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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幽谷夜月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766 2024-03-05 11:28:41

会议上众人各陈己见,有人提议诈作撤离,事实上暗中潜往秘处;有人提议以船运走兵员,中途卸人,代之以石头,保持吃水深度,船上扎布假人诸如此类。总合各方意见,竟没有人支持一场大规模的行军动员,让少帅军从西疆的梁都,横过少帅国,到达临海的东海郡。只虚行之和宣永笑而不语,没有说话。

任媚媚道:“梁都位于运河要冲处,屯驻重兵不但可迎击循运河北上或南来的敌人,且可支援南北的城镇,若真的抽空兵力,会影响我们少帅国的存亡。梁都可不像江都和洛阳那种坚城,若敌人准备充足,只要四至五万人即可把梁都重重围困,日夜攻打,那时我们将进退失据,军心大乱。”

卜天志亦道:“若李子通兵分数路来犯,而我们的军队则因长途跋涉疲不能兴,兼之敌人实力是我们的数倍以上,我们势将无力反击,坐看城池逐一陷落。故以诈兵为上着,同样可达到少帅的要求。”

寇仲心中暗叹,诸将的意见均以稳扎稳打为上,不敢犯险,提出的理由均在情理之中,究其背后原因,皆因少帅国是由他们一手建立出来,刚办得有点成绩,故特别珍惜。可是战争却是残酷的,是一个看谁损伤更大的游戏,有如下棋,舍此而得彼,着眼非是一隅的成败,而是全盘的胜负。与座诸将除宣永外从没有参加过大型的战争,多是帮会头领出身,当然不会像他般处处着眼全局。

寇仲微笑向宣永道:“你怎么看?”

宣永肃容道:“现在我们处于劣境,必须以非常手段才能突破难关。李子通与杜伏威和沈法兴缠战多时,仍能保江都不失,可知并非能轻易瞒骗的人。少帅在我心中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始有非常手段,下属一切听少帅的吩咐。”

寇仲首次发觉他这位首席大将于骁勇善战、沉着稳重两项优点外的另一长处,就是懂得如何配合作为最高领袖的他,令他在众见纷纭中,说出来的话更有分量。事实上寇仲仍未想到如何在不伤害手下诸将的情况下,申述自己的看法。

虚行之欣然道:“宣镇所言甚是,不论是黎阳之战、慈涧之战,少帅均是以奇兵制胜,说到用奇,天下恐无人能胜少帅。”

众将全体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因虚行之说的是天下公认的事实。从竟陵守城之战,挫退宇文化及、大破李密、扬威塞外,到虚行之提及最近的两场著名战役,寇仲确立了他无敌的威名。不过“无敌”的称誉并非永远可靠,如李密一铺就把所有筹码输掉,现在他们面临的情况更是凶多吉少。

陈长林恭敬地说道:“我们只是各抒己见,最后当然由少帅定夺。”

寇仲哈哈笑道:“长林不必和我这么客气,大家是兄弟,自然是有商有量。”顿了顿从容道:“我们对目标并无二致,只在达致的手段稍有参差。现在李子通高垒深城,按兵不出,令我们攻无可攻,也是守无可守。依孙子兵法,必须攻其必救之处,才可引他空巢而来。这必救之处就是我们骗他若形势危急,我们少帅军会放弃彭梁,撤往岭南,这是李世民绝不容许发生的事。而因时间无多,洛阳城陷在即,所以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去骗李子通。劳师动众似属不智,但若我们视此为行军演习的机会,将可一举两得。用兵首重行军,即使在城外校场把军队训练得如臂使指,没试过长程行军的队伍始终称不上是精锐。至于如何应付李子通的突袭,这将是另一个问题。眼前要务,是引李子通从高墙后走出来,救其所必救。杨公的军队就是我寇仲的奇兵,至于其中细节,我们再仔细商议。”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众人明白他的心意,更信任他的判断,再无异议。寇仲不由怀念徐子陵,与他说话从不用费力气,像眼前简简单单一件事哪须如此反复申明。更可知无论将和兵,他的少帅军仍是中看不中用,而李子通正是供他练兵的最佳对象。终有一天,他的少帅军会在他悉心栽培下,变成纵横天下的无敌雄师。

洛其飞道:“刚接到长安来的消息,李密奉唐主李渊之命往山东招抚旧部,随行者尚有王伯当等人,行兵途中忽接李渊诏命,令李密一人返长安议事,岂知李密抗命不返,继续东行,被唐军追兵斩杀。”

寇仲心想怎么这么巧,刚想起李密,就听到李密的死讯。少帅堂内人人露出震骇神色,议论纷纷,有为他的下场惋惜,生出感叹。李密聚义瓦岗,在中原一枝独秀,大有取隋而代之势,可惜连续犯错,先是杀翟让使瓦岗军内部分裂,未能乘势西取关中,接着在元气未复下对王世充用兵,被寇仲大破于北邙,竟弃李世勣于黎阳投奔大唐,种下今天杀身之祸。

宣永双目涌出热泪,颤声道:“大龙头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啦!”

寇仲顺口问道:“王伯当下场如何?”

洛其飞道:“听说王伯当不但没有陪李密死,且没有获罪。”

寇仲失声道:“什么?”他是目睹当时情况的人,王伯当怎能免难?除非他是私通李渊的内奸。

洛其飞见寇仲关心此事,继续报告道:“李渊派魏征携李密首级往河阴安抚李世勣,同行者尚有沈落雁,以示李渊对李世勣的信任。”

寇仲向宣永道:“立即把这消息以最快方法飞报大小姐,她会非常欣慰。”宣永忙着人去办。

接着众人再讨论行军细节,寇仲终于发觉他少帅军最大的弱点,就是缺乏经验丰富长于军队后勤补给的人才。军队的后勤补给由两大条件决定,就是本身的生产力和运输的部署,当军队远征他方,军需物资和粮饷的供应直接影响到远征军的成败。突厥人去到哪里抢到哪里,以战养战,这方面问题不大,他寇仲却不能这么做。

后勤补给又可大分为随军补给、就地补给和专线补给三方面。随军补给是依赖军队征战携带的军用物资作应急性的补给,由辎重兵负起运输、保管的重任。在他的少帅军中,这方面的兵种并不完备,只是虚应故事,皆因少帅军只出征过一趟,远程奔袭曹应龙、朱粲和萧铣的联军,由于速战速决,又不用攻城掠地,所以只每人随身携带足够粮草便成。但当对付的是李子通的城池,当然不可如此马虎用事。就地补给只适用于境内用兵,由旗下城池供应补给;至于专线补给则是通过设定的路线,把物资从大后方送往远离国境的前线,像李世民攻打洛阳,先沿大河设站,令物资可从关中送往关外。负责专线补给的补给军与辎重兵同样重要,对远征军是不可缺一。现在他少帅军总兵力达四万人,但真要出征,至少其中一万人须负责辎重和补给的工作,加上须人留守少帅国的重要城镇,实际上他可开往战场的军队将不过二万人。

寇仲全力补救此一破绽,调将遣兵,忙得天昏地暗,最后决定由卜天志负责补给、牛奉义主管辎重。一名亲兵匆匆入堂,禀告道:“宋家三小姐玉致求见少帅!”

