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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洛阳惊变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0062 2024-03-05 11:28:41

寇仲当晚连夜动员,亲率三千骑兵趁唐军阵脚未稳,兼主力大军未至之际,突袭李世勣先头部队。他采取的是突厥人的野战战术,旋风般来,四面八方冲击敌人,唐军仓促应战,伤亡惨重下被迫后撤。同一时间陈老谋偕二百工事兵在陈长林率军护送下,秘密赶往洛阳。

翌晨李世勣主力大军从水陆两路开至,寇仲举全军以迎,分别在水陆与李世勣军正面交锋,激战竟日,双方互有伤亡,坚持不下时,白文原的五千骑兵从东海赶至,投入战场,李世勣终不支后撤,于陈留二十里外的山头重整阵脚,寇仲亦无余力乘势追击,收兵回城,暂解陈留之危。

当寇仲与手下对战事作事后检讨时,跋锋寒、徐子陵再率骑兵从长夏门出击,偷袭试图在高地重建营寨的围城军。这回李元吉虽是有备而来,仍属试探性质,看守城军的反应。际此新败之余,唐军士气低沉,即使围城军兵力在守城军一倍之上,由于怕再有其他阵地营寨失守,所以李元吉与跋、徐骑兵缠战半个时辰后,把军队撤走。跋、徐不敢追击,怕被左右两寨出兵冲击,故无法扩大战果;事实上他们志不在此,目的只是从陈长林手上接收陈老谋和二百工事兵,护送他们入城,陈长林和手下功成身退,赶返陈留。

入城后,杨公卿、麻常、陈老谋、跋锋寒和徐子陵在城南的家聚集密议,二百工事兵自有人安排住所起居。

众人围桌而坐,听罢陈老谋掘地道的大计后,杨公卿皱眉道:“此事应否知会王世充?”

陈老谋道:“万万不可,地道纯是让我们在危急时有退走之路。王世充此人反复多疑,让他晓得我们有此后着,后果难测。”

跋锋寒点头道:“此事不但不可让王世充方面的人晓得,也要瞒着我们的部队,免致影响军心,晓得我们不看好窦建德。”

麻常沉声道:“王世充于城内遍设听井,我们挖掘地道的声音,肯定瞒不过他。”

地道战乃攻城法之一,既可毁敌城墙,又或让兵员穿地入城突击偷袭。守城者应付之法,是于城内关键位置挖井,内置陶制的地听器,监察地底动静。当年在长安,寇仲和徐子陵进入杨公宝库,给李元吉以地听法发现行藏,差点功亏一篑。

徐子陵道:“现在城南在我们控制之下,可否接管地听的工作,那便不虞王世充察觉。”

麻常点头道:“我们形势要比王世充强,若杨公执意如此,王世充只有让步,不过自难免惹他起疑。”

跋锋寒道:“城南虽是唯一可挖地道处,仍须小心从事,因为我们既可监听地底情况,敌人自可反监听我们。”

杨公卿点头道:“三国时官渡之战,袁绍挖地道欲袭曹操,却被曹操发现,反在城内挖掘横长的壕堑反击。”

陈老谋欣然道:“诸位请放心,我的地道法来自鲁妙子薪传,他设计的挖土工具以钻深的方式取泥,能令近在三丈的监听者懵然不觉,杨公宝库就是这么挖出来的。”

众人大喜,商量妥当行事的细节,由于城南在少帅军全面控制下,挖出泥土的处理等方面均不成问题。

最后杨公卿问道:“陈公预计地道于何时可完成?”

陈老谋答道:“我准备在一个月时间内,挖三条平行通往被摧毁后的高寨半里外处的长地道,出口处是一片树林,紧急时我们可凭之迅速撤走。”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接着的十多天,洛阳和陈留两个战场均战事频繁。洛阳方面守城军不断从各门轮番出击,令城外唐军风声鹤唳,疲于奔命。李元吉数度试图重建城南外高寨,都以失败告终。只能凭深堑坚寨力抗守城军。寇仲坐镇陈留,与李世勣多次交锋,互有胜败,成胶着状态。虎牢方面有关窦建德和李世民交战的情报雪片般飞来,寇仲的忧虑亦与日俱增。

这天黄昏时分他登上墙垛,在虚行之和宣永的陪同下遥观城外敌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若换过另一形势,我会非常感激李世勣,他确是位难得的对手,令我军有遇上强手的宝贵实战经验。现在却是被他压得动弹不得,空有满腹大计,无法付诸实行。”

宣永和虚行之均有同感。

此时洛其飞神色凝重的来到寇仲旁,施礼后道:“刚接到消息,李世民派遣王君廓率轻骑千余人,抄袭窦军后方,大破窦建德的运粮队伍,并俘获窦建德手下大将张青特。”

寇仲失声道:“什么?”

