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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急转直下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221 2024-03-05 11:28:41

寇仲回到李渊身旁,后者打出手势,韦公公和一众亲卫立即退往远处,然后沉声道:“赵德言有什么话说?”只听他直呼赵德言之名,可知他龙心不悦,只是拿赵德言没法。

寇仲迎上李渊的目光,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自己和李渊分别代表着南北两股最强大的军事劲旅,他们看似闲聊的话,事实上可在三言两语间决定中土的未来。而在中土的历史长河里,像他现在与李渊微妙的关系和处境,是肯定从没有出现过的。宋缺之言不差,历史确是由人创造出来的,他寇仲正在创造历史。

李渊又皱眉道:“少帅若有难言之隐,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寇仲苦笑道:“阀主勿要误会,我只因赵德言的话触及我与突利等人的旧情,所以心中有点不舒服。赵德言这家伙一心要离间我与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而在这方面他肯定会非常成功,最后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使我和塞外的兄弟反目成仇。”

李渊微震道:“赵德言是以联军入侵威胁少帅,对吗?”

寇仲叹道:“赵德言在这方面语气愈是肯定,愈表示联军尚未有入侵的行动,否则他反而会一字不提,以减低我们的警觉性。从而推之,他是另有对付我寇仲的计划。之前子陵到玉鹤庵途中,于东市被人行刺,该是赵德言一手策划,甚至亲自参与。”

李渊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他竟敢在我李渊的地方放肆?”

寇仲道:“阀主不用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老赵可由我一手包办,阀主在旁照拂便成。失去赵德言,对颉利肯定是沉重的打击。”

李渊默然片晌,缓缓道:“少帅对塞外的情况比我熟悉,照少帅估计,若我们结成联盟,颉利会不会放弃南侵?”

寇仲心中暗叹,李渊已与长安以外的天地脱节,且受小人唆使蒙蔽。像李世民便不会问如此一个问题。道:“首先颉利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破坏我们的结盟,没办法成功便会倾尽全力来犯,此势已成,再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包括颉利、阀主和我寇仲在内。”

李渊双目露出思索的神色。

寇仲续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谈妥结盟合作的细节,再正式公告天下我们并肩作战的誓约,然后恭候颉利的大驾,此为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

李渊道:“宋缺会不会亲来参与?”

寇仲摇头道:“宋缺明言一切由我全权处理,杜伏威心意相同。宋家军、江淮军和少帅军的主事者只有一个人,便是我寇仲。”

李渊皱眉苦思道:“如待会儿我们在廷宴上公布结成联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寇仲知他终于意动,说道:“最直接的反应,是毕玄和赵德言的使节团会立即拂袖离开,因为谁都知道我们的结盟是针对颉利而发。接着是塞外联军大举南下,趁我们的结盟仍处于脆弱未经考验的时刻,先发制人。”

李渊龙颜现出震荡的神色,容色数变。正如李世民所形容的,深宫偎红倚翠的糜烂生活,早消磨李渊的志气胆色。尤其当颉利把矛头直指长安,更令李渊犹豫矛盾,一方面想借助寇仲的力量使颉利知难而退,另一方面又不想过度触怒颉利,对毕玄的使节团更有不切时势的希望和侥幸,因此三心两意,摇摆不定。

寇仲沉声续道:“眼前你我两方的首要之务,是须就联合作战的全盘计划迅速达成协议,令我们中土联军能在最佳状态下,迎击蓄势而来、准备充足的敌人。”

李渊再思索片刻,说道:“少帅请给我一点时间,容我仔细思量。”

寇仲明白他须垂询建成、元吉和诸心腹大臣等人的意见,幸好他对李渊没什么幻想奢望,只求他忍耐至解决塞外联军后,才掉转枪头对付他和李世民,那他们将有充足的时间部署反击行动。他有点冲动,很想明言毕玄之所以肯应邀前来,是为助建成、元吉收拾李世民。然而此举后果难测,说不定反会更坚定他们对自己暗中联络世民以颠覆大唐的怀疑。点头道:“这个当然,不过时间无多,阀主要早作定夺。”

李渊闪过不悦之色,旋即消敛,显是不满寇仲在此事上催逼。在深宫受尽阿谀奉承,当惯皇帝如李渊者,始终不惯听逆耳直言。

寇仲暗叹一口气,不是怨李渊而是怪自己圆滑老练方面未够道行,难免失言。

李渊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们该久等了!我们再从长计议吧。请!”

“徐子陵先生、跋锋寒先生驾到。”殿旁两队乐手奏起欢迎乐曲,殿内诸人肃静下来,无不从席上翘首争睹两人风采。由于他们在少帅军中没有任何官衔,唱喏的门官以先生尊称两人。在殿前代表李渊迎他们入殿的是李建成,表面自是客气有礼,可是双方心知肚明一切只是门面工夫,实际的情况是都怀有要尽早拼个你死我活和誓不两立的心态。

李靖等把两人交由李建成接待后,径自先行入殿,到李世民的配席坐下。酒席平均分布于大殿两旁,左右各两排,每排八席,远比不上年夜廷宴的挤拥热闹,出席者人数减半,介乎四百人间。主席设于殿北高阶上,颇有唯我独尊的意味,已有数人据席安坐,包括刚与他们唇枪舌剑的李元吉在内。徐子陵踏过封蔽得不露丝毫痕迹的秘道出入口,涌起一股古怪的滋味,仿似在那一刻,被连接到另两端出口外的世界。一对明亮的美丽眼睛吸引他的注意力,其主人正是曾到兴庆宫访他不遇的胡小仙,向他大抛媚眼,同一席的尚有乃父胡佛、池生春,任俊的福荣爷、尹祖文、宋师道和雷九指。只看雷九指以管家的低微身份,仍被邀出席,可知尹祖文是给足司徒福荣面子。

李建成凑在他耳旁道:“徐兄的老朋友已入席,正恭候徐兄大驾。”

徐子陵暗吃一惊,难道被李建成拆穿任俊的伪装?但听李建成的语调该是另有所指,再不敢朝胡小仙那席张望,皱眉道:“老朋友?”

跋锋寒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双目闪亮,投往前方居高临下的主席。

李建成露出嘲弄得意的神色,悠然边走边说道:“盖大帅盖苏文不是徐兄在龙泉的旧识相好吗?”