寇仲整个人从龙座弹起,失声道:“她竟来了?”

徐子陵终于进入幽林小谷,一个令他梦萦魂牵却从未踏足的地方。他曾多次驰想幽林小谷是怎样一处人间胜地,直至此刻身历其境,始知是无法凭空猜想的。在群山环汇形成的宁静幽谷内,溪水于林木中蜿蜒穿流,溪旁婆娑树木间隐见几间小石屋,若他推断不错,溪水该绕过屋前,流至谷口形成清澈的池潭,再流向谷外去。谷内枫树参天,密集成林,郁郁凑凑,遮天蔽日,山崖峻峭,石秀泉清,能避世隐居于此,人生尚有何求?

值此红日初升,小谷沐浴在晨曦之中,满山红叶,层林如染,阵阵秋风吹来,百鸟和鸣,清新之气沁人心脾。池中大石从水底冒起,或如磨盆,或似方桌,清泉石上过,小鱼结伴游,充满自由写意,不染尘俗的意味。徐子陵耳听流水淙淙,沿溪而行,绕过清池,踏着铺满枫叶的碎石小径,心神升华,一切似幻疑真,就像在一个美梦中不住深进,每跨前一步,离开冷酷无情、充满斗争仇杀的现实世界愈远。

林路弯弯曲曲,忽然豁然开朗,一个优美的身形映入眼帘。在屋前溪水旁一方盘石上,一女子双足浸在水内,正全神专意的洗濯衣裳,长发下垂,看不见玉容,但瞧其衣着神态,不是石青璇尚有何人?徐子陵却一震隔溪止步,看着对岸似不知他存在的女子,双目射出前所未有锐利凌厉的神光。石青璇在他心中形象的深刻,是外人难以理解体会的,纵使此姝体型神态、衣着有七、八成酷似,他仍一眼看破对方不是石青璇。他一颗心同时直沉下去,难道来迟一步,石青璇已被对方加害?想到这里,立时杀机大盛。女子双手一颤,显然生出感应,缓缓抬起俏脸,朝他瞧来。

徐子陵心头剧震。竟是大明尊教的妖女“毒水”辛娜娅,当日他在小长安城外荒郊,见过她和烈瑕同行,不禁暗怪自己疏忽,竟想不及此,且恐怕悔之已晚!先不说在慈涧附近阔羯因他被玲珑娇杀死,只是石之轩辣手击毙“善母”莎芳和尽戮其随员,大明尊教绝不肯罢休。他们想杀石之轩不但力有未逮,且是无从入手,而石青璇遂成他们唯一的报复目标。他们能晓得幽林小谷的正确位置,当是得杨虚彦指点,由此可知杨虚彦终与石之轩划清界线,再不认他为师傅。这更可解释石之轩为何对侯希白这剩下的徒儿如此和颜悦色,爱护有加。

辛娜娅美目透出冰冷的神色,神色却出奇的平静,缓缓起立,手上多出两把短剑,柔声道:“徐子陵!你今天死定了!”

徐子陵感到身后有三人逼近,仍是神色如常,双目杀机敛去,把一切杂念排出脑海之外,因为他已准备大开杀戒,为石青璇讨回公道,天下再没有人能阻止他。淡然道:“石青璇是否死了?”

背后传来女子声音道:“石青璇已落入我们手上,识相的就自废武功,我们可网开一面,让你们活下去。”

徐子陵忽然整个人轻松起来,不但听出此女之话言不由衷,更晓得石青璇得石之轩和碧秀心真传,要杀她容易,想生擒她是没有可能的事。且以她的性格,宁死亦不肯落在敌人手上。微笑道:“我从未学成自废武功这么高深的功夫,劳烦姑娘指点。”

身后响起男性的冷哼。徐子陵一震道:“玉成!是你吗?”

一股冰寒阴冷的剑气迫背而来,段玉成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阴风般响起道:“我和你徐子陵再无任何关系,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好!段玉成!是男子汉的就告诉我,你们把石青璇怎样了?”

对溪的辛娜娅冷笑道:“你既想知道真相,我们就让你知道,石青璇死了!”

徐子陵不为所动,一边抗拒段玉成凌厉特异的剑气,几可肯定他因练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已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的原子,沉声道:“玉成答我!”

段玉成以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道:“她确已死了!”

徐子陵双目杀机一闪而没,双手负后。

辛娜娅发出一阵得意的娇笑声,冷艳清美的玉容露出不屑神色,喘着气道:“仍不相信吗?还你香尸又如何?”

徐子陵心神如被雷击,井中月的境界终于失守,后方三敌在气机牵引下杀机大盛,同时出手,往他后背攻至。值此一刻,辛娜娅背后屋内一人穿门而出,双手捧着极似石青璇的女子,手足软垂,在臂弯内头往后仰,长发披脸散垂。这突然出现的人以黑布罩头,一身夜行黑衣,只露出双目,但徐子陵却可肯定对方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许开山。除烈瑕外,大明尊教武功最高强的几个人尽集于此,可知他们要杀石青璇和他徐子陵的决心。他终是低估敌人,安胖子的所谓“知会”更充满误导的成分,但已无暇分辨他是无心之失还是蓄意陷害。

许开山一言不发,把手上似再没有任何生机的女子照头往他抛来,同时追在其后,一拳轰至。

辛娜娅跃到半空,越溪杀至。徐子陵刹那间陷进前后受敌,不知该伸手去接可能是石青璇的遗体,还是应付敌人雷霆万钧的强猛攻势的劣境。只要许开山有接近石之轩的身手,而辛娜娅则不在烈暇之下,不要说难为石青璇报血海深仇,恐怕自身亦难保。

徐子陵晓得自己已掉进大明尊教精心布置的陷阱,对方一计不成又施另一毒计,务要令他无法突围,置他于死地。先是以辛娜娅假扮石青璇诱他上当,若他贸然以假作真,大有可能被对方猝下杀招,暗算成功,倘不幸受伤,自难抵挡对方的必杀围攻。接着是把这未知真假的石青璇遗体往自己抛来,而敌方五大高手则同时向自己发动最狂猛的攻击。

他虽没有机会回头张望,却推断出与段玉成袭背而来的另两把剑是属于火姹女和水姹女的,三把剑织成铺天盖地的剑网,把他的退路完全封锁,其巧妙处更令他无法往左右横移避开,只能向前硬闯。段玉成的剑对他产生最大的威胁,剑气不断转移,攻无定点,显示出他学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后可怕的实力。即使一对一,他要收拾段玉成仍要费一番工夫,何况在他四面受敌之时,兼有水、火两姹女的围攻,使他更陷于绝对的劣势。