洛其飞重复一遍,听者无不色变。自几次交锋失利后,窦建德被李世民阻于虎牢,囤兵板渚不敢出击,双方只有小规模的交锋而无决定性的大战。且以窦军失利为多,早将士思归,军心不稳。现今粮草被劫,更使军内惊骇的情绪蔓延,形势更趋恶劣。

寇仲头皮发麻地说道:“这回糟糕透顶,窦军若缺粮草,一是立即退兵,一是冒险出击,不论哪种情况,只有利于李世民。”

虚行之道:“为今之计,是立即撤回我们在洛阳的军队,把兵力集中我国北疆,力抗击败窦军的大唐兵,等待宋阀大军来援。”

寇仲摇头道:“这只会加速洛阳的陷落和窦建德的败亡,窦建德对我虽不信任,我却不能对他背情弃义。我今晚必须赶赴洛阳,因李世民破窦军后,必回师洛阳,我再引他出击,乘势南下攻夺襄阳,再从水路往锺离;你们只要顶得住李世勣,我们非是没有机会守到明年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宣永断然道:“少帅放心去吧!有虚军师为下属筹谋运策,我们必不会有负少帅之托。”

寇仲勉强振起斗志精神,说道:“由现在至明年春,将是我军最艰苦的日子。谚云‘兵败如山倒’,无论情况如何恶劣,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否则如让李世勣水师成功突破封锁,南下运河,我们的少帅国将土崩瓦解。故你我两方,均不容有失。”

三人轰然答应。

寇仲目光投往城外敌营的鼎盛军容,肩头像负起千斤重担,压得他似无法挺直虎躯;他已走上一条没法回头的路,唯一能做的事是往前硬闯,尽人事听天命,看看老天爷是否仍在支持他。

徐子陵和跋锋寒卓立城垛上,遥观城南外敌人调动的情况。昨天一支万人部队,从长安由水路开至,增援李元吉的围城军,由那时起,守城军即提高警觉,静候李元吉反击的行动。自午后开始,李元吉军开始调动,在高寨原地设指挥中心,更在高地前后布阵,集结近三万兵力,且把重建高寨的材料运至高地后方,随时可大兴土木,重设高寨。

跋锋寒无奈地说道:“李元吉终站稳阵脚,我们再难阻止他重建高寨。”

在夕照的余晖下,李元吉以步兵为主的部队在战鼓声中缓缓推前,直抵被填平的第二重壕堑边缘,工事兵迅速展开清理高地的行动。

跋锋寒见徐子陵没有答话,探手搭上他肩头,问道:“子陵在想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象明天这边城外的情境,一切会恢复原状,过去十多天的努力,战士的伤亡,只是一个曾发生过却对现实不起丝毫作用的噩梦。战争是否不能避免的呢?人们的自相残杀,是否须永远继续下去?自有历史以来,不同形式、不同性质各式各样的大小战争从没间断过。”

跋锋寒耸肩淡淡地说道:“这是个利益的问题。从我们茹毛饮血的祖宗开始,便须为生存与大自然斗争,既要抵受风霜雨雪,更要填饱肚子,或应付猛兽的侵袭,打开始这人间世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天地。到我们的社群国家组织日趋复杂,战争的因由更变得五花八门,有族群与族群间的战争;维护统一与力图分裂者间的战争;统治层内部冲突衍生的战争;侵略与抵御者的战争,人心是永无满足的,战争亦不会休止。”

徐子陵道:“我忽发奇想,问题该在于那遁去的一,故变乱丛生,人心不足。若能把那遁去的一寻回来,天下人人将可和平共处。唉!不过这情况恐怕永远不会出现。”

跋锋寒点头道:“你这看法虽玄,但我仍能大致掌握你的意思。说到底这是个人心的问题,若每个人都变得和子陵想法相同,该是天下太平。只可惜天下间只有一个徐子陵,我和你已有很大分别,从没有厌战的感受,自幼习惯出生入死的生涯。”

徐子陵苦笑无言。

翌晨天明前寇仲避过围城军,抵达洛阳。此时李元吉成功重建高寨,洛阳重陷被封锁围困的局面。寇仲先入宫见王世充,与王世充及其将领举行军事会议,当然谈不出什么办法来,只一致决定死守洛阳,静观其变。洛阳的成败再非由他们主宰,而是决定于虎牢的战场。

寇仲返回城南的家,颇有心力交瘁的疲倦感觉。杨公卿、麻常、陈老谋、跋锋寒和徐子陵齐集宅内,交换别后情况。猎鹰无名神态兴奋地立在久别的主人肩头,不时以鹰喙摩擦寇仲的头发,寇仲爱怜地轻抚它。

寇仲交代过陈留的情况后,陈老谋道:“再有两天工夫,第一条地道将可完工,入口在长夏门旁南城卫所的地牢,出口在高寨后方的林区,一切顺利。”

麻常亦道:“地道宽敞坚固,从入口以鼓风机把新鲜空气送入地道,在地道后半截才稍有气闷的感觉。”

跋锋寒皱眉道:“陈老不是说过要挖三条平行的地道吗?现在动工大半个月,尚未完成一条地道,哪还赶得及在一个月内挖三条地道?”

陈老谋神气地说道:“第一条地道需时最久,皆因地底有很多不测的因素,例如遇上石层水道诸如此类。现在我已大致掌握地底情况,可从完成的地道横向发展,同时多段开掘其他两道,使三条地道多处相连,保证可在十五天内完成整个工程。”

杨公卿提醒道:“三个出口最好有段距离,方便布阵或迎敌。”

寇仲轻抚无名,沉吟道:“地道能否让马儿穿行?”