徐子陵知他忍不住耍弄自己,洒然微笑,并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受到牵引往主席瞧去。目光继续逡巡,从右方最接近主席位置坐满李渊的重臣包括裴寂、封德彝等人那一席移往左方诸席,忽然一座肉山耸现眼前,原来是久违的马吉从席上起立,举杯向他遥敬致意,脸上肥肉颤震,双目却射出怨毒的目光,与延展至肥脸上每一方寸的笑意成强烈对比。坐于他旁的党项年轻高手拓跋灭夫没有随他起立,只冷冷地凝视他,眼神利比刀刃。徐子陵抱拳作礼貌上的回应,心想这该算作先礼后兵吧!口上则似在答李建成道:“盖苏文啊盖苏文,他是寇仲的,不干我的事。”

李建成为之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答他,因徐子陵说话的语调内容,一派江湖混混的泼皮口吻,与眼前情况格格不入,出人意表。

跋锋寒微笑道:“希望寇仲肯割爱相让,盖苏文很对我的脾胃。”

李建成终于色变,眼现火燄,跋锋寒和徐子陵那家常闲话式的对答,摆明不把他堂堂大唐国太子放在眼里,终令他怒形于色,控制不住心内嫌隙极深的情绪。

三人此时来到台阶下,主席上一人长身而起,离席移至台阶边沿,朝下瞧来,长笑道:“当日在小龙泉缘悭一面,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让我盖苏文还此心愿,谨在此向徐兄、跋兄请安问好。”

他坐在席内时,早予人霸气十足,雄伟如山的感觉,此刻挺直虎躯,更似久经风雨霜雪的松柏般挺拔轩昂,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粗犷中透出说不尽的文秀之气。他的高度与徐、跋相若,身材健硕扎实,偏是指掌修长灵活,一身绛红武士便服,外罩素白捆蓝花披风,脚踏白皮靴,头结英雄髻,黑发在燿灿华灯的映照下闪闪生辉,非常醒目。文秀的气质主要源自他独特的面相,白净无须,窄长的脸孔似有点错摆在特别宽阔的肩膀上,大小并不合乎比例。偏在这窄长的脸上生着一双修长入鬓的凤目,眯起来像两把锋锐的刀子。身上虽不见任何兵器,可是举止行动间能使人感到他体内酝藏着爆炸性的庞大力量,本身可比任何兵器更具杀伤力和危险性,形成一股独特慑人至乎诡异的魅力,不愧傅采林下高丽名声最响当当的超卓人物,难怪跋锋寒入殿后一直被他吸引着注意力。

跋锋寒哈哈笑道:“盖兄不是经常五刀随身,形影不离吗?累得跋某人误以为认错主人,思忖着从何方忽然冒出个像盖兄般的人物。”

盖苏文现出哑然失笑的神色,欣然道:“跋兄竟是爱说笑的人,苏文大感意外。今晚如非是赴宴而是上战场,跋兄定可见到我周身挂满废铜烂铁,不会有任何误会。”

跋锋寒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非是有勇无谋好惹的角色。

就在此时,一股无形有实的寒气漫台阶而下,直逼两人,使他们生出奇寒侵体的可怕感觉,旋即消去。跋锋寒知他在施下马威,而此着在表面不露丝毫痕迹,高明至极,正要暗里反击,李建成道:“我们坐下再说如何?”

寇仲和李渊登上御辇,在亲骑簇拥下,往太极殿驰去,迎寇仲来的李世民策马在前方开路。寇仲透帘观看车窗外沿途美景,心底却涌起疲倦的感觉,原因在于李渊矛盾的性格。这是从李渊的行为得出的结论,非是胡乱揣测。李渊在女人甚至马球游戏上,均表现出狂热之情,充满对生命的热爱,可是另一方面又可不念丝毫旧情冷酷地处死刘文静,对虎落平阳者如李密、窦建德更无情杀害。他对李建成、李元吉,又或心腹宠臣裴寂呵护惟恐不周,原谅他们一切过失,但对李世民这为他立下无数汗马军功的儿子,则嫌怨极深,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下,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逐步把李世民推入绝地,偏见固执得使人难以相信。

李渊既对以前闯荡江湖的生涯回味无穷,却又耽于深宫糜烂的生活,完全被风花雪月和虚假的逸乐消磨壮志,加上围剿石之轩不果的严重打击,再不敢以身涉险,致令他在塞外联军直接指向长安的压力和威胁下,进退失据,使他和自己的联盟不能落实,眼看要坐失良机。他看似坚强,事实上仍是莫名其妙地脆弱,表现出来变成看似豪气,实是犹豫不决,暗存侥幸之心。要命的是他们现在的成败系于李渊一念之间,而他却是如此难以测度,令他寇仲感到有点筋疲力尽,对未来再没有先前的把握。

李渊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突利与颉利不是势成水火吗?为何忽然变得同一鼻孔出气?”

寇仲生出不愿别头去看他的情绪,目光落在窗外,淡淡地说道:“关键在于毕玄,在突厥人中他有着天神般的超然地位,是突厥人的凝聚力。突厥是个由大小部落组成的民族,颉利或突利分别为不同部落的领袖,任何牵涉到各部落利益的事,均须看各酋头的意向,在这情况下,个人私怨并不重要,而毕玄的作用更大。所以当毕玄出马拉拢突利和颉利,突利很难另有异议,否则将地位不保。”

李渊沉默下去。

寇仲别头望向他,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要破突厥人的联盟,打击他们的士气,最佳途径莫如击倒毕玄,戳破他无敌的神话。”

李渊吓了一跳,忙道:“此事非同小可,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少帅勿要轻举妄动。”

寇仲心中暗叹,他与可达志的一战在李渊这种态度下将是势在必行,唯有这样才可逼毕玄与跋锋寒进行决战。而这更要冒上绝大风险,因为无论跋锋寒近年如何精进,但对手是无敌塞外的“武尊”毕玄,谁敢断言胜负?如跋锋寒落败身亡,后果实不堪想象。但他们入长安的一刻早骑上虎背,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李渊在龙台上唯我独尊的主席比阶下诸席大上一半,座位置于靠北的一边,令坐入主席者大致上均面向大殿,方便欣赏歌舞表演。李渊的龙位设于正北,盖苏文居左,寇仲居右。盖苏文依次而下是李世民、韩朝安、李南天、金正宗和李神通。寇仲以下是李建成、徐子陵、李元吉、跋锋寒、独孤峰。看人数对称的安排,当知下过一番心思,尽量令寇、盖两位同感被看重,没有大小轻重之分。独孤峰是代表主人家方唯一非主族人马,可见其与李渊深厚的渊源和同为旧隋大臣的交情。宇文伤没有出席,显是因仇怨不肯出席,而非因李渊厚此薄彼。

盖苏文首先发言,以他充满磁性和阳刚有力的声音铿锵动人地说道:“徐兄和跋兄与少帅在龙泉玩的那一手的确非常漂亮,坦白说,我自懂人事以来,从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未动手即败兴而回,不过事后回想,又大有新鲜有趣的感觉,佩服佩服!”

徐子陵目光接着移往坐入尹祖文那席的烈瑕身上,见此子正以奸笑回敬,遂收回目光,迎上盖苏文,淡淡地说道:“我们和盖帅道虽不同,目标却差异不大,都是为龙泉军民着想,否则若失去龙泉这缓冲,对贵国有害无利。”

韩朝安冷哼道:“徐兄此言差矣,拜紫亭的立国大计筹备经年,准备充足,大有成功希望,如非被你们横加破坏,拜紫亭岂会含恨而终,敝国上下对此永志不忘。”

他的话充满火药味,李建成等只有听的份儿,难以插口,因两方都是贵宾,做主人家的必须保持礼貌上的中立。当然内心里,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暗里称快。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拜紫亭之所以斗胆公然立国,皆因看准突利、颉利不和,岂料此举反促成两人联手对付他,强弱胜败之势早不言可知,韩兄该像龙泉人般感激我们才对。”

盖苏文含笑不语,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神态。徐子陵隐隐感到他的目标是寇仲,所以不想费神附和韩朝安与跋锋寒作无谓的口舌之争。由此推之,此人不但有勇有谋,且城府极深,有大将之风。

李神通为缓和席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打岔道:“我虽未能亲历其事,仍可想象当时危城授命,逼退突厥金狼军的惊险情况,令人神往。皇上与少帅必是谈得非常投契,耽搁了赴宴时间。”

话犹未已,鼓乐喧天而起,布于殿门两旁的鼓乐手起劲演奏,殿内众人全体起立,高呼万岁。李渊与寇仲并肩进场,李世民随后。

国宴正式开始。

李渊率领群臣,分别向寇仲和盖苏文祝酒,把宴会推上高潮,接着是歌舞表演,锣鼓与乐器交织成强劲的节奏下,过百名身穿彩服的歌舞姬,随着节拍旋转歌唱,无限春光里充盈着青春健康、美不胜收,使人目不暇给接的娇姿妙态。“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一曲甫罢,众姬彩蝶般退往殿外,惹来如雷掌声。

李渊举杯道:“朕敬众卿一杯!”