后路不通,前方更是极度凶险。似失去生命的女体在空中不住翻滚,敌方最厉害的大尊许开山从下方掠至,拳击徐子陵下盘方位,拳劲带起无数股充满杀伤力和邪恶的气劲,翻腾不休的袭迫而至,即使没有其他人的威胁,要封格此拳仍是非常吃力。辛娜娅两把短剑盘旋飞舞,幻化出重重剑影,从上方压顶而至,断去他上窜之路。大明尊教五大高手,刹那间把他所有逃路完全封死,只余硬拼一途,那和要他送死完全没有分别。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徐子陵把对石青璇的生死顾虑排出脑海之外,心神进入井中月的至境,心内暗凝不动根本印,喝出真言。“临!”声震全谷。真言印法乃佛门最高之秘,对邪魔外道更有先天相克的神妙效用,兼之徐子陵以融合道家长生真气、和氏璧奇气与邪帝舍利内蕴异气的真劲喝出,如有实质的同时贯进敌方五人十只耳朵内。此着防无可防,且大出对方意料,登时包括许开山在内,无人不受直接影响,全部躯体一震,本是雷霆万钧的夹击之势立缓一线,威力骤减。最精采是“女尸”亦闻言剧震,令徐子陵得知女尸是由敌人假冒,从而推得心爱的石青璇该仍安好无恙,登时精神大振,激起挫敌求生的强大斗志。

在电光石火间,他记起石之轩闯出禅室的策略,哪敢犹豫,从不动根本印改为大金刚轮印,喝出另一声轰天动地,能令邪魔妖魅心惊胆战,退避三舍的真言。“兵!”一拳往假扮石青璇的“女尸”轰去,置其他人的攻势不理。许开山不愧为大尊,看穿徐子陵的策略战术,更知在如此情势下乔扮女尸的己方成员无法及时躲避徐子陵全力一击,足尖点向冒出溪心的一方尖石,放弃攻击徐子陵,斜冲而起,往“女尸”掠去。“女尸”则复活过来,变成荣姣姣,一脸惊骇神色,双拳欲封挡徐子陵把她锁紧笼罩的螺旋拳劲。

在快至常人无法看清楚的高速下,许开山表现出宗师级的身手,先一步拦腰搂着荣姣姣斜冲而起,右脚往徐子陵的拳头踢去。徐子陵哈哈一笑,错身脱出许开山的庞大威胁,整个人轻松起来,使出真气速换的独家本领,倏地前移两步,拳化为掌,与另一掌会合成莲花状,一团高度集中的螺旋宝瓶气立即在掌莲内形成,朝上一托,宝瓶气离掌上冲,迎向辛娜娅,同一时间他滚往地上,坠进清凉的溪水去,暂时化去紧迫眉睫而来的杀身大祸,脱身重围之外。段玉成、火姹女、水姹女三把长剑锲而不舍的追至,分从三个角度朝水中的徐子陵疾刺而下。辛娜娅则闷哼一声,虽堪堪挡着徐子陵赠她的宝瓶真劲,娇躯仍要硬被撞得远抛开去,多少也受点创伤。徐子陵这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全力一击,岂是她容易消受。

徐子陵没入溪水下六尺深的水底,翻身仰躺,透过荡漾的清水把攻来三剑的角度、时间看个一览无遗,先吸一口水,两手运劲,三股水箭从两手和口中喷发而出,像三枝水柱般从水底冲破水面螺旋射出,攻往段玉成、火姹女和水姹女面门必救处。发出混合螺旋劲的水箭后,他再贴水底骤移数丈,使其他敌人攻无可攻,无法掌握他的位置。段玉成三人无可奈何下只好一同回剑疾挡徐子陵这别出心裁的水底奇招,硬给震返溪旁。

上方阴影盖天。“大尊”许开山头下脚上从天扑至,双掌压水而来,虽未击实,可是置身水底的徐子陵再感觉不到先前有若游鱼款摆的轻松感觉,溪水变得如有实质,重若泰山,压得他心头发闷,最骇人的是手足难以动弹。终于尝到这大明尊教最高领袖的厉害手段。许开山纵或及不上石之轩,但功力肯定相差不远。可是徐子陵却不惊反喜,因为许开山急于杀他,犯上严重的错误。事实上许开山的手法非常高明,把内劲贯注河水,使河水变成重若万斤的巨石,压得徐子陵无法动弹,只能以硬碰硬,抗他蓄势而来,从空中下击的全力出手,而不能再像刚才般以水箭却敌。问题是徐子陵从石之轩学来的测敌之法,恰好能在这特殊的情况下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当许开山的真气与溪水结合,六尺许见方的溪水立即停止流动,像从溪底骤然冒上一方巨石,使流来的溪水亦被激得水花四溅;但最奇妙的是许开山劲气的强弱分布,真气运动的方式,竟有如一本书般清楚写在每一寸的溪水中,借此方便,使徐子陵完全把握到许开山这招的玄虚,窥探到他那遁去的“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徐子陵从水底两指戳出,迎上许开山穿水而来的双掌,指力的分布也不是平均的,迎上他左掌的右指占他全身功力八成有余,另一指只蓄有他两成的劲力,且用的是针对性的卸劲。“水石”破碎,恢复流动。指掌交接。徐子陵左手食指微缩,比右手食指稍迟一线才刺上许开山右掌心,这微妙的差异,决定双方的高下成败。右食指以穿透性的螺旋劲与许开山正面交锋,许开山立吃大亏,全身剧震,被螺旋指劲破开掌劲,透脉入侵。

原来许开山两掌劲力分布亦非平均,而是右掌强左掌弱,以六四的比例分配,徐子陵用的却是以上骥对下驷之计,以强击弱,以弱迎强。精微处是先一步以强制弱,令对方的强亦变弱。此时左食指才刺上许开山较强的右掌,劲气横泻。水花四溅。外人看去只见两人指掌交击,岂能想得到其中玄妙精采处。许开山厉叱一声,硬给震得抛往溪面上空,喷出鲜血。

徐子陵也被他反震之力弄得血气翻腾,眼冒金星,知对方已受到不轻的内伤,强压下血气,借水力浮起,两脚后蹬用力,射出水面,隔空一拳往仍在空中的许开山轰去。段玉成、荣姣姣、辛娜娅、火姹女、水姹女大惊赶至,仍迟一步。许开山终是宗师级的高手,临危不乱,在空中一个翻腾,双掌封格。“砰!”许开山挡上的是高度集中的宝瓶气,哪能吃得消,伤上加伤,再喷一口鲜血,断线风筝的往沿溪赶来的辛娜娅和荣姣姣滚去。

侯希白的喝声从谷口方向传来道:“恶徒休得逞凶,侯希白来啦!”

辛娜娅凌空接着被重创的许开山,以回纥语娇呼徐子陵听不明白的话。

徐子陵还以为对方要逃,冷喝道:“哪里走!”