陈老谋坦然道:“恐怕会有问题,马儿肯定受不了里面闷热的空气。”

寇仲讶道:“你们没想过这问题吗?若没有马儿代步,我们纵使能从地道溜走,却绝逃不过李世民骑兵的追击,别忘记康鞘利那头猎鹰。”

徐子陵苦笑道:“直至昨天,这全不是问题,因为城南外没有坚寨阻路,我们可先遣部分兵员从地道出城,埋伏敌人后方,余人再突围而出。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麻常道:“我们上回能攻破高寨,是颇有侥幸成分。这回李元吉千辛万苦下重建高寨,必以重兵固守,我们若冒险进击,将会伤亡惨重,徒劳无功。”

寇仲微笑道:“穷则变,变则通。”转向陈老谋道:“地道是否在高寨下穿过?”

陈老谋拍腿叫绝道:“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何我偏想不到,这个可包在我身上,我可在高寨下往上挖,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跋锋寒欣然道:“出口的尺寸必须计算精确,最好在敌营核心处,由我负责打头阵。”

陈老谋笑道:“地道出口是一门学问,我会小心处理,少帅准备何时攻打高寨?”

寇仲道:“我还未想妥,最好待三条地道全部完工,我们才决定何时行动。咦!有访客!”

跋锋寒和徐子陵亦听到有人逾墙而来的破风声,心中大讶。

跋野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求见少帅,有要事商讨。”

寇仲哈哈笑道:“三位大将军请进。”

众人均大感不妥当,起立相迎。

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三人神色凝重地从侧门入厅,坐下后,跋野刚开门见山地说道:“王世充气数已尽,良禽择木而栖,我们三人经商议后,决定向少帅投诚。”

单雄信接口道:“我们绝非不讲信义之徒,只因王世充用人惟私,难成大器,更不听少帅忠言,致有今天之果。”

郭善才亦表态道:“事实上我们是代表洛阳所有外姓将领,请少帅取王世充而代之,洛阳始有希望。”

寇仲等听得面面相觑,单雄信反王世充毫不稀奇,因他是从李密改投王世充的降将,与王世充关系不深。可是跋野刚和郭善才是追随王世充多年者,一直对王世充忠心耿耿,可见王世充已陷于众叛亲离的境地。

寇仲哈哈笑道:“诸位这么看得起我寇仲,使我受宠若惊,不过我现在自身难保,随时有舟覆人亡之险,诸位追随我,怕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杨公卿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令三位忽然如此不满王世充?”

跋野刚冷哼道:“从慈涧逼走少帅开始,我们已非常不满王世充的所作所为。昨晚李元吉使人以箭投书入城,我们虽不晓得传书内容,但只看王世充在少帅前对此只字不提,知其居心叵测。少帅这回不顾生死的送粮到洛阳,更义薄云天的跟我们留守险城,我们军中上下无不感激,故分外不值王世充所为。”

众人恍然,李元吉的传书几可肯定在劝王世充开城投降,顺道出卖寇仲。

单雄信忿然道:“我们替他出生入死,王世充却只顾自己,当然了!他有董淑妮为他在李渊面前说话,至不济仍可保命,说不定还有一官半职让他风风光光的过下半辈子。我们则必死无疑。”

徐子陵不解道:“大将军为何会有这个想法?李世民不是一向善待降将吗?”

郭善才叹道:“据长安来的消息,李元吉此来奉有李渊密谕,洛阳若破,除王世充家族外,其他将领全体处死,以警天下。”

“砰!”寇仲重拍桌面,双目射出凌厉奇光,沉声道:“王世充若想出卖我寇仲,恐怕要下辈子才有机会。由现在开始,大家就是兄弟,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男子汉。不过现在仍未是废王世充的时候,除非他胆敢开门迎敌。让我们从长计议,暗中监视王世充嫡系人马的动静,他若不仁,我就不义,否则我仍会紧守诺言,助他坚守洛阳直至最后一刻。”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三人沿城头巡视,所到处战士肃然敬礼,眼中射出发自心底的景仰神色。三人友善地对枕戈待旦的守城战士嘘寒问暖,抚慰有加,着意设法改善他们的境况,提高他们的士气。城外敌寨与箭塔灯火点点,连绵平均的分布城外,军势鼎盛,确有令人心胆俱丧、不战而溃的威势。最后三人来到东北的上东门,登上高起墙头上的城楼,凭高遥望左方位于漕渠和洛水间高地的李元吉帅寨,在坚强的防御工事和壕堑环护下,帅寨锁镇两河,胁迫洛阳。把守城楼的战士悄悄退开,方便三人说话。

寇仲轻叹道:“若我能攻陷帅寨,斩李元吉于刀下,肯定可改写未来的命运。”

徐子陵哂道:“这叫好大喜功,更是不自量力。”

寇仲陪笑道:“我只是用说话来发泄心中的窝囊气,大睡一场后,我现在精力尽复,斗志昂扬。坦白说,在赶来洛阳途上,我的心情劣无可劣,经一觉睡醒后心情才恢复过来。”

跋锋寒微笑道:“无论你心情如何坏,绝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洛阳城内人人以你马首是瞻,名副其实的瞧你脸色做人。”

寇仲双目神光闪烁,沉声道:“我寇仲是永不会认输的。杀我固不容易,要我投降更绝无可能。”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你对王世充有什么打算?”