全殿人轰然应喏,举杯饮尽。

盖苏文笑道:“刚才表演,是否源自龟兹的胡旋舞?”

李渊欣然道:“大帅法眼无差,正是龟兹的胡旋舞曲,只是经过高手稍加编修,龟兹曲词亦译作汉语。”转向寇仲道:“少帅塞外之行,不知有没有到龟兹去呢?”

寇仲因龟兹而想起玲珑娇,正心有所感,闻言微一错愕,摇头道:“我是错过良机了!”

盖苏文淡淡地说道:“少帅似是心有所思,不知是否如苏文般,在揣测陛下所指的高人是谁,竟能编改出如此精采的歌舞?”

寇仲心道来了,自李渊介绍他与盖苏文认识,对方一直客客气气,当然只是门面工夫,如今终于来惹他寇仲。忙收摄心神,答道:“给大帅这么一说,惹得小弟也生出兴趣,想晓得此君是何方神圣?”

事实上他猜到是出自尚秀芳之手,只是并不说破。

跋锋寒讶道:“阀主似是故意卖个关子,对吗?”

李渊微笑道:“跋先生所料不差,确是如此。可惜她今晚缺席,否则可央她现身说教。”

盖苏文双目露出崇慕神色,叹道:“那定是秀芳大家无疑。”

寇仲隔着李建成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想到寇仲多出个“情敌”。

盖苏文目光又往寇仲投来,一对长目眯成两线,射出比刀刃箭矢更要凌厉的光芒,从容道:“这次我盖苏文不远千里的到中土来,是要还心头一个大愿,希望能有机会领教‘天刀’宋缺的高明,看天刀如何出神入化?不知少帅可否玉成苏文此心头大愿?”

主席自李渊而下,人人收敛笑容,鸦雀无声。此时韦公公到来请示,只要李渊点头,便会由裴寂、封德彝等大臣领群臣敬酒,却给李渊打出手势,着他退下去。寇仲目光转锐,回敬盖苏文,似笑非笑的,一副没好气的神态。

跋锋寒不悦地哂道:“大帅何用绕个弯儿来向少帅挑战?”

徐子陵最明白跋锋寒这句话背后的含意,盖苏文确是谋略过人,若他直接向寇仲挑战,寇仲可以拒绝,又可由跋锋寒或徐子陵代他出战。只有搦战宋缺,由于寇仲是宋缺的未来快婿,只他有资格代宋缺接着,别人的插入变成强管他们的闲事。跋锋寒因错失与盖苏文交手的机会,故表示不满。

李世民先望向李渊,见他眉头大皱,便转向身旁的盖苏文平和地说道:“世民有一事不明白,想请教大帅。”

以李世民的身份声望,盖苏文不论如何不情愿,亦不能忽略,微笑道:“怎敢当!秦王请指教。”

李世民此一打岔,大大冲淡紧张的气氛。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露出注意神色,想从这些地方清楚把握李世民与寇仲的关系。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说道:“据世民所知,突厥狼军对贵国的威胁,尤过于对我中土华夏的凌迫,值此塞内外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儿,若大帅与少帅交手,不论胜负,总有一方受损,对大帅有何好处?”

盖苏文尚未回应,李建成怫然不悦地皱眉道:“秦王此言差矣,毕玄大师肯亲来长安,正显示我大唐与突厥过去纵有误解,现已冰释前嫌,大地回春。秦王这番话若给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转向李渊道:“请父皇赐示!”这番话说得不留丝毫余地,一副要把李世民赶尽杀绝的态度,且是间接攻击寇仲,指他的到长安来,是破坏他李唐和突厥人的修好。

李渊立陷左右为难之局,支持李建成,会开罪寇仲,不支持的话开罪突厥人,且因他是帝皇的身份,没有人可为他打圆场,只余静候他开腔说话的份。寇仲等开始明白在宫廷斗争中李世民长居下风的原因,因为李建成的确有他的一套,比李世民更懂揣摩龙意。

李渊终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肃容道:“二皇儿说的是眼前形势,大皇儿指的是形势的发展,均有一定理据,并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此事更不宜在此讨论,就此揭过。”

韩朝安正狠盯着寇仲,闻言阴恻恻地说道:“少帅不是怯战吧?”

盖苏文双目精芒一闪,不满地向韩朝安喝道:“朝安岂可胡言乱语?”

韩朝安垂下头去,噤若寒蝉。

盖苏文换上笑容,向李渊解释道:“苏文非是好勇斗狠的人,只因像傅大师般视刀法为一种艺术,美的极致。等如有些人对珍玩书画的追求,故不愿入宝山空手而回。”

李渊叹道:“任何一方有损伤,均是我李渊最不想见到的事。”

盖苏文洒然道:“苏文确是一意欲领教奇技,绝没有分出生死之心。”

徐子陵淡淡一笑,说道:“大帅尚未答秦王的问题。”

李元吉忍不住插嘴道:“父皇指示不宜在席上讨论这个问题,徐先生可否换过另一场合请教大帅?”

他与李建成一唱一和,此番话似是因徐子陵而发,暗里矛头直指李世民,提醒李渊谁是祸首。

徐子陵悠然道:“齐王是着我事后问吗?”

李元吉登时语塞,因为待寇仲与盖苏文动手后才问,那时米已成炊,还有何意义可言?

寇仲哑然失笑道:“坦白说,有机会与苏大帅交手过招,实人生快事。但绝不是点到即止,败的一方肯定威势大削,说不定非死即伤,所以秦王这番话很有道理,先弄清楚大帅心意后,动起手来会爽朗些,大帅以为然否?”

盖苏文目光变得更凌厉锐利,语调却出奇地轻松,微笑道:“对我盖苏文来说,刀法上的追求,不但超越个人的恩怨荣辱,更超越国与国间斗争强弱的问题。少帅若没有这种怀抱,如何配称中土继‘天刀’宋缺后最出色的刀法大家?”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大帅太过奖我这小帅了!我的刀法只是用来骗不懂刀的人,小弟的怀抱更远比不上你老兄的伟大。”接着微俯向前,迎着盖苏文锋利的目光道:“勿要说我唬你,若你我下场动刀子,来个廷比,肯定没有点到即止这回事,生死胜败决于数刀之内。”又挨回椅背处,微笑道:“所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老哥的汉语比我还精,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几番话尽展寇仲一贯的风格和遇强愈强的英雄本色,充满江湖风味。

徐子陵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可肯定的非是因与盖苏文势难避免的廷比而来,却又说不上原因,不由得心头纳闷。

盖苏文立成众人焦点,人人看他如何回应,只见他唇角溢出笑意,逐渐扩大,化为灿烂笑容,欣然道:“只要少帅赏面赐教,我盖苏文哪还有闲情计较生死胜败?”