似闻言急退的火姹女和水姹女竟同时射出数十点寒芒,往徐子陵罩来。荣姣姣则迎上来援的侯希白。

徐子陵感到身体一阵虚弱,晓得自己因追击许开山至内伤加重,兼之真元损耗极巨,无力硬挡两女暗器,立即换气移避。火姹女和水姹女继续后退,却非逃走,而是助荣姣姣应付侯希白的折扇。另一边许开山盘膝坐下,辛娜娅抛开一切的掌按许开山后背心,为他就地疗伤,徐子陵几可肯定他们有独门的疗治内伤秘法,可令许开山在短时间复原过来,那时将是他和侯希白末日来临。

侯希白美人扇上下翻飞,堪堪挡住三女着着致命的狠辣招数,再无暇理会其他事。

“徐子陵纳命来!”段玉成人剑合一,化作长芒,朝他杀至。徐子陵心中叫苦,无论段玉成千不对万不对,他也无法忍心杀伤他。可是若脱不掉他的纠缠,俟许开山恢复作战能力,加上辛娜娅三个女将,他两人岂有侥幸之理。

剑光剧盛,气劲罩空而至。徐子陵心神再震,眼前段玉成表现出来的实力大胜刚才,可知先前他是留有余力,现在为护许开山,再无保留,尽显其从《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学来的奇功绝艺,以徐子陵目前的情况,想杀他仍是有心无力,何况他在这问题上更是三心两意。徐子陵后跃至溪旁一块石上,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生出一吸一卸的两股相反力道,应付对方铺天盖地攻来的剑气。段玉成剑势凌厉,神色却是静如止水,但若他原式不变的攻至,一半剑气会被吸收,另一半则给卸开,只要徐子陵成功吸取他部分真气,反击的一招会令他非常难挨。倏地万千剑影敛去,变回一剑,段玉成脚踏奇步,抢到徐子陵左侧,剑起倏下,分中疾劈,变化之精妙,教人难以测度,更予人浑成一体,没有半点瑕疵的感觉。徐子陵哪想得到他高明至此,用实的劲道反变成花招,吸无可吸,卸无可卸,若没受内伤,还可硬挡他这雷霆万钧的一击,此刻却自知力有未逮。庞大无匹的剑气,把他完全笼罩锁紧。徐子陵两手施出大金刚轮印,同时往后飞退,退到小溪对岸。

段玉成冷笑道:“找死!”

他原式不变,斜掠而起,仍是照头往他刺来,在气机牵引下,徐子陵的退避引发他的剑气更如暴泻山洪,长剑生出“嘶嘶”刺耳的破空尖啸,大有一剑克敌之势。

徐子陵洒然笑道:“玉成仍是临敌经验未足哩!”

本往上迎的大金刚轮印改往下按,溪面登时水花四溅,一股粗圆的水柱从溪内激射而起,钢柱般疾射段玉成下盘要害。段玉成哪想得到他有此一招,且是重施故技,立即乱了手脚,长剑改往水柱劈下。“砰!”水花四溅,段玉成硬给撞得掉回对岸。徐子陵大喝一声,隔溪一拳往段玉成轰去,段玉成阵脚未稳,慌忙横剑格挡。徐子陵瞧着段玉成露出愕然之色,当然是因挡不到半丝拳劲而惊骇,此时宝瓶气已形成,脱拳而去,“砰!”段玉成通体剧震,往后挫退,俊脸血色褪尽,显已受伤。徐子陵亦感一阵虚脱,未能乘势追击,他本以为段玉成会挨不住此拳受伤倒地,此刻见他仍撑得住,且没有吐血,可知《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确是不同凡响。

许开山此时倏地立起,头罩露出的眼睛神光电射,喝道:“好武功,让本尊再来领教。”

辛娜娅跃到段玉成旁,关心神色在俏脸上表露无遗。

徐子陵暗自提气,瞧着来到对岸的许开山,淡淡地说道:“许兄改变声音,又戴上头罩,可是能瞒得过别人耳目吗?”

许开山在对岸立定,摇头叹道:“想不到纵横不可一世的徐子陵,竟要命丧此谷,可惜啊可惜!”

辛娜娅和段玉成分别移到他左右,蓄势以待。徐子陵则暗下决心,纵使要死,一定拉许开山陪他一起上路。

就在此刻,谷外传来尖锐的哨子示警声,透出非常紧急的意味。辛娜娅和段玉成同时色变,许开山双目射出惊异神色,徐子陵想不到他们尚有同党在谷外,心中暗震。

许开山眼神变化多次后,沉声道:“算你命大,我们走!”三人说走便走,往谷口掠去。

徐子陵大喝过去道:“希白退开!”

侯希白收扇后退,荣姣姣三女无心恋战,随着许开山等转瞬走个一干二净。徐子陵双腿一软,坐到地上。

侯希白赶到他旁,关切问道:“子陵没事吧?”

徐子陵急道:“你快出去看看,若是青璇回来立即示警,我必须尽快复原,才能出来助你们。”

侯希白立告色变,二话不说的全速往出谷林路掠去。

徐子陵游目四顾,小谷宁和一片,流水淙淙,虫鸣鸟唱。太阳刚抵中天,照得谷内林木更是层次分明,绿荫洒地,刚才的激烈战斗像是从未发生过般。他既心悬石青璇,又担心侯希白,虽未完全复原,忍不住长身而起。先前与许开山的正面交锋,胜败只是一线之隔,论功力,许开山仍比他胜上一筹,所输的实是运气,而徐子陵则赢得侥幸,且令他体悟到石之轩“察敌”的境界。流水把难以捉摸的无形气劲,巨细无遗的完全显露,但若非他从石之轩身上学晓察敌之法,找到许开山的破绽,势将错失良机,在敌众我寡下,难逃杀身之祸。假若能把这察敌的手段用在置身水中以外的地方去,他等于学晓一半的不死印法,不但知所进退,更可因能掌握敌人气劲分布和运动的方式,借劲卸劲以克敌,达致不死的至境。如何始能臻达这种境界?

警兆忽现,徐子陵朝谷口方向瞧去,侯希白从林中小径转出来,神色凝重的来到他身前,沉声道:“石师来了!”

徐子陵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侯希白道:“我说石师来了。应说他曾经来过。我到谷外时,打斗已经结束,大明尊教完啦!”

徐子陵明白过来,使许开山惊退的是石之轩,大明尊教的人这次到巴蜀对付他的女儿,全在他意料之中。安隆是奉他的命令警告自己,教他防备。石青璇不在小谷内,大有可能是石之轩为令女儿免祸的布置,许开山等心切为莎芳报仇,惨陷石之轩巧布的绝局内。在某一程度上,连徐子陵亦被石之轩利用上。

侯希白续道:“两人伏尸路上,却不见另外四人,照我看他们定逃不过石师之手。”

徐子陵怕死的是段玉成,忙道:“我们去看个清楚。”

寇仲匆匆赶到少帅府内堂,二十八名在门外守护的宋家子弟兵人人年轻力壮、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神气骠悍,一式青衣劲装,腰佩马刀,显是宋家军的精锐,于此非常时期,负起随行保护之责。

众人先向寇仲肃立敬礼,双目射出崇敬神色,其中一人趋前施礼道:“二小姐在堂内等候少帅。属下宋邦,拜见少帅!”

寇仲的心早飞进内堂,恨不得三步变作一步抢进门去,却不得不向宋邦有所表示,一把抓起他双手,微笑道:“辛苦各位兄弟了!”