跋锋寒插嘴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寇仲眉头大皱,沉吟片刻,苦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要看王世充手下将士离心,可是由于他长期的羁勒部署,手上兵权大部分在王系将领控制下,若我们出手对付王世充,极可能引发内讧巷战,那时不待敌人来攻,我们先自崩溃。”

跋锋寒道:“若王世充秘密开城投降,我们会全军覆没。”

寇仲答道:“我太清楚王世充这个人了!恋栈权力,不到最后计穷力绌绝不肯放弃。横竖他只要投降,唐军便不会杀他,以他的性格当然会挨至最后一刻才决定投降。目前他对唐夏两军交战仍存希望,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所以我们只须密切监视王世充的动静,可保无虞。”

徐子陵环目扫视城外远近的情况,淡淡地说道:“目前的洛阳等于一座孤岛,不但往来交通被截断,更是与世隔绝,茫不知唐夏两军交战的情况,到李世民大破窦建德,还兵洛阳,我们那时不但要应付外患,还要应付内忧!”

寇仲讶道:“陵少难道竟支持老跋先发制人的提议?”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以事论事,我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却不得不为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兄弟着想。”

跋锋寒沉声道:“战争是看谁更狠的死亡玩意,寇仲你勿要有妇人之仁,这只会误事。”

寇仲探手搂上两人肩头,微笑道:“老哥你责怪得好,不过行动的时机尚须斟酌。我尚留有一手:当窦建德真的饮恨虎牢,其飞会亲自赶来,在洛阳东南方的山头燃起三处烽火,那将是我们展开行动的时刻。但现在的情况下,我们须诈作要大举反击城外唐军,在城内则作出各种缜密部署,于王世充不觉下控制全城,那时将不怕他出卖我们。”

跋锋寒欣然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

寇仲道:“我本来尚有一法,是先打通地道,派探子穿过地道去与陈留我军暗通消息。却怕因小失大,暴露地道的存在,方打消这个念头。”顿了顿续道:“我们目前最紧要的事,是保存实力,一旦城破后全师突围而出,南下攻夺襄阳,可守则守,不可守则从水道撤往锺离,再与李世民一决雌雄。”

跋锋寒微笑道:“我正期待那一天的来临。苦守洛阳的日子绝不好过,在武道修行上亦属苦行。”

寇仲放开搂着两人的手,问道:“洛阳存粮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粮食和日用必需品尚可挨二十天的光景,节衣缩食在所必然,药物已用得零零落落,这更是我们不敢发动大规模反击战的其中一个原因。”

跋锋寒皱眉道:“放着一条打通的地道不用,是否不智?”

寇仲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正对地道大动脑筋,假若我们能派人从地道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出去,可着宣永使人送来干粮、药物和箭矢兵器,部分从地道运进城来,部分藏在地道出口附近的山野隐秘处,我们逃跑时便不会缺粮缺箭,即使李世民在后穷追不舍,我们仍有本钱与他周旋。”

徐子陵断然道:“这差使由我去吧!”

寇仲和跋锋寒岂有异议,凭徐子陵天下无双的灵觉,进出敌境易如反掌,更可领率运粮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来。

寇仲欣然道:“一切拜托陵少。”指着李元吉帅寨道:“若我们挖一条地道直通李元吉的狗窝又如何?”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你先要把王世充干掉才行。”

寇仲道:“杀死李元吉,洛阳之围自解,王世充怎会不同意?”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是不想眼睁睁瞧着窦建德败亡。好言劝道:“开一条这样的地道,至少要二十天的时间,还须地底没有大石或河道阻挡,且会延误南面地道的工程,纵使王世充衷诚合作,在时间上仍不可行。”

寇仲颓然道:“好吧!一切依既定计划进行。希望窦建德能大发神威,攻下虎牢,我们便可功成身退,顺道南下攻陷襄阳,享点清福。”

翌日黄昏寇仲和跋锋寒领兵出击,虚张声势,吸引围城军的注意后,陈老谋连忙打通地道,建造设计巧妙的隐蔽出口,徐子陵趁机从出口溜往陈留,好运粮食兵器回来。为惑敌人耳目,寇仲等轮番出击,填壕堑破箭塔,地底下陈老谋则全力施工,利用第一条地道往横发展,同时分在多段开发另两条地道。

五天后徐子陵率运粮队乘夜回来,亦带来不妙的消息。原来李世民故意放出消息,讹称唐军马匹草料用尽,将牧马河北,调走大批军队。窦建德闻信大喜,认为此是攻袭虎牢的良机,倾巢而出,从板渚发动大军,到牛口渚设置战阵,北连黄河,西薄汜水,南倚鹊山,阵连二十余里,擂鼓叫阵。李世民在汜水另一边里许处结阵以迎,坚守不出,成对峙的局面。问题在窦军缺粮,而李世民兵精粮足,以逸待劳,且后有虎牢作后盾,相峙下去,大利唐军,所以宣永、虚行之等均不看好窦建德。夏唐大军是决战在即,洛阳城的气氛渐趋紧张。

寇仲找来单雄信、跋野刚,在城南的家密议,寇仲首先问道:“你们说过李元吉奉有李渊密谕,除王世充及其族人外,其他将领一律杀无赦,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跋野刚答道:“是张镇周派人来告密,着我见机不妙,立即率手下兄弟逃走,无须为王世充这种小人卖命。”

寇仲点头道:“张公是性情中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会虚言恫吓。”

单雄信讶道:“少帅当时因何对此事不直接问个清楚?”

寇仲坦言道:“问题在跋大将军和郭大将军是追随王世充多年的人,所以我必须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才敢肯定诸位的诚意,请两位勿要见怪。”

跋野刚道:“少帅有此想法合情合理。”

单雄信欣然道:“少帅终肯收留我们了!”