寇仲双目转亮,正要说话,“轰隆!轰隆!轰隆!”众人同时愕然色变,本能地往殿西望去,因连串爆炸声正从太极殿外西面传来,颇为接近。整座太极殿倏地静至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没有人晓得发生何事。

“轰!”再一声爆炸激响,接着殿外人声鼎沸。

李渊倏地立起,厉喝道:“发生什么事?”

只见程莫气急败坏地扑入殿内,直抵阶前,跪伏颤声道:“启禀皇上,掖庭宫西北清凉斋忽然爆炸起火!”

徐子陵、寇仲、李世民、李神通和跋锋寒五人听得面面相觑,心叫不妙,虽仍弄不清楚发生的是什么事,已知着了敌人道儿。徐子陵目光往李建成和李元吉两人扫去,他们正交换一个会心的得意表情。

当众人策骑赶到现场,掖庭宫的清凉斋已变成一片败瓦残垣,只余有毒的黑烟仍阴魂不散的冒起,在宫内侍卫泼水灌救下逐渐稀薄消散。李渊下马后铁青着脸,呆瞪着劫难后的灾场,令人晓得另一场风暴正在他心内酝酿,随时爆发。他身后立着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韦公公、程莫、独孤峰等人,更远处是陆续赶来灾场的天策府诸将。国宴因此突发的灾难被腰斩,在寇仲的坚持下,李渊勉强同意的允许他们三人同来,其他人如盖苏文等则自行离开。

这次的灾劫明显是由火器爆炸造成,规模及不上李建成东宫的大爆炸,仍足以把整座清凉斋摧毁,并烧掉附近十多株大树。七具尸体被发掘出来,排在地上,仿如焦炭,难以辨认。李世民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面如死灰,呆瞪着在自己地盘发生的大惨剧。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则你眼望我眼,隐隐猜到是建成、元吉等以牙还牙的毒计,利用一批他们不晓得的剩余火器,酿造眼前惨剧,陷害李世民,更肯定在斋内的侍仆于爆炸发生前,早被下了手脚。他们很想安慰李世民,偏是作不得声。

李渊凝视灾场,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世民踏前一步,来到他身后,惨然道:“孩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渊喃喃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接着旋风般转过龙躯,双目火燄烧天,勃然大怒道:“这是谁的地方?你竟一声不知道就推个一干二净?此处分明藏有大批火器还对我说不知道?快给我从实招来。”

李世民扑跪地上,悲呼道:“孩儿确不知情,请父皇明察。”

寇仲心中涌起怒火,李渊这么当着他们三个外人面前重责李世民,不留丝毫余地。

李渊面寒如水,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迸发出来的沉声道:“事实俱在,岂容狡辩?朕今天才千叮万嘱,教你们兄弟相亲相爱,唉!”稍顿后续道:“是否要我家法伺候,始肯吐实?唉?李家不幸,竟出逆儿,朕对你过往的所作所为,已极力容忍,看在你屡立军功份上,不与你计较,岂知你竟变本加厉,私藏火器,图谋不轨,是否连朕也不肯放过?”

李世民以额叩地,凄然叫道:“孩儿若有此心,教孩儿天诛地灭而死。孩儿对这批火器全不知情,皇天后土可作明证。”

徐子陵往建成、元吉瞧去,两人虽默然不语,但均是眼现得意神色。以他如此淡泊的人,也感悲愤莫名,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李世民。李渊为何厚彼薄此如斯?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私藏火器,却如此重责李世民,且毫不听李世民的解释,一意认定李世民意图不轨,实在过分。只恨由于他们是以外人的身份,在这情况下没有说话置喙的资格。

李渊俯头看着跪伏地上的李世民,脸色阵红阵白,胸口因激怒起伏不定,忽然戟指厉声道:“你给朕滚到宏义宫去,没朕准许,不准踏出宫门半步,等候发落。”

寇仲等暗松一口气,只要李渊不是当场立即处决李世民,他们仍有平反败局的机会。建成、元吉此着确是厉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返回兴庆宫途中,马车厢内三人心情沉重,且因唐军前后护送,不方便说话,心事只好暂闷心内。抵长安第一天,已是波折重重,最后更以李世民惨遭陷害作结,何况待会儿子时往见傅采林仍是吉凶难料。直到此刻,他们始醒觉对手的不好惹,早在他们到长安前,建成一方已拟好对付他们的全盘计划,李世民现成戴罪之身,更使他们束手无策,有力难施,寸步难行。时间在重压中逝去,返回兴庆宫后,三人到双辉楼的最高层说话。

寇仲苦笑道:“怎么办好呢?李渊若以此借口将李世民发配西塞,手下天策府诸将则由建成、元吉瓜分,我们唯一应付之法只有立即开溜,以图后计。”

跋锋寒沉声道:“这肯定是建成、元吉心中的想法,且会发动妃嫔党游说李渊,最要命是在李渊的立场来看,此为最佳解决兄弟阋墙的办法,一了百了。”

寇仲皱眉道:“可否由我出面,指出若没有李世民在军事上的协助,我们会取消联盟之议。”

跋锋寒叹道:“那么常出现在你脑内的左右各扑出五百名刀斧手的胡思乱想,将会变成现实。”

寇仲颓然道:“你说得对!唉!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的?”

跋锋寒道:“李建成非常有本事,竟想出这么一条毒计。”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查清楚此点,看是否仍有第三批火器。唉!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李渊借此发落世民兄。”

跋锋寒道:“除这难题外,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性,还是由子陵告诉你吧!是他想出来的。”

寇仲色变道:“请考虑我可承受的能力,说罢!”

徐子陵遂把对婠婠的怀疑一五一十道出,听后寇仲的脸色变得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沉吟良久,寇仲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几上,惨叫道:“李世民中招,我们也中招,子陵的分析十有九成是对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婠婠根本从来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手段。有什么方法可把她在宫内的卧底挖出来呢?”

跋锋寒恢复平静,说道:“这绝非是自怨自艾的时刻,我们先要定下应变之计,否则长安将是我们埋骨之所,没有别的可能性。”

徐子陵点头道:“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首先要想法减轻李渊对世民兄的惩罚,其他的从长计议。”

寇仲摇头道:“以李渊矛盾的性格对李世民的惩罚该不会在一、两天内仓促决定,因为那对军心有难以想象的影响。我认为最迫切的事是对付石之轩,断去其最大的支持力。石之轩是我们背上的芒刺,一天有他在暗里虎视眈眈,我们休想能够安寝。掖庭宫的爆炸大火,高明得教人心寒,不像是建成等人的脑袋可构想出来,较似石之轩或婠婠的手段。”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现在最好抛开一切,静坐他奶奶的个把时辰,以最佳的状态去拜会你们师公,否则今晚更睡不着。”

王玄恕登楼而来道:“侯爷到!”