众人齐声应道:“能为二小姐和少帅办事,是我们的光荣。”

寇仲给他们的整齐一致吓一跳,就像早知他会如此说话,预备好回应似的。

宋邦低声道:“少帅请入堂见二小姐。”

寇仲忽然心儿卜卜地跳起来,离开宋邦,往大门走去,众宋家军让到两旁。跨过门槛,宋玉致优美高贵的倩影映入眼帘,这美女背着他立在窗前,凝望窗外花园的景致,她以青绿色绣花巾裹发,深红色锦带束结,穿的是粉绿翻领袍,乳白色紧袖上衣,下穿蓝、白、金三色相间条纹裤,黑革靴,英姿飒爽,又不失女性的妩媚美态。寇仲的感觉就如一个离乡背井长期在外闯荡的游子,走遍万水千山,苦抗各式引诱后,终回到阔别已久的娇妻身旁,虽然宋玉致顶多只算是他的未婚妻子。

寇仲战战兢兢的轻步移到宋玉致香躯后,生出把她拥入怀中的强烈冲动,至少也要抓着她有如刀削的动人香肩,却终是怕冒犯她,令她不悦,只好柔声道:“致致!我来了!”

宋玉致语气平静地说道:“寇仲!唉!寇仲,你可知你的胡作非为,把人家害得多么惨?”

寇仲虎躯剧震,终忍不住伸手搭上她香肩,触手处充盈青春活力和弹性,动人的发香体香扑鼻而来,他再说不出话,本来很想告诉她自己曾如何思念她,可是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宋玉致轻轻一挣,似要摆脱他的手掌,当然无济于事,事实上她亦非真要挣脱,只淡淡地说道:“你可知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寇仲此刻除宋玉致外心中再无他物,心迷神醉地说道:“不是从岭南来吗?”

宋玉致轻轻道:“玉致尚未嫁你,你不可对人家无礼。”

寇仲像从一个美梦惊醒过来般,忙放开双手,赔笑道:“玉致息怒,我只是因久别重逢,情不自禁吧!”

宋玉致淡淡地说道:“你给我滚开少许!”

她说话内容虽不客气,可是语调温柔,显然并不是心中动怒,所以寇仲没有被伤害的感觉,还感到能碰她香肩而不受严责,与这美女的距离大大拉近。忙后退两步,欣然道:“滚开少许,致致究竟从什么地方来的?”

宋玉致缓缓别转娇躯,面向这令她爱恨难分的男子,清丽的玉容静如止水,说道:“我是从海南来的。”

寇仲一震失声道:“什么?”

宋玉致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清楚传递“都是你搞出来的事”这句怪责的话,语调保持平静,淡然自若道:“你离开岭南后,爹着手进行拟定已久的计划,先把林士宏逼得退守鄱阳湖,这方面由智叔负责,联萧铣以对付林士宏,以种种手法打击和削弱林士宏的军力和生产力。”

寇仲伸出大手,说道:“我们坐下再说好吗?”

宋玉致幽幽盯他一眼,摇头道:“我喜欢站在这里说话,说完我要立即离开。”

寇仲缩手愕然道:“你要立即离开?为何如此来去匆匆?我怎舍得你走?”

宋玉致霞生玉颊,带点狼狈地嗔道:“我爱走便走,狗嘴吐不出象牙。”

寇仲感到的却是未婚夫妻耍嘴皮子的情趣,微笑道:“不要唬我啦!致致因何到海南岛去?晁公错不是与你们宋家势不两立吗?我这次到长安没见到梅珣,他是否回到海南岛去?”

宋玉致没好气地说道:“我们不是被邀请的。”

寇仲剧震道:“什么?”

宋玉致叹道:“你当天去见爹,早该想到后果。南海派与我宋家实力悬殊,爹肯忍让晁公错,只因投鼠忌器,现在爹既决定助你争霸天下,再无任何顾忌。明是动员北上,暗里却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攻占海南。当我们的船队进逼珠崖,梅珣等人仍在梦中,给我们攻个措手不及,仓皇逃走。现在海南和附近沿海郡县均在我们控制下,直接威胁沈法兴和李子通,我们的舰队离这里不到十天的海程。不过这只会使形势更为吃紧,逼李世民对洛阳速战速决,并在我们北上前将你连根拔起。”

寇仲听得又惊又喜,头皮发麻,首次深切体会到李阀对宋缺的恐惧,绝非无的放矢,凭空想象。宋缺确是战略和军法大家,惑敌的手段更是出神入化,骗得人人以为他仍在结集兵力动员准备北上之时,在毫无先兆下对海南岛发动奇袭,赶跑控制海南的南海派。海南岛落入宋缺手上,等于给他取得长江以南海域的操控权,无论是李子通或沈法兴的水师,亦难与一直养精蓄锐、保存实力的宋家舰队硬撼。且宋缺要来便来,要到宋家舰队临门的一刻,敌人才会惊觉。在整体战略上,占据海南岛是精采绝伦的奇着。此事对他的计划利弊难分。李子通或会吓得龟缩不出,又或趁宋缺在海南阵脚未稳的时机,铤而走险,北上攻击他的少帅军,好与李世民大军会合对抗宋缺。

宋玉致柔声道:“爹现在准备对沈法兴用兵,玉致这次是奉他命而来,嘱你无论如何守稳彭梁,待他破沈法兴后与你分从南北循水陆两路攻打江都。照我们估计沈法兴顶多能撑上半年,明年春暖花开时,但愿我们可在江都见面吧!”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他的少帅军能撑上半年吗?宋玉致最后一句话,不但大有情意,且含有并不看好他因而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令他更是百感交集。

宋玉致垂下螓首,轻轻道:“我很累,你好好保重,玉致走了!”

寇仲一把抓着宋玉致香肩,焦急道:“致致怎可以这么说走便走?”

宋玉致没有挣扎,却有种心力交瘁的麻木表情,淡淡地说道:“为什么不可以?”

寇仲愕然道:“我们这么久没见过面,难道除公事没其他话可倾诉?”

宋玉致美目流露一丝凄然无奈的神色,柔声道:“你们男人家脑子除争霸天下和统一大业外还容得下其他东西吗?好好保着你的少帅军是眼前你唯一该想的事,玉致对你再无话可说,爹要我嫁给你,我便依爹的条件嫁给你,明白吗?”