寇仲道:“我说过大家是兄弟就是兄弟。只不知尚有多少王系外的将领站在我这一方?”

跋野刚数着指头道:“还有段达、王隆、崔弘舟、薛德音、孟孝文、郭什柱、王德仁、邴元真、杨汪等十多个将领,除郎奉和宋蒙秋这两头王世充忠心的狗外,所有外姓将领均心向少帅,希望以后能随少帅打天下,攻入关中,斩掉李渊的臭头。”

只听跋野刚对李渊鄙屑的语气,便知洛阳外姓诸将因战友与手下的伤亡,跟长安唐室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否则何须投诚寇仲,只须打开城门迎接李元吉,必可拜将封侯。

寇仲问道:“你们手下儿郎情况如何?”

单雄信冷哼道:“王世充的嫡系人马折损颇巨,除六千多禁卫军忠于他外,其他近二万将兵全是我们的人,只要少帅一声令下,我们即可攻入皇宫,杀王世充一个片甲不留。”

寇仲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大家既是兄弟,我亦不用瞒你们,我们已挖掘好三条地道,形势危急时可逃离洛阳,不用在城内等死。”

两人听得又喜又惊。

单雄信道:“少帅竟不看好窦建德?”

寇仲反问道:“你看好他吗?”

两人同时摇头。

跋野刚道:“原来少帅早定后着,我们该如何配合?”

寇仲道:“我们先要研究清楚撤退的细节,当形势危急时,使每个人都知道该采什么措施。正是‘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明知不可为而为乃智者不取,无谓的牺牲更没有意义。不过一天窦建德未吃败仗,王世充仍是和我们利益与共,而我必可比王世充先一步掌握虎牢的情况,所以主动权是在我处而非王世充手上,两位可以放心。”

三人商量如何应付目前情况甚至撤退大计等细节后,各自悄悄散去。寇仲往南城卫所找到测试地道的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正在地道入口说话,工事兵则在陈老谋指挥下忙个不休,一箩箩的沙泥石块鱼贯运到地面,送往隐秘处。

跋锋寒见寇仲来到,欣然道:“我们到另一端呼吸一口城外清新的气息,如何?”

寇仲笑道:“当然奉陪。”

三人以观赏的心情进入地道,进入一个以粗实木柱横亘直竖巩固支撑的天地,每隔数十步挂上一盏风灯,火燄在十多台鼓风机送进来的微风中闪跳不定,令人生出阴森诡异的感觉。工事兵仍在另两条地道以特制工具钻土取泥,安装木架,三人却悠然步过高八尺宽一丈深长逾里的地道。

高寨下的出口是个广若厅堂的空间,这是三条地道交汇处,有石阶拾级而上,尚余一截厚达一丈的土层没有打通,以坚固的木架支撑,不过以三人的耳力,隐可听到上面营寨马蹄人足踏地的响声。地下室四周开有深槽,以安置破口而出时泻下的泥土,设计上无懈可击。王世充在城内储有大量木材,原意是作修建宫室之用,想不到被陈老谋拿来作建地道之用。三人浏览研究一番,继续行程,仍朝第一条地道南端出口走去。

寇仲讶道:“真奇怪,走到这里仍没有气闷的感觉。”

徐子陵道:“全赖于敌人壕堑底下设有泄气口,当鼓风机把空气送入地道,便把地道内的死气逼走。完成第一条地道后,尽端处加设气口,否则我们须闭气走路。”

跋锋寒道:“少帅魅力不凡,故能吸引这么多优秀的人才为你効力,像陈老谋便大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鲁妙子,没有他,纵想到建地道之法,亦没有付诸实行的本领。”

寇仲笑道:“陈公至少等于半个鲁大师,他与鲁大师另一半的雷老哥合起来,肯定是一个完整的鲁妙子。”

谈谈笑笑,三人抵达尽端出口处,石阶往上延升两丈,直达地道出口的厚铁盖,看上去沉重异常。

徐子陵对出口的情况最清楚,解释道:“此盖本身重逾百斤,上铺掩饰的薄土野草,位于一丛杂树之内,非常隐蔽。打开后有木柱支撑,方便我们从容走出去。”

寇仲欣然登阶,双手试托,咋舌道:“至少有二百多斤。”功行双臂,铁盖的一边往上掀起,吹过伊洛平原的风声呼呼啸响,更有树摇叶动的声音,从上传来。

寇仲望往出口外,叹道:“为何从洛阳城看到的夜空,与在此看到的夜空在感觉上大有不同?都是同一片天空嘛!”

跋锋寒微笑道:“天空没有不同,心境却异。一是被困孤城,这里却是自由自在,任我纵横的天地。”

三人先后钻出去,出口设在一座小山丘斜坡处,四周野草萋萋,树林遍植,阖上铁盖后,出口变成与草坡没有异样的部分。三人小心翼翼移往山坡顶,伏在坡上观望,高寨的灯火从前方二百丈外映入眼帘,洛阳则在逾里之外的正前方处。

寇仲饶有兴致的遥观高寨情况,微笑道:“若我和飞云骑从后偷袭,保证越壕入寨敌人始能惊觉。”

跋锋寒指着设在寨南的四座瞭望高塔道:“那还需瞭望塔的守兵打瞌睡才成。”

寇仲道:“凭我们的身手,自可在敌人没有防备下,先一步解决塔上哨岗,对吗?”