侯希白现身王玄恕后方登阶处,哈哈笑道:“兄弟!又碰头了!咦!为何你们的脸色都这么难看?希望我没有错过见傅采林这千载难逢之机。”

寇仲颓然道:“我们现正处于绝对的劣势中,弄得焦头烂额,茶饭不思。”

侯希白与告退的王玄恕擦身而过,到跋锋寒旁坐下,说道:“穷则变!变则通,我真不信天下会有能难倒我们的人,寇仲永远是无敌的最佳统帅。说来听听。”

跋锋寒道:“没时间啦!一个时辰后,我们将在唐宫内的凌烟阁见识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傅采林,看他如何以剑弈敌?”

侯希白大喜道:“终可得偿这个心愿,坦白说,三大宗师中,我最想见的人是他。”

寇仲叹道:“我已失去所有心情,最好今晚大被盖过头,睡他娘的一个不省人事。”

侯希白皱眉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寇仲苦笑道:“第一天到长安,已可能同时失去我们的宝库和李世民这两大凭恃,你说我们除睡觉外,尚可做什么呢?”

侯希白耸肩道:“我会去请教师仙子。”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吗?”

寇仲虎躯一震。

跋锋寒讶道:“闻言心动的该是子陵而非你呀?”

寇仲苦恼道:“师妃暄三字似令我灵机一触,偏又说不出具体的实况来。”

徐子陵平静地说道:“妃暄回静斋了!”

侯希白失声道:“什么?”

“啪!”三人愕然往寇仲瞧去,见他一掌拍在腿上,双目放光道:“有救了!”不待众人开口问他,弹起来道:“不过也只是两三成机会有救,我出去打个转,半个时辰后回来,然后拉大队去见师公。”

侯希白道:“我在成都见到你的致致,她着我告诉你,会亲到长安来会你。”

寇仲刚掠至楼阶处,闻言剧震止步,失声道:“什么?长安现在兵凶战危,怎可让她涉险?”

跋锋寒悠然道:“这叫爱夫情切嘛!”

侯希白显是在非常兴奋的情绪中,向跋锋寒竖起拇指赞道:“老跋一语中的。致致早知少帅必有如此反应,故着我明告少帅,她这次来长安,是要奖赏少帅。”

寇仲一呆道:“奖赏?希望不会变成惩罚便谢天谢地。”说罢没入楼阶下。

徐子陵向侯希白道:“希白是以什么身份进城?”

跋锋寒笑语道:“子陵的意思是你究竟是爬墙还是经城门入城,因现在城门早关上了。”

侯希白道:“这叫见风使舵,我是亮出少帅的名号叫门入城的,惊动到他们的头儿刘弘基。幸好他与我有些交情,肯先放我入城再上报李渊,还亲自送我到这里来。”接着忍不住问道:“妃暄返回静斋是什么意思?在此时刻她怎可离我们而去?”

徐子陵道:“仙心难测,我们不用费神去想。青璇目前在城内玉鹤庵,要去和她打个招呼吗?”

侯希白道:“当然要去见她,却非今晚,明天我们一起去拜会她。子陵去吧!紧记及时回来。”

东大寺,静室。寇仲在蒲团坐下,面向了空,叹道:“我们很惨!”

了空微笑道:“很少见少帅这么缺乏信心的,少帅是否为秦王被逐往宏义宫烦恼伤神?”

寇仲大讶道:“大师不出禅室半步,竟可知道刚在不久前发生于深宫内的事,真教人想不到。”

了空淡然自若道:“贫僧与秦王方一直保持密切联系,这么大的事他们当然须知会我。”

寇仲是因侯希白提起师妃暄,故而想到了空这条在线。了空现在该是以慈航静斋和以宁道奇为首的佛道两门在长安的代表,其影响力难以估计,可做到他们做不来的事。苦笑道:“若李世民被褫夺兵权,又或贬到远方,我们等于被断去一臂,势难成事,所以不得不来请大师指点迷津。”

了空双目闪耀着深邃动人的智慧光芒,旋即闭上双目,好半晌后重睁开来,说道:“今晚发生的不幸事件,行凶者手段毒辣,思虑缜密,且一举命中我们的弱点,令我们反击乏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少帅不能出面为秦王向李渊说项,因会弄巧反拙令李渊更肯定太子方面对少帅和秦王串谋的严重指责。少帅有没有想过,能拟出此计者必是智力超群,且对你们有深刻认识的人?”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幸得大师提点,在大师说这番话时,我心中忽然浮现香玉山那小子的丑恶面容,再从他出发思索,想到今晚把清凉斋夷为平地的火器,极大可能是来自赵德言一方。因为梁师都得到大批火器后,留下部分自用是合情合理的事。而这毒计必是香小子想出来的,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和小陵的性格,更瞧破我和子陵是为撑秦王的腰而到长安来的。”

了空欣然道:“既弄清楚幕后的策划者,我们可拟定反击的策略,李渊方面贫僧可透过王通去痛陈利害,指出在目前形势下若重罚秦王,不但内部军心不稳,还会破坏与少帅的结盟,有百利而无一害,这该可说服李渊。”

寇仲喜道:“没有比王通更适合的人选,李渊绝不会怀疑他是为李世民说好话,因为我们的一切烦恼全由他的揭发告密而起。”旋即皱眉道:“大师与他熟稔吗?”

了空道:“是数十年的老相识。贫僧修哑禅前,他不时找我谈禅论佛,不过每次均不欢而散,对佛教他一直有排斥之心,连带对我们支持秦王不以为然,幸好妃暄说服他。”

寇仲沉吟片刻,说道:“我非是怀疑王通的词锋和对李渊的影响力,只是李渊自认定李世民毒害张婕妤以来,一直欲加罪李世民,说得好听点是借打倒一方以消解三子之间一触即发的流血火并。而既然眼前有此良机,岂会因王通一个外人的进言轻易放过?对李渊来说,他是不会认为贬责或驱逐李世民会令军心瓦解的,因为唐室行的是府兵制,且建成挟新胜凯旋而回,加上妃嫔党在旁摇旗呐喊,李渊会生出建成可在军事上完全取代李世民的信心。”顿了顿续道:“至于与我的盟约,除了我与李世民暗里的关系,否则该属我和李渊之间的事,故李世民的去留在李渊的角度看理应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了空淡淡地说道:“少帅的分析精微深到,令我对王通能起的作用生出怀疑。幸好太子府曾发生同样的火器事件,李渊若厚建成而薄世民,如何令臣民心服?而我们更可从因爆炸遇害的人入手,倘能证实遇害者在爆炸前先被人处死,可反证是有人蓄意嫁祸秦王。”

寇仲点头道:“大师之言有理,不过遇害者全变成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焦炭,如何断定他们于事发前曾遭毒手呢?”