寇仲如受雷击,在剧震中松手挫退,脸色转白,心中涌起万念俱灰的失落感觉。

宋玉致轻叹道:“若现在是太平盛世,我们偶尔在江湖相逢,玉致或会为你倾倒。可惜时地均不适合,还可以向你说什么呢?自从你向智叔首次提亲,把玉致对你的少许好感彻底粉碎,我最痛恨是有条件的买卖式婚姻,偏是出自可让我心仪的男儿之口。寇仲你曾设法了解过人家吗?对玉致心里的想法你可有丝毫兴趣?你不能当我是个征服的对象和目标,就像江都或长安,视玉致只是战争的附属品。”

寇仲听得呆若木鸡。扪心自问,他虽记挂她、爱怜她,却从未关心过她芳心内的想法,例如她因何反对宋家争战天下诸如此类,只理所当然认为她喜欢自己。

宋玉致踏前两步,轻抬纤手,抚上他的脸庞,轻柔地说道:“少帅好自为之,不要送啦!”说罢凄然一笑,就那么不顾而去。

火姹女和水姹女伏尸谷外,两者相隔达十多丈,可想象当时战况激烈,大明尊教诸人且战且逃,两女为保教尊舍命阻截石之轩,在他的辣手无情下玉殒香消。两人一路寻去,到半里外再见两具男尸,赫然是五类魔中的鸠令智和羊漠,两人尸旁各有一副断折破裂的弩箭机,弩箭撒在四周地上。

侯希白检视两人的致命伤,下结论道:“确是石师下的手,表面不见伤痕,但五脏俱碎,一击致命。”

徐子陵想起惨死长安的尤鸟倦,点头同意,说道:“他们定是奉许开山之命在这里设伏接应,为阻挡石之轩而送命。我们分头搜索,半个时辰后再到这里会合。大明尊教的人虽作恶多端,可是人死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们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寇仲呆坐内堂一角,瘫倒椅上,后枕椅背,茫然瞧着上方屋梁,首次为自己过往的行为感到深切的悔意。惭愧、自责、悔恨一起向他袭来,他的功利心和无知彻底伤害了心爱的人!他只是自私地为自己的信念着想,却从未设身处地从她的角度和立场去为她着想过。

窗外黑沉沉的云低垂半空,似在反映他颓丧的心情!一股无以名之的伤痛使他身心受着万斤重石般的压制,说一句话,动一动,甚至思索他和宋玉致发展到如此田地的关系,也要费尽全身气力方能做到。他或者可得到她的躯体,却不能得到她的芳心,纵然赢得天下所有战争又如何?却永远失去她。这些教他似要感到窒息的想法,令他觉得无比的孤独。在这一刻,再没有事情可使他感到有意义,更无法医治他内心的创伤。自责像无数锐利的尖针刺戳着他的心脏,仿佛一向强大的意志和自制力一下子消失殆尽,全身软弱无力。

宣永的声音在入门处响起道:“禀告少帅,荥阳失陷了!”

寇仲把“荥阳失陷”四个字在心中念了两遍,到第三遍清醒过来,坐直身躯。宣永和洛其飞来到他身前,忧心忡忡地瞧着他。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说道:“我没有事,坐下说话。”

两人分坐他左右,洛其飞道:“消息刚传来,我们早猜到魏陆会投降,却想不到投降得这么快。听说王世充派大将张志往荥阳传信,命魏陆发兵增援虎牢,岂知魏陆竟设伏生擒张志和其从人,接着开门迎接李世勣入城。”

寇仲听得清醒了点,心神转回冷酷的战场处,记起魏陆是荥阳守将,张志则是王世充御令有资格传他谕旨者。皱眉道:“管城、荥阳相继不战而失,郑州势将追随,王玄应如何应付?”

洛其飞道:“王玄应怕受敌四面夹击,不战而退,躲回虎牢去。”

寇仲心忖不知今天走了什么坏运道,入耳的全是坏消息。摇头叹道:“我最清楚王玄应这没用的家伙,绝对没有死守虎牢的胆量和决心。!我们的行军诈敌大计只好提早立即进行,老天爷一向照顾我寇仲,希望他老人家到今天仍坚持不变。”

忽然间他晓得无论如何伤心失意,也不能让个人的情绪影响他的少帅军,那关乎到所有爱护和拥戴他的人的期望和生命。若有徐子陵在身旁就好了!

两人在小溪洗濯沾手的污渍,心情沉重,不久前火姹女和水姹女仍是青春焕发,此刻却和鸠令智和羊漠长埋谷外林内黄土之下,对方虽是敌人,心中岂无感触!他们搜索过附近方圆近十里的地方,再无任何发现,许开山、辛娜娅、荣姣姣和段玉成四人或能成功落荒逃走。以他们的武功,若非许开山和段玉成内伤未愈,纵使正面决战,与石之轩亦有一拼之力。

徐子陵愈来愈感觉到石之轩的高明和可怕,难怪天下正邪两道对他如此忌惮!大明尊教经此两役,善母莎芳横死,五类魔只剩下一个辛娜娅,伤亡惨重,其入侵中原的计划势必大受打击,短期内难以振作。

侯希白在溪旁大石坐下,仰望小谷上迷人的深黑星夜,叹道:“石师当有安隆助他,否则大明尊教的人不会败得这么快与这么惨。”

徐子陵点头不语,脱掉马靴,把赤足浸进水中,清凉的感觉使他波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重新听到谷内秋蝉鸣唱交织的声网。

侯希白往他瞧来,皱眉道:“青璇究竟到哪里去?”

徐子陵摇头表示无法猜估。

侯希白问道:“那个你唤作玉成的是什么人?似是子陵的旧识,剑法非常高明。”

徐子陵遂向他解释与段玉成的关系,并下结论道:“以前纵使他离开我们,大家总还有几分余情,经此一役,什么余情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仇恨。我当然不会恨他,他却怕不会这么想,仇恨会像林火般蔓延,直至把一切烧成灰烬!”

侯希白点头道:“他肯定是个思想极端的人,一旦对事物生出定见,谁都没法改变他。对我来说宗教只可欣赏不可沉迷,当宗教思想成为一种束缚,人将变成那种思想的奴隶。”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番话自己想想便算,万勿说出来,否则必惹起风波。对有信仰的人来说,他们信仰的本身已是一种解脱,自具自足,不假他求。”

侯希白哂道:“真理只有一个,世上这么多不同的信仰,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唉!这些事想想也教人头痛。”

徐子陵心忖正因人人信念不同,故世上有这么多争执。

侯希白盘膝坐定,闭上双目,说道:“子陵打算在这里等多少天?”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见不着青璇,我始终不能安心。”

忽然心中一动,朝林路瞧去。侯希白亦睁开俊目,一眨不眨地瞧着同一方向。在星光月照下,石青璇上戴青黑笠帽,身穿乳白紧袖上衣,锦花捆袖,外套乳黄短袄,翠绿色披肩,朱色长裙,以青花锦带束腰,脚踏尖头履,正袅袅婷婷、悠闲从容地回来。她没有掩遮玉容,也没改变容貌,步履轻盈,有如来自最深黑星空降世下凡的凌波仙子,她手上提着“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的桑篮,随着她的出现,小谷彷似立即被一片馥郁的香洁之气笼罩包围。两人大喜起立迎接,侯希白更是看得目射奇光,如非没有笔墨随身,早提笔在美人扇上记录这无比动人的一刻。

石青璇容色平静,没有表示欢喜,没有表示不悦。美眸淡淡扫视两个在家门前的不速之客,最后来到小溪对岸,目光落在徐子陵脸上,露出一丝若月色破开层云的笑意,轻柔地说道:“呆子!到今天才晓得来吗?”