洛、伊两河分从左右远方蜿蜒流过,洛水贯穿洛阳,从城西流进城内,伊水主流则从洛阳城东南方过,一道支流通进城内。

寇仲沉吟道:“我们的撤军大计可分为三部分,首先派矛盾手和刀箭手穿过三条地道,在这山丘秘密散开部署,接着以奇兵从地道钻出来突袭高寨,接着南面三门大开,纵兵截击敌人往援高寨的部队,与高寨突击军会合后,再往这边撤走,布在这里的部队则负责狠击敌人追兵,然后且战且退的往南撤去。成功与否须看能否速战速决,抢在伊阙和寿安两城唐军闻风封锁道路之前,进入弘农郡,沿淅水东岸直趋襄阳。”

跋锋寒道:“你倒说得轻松容易,若要速战速决,我们须把大批战马送往这边来,首先要填壕堑、破掉敌方设于壕堑边沿的战阵。”

寇仲笑道:“所以说上兵伐谋,最紧要肯动脑筋。只要我们把地道再延往敌方箭塔阵下,把他们下方挖空,当做出口般处理,先立上木柱,到发动攻击时,以火油淋柱,烧之以火,木柱断时,箭塔阵自然崩塌,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大破敌人坚阵。”

跋锋寒哑然笑道:“活学活用,真亏你想得出这么阴损的招数。”

寇仲欣然道:“全赖老哥指点,愈够狠愈有机会胜出。!我快变成铁石心肠了!”

徐子陵提议道:“营帐、粮食、用品要先一步运往出口秘处,这样我们逃起来更轻易方便。”

寇仲兴奋道:“我们刚好是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任他李世民智计通天,天策府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总仍及不上名传千古的卧龙先生。他奶奶的熊,李小子想我死还没这般容易。咦!”

三人同时色变。后方破风声起,显是有人朝他们的方向飞掠而至。

三人保持伏地的姿势,回首瞧去,在暗黑的林木间,一道窈窕美好的黑影急掠而至,对方显是未发觉他们,速度不减。到她掠上山坡,立即大惊止步,花容失色,到看清楚是他们三人,惊骇化作惊讶,按着酥胸道:“我正急着设法寻找你们,你们怎会在这里的?”来者竟是美人儿军师沈落雁,虽比前消瘦,却更楚楚动人。

三人从斜坡坐起来,寇仲抓头道:“你难道不知洛阳被李元吉重重围困吗?若给人发现你沈大姐来探访我们,对世勣兄有害无益。”

沈落雁一身夜行劲装,惊魂甫定的来到三人跟前蹲下,压低声音道:“我没有时间心情和你们说闲话,唐夏交战胜负已分,李世民大破窦建德,窦建德惨被生擒。现李世民正还军洛阳,世勣则奉命全力攻打陈留,截断你们陈留少帅军与洛阳所有联系和通路。你们要命的,就立即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唉!你们必须立即走,逃往大江是唯一生路,但必须避过寿安和伊阙的守军。”

三人同时色变,虽早预料窦建德会吃败仗,怎想得到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令他们在未准备妥当前来个措手不及。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窦建德怎会如此不济事?”

沈落雁怕他们不相信,致失逃走良机,忙道:“窦建德被诱进军虎牢,摆开阵势,秦王却不与接战,让窦军从辰时苦候至午时,到窦军兵疲将倦,秦王先遣宇文仕及率三百轻骑奔过建德阵西,扰其军心,然后亲率玄甲战骑直扑敌阵,大军随后漫山遍野杀去,双方交锋缠杀。秦王率玄甲精骑破阵而入,直出窦阵背后,又回头突还本阵,如此数度冲杀,窦军崩溃四散,唐军乘胜追击三十余里,斩首级逾三千。窦建德在将领亲随死命保护下,往牛口渚逃跑,被唐军白士让和杨武威生擒,此役窦军被俘者达五万人,却被秦王当场释放,让他们各自还乡。窦建德完蛋了,接着轮到你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寇仲一颗心直沉下去,想窦建德一世之雄,当日如何威风八面,此刻却成阶下之囚,生死由人,心中难过得想哭出来。李世民说得没错,他请窦建德来援,只是害他,加速他的败亡。

跋锋寒和徐子陵正担忧着在地道和部署未完成前如何逃走,欲语无言。

沈落雁焦急地说道:“你们为何忽然变成哑巴?我真的不是和你们说笑的。李渊颁下圣旨,命秦王必须提寇仲的头回去见他,这是世勣亲口告诉我的!”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放心,李世民想斩我的头,得问过小弟手上的井中月才成。”

沈落雁瞪他一眼道:“死性不改。”旋即垂首轻轻道:“长安的事,尚未有机会向你们道谢。”

寇仲道:“大家是老朋友嘛!”

沈落雁显是想起李密的横死,双目射出黯然神色,垂首无语。

徐子陵不想她记起伤心事,问道:“窦公被破是多久前的事?”

沈落雁记起此行目的,忙道:“是三天前的事。李世民翌日即率军起行,我猜他的先头部队至迟该在五天内抵达此处,你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又黛眉轻蹙道:“你们怎能出入自如的到这里来?”