了空道:“那要看行凶者用的是哪种手法,如用的是内家手法,当有蛛丝马迹可寻。王通精通医理,说不定能指出令李渊信服的证据。”

寇仲苦笑道:“我对香小子认识之深,不在他对我认识之下,若在背后筹划的人是他,肯定不会在这方面稍有疏忽,他只须先把人弄昏便成。唉!我也明白李渊这个人,他一心想保存眼前拥有的一切,李世民早沦为宫内的外人,亲属中的疏离者,令他去之而后快。我愈想愈觉不妥当,在妃嫔太子党的扇风点火下,明天一旦任李渊速战速决的处理李世民,我们的心血将尽付东流。”

了空闭上双目。

寇仲忽想起一事,问道:“大师寄身东大寺之事,李渊是否知情?”

了空闭目答道:“贫僧是以普通僧侣身份入城,没有人晓得了空在东大寺。”睁开眼续道:“王通若对李渊难起作用,岳山又如何?”

寇仲苦笑道:“岳山总不能每于关键时刻便现身,李渊不为此起疑才怪?何况谈的更是李世民的问题,除非岳山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了空微笑道:“岳山要对付的人可以是石之轩。他也可以不用现身,只须托人送上书信,指出以石之轩为首的魔门两派六道,正密谋扳倒李世民,故向李渊作出警告,当可教李渊三思。”

寇仲摇头道:“仍是不妥当!首先李渊认识岳山笔迹,难以假冒;其次岳山一向独来独往,怎会忽然找个人送来如此重要的信函?最后是若岳山真的是岳山,好该先去找宋缺晦气,哪还有空闲理别人的闲事?”

了空道:“贫僧终是方外人,在这类事情上远比不上少帅的脑筋,那就只好用最后一招。”

寇仲一呆道:“还有什么招数可祭出来应付?”

了空平静的面容有如不见半丝波纹的无边际大海,说道:“只好由贫僧亲自求见李渊。”

寇仲讶道:“大师与李渊有交情吗?”

了空道:“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任何交情。”

寇仲不解道:“那他怎肯听你的话?”

了空微笑道:“我并不是要他听我的话,而是代表梵斋主和宁道兄向他作出最严厉的警告,若他一意孤行惩罚秦王,我们将撤回对李唐的支持,改而全力支持你少帅寇仲。我会于明早城门开启时入城,直赴皇宫见李渊,事后不论成败,立即返回净念禅院,长安的一切,将由少帅自行决定。若少帅选择立即撤走,我们绝没有异议。”

寇仲剧震道:“大师的话是否认真的。”

了空从容道:“佛门岂容诳语?了空所言,字字出于肺腑。未来如何,将决定于李渊一念之间,更要看他对与你们的结盟有多重视。少帅这次肯到长安来,皆因妃暄从中斡旋,此为不争的事实。从贫僧口中说出来的警告,对李渊该有一定的影响,希望能有回天之力。”

寇仲点头道:“这确是最后和最辣的一招,失去你们的支持,首先巴蜀会投向我少帅军,李世民手下将领更会在愤恨交集下向我投诚,不过我却须杀出长安城去。”

了空道:“那是最坏的情况,假若李渊仍想拥有眼前一切,该晓得如何取舍。”

徐子陵逾墙而出,以真气转换的秘法,横过大街,借林立路旁参天巨树的掩护,落在附近宅院一座建筑物檐顶,然后逢屋过屋,全力展开夜行之术,往玉鹤庵方向掠去。跋锋寒和侯希白均以为他是去见石青璇,事实上他要找的主要目标是石之轩。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一代邪王,定因石青璇而忍不住到玉鹤庵留连踯躅。他将对石之轩作出最后一次的好言相劝,如若仍是忠言逆耳,只好大家作一个了断。

他心灵提升至前所未有澄澈空灵的井中明月境界,四周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他,他听到屋中婢仆的私语,小孩在床上的翻侧,园内柏树横处的一头夜鸦的蜷缩,拂体微风的波动,那感觉动人至极。本不圆满的世界立时变得完美无瑕。即使跟踪者高明如石之轩,仍难瞒过他此时的灵觉,对此他有十足的把握,而这种无法解释的信心,正是整个通明境界不可分割的部分,无喜无忧、圆满自在。他生出在屋宇上翱翔的美妙感觉,体内真气随心意而变化运动,一切出乎天然,全无斧凿痕迹。就在此刻,他感到石之轩在前方玉鹤庵的园林内。

寇仲使出浑身解数,多种惑敌试敌的手段,到肯定没有人能跟在他背后而不被察觉,才往司徒府方向奔去。时间无多,他必须准时赴师公之约。幸好东大寺和司徒府距离不远,在他来说只是十数起落的工夫,半刻钟后,他已和宋师道、雷九指、任俊、查杰、彤彤五人坐在内堂说话。

寇仲以最扼要的方式阐明眼前局面,说道:“麻常方面情况如何?”

雷九指道:“我们的人到得差不多了,全部经由陶帮主的心腹亲信安排,分别藏身于长安大河上游的数座渔村,短期内该没有问题。”

寇仲道:“立即通知麻常,着他把库内部分兵器弓矢移走,未得我指示,不可重返宝库。”

雷九指点头答应,说道:“此事可在两天内办妥。”

寇仲问起筹办钱庄的事,任俊答道:“池生春勉强筹足金子,昨天我们才把十万两黄金送入国库。约需十天时间,黄金将熔铸为有贞观字样的金元宝。”

宋师道道:“长安的富商巨贾纷纷争着入伙,我们福荣爷的股本被摊薄至三成半。”

寇仲道:“既晓得香贵的行踪,钱庄的事再非关键,你们可否找个借口暂离长安避避风头,让我们少去一个破绽。”

查杰立时色变,垂下头去。

寇仲哈哈笑道:“只看小杰反应,便知他和喜儿已到难舍难离的地步。嘻!这根本不是问题,喜儿是自由身,只要她心甘情愿,你爱带她到哪里去都行。唔!不过还是把她安顿到梁都安全些。”

当他目光扫过彤彤,后者亦俏脸微红,避过他的目光,往任俊偷看一眼,始垂下螓首,寇仲会意,心怀大慰,却不说破,只向任俊笑笑。

任俊神情尴尬,说道:“钱庄成立在即,我们分到各地打点,是顺理成章的事。”

雷九指请缨道:“喜儿的事,包在我身上,由我向青夫人解释,不过若我们全体撤离长安,将会教人生疑,让我留下好啦!这样对青夫人也有个好交代。”

寇仲微笑瞧着雷九指,直至雷九指不自在起来,眯眼道:“你在看什么?”

彤彤掩嘴偷笑,宋师道则和任俊交换会心微笑,只查杰对这恩公不敢有丝毫异样之色。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忍不住瞧你,是因为你很好看,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年似的,似乎不只是赌场得意那么简单。”转向查杰道:“小杰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雷大哥是否每晚陪你去和喜儿下棋?”

查杰嗫嚅道:“我不知道!”

寇仲、宋师道、任俊、彤彤再忍不住,爆起鬨堂大笑。

雷九指老脸一红,骂道:“好小子,竟斗胆管我的私事。”

寇仲陪笑道:“不是管,而是关心。雷大哥你留在这里暂时该没有问题,婠婠不会在事情未成熟前发动什么杀招,至于撤离的细节方面,你们仔细商量,不可露出任何痕迹。”接着向宋师道道:“致致要到长安来。”

宋师道骇然道:“什么?”