在迷茫夜雨下,寇仲肩立无名,跨坐千里梦,于梁都东五里许处的丘岗,瞧着少帅军不同的兵种,一队一队从下方官道往彭城方向开去。陪伴左右的是焦宏进、白文原和十多名来自飞云骑的亲兵。虽在霏霏夜雨中,他仍是形象鲜明,举凡经过的少帅军成员均可看到他的亲切送行,他本身便是提高士气的元素。

宣永是这次大行军的统帅,昼伏夜行,不但是对少帅军严峻的训练,更关乎到少帅军的存亡。寇仲清楚晓得这是一场豪赌,任何一个环节稍出问题,他永无翻身的机会。失去北方基地和少帅军这支精兵,以宋缺的实力,在回天乏力下只有黯然撤返岭南。宋家对他的期望,少帅军将士对他的信赖,与魔门的殊死斗争,他忽然感到这些重担子全落到他双肩上,压得他的心就像夜空上的彤云般沉重。

洛其飞的手下侦骑四出,对运河上下游的情况作出严密的监察,一方面让杨公卿的军队能秘密潜来,另一方面注视下游锺离敌军的动静。卜天志则负责从水道将杨军送来的重责。李子通会作出怎样的反应?事实上寇仲没有丝毫把握,一切只能委诸老天爷之手,若他老人家要亡寇仲,寇仲只好认命。

徐子陵想不到石青璇会有这么一句亲昵的话,登时整个人畅快起来,有逍遥云端的飘然感觉,仍不忘施礼道:“石小姐你好,这位是……”

石青璇美目溜到侯希白处,恢复淡漠的神情,香肩微耸道:“谁人不识侯公子呢?”

侯希白洒然道:“侯希白拜见青璇小姐,我到谷外等候如何?有什么事你们可随时召小弟进来。”

石青璇秀眉轻蹙,淡淡地说道:“为什么要避到谷外去?侯公子既是徐子陵的朋友,青璇当然竭诚招待,请两位进来喝口热茶,好吗?”说罢飘然越过小溪,领先进入石屋内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想不到石青璇这么平易近人,均喜出望外,忙随在她身后入屋。石屋内是个布置清雅的小厅堂,石青璇燃起一角的油灯,两人在一边坐下,瞧着这天姿国色,以箫艺名传天下的才女神态悠闲地在一旁烹茶,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温馨滋味。石青璇的态度亲切中保持距离,热情中隐含冷漠,但已足令他们受宠若惊。她不说话,两人更不敢说话,怕破坏小屋的宁和。

接过石青璇奉上的香茗,徐子陵忍不住道:“刚才……”

石青璇柔声道:“不要说刚才的事,人家不想知道。子陵还未答青璇的问题,为何今天才来?”

徐子陵哑口无言,说道:“这个,这个……”

石青璇把热茶送到侯希白手上,到两人对面坐下,“噗嗤”笑道:“无词以对吗?青璇不是怪责你,你不是爱云游四海吗?凑巧没云游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对吧?”

侯希白见徐子陵窘得俊脸通红,帮腔道:“在下最清楚子陵的情况,他空有云游天下之志,可惜苍天直至今日仍不肯予他机会。”

石青璇淡淡笑道:“是青璇不好,爱看徐子陵受窘的趣样儿。青璇仍未有机会谢子陵援手之德,为岳伯伯完成未竟的心愿。”

徐子陵知是谢他除去“天君”席应的事。想谦说只是举手之劳,又怕过于自夸,因能击杀席应颇带点侥幸成分,胜来不易。忙答道:“全赖岳老在天之灵保佑。”接着解囊取出天竹箫,说出来龙去脉,双手递予石青璇,退回原座。

石青璇接过天竹箫,欣然道:“尚大家太了解青璇的心了!青璇怎当得起她的爱宠?”

徐子陵再次感受到与石青璇相处的酣畅写意,不过她虽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可是在两人间总像有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侯希白充满期待的试探道:“青璇小姐不试试这管箫的音色吗?”

石青璇笑嗔地白他一眼,娇憨地说道:“贪心!”

说罢把天竹箫提起送到香唇旁,轻轻吹出一个清越的音符。箫音像起自两人内心深处,又像来自远不可触的九天之外。

侯希白动容道:“难怪秀芳大家不惜千里之外,令子陵送来此箫,只有青璇配得上这管神箫。”

石青璇花容转黯,美目蒙上凄迷之色,神色的变化是如此突然,看得两人心神剧颤,想到她定是感怀自身无奈的遭遇,难以自持!

在石青璇再毫不费力的嘬唇轻吹下,天竺箫响起连串暗哑低沉的音符,音气故意漏泄,发出磨损战栗的音色,其中积蓄着某种奇诡的异力,令人感受到她芳心内抑压的沉重伤痛!不禁想到她可能正在心灵内无人能窥探到的秘处默淌着滴滴情泪!箫音回转,不住往下消沉,带出一个像噩梦般无法醒转过来沉沦黑暗的天地,领人进入泪尽神伤的失落深渊。箫音忽又若断若续,她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再无法控制箫音,天竹箫彷似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把仅余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挣扎的悲歌。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徐子陵忘记了自己,感到整个灵魂随箫音战栗。“犯羽含商移调态,留情度意抛管弦。”究竟何事惹得她真情流露,借箫音尽诉芳心内的委屈和悲伤?可是她神色仍保持平静,只一对秀眸射出“一声肠一断,能有几多肠”的悲哀!那种冷漠与悲情的对比,分外使人震撼。

侯希白不知是感怀自身,还是勾起对石青璇令人肠断的身世,早泪流满面,于箫音欲绝处,忽然掌拍椅子扶手和唱道:“蜀国多情多艳词,鹧鸪清怨绕梁飞。花都城上客先醉,苦竹岭头人未归,响音转碧云驻影,曲终清漏月沉晖,山行水宿不知远,犹梦玉钗金缕衣。”石青璇箫音一转,似从无法解脱的沉溺解放出来,变得缠绵悱恻,闻音断肠。又仿如阴山雁鸣,巫峡猿啼,配合侯希白苍凉悲越的歌声余韵冲霄而起,填满屋内外的空间。侯希白歌声一转,从嘶哑低沉,变得温柔情深,续唱道:“遥夜一美人,罗衣霑秋霜。含情弄竹箫,弹作陌上桑。箫音何激烈,风卷遶残云。行人皆踯躅,栖鸟起回翔。但写卿意苦,莫辞此曲伤。愿逢同心者,飞作紫鸳鸯。”徐子陵被箫音歌声能追魂慑魄的力量把他对自身的控制完全冲溃,值此月夜清幽的时刻,潜藏的哀思愁绪像山洪般被引发,千万种既无奈又不可逆转的悲伤往事狂涌心头,情泪夺眶而出。侯希白唱到最后泣不成声,只余箫音在虚空中踽踽独行,即使最冥顽不灵的人亦会被箫音感化,何况是徐子陵和侯希白两个多情种子。

箫音再转,透出飘逸自在的韵味,比对刚才,就像浸溺终身者忽然大彻大悟,看破世情,进入宁柔纯净的境界。石青璇清美的玉容辉映着神圣的彩泽,双眸深邃平静,本来笼罩不去的愁云惨雾云散烟消,不余半点痕迹,美丽的音符像一抹抹不刺眼的阳光,无限温柔地轻抚平定两人心灵的皱褶。“纤纤软玉捧暖箫,深思春风吹不去。檀唇呼吸宫商改,怨情渐逐清新举。”箫音逐渐远去,徐子陵蓦然惊醒,刚好捕捉到石青璇消失在门外动人的背影。

