院正门,把门的御卫见头儿来到,举兵器致敬,两人虽已恢复本来面目,没人敢有半句说话,可见军纪的森严。

李孝恭喝道:“少帅、徐先生求见皇上,立即启门。”

一个声音隔门响起道:“皇上正于阁内安寝,不宜惊动,请河间王明察。”

李孝恭不悦道:“李漠你恁多废话,皇上方面一切有我担当,还不给我立即开门?”

李漠惶恐地说道:“可是韦公公吩咐……”

李孝恭大怒道:“谁是领军的人,若不立即启门,军法伺候。”

大门缓缓开启。延嘉阁在灯光映照下,明如白昼,美景展现眼前,不要说刺客,飞进一头苍蝇恐也难瞒过林立的岗哨。门内的将士全体以军礼致敬。延嘉阁后靠玄武门的禁卫指挥所,是多功能的群体建筑,设有款客、歌舞、球戏、百戏等各种活动场所,分布于园林之内,在外朝内朝之外,李渊也会在这里召见亲信大臣,被称之为“入阁”,规模之大,可以想见。

寇仲和徐子陵随在李孝恭身后,昂然入阁,可是表面的风光却掩不住颓丧无奈的恶劣心情,在这等情况下要说服李渊,是下策中的下策。可是李孝恭坚持如此,他们有什么办法?最糟糕的是有韦公公在挑拨中伤,搅风搅雨,他们将陷进任人鱼肉的局面。婠婠的智慧手段更不可低估,而若非婠婠,他们现在也不致处于如此下风劣势。恋栈权位美人的李渊,应是绝不肯错过这讨好突厥人,一举除去寇仲和李世民,在宋缺再不能构成威胁下一统中原的千载良机。三人迈步前进,众御卫虽感寇仲和徐子陵于此时刻入宫不合常规,但有头子领路,谁敢异议。

李孝恭低声道:“皇上今晚的寝宫设于太液池旁的太液官,位于殿内正北,由带刀亲卫把守,他们只向皇上负责,我只能请他们通传,再由皇上决定是否接见。”

寇仲低声问道:“韦公公该在何处?”

李孝恭道:“他该在太液宫内打点一切,不过他并没有阻止我直接见皇上的权力。”

徐子陵问道:“护驾高手是否也在宫内?”

李孝恭苦笑道:“我如此向两位透露宫内的情况,已犯上叛国死罪。唉!太液宫分前后三进九组建筑,若我没有料错,一众护驾应留在前进。到了!”

三人绕过一座建筑,只见林木婆娑,一条直路穿林而过,路两旁设有宫灯照明、亭园小桥,在漫天星斗覆盖下,白石铺筑的林道延伸至另一组园林建筑,处于较为高旷的地势下,灯火在林木间掩映,春风拂来,颇有微风徐动、孤凉凄清之意。再往前行,一道溪流不知从何渠何川引注,在前方潺潺流过,木桥跨于其上,至此又有御卫把守。

李孝恭迅快道:“一切由我来应付!”

两人晓得进入带刀亲卫护驾范围,不由也有点紧张。想到先前满腹大计,要一举控制皇宫,却沦落至如此田地,禁不住心中苦叹。众卫人人目光灼灼往他们瞧来,见到随李孝恭来者竟是寇仲和徐子陵,脸上均现出无法隐藏意外和惊愕的神色。其中官阶较高者踏桥迎来,拦着去路,先向寇仲和徐子陵施礼,请安问好,然后向李孝恭询问来意。

李孝恭肃容道:“少帅和徐先生有天大重要的事情,须立即与皇上商讨。”

那头领面露为难神色,低声向李孝恭说了一番话,李孝恭表现豁将出去的胆色,说道:“亲卫长不用多虑,由本王一人承担,皇上若要怪罪下来,可推到本王身上。此事十万火急,亲卫长最好直接向皇上禀告陈情,勿要经由他人传达。”

那亲卫长再向寇、徐二人施礼,传报去也,消没在林道尽处。

李孝恭偕两人回到桥子另一端等候,说道:“现只好静候皇上的旨意。”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寇仲和徐子陵耐心静候,而时间对他们再不重要,即使曙光降临,对他们也无分别。眼前摆明的形势,一是李渊回心转意,让结盟进行落实,一是他们全力杀出长安,与李渊关系破裂。什么大计也派不上用场,以后只能在战场上见真章,所以他们的心反安定下来。

亲卫长终于出现在三人视野内,神色平静地来到三人前方,恭敬地说道:“皇上有请少帅和徐先生,河间王请留在此处。”

李孝恭色变道:“少帅和徐先生由本王领来,本王必须面禀皇上其中情由。”

那亲卫长垂首道:“这是皇上的指示。”

寇仲微笑道:“是皇上亲口说的吗?”

亲卫长昂然答道:“是由韦公公转达皇上的口谕。”

李孝恭与两人交换个眼色,冷然道:“哪轮得到韦公公来对本王指指点点,立即给本王引路。”

亲卫长露出惶恐神色,韦公公或李孝恭,两方面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

李孝恭加重压力,怒道:“一天本王是宫内御卫统领,皇上的安全一天由本王全权负责,有什么事当然由本王承担。”

亲卫长无奈下屈服,掉头领路。三人跟在他身后,穿过林路,前方豁然敞开,三栋庭院并排坐列林木间,楼台高耸,下瞰园林,格局宽长,庭廊穿插,紫藤绕廊、红药夹道,又是另一番情景。可惜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无心欣赏,位于中间的主堂正门外长阶两旁,左右各列十名亲卫,刁斗森严。三人步上长阶,持戈亲卫同时举戈致敬,那亲卫长退往门旁,恭请他们进入。

三人步入大堂,登时愕然止步。他们看见的不是移驾来会他们的李渊,而是散坐于布置得像权贵之家的会客堂内的宇文伤、宇文仕及、尤楚红、独孤峰、独孤凤、褚君明夫妇、颜历等八大高手。宇文伤拦着内进之路,双目射出锋利的异芒,后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尤添他一阀之主的霸道气势。又再“砰”的一声,三人身后的正门合拢,除非破顶而出,否则进退无路。而不用亲眼目睹,也知李渊的亲卫兵,已把此堂重重包围,泼水不出。“笃!笃!笃!”尤楚红神态悠然地坐在左旁太师椅处,身后站着一脸得意笑容的独孤凤,尤楚红边以青竹杖敲地,边冷笑道:“这叫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们两人今夜休想生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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