寇仲沉声道:“等致致抵达长安后再说吧!那时或者事情已急转直下。我寇仲是绝不容李世民任人宰割的。麻常取得兵器后,准备随时混进城内,以应付突变。正如毕玄所说的,没有选择时,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

徐子陵翻墙入庵,直抵中园,朝前方碎石小径穿竹林而去,往左走最终可抵石青璇寄身的精舍,他却止步竹林前,沉声道:“邪王请现身相见。”

一声叹息在后方响起。徐子陵缓缓转身,“邪王”石之轩立在一株老松树月照下的暗影里,仰首观天,满脸阴霾不散。四周虫鸣唧唧,令人想象到花丛茂叶内生气盎然的天地。半阕明月正往中天攀升,色光满园。

石之轩长吁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是否你教青璇到长安来的?”

徐子陵道:“可以这么说。”

石之轩目光往他投来,内中充满矛盾复杂的神情,徐徐道:“走吧!带着青璇有多远走多远,你和寇仲是没有丝毫机会的。”

徐子陵直觉感到石之轩果如所料的清楚他们所有秘密,故语气这么肯定。淡淡答道:“邪王该晓得我的答案,这是我们唯一化解中土大祸的机会,不论如何艰难,我们只好全力以赴。”

石之轩双目杀机大盛,不眨眼地盯着他道:“你可以愚蠢,可以不自量力,可以冥顽不灵,可以自寻死路,却不可把我女儿卷入此事里,更不可以对她不负责任。”

若可重新选择一次,他徐子陵肯定不会让石青璇到长安来。长安形势在第一天立即急转直下,令他们陷于挨揍的劣局,是事前无法想象的。

徐子陵回敬他凌厉的目光好半晌,轻轻道:“邪王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吗?”

石之轩全身衣衫拂动,头发根根直竖,在顶上摇摆,就像化身为人的魔王,忽然显露真身,诡异非常,一声“你找死”,下一刻他出现徐子陵前方半丈处,一拳轰至。徐子陵感到对方此拳充天塞地,即使胁生双翼,还是避无可避。更晓得石之轩动了真怒,全力出手,此拳实威不可挡,却是不能不挡。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石之轩惊天动地,仿如破开九重天又或十八层地狱攻来的一拳吸个一滴不剩,使徐子陵觉得整个人虚虚荡荡,无处着力似的,难过至极点。刹那间,他的心神晋入通明境界,无有遗漏的体内真气自然而生,一指点出,宝瓶印气像一根最锋锐的针般笔直激射对方拳头核心处,生出刺耳的破空声。“砰!”

徐子陵全身剧震,断线风筝的往后飘退,到离石之轩近两丈,倏然立定,举袖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沉声道:“邪王为何不乘势追击?”

石之轩凝立不动,呆看着自己的拳头,好半晌始垂下右手,往他瞧来,发衣恢复原状,讶道:“这究竟是什么功夫?竟能震散我的拳劲?”

徐子陵压下翻腾的血气,说道:“最强的一点,正是最弱的一点,最强可变成最弱,不过邪王若非心中动气,无迹变为有迹,我实无从掌握。”

石之轩的怒火竟似云散烟消,双目射出迷惘神色,仰望天上明月,点头叹道:“是的!我根本没有责怪你的资格,子陵对青璇的爱是无可置疑的。唉!子陵!可否听几句逆耳的忠言呢?”

徐子陵道:“邪王请指点。”

石之轩背负双手,脚步缓慢却肯定的来到他右侧,低声道:“子陵走吧!且要立即走,回梁都后,集结所有力量,当颉利大军南下,便进军洛阳,然后分兵进攻关中和太原,那时颉利只余退返塞外一个选择,长安将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只要你们行动迅捷有效,颉利能造成的破坏仍是有限,关键在你们何时重夺洛阳。此是唯一明智之举,在长安你们是死路一条,你们以为最可凭恃那最强的一点,恰是你们的至弱之处,根本不堪一击。李世民完了,你们坚持留下只是陪他一起上路。石某人的话到此已尽,子陵好好想清楚。唉!”说罢横闪开去,没入林木暗黑处。

寇仲甫离司徒府,香风吹来,婠婠鬼魅般来到他身后,银铃般的悦耳声音送入他耳内道:“随我来!”

寇仲追在她身后,逢屋过屋,往兴庆宫方向掠去,心忖若能下手把她杀死,那就剩下石之轩晓得宝库的秘密,事情会简单得多。但他更晓得的是自己根本没有置婠婠于死地的把握,且对她出卖自己一事仍只在揣测阶段,如此下杀手实理不直气难壮,过于鲁莽,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婠婠似乎比他对兴庆宫更驾轻就熟,领他逾北墙入宫,直奔沉香亭。兴庆宫的防卫远及不上大唐宫城,只七道宫门有人把守,避开建筑物和巡卫,高明者可如入无人之境。最后两人在沉香亭坐下。

寇仲讶道:“你怎晓得我会到司徒府去?”

婠婠神采飞扬的媚笑道:“人家到花萼楼找你,却人去楼空,当然是另有去处,于是到司徒府碰碰运气,看来我运道不差呢!”

瞧着她如花笑脸,亲切的神情和语气,寇仲感到很难相信她会害自己和徐子陵,不过徐子陵的感觉该不会错到哪里去,心中矛盾,说道:“你竟没有惊动老跋和侯小子?”

婠婠微耸香肩道:“有什么稀奇,人家听惯你和子陵的呼吸运气声音,不用入楼即可知你们是否在里面。”

寇仲一呆道:“真叫人难以置信,你的天魔功愈来愈高明了!”

婠婠道:“心中没有烦恼,不用像你和子陵般天天奔波劳碌,当然容易进步些。唉!你们目前这一招,似乎错得很厉害,现在有什么打算?”

寇仲道:“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化解奸人对李世民的陷害,你有什么好提议?”

婠婠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半晌后叹道:“建成此招谋定后动,配合妃嫔的煽风点火,加上李渊对世民误会太深,我还可以有什么提议?”

寇仲心忖若婠婠真的在骗他,她的确非常成功,不露丝毫破绽。

婠婠道:“你有什么办法?”

寇仲苦笑道:“我请了空出动去警告李渊。”

婠婠失声道:“什么?你不是说笑吧?”

寇仲直到此刻仍没有向她说半句谎言,为的是不愿惹她生疑,那才能在更重要的事上骗她信任。颓然道:“你可给我更好的选择吗?”

婠婠微摇螓首,接着双目精芒大盛,沉声道:“你们可否提早发动?”

寇仲暗想若真如徐子陵所猜估的,这句话不但可试探他们的情况,更可将他们引入绝路。苦笑道:“我们已改变计划,决意先与李渊联手,击退外敌,再论其他。”

婠婠微颤一下,蹙起秀眉,额际现出几道可爱的波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寇仲解释道:“这是秦王的主意,他怕长安会因兵变元气大伤,政局不稳,无力抗拒颉利闻风速至的大军。”

婠婠问道:“你的人到齐了吗?”