雨粉从天上漫无休止地洒下来,装载辎重的骡车队驰过,车轮摩擦泥泞发出的嘶哑声,此起彼落。寇仲的心神飞越,想到正在洛阳外围进行的战争。若有对错,他直到此刻仍不晓得自己立志争霸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以往他只须为自己负责,承担所有责任,现在则不能弹此调儿,凡事必须为所有追随自己的人着想。他首次感到生命再不属于他个人所有,因为任何一个错误,包括眼前大规模的行军,牺牲的决不只是他一个人。成为少帅军最高领袖,再不能像以前般妄逞英雄,他甚至要把一向最重视的与徐子陵的兄弟之情也放在次要的地位,凡事以少帅军的荣辱利害为主,这想法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幸好现在徐子陵与他目标一致,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以往从没动过的意念出现在他的思域内,在此之前无论他身处如何恶劣的环境,打不赢便跑,可是现在他已和少帅军合为一体,存亡与共,再没有凭个人本领来去自如的潇洒轻松。胜负之间不但没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且只一线之隔,若少帅军全军覆没,他亦耻于独活。宋玉致对他的指责是对的,他自决定出争天下,以统一中原为己志后,再容不下其他东西,更没资格去容纳生命中其他美好的事物,从没有比这一刻,他能更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处境。

金黄的月色洒遍小谷每一个角落,石青璇坐在溪旁一方石上,双足浸在水里,天竹箫随意地放在身旁,仰起俏脸凝望夜月。徐子陵悄悄来到她旁,在另一方石头坐下。

石青璇樱唇轻吐,柔声道:“子陵为何要哭?”

她仍保持仰观夜星的姿势,看得专注深情,使她的话似乎在问自己,而非身边的男子。徐子陵给她一句话勾起刚才的情绪,热泪差些儿再夺眶而出,恨不得伏入她怀里,搂着她纤腰,把心中的委屈尽情倾吐,让她爱怜地抚慰他。可是这突然而来的冲动只能强压下去,尽力令自己灵台清明,心安神静,轻叹一口气,却仍不晓得该如何答她。

侯希白留在屋内,宁静平和的幽谷,像只属于他们俩的天地!

石青璇对徐子陵没有答她毫不介意,柔声道:“人的归宿是否天上的星宿呢?若真的如此,我的归宿该是哪一颗星儿,子陵的归宿又在哪里?”

徐子陵把目光从她秀美的轮廓投向星空,因月照而变得迷蒙的夜空里,嵌满无数的星点,心中涌起微妙复杂的情绪,身旁的美女就像这夜空般秘不可测,拥有她就像拥有无边无际的星空。在这一刻,他忘记人世间所有事物,只剩下师妃暄和石青璇。两女选的都是出世地说道路,不同处在师妃暄的路子是舍弃凡尘的一切,包括男女间令人颠倒迷醉的恋情,追求的是从她视为一切皆空的凡尘,超脱过渡往生命彼岸某一神秘处所。她的志向是勘破而非沉迷。

以逃避来形容石青璇的出世或者不太恰当,但她的避世总带点这种意味!以往徐子陵对她一直持有这看法。可是这次身处她安居的幽谷,听到她自白式的箫曲,他的看法已被动摇。事实上她正以她的方式去感受生命的真谛,她不是避世而是入世,她要逃避的是人世间的纷争和烦恼,与大自然作最亲密的接触,体会到别人无暇体会的美好事物。从没有一刻,他能比现在更了解她。她向他表示无意四处游历,因为幽谷本身自具自足,她根本不假外求。

他和师妃暄的热恋在龙泉开始,在龙泉终结,不须由任何一方说明,双方均晓得事实如此。他现在是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感情上的束缚,而幸福就在他身旁,他可以打破宿命又或接受命运,为自己去争取?

第一次对石青璇的心动,发生在去年中秋之夜的成都闹市中,而到独尊堡小楼的悲欢离合,他一直压制对石青璇的思慕,强忍忆念的折磨!到刚才再得闻她的箫音,长期抑压的情绪顿时释放出来,他觉得已失去自制的能力。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对她的依恋,也感到自己的不配,自惭形秽的悲哀!那不是身份地位的问题,而是他仍不能抛开一切,与她共醉于天上的美丽星空。假若他尽诉衷情,得她垂青,转头自己又要离开她,甚或战死沙场,岂非只能为她多添一道心灵的创伤!要命的是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般那样感到需要她,没有她的天地会空荡荡得令他难以忍受,淡淡的清香从她娇躯传来,是那么实在,又是那么虚无缥缈,可望不可即。他多么希望能把她拥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吻她每一方寸的肌肤,以全身的力量对她说:“我们永远不要分离。”但残酷的现实却令他不敢有丝毫行动,多说半句话。

石青璇终往他瞧来,“噗嗤”娇笑道:“呆子在想什么?为何十问九不应的?”

徐子陵一震迎上她的目光,再转往她濯在溪水完美皙白的双足,一群小鱼正绕在她双足间畅泳,不识相的还好奇地轻噬她动人的趾尖。一时竟傻兮兮地说道:“为何唤我作呆子呢?”

石青璇顽皮地说道:“你是呆子嘛!只有呆子会问人为何叫他作呆子的,对吗?呆子刚才为何要哭?人家可没有哭!”

徐子陵心中一荡,忍不住反问道:“你开始时吹出这么悲哀的曲调,不是想引我们哭吗?事实上青璇也在哭泣,箫音就是你晶莹的泪珠。”

石青璇美目变得深邃无尽,蒙上凄迷之色,柔声道:“徐子陵会为人家抹泪吗?”

徐子陵剧震道:“抹泪?”

石青璇目光重注夜空,轻轻道:“青璇很久没有先前在屋内那种情绪,是你害人不浅。”

徐子陵心神俱震,一种奇异的情绪紧攫着他,她不知多少遍说他是呆子,是否真如石之轩所言般,自己是个不解她情意的大傻瓜呢?

石青璇浅叹道:“你是个可恨的呆子,上回一句话没说便溜掉,累得人家几天不敢离谷采药,若非师妃暄来见我,人家还以为你是和她结伴离开,没法分身到小谷来让青璇有谢你的机会。”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石青璇又往他瞧来,秀眸深注的柔声道:“现在一切没关系啦!徐子陵终于来了,虽是为尚秀芳作跑腿,总算来过,还哭过。”

徐子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哪句能恰当的表达心底里的奇妙感觉,一阵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温馨占据他全心全灵。月儿此时移到山峦后看不见的地方,幽谷内的林屋隐没在黑暗中,溪水不再波光闪闪,只剩下满天繁星和广袤深邃的夜空,世上除他们两颗跃动的心外,再不存在任何人事。

《大唐双龙传》第十六册 终

大唐双龙传·第十七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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