即使寇仲信任沈落雁,因事关重大,仍不敢泄露真相,又不忍骗她,凑过去在她晶莹通透的小耳旁低声道:“这是凭着可低来高去的好处。”

跋锋寒怕寇仲愈说愈露骨,说道:“李夫人高义隆情,我们三兄弟非常感激。此处乃是非之地,李夫人不宜久留,我们亦要回城准备撤走的事。”他故意称她为李夫人,是要提醒沈落雁有关她本身的处境,动辄会牵累李世勣。

果然沈落雁闻言娇躯微颤,欲言又止的连瞥徐子陵数眼,最后螓首轻点道:“你们好好保重,千万勿要逞匹夫之勇。”说罢转身从原路迅速离开。

三人望着她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呆坐在山坡近顶处,好一会儿寇仲才道:“我们的噩梦似乎刚开始,怎么办好?”

跋锋寒道:“当务之急是分出人手,先开挖能破对方壕堑阵地的地道,另一方面建造填壕的虾蟆车,务要日夜赶工在一、两天内完成一切。窦建德被擒一事只可让最上层的将领知道,不可泄到军中。我们要与时间竞赛,只要能在李世民抵达前突围离开,外面海阔天空任我翱翔,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寇仲道:“最怕是李元吉先一步以飞箭传书通知王世充,这反复无义的小人必会出卖我们。”

跋锋寒道:“所以我们必须让跋野刚等人晓得此事,作好一切防备措施,若王世充有任何异动,我们杀一个片甲不留。”

三人摸清楚出口远近山川形势后,从地道回城,在南城卫守所召开紧急会议,告知杨公卿、麻常、陈老谋、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等有关窦建德落败遭擒的坏消息,最后寇仲道:“洛阳大势已去,只有撤往南方一条路可以走,不过退亦要退得漂漂亮亮的。”接着把撤退大计说出来。

陈老谋拍胸保证道:“只要加派一倍人手,我可在后天黄昏前完工。”

麻常道:“虾蟆车请交由属下负责。”

寇仲断然道:“那就把撤军行动定在后天晚上,在这期间内我们不可犯任何错误,每一个行动均须以安然离开为目标。我要我的人把全城严密控制在手,不容任何消息泄往城外,任何从城外射进来的信件,须送到我手上而非王世充手上。”

跋锋寒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中的想法……寇仲面对生死关头,终从失意和忧虑复原过来,变回那视战争如游戏的无敌统帅,像井中月般无情锋锐。

跋野刚皱眉道:“那是否该先把王世充收拾呢?”

跋锋寒向跋野刚竖起拇指赞道:“野刚兄够狠。”

寇仲从容微笑道:“老跋不用再提醒小弟。”转向陈老谋和麻常道:“陈公和麻将军无须在此浪费时间,你们全力搞好适才议定的工作,其他的都交给我们。”

陈老谋和麻常欣然领命去了。

寇仲向杨公卿求教道:“杨公请指点。”

杨公卿捋须微笑道:“我那一套太老太旧了!一切听少帅吩咐。大丈夫马革裹尸,生死只是等闲事。”

寇仲心中涌起不祥感觉,以往屡次和杨公卿出生入死,只这回他直接说及死亡。此时无暇多想,略摇头把扰人的思想挥走,目光迎上跋锋寒,微笑道:“我一直避免和王世充来一场巷战,是为保存实力,所以我必须封锁窦建德被擒的消息,若我猜得不错,李元吉该比我们更迟晓得此事。”

徐子陵同意道:“李世民会向李元吉隐瞒此事,因为他想王世充向他投降而非向李元吉投降。”

众人围圆桌而坐,闪耀的灯火映得城卫所的大堂乍明乍暗,徐子陵忽然想起师妃暄,想起与她初遇的动人情景,一切也是在洛阳发生,那时和这一刻的心情,却是天渊之别。

跋锋寒耸肩道:“一切依你们的方法去办,说到底,我是个独来独往的剑手,心中想的全是杀人或被杀。而少帅你却是统领全军的最高领袖,一切为大局着想,心中想的是最后的胜利。”

寇仲哈哈笑道:“知我者徐子陵外,就要数你跋锋寒。”接着双目神光电射,投往跋野刚,沉声道:“所以暂时不用费神费力去动王世充,现在是近三万人对六千禁卫军,哪怕他发言碍事。”

跋野刚心悦诚服施礼道:“遵令!”

寇仲道:“由此刻开始,我要有大将军级人手轮番在东面城墙当值,密切注意城外东面敌军的动静,稍有异动,须立即来报告。”

郭善才道:“这个由属下负责。”

寇仲笑道:“那就全仗你。说实在,更恶劣的环境我也经历过,只要一切依计而行,我们必能安渡此关。”

众人晓得他说的“更恶劣环境”,指的是赫连堡之役,事实俱在,跋野刚三将登时信心大增,分别接令去了。剩下杨公卿、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四人,灯火摇曳下,偌大的厅堂,分外有种大战前苦冷清凄之意。

杨公卿道:“若李世民乘船从水路回来,经大河入洛,顺水行舟,不用四天可抵洛阳。”

寇仲等均听得心生寒意,窦建德三天前兵败被擒,如李世民兵分两路,分由水陆两路进军洛阳,那水路的部队可于眼前任何时刻抵达。

跋锋寒道:“幸好据我们可靠的情报,李世民舍水路而取陆路。”接着讶道:“你们两个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寇仲苦笑道:“如对手非是李世民,杨公这番话绝不会动摇我的信心。”

徐子陵叹道:“少帅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跋锋寒大吃一惊,皱眉道:“你们是指李世民早顾虑到沈落雁会向我们通风报信,所以故意在行军部署上不和李世勣说实话?”