寇仲道:“我着他们返汉中候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婠婠不悦道:“你太鲁莽了!怎可以低估李建成?他有尹祖文和赵德言在后面为他筹划,弄得现在你想反击亦有心无力。”

寇仲沉声道:“若明天了空对李渊的警告不生效力,我们只好从宏义宫带走李世民,再设法安排他的家人手下从宝库离开,这是最坏的打算,希望不用发展到如此地步。”

婠婠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你绝办不到。”

寇仲道:“我已想得头痛发胀,所以不愿再费神动脑筋,一切看老天爷的旨意。”稍顿后向她道:“有什么办法联络你婠大小姐?”

婠婠道:“人家自会找你。唉!寇仲,你和子陵走吧!长安的局面已轮不到你来操纵,你们离开,说不定反可救李世民一命,因为他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寇仲摇头道:“知子莫若父,李渊该明白自己厚彼薄此的拙劣处理手法,伤透儿子的心。即使李世民以前没有在外据地为王之心,现在也该改变主意。我和子陵均是讲江湖义气的人,死而无悔,我们会留在这里,待至最后一刻。若李世民遇害,我们会杀出长安,当我重临关中之日,将是李家灭亡的一天。”

婠婠露出凝神思索的神色,半晌后语调平静地说道:“了空的警告能否生效,明天会有答案。”

石青璇静悄悄坐在精舍外的木梯阶处,手支颐、肘枕膝地仰望天上明月,看得入神,似全不知徐子陵的来临。倩影入目,徐子陵心底涌起不可遏止的幸福感觉,暖流般走遍全身,与这动人女子的爱再非镜花水月,而是无比的实在可触。她的神态表情自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令他不敢惊扰,只敢静悄悄在她旁坐下,轻吁一口气。

石青璇仍没朝他瞧来,樱唇轻启的柔声道:“徐子陵!是不是你来了?”

徐子陵差点不会回答,拙劣地说道:“是的!是徐子陵来了!”

石青璇仍保持原有的仙姿娇态,说道:“你今天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呢?为何足音这么沉重?刚才曾和人动手吗?青璇听到声音了!”

徐子陵忍不住偷看她的侧脸,她看得那么深情专注,若有所思,令徐子陵想到幽林小谷的深黑星空、小溪和水瀑,现在虽换了另一处境,但因她的存在,一切又变成梦幻般不真实、梦幻般醉人甜美,动人心弦。在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有闲心去想她以外的任何事,师妃暄的爱恋,像发生在上一轮回的记忆。自今早踏足长安后,他被卷入城内波谲云诡的斗争中,与堪称当世最强大的诸般势力较量,任何错失,均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使他整个人像一条绷紧的弓弦。但在这一刻,他完全放松下来,不知身处于何时何地何世。

石青璇的声音在他耳旁呢喃细语道:“徐子陵!青璇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阵阵夜风中,徐子陵心花怒放的点头道:“徐子陵洗耳恭听。”

石青璇仍是仰视夜空,像喃喃自语的问道:“何谓幸福?”

徐子陵被问得哑口无言。那就像在问什么是爱情?恐怕没人能有肯定的答案,那是亘古以来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事实上,他从未思索过幸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幸福纯是一种感觉。

徐子陵呆看她半晌,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我仍是那一句话,幸福便该像眼前这样子,有青璇伴在我身旁。”

石青璇尚未肯迎接他的目光,柔声道:“青璇以前认为,当你每晚上床睡觉时,心中没有任何烦恼,又不害怕醒来后的明天,就是幸福。不过现在对这幸福的想法已改变了!我的幸福就是你这呆子。”

徐子陵剧震道:“青璇!”

石青璇终收回目光,往他瞧来,噗嗤娇笑道:“好玩吗?”又垂首低声道:“对青璇来说,你是个离奇的人,是一个没有人能解开的谜,脾气还大得很哩!可是当我感觉到你像一个谜后,青璇又已晓得难以自拔,因为爱情正是一个谜。即使最懂颂赞爱情的诗人,最具才慧的智者,仍没法破悉爱情的秘密。”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石青璇会以这种思考方式来看待他,却清楚她正毫不隐瞒地开放自己,让他分享她心内的奥秘。正是这种有别于常人的意境心态,令她可吹奏出动人如斯的仙曲妙韵。

石青璇低唤道:“呆子又在想什么呢?”

徐子陵脱口而出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不依地撒娇道:“又在不老实,你是在想着令你烦恼的事吧?”

徐子陵给勾起心事,有如被一盆冷水照头淋下,从最深最甜的梦境醒过来,回到冷酷凶险的现实世界。虫鸣声从四面八方袭耳而至。徐子陵深深凝视着她,心中涌起万丈豪情,和没有人能改移的斗志,因为若他稍有退缩,势将护花无力。

深吸一口气,以坚定和一往无前的语气道:“青璇愿意嫁给我徐子陵为妻吗?”

石青璇娇体猛颤,“啊”的一声垂下螓首,霞生玉颊,艳红直透耳根,显是芳心大乱,措手不及。

徐子陵正要追问,石青璇探指按上他嘴唇,迎上他的目光,喜不自胜地含羞道:“不嫁给你嫁给谁呢?呆子!还要问人家!”

寇仲回到花萼楼,沈落雁正和跋锋寒、侯希白两人在楼下大堂靠湖一角圆桌说话。

寇仲坐下道:“希望不再有坏消息。”

沈落雁横他一眼道:“还不够坏吗?”

寇仲叹道:“情况如何?”

沈落雁道:“皇上处理此事的手法太不公平,激起天策府上下人等极大愤慨,以李靖为首的天策府群将,陪秦王一道往宏义宫去,誓死保护秦王。”

寇仲道:“李渊那老家伙有什么动静?”

沈落雁道:“皇上方面一切如常,太子则在长林门集结长林军,显是心怀不轨。”顿了顿沉声道:“我今晚来,是要代李靖等天策府将士问你一句话,可否于今晚发动?”

寇仲叹道:“我也想得要命,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且敌人正严阵以待,我们仓促起兵,只会掉进敌人陷阱。你的李大将军有什么话说?”

沈落雁点头道:“我有相同看法,世勣现正坐镇洛阳,不在长安。”

跋锋寒沉声道:“一天洛阳在李大将军手上,李渊绝不敢以激烈手段对付秦王。”

寇仲喜道:“那了空的警告,将可发挥更大的威力。”

众人愕然,寇仲遂解释一遍,说道:“我们两手准备,文的不成来武的,顶多是杀离长安,让秦王称帝洛阳。”

沈落雁道:“希望了空能生出作用。”

侯希白道:“像了空这类与世无争的方外人,忽然来个严词警告,多少总可影响李渊的决定,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不解的向沈落雁问道:“此事确离奇荒诞,以秦王的精明,玄甲卫的忠诚精锐,怎会教人把至少十多箱火器偷放在清凉斋而毫不知情?”

沈落雁惨然道:“但愿我们能知道,清凉斋有个藏酒的地库,火器被偷放在那里。这应是秦王回长安前完成的,当时掖庭宫内缺乏高手,防卫稀松,令建成有机可乘。我要回去报告秦王,到宏义宫后秦王独处一室,没说过半句话。”

寇仲道:“告诉秦王,我寇仲永远站在他的一方,请他放心。”

《大唐双龙传》第十九册 终

大唐双龙传·第二十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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