杨公卿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消息竟是从沈落雁处传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向他解释清楚,说道:“愈想愈令人感到可疑,李世勣清楚明白沈落雁和我们的关系,自该向夫人隐瞒,为何偏要亲口告诉她?”

杨公卿道:“这个倒不稀奇,闻说李世勣此人颇重情义,或者因你们有恩于其夫人,故他有意予夫人一个向你们报恩的机会。”

寇仲正要说话,跋野刚气急败坏旋风般奔进大堂,高呼道:“大批唐军的水师船从洛水开至。”

四人耳际如平地乍起焦雷,轰得各人眼冒金星,头皮发麻。最可怕的情况终于不幸发生。

“砰!”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喝道:“好小子,又给你耍了一招。”

跋锋寒长身而起,面容变得无比冷酷,寒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让我看看李世民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杨公卿随之起立道:“我们到城头看看。”

徐子陵低头瞧着自己那对晶莹通透、修长洁美的手,心中再无惊怖,忽然间他深切明白到战争的本质,就是不择手段去争取最后胜利,与敌人争锋,情义仁慈绝无容身之所。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而直到此刻,寇仲仍不够狠。他自己当然更差上几层。缓缓起立。

四对目光全集中到仍坐在椅内的寇仲身上。

寇仲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李世民想杀我寇仲,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洛阳,他将永不能办到。”霍地起立,昂然阔步的朝大堂出口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肯定和有力,配合其龙行虎步的姿态,威猛无俦的形象,足音组成的奇异节奏,透出一往无前的强大信心。

跋锋寒等旋风般在他领头下跨出大门,开赴战场。

鼓声雷动,号角齐鸣,奏的非是进攻的鼓号,而是欢迎李世民凯旋的乐曲。李元吉的围城军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摆开阵势,灯火连天,映照着从大江开来近百艘水师船舰填满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天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砰砰!”领头的两艘巨舰燃放胜利的鞭炮,一时火光闪闪,烟屑冲天而起,平原上数以万计的唐军和泊岸登陆还师洛阳的战士齐声呐喊欢呼,喊叫声像潮水般往洛阳鞭挞,士气昂扬沸腾至极点。

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跋野刚和杨公卿等抵达东城墙头,王世充、王玄应、王玄恕与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恽等一众王系将领,早先一步来到城垛,遥察敌情。外姓将领郭善才、单雄信、段达、崔弘丹、孟孝文、张童儿等呆立城墙上,人人面如土色,目生惧意地瞧着城外声势夺人,兴奋情绪高涨的大唐军。洛阳城头由王世充至每一个守城的战士,无不志气被夺,迷失在恐惧和绝望中。寇仲等人来到王世充右旁,加入观敌的行列。

王世充脸上血色尽褪,瞥身旁的寇仲一眼,目光重投城外,低声道:“窦建德完了!”

寇仲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咚!咚!咚!”有节奏的鼓音,从欢呼声的汪洋中冒起,唐军呐喊示威之声逐渐减退,代之而起的是战士踏足前进、整齐划一的声响,对守城的将士形成催命的符咒。位于漕渠和洛水间平原的大唐军开始朝洛阳推进,分成三军,前方数排是矛盾手,接着是刀箭手和骑兵,以鼎盛的军容,昂扬的士气,压城而来。城外处处旗帜飘扬,阵形似海,只其威势足令人生出不战自溃,无法与之抗衡的霸道气势。

寇仲功聚双目,朝从船登岸的一队人马瞧去,领头者赫然是李世民,旁边一骑鞍上坐的是被绑个结实垂头丧气的窦建德,在一众大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罗士信、秦叔宝、李神通、李南天、康鞘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拥下,与欢迎他的李元吉、屈突通、薛万彻等会合后,趾高气扬的朝洛阳城开来。

战鼓轰天,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两河间的唐军部队推进至第二重壕堑后五丈处,在一声号令下,倏然立定,又生出另一种使人感到唐军训练有素,上下齐心的威胁力。城墙上守城将士,则人人面色如土,内生怯意。

李世民、李元吉率领的人马,缓缓而来,从退往两方的唐军部队筑起的人墙间穿过,直抵第二重壕堑外边沿处,然后打横排开,面向城墙上的王世充、寇仲一众人等。寇仲目光投往在马上给五花大绑捆个结实的窦建德,刚好后者仰头朝上瞧来,两人目光相触,窦建德立即一脸羞惭地垂头避开他的眼神,只见他神情憔悴,眼中充满穷途末路的仓皇和绝望,比对起以前威风八面、自信十足的窦建德,分外令人心酸难禁。窦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间,更令人感到胜利完全掌握在他们两兄弟手上。李世民朝上瞧来,虽相距逾千步之遥,但双方均为高手,可把对方神情瞧个一清二楚。寇仲正狠盯着他,两人目光接触,有如刀剑交锋,互不相让。

王世充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热泪泉涌,悲呼道:“夏王!”窦建德雄躯剧震,却没有答话。

李世民没有理会王世充,遥向寇仲叹道:“少帅!世民有说错吗?”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李元吉暴喝道:“寇仲!只要你不是蠢才就该知大势已去,若还不跪地求饶,立即献城投降,我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子陵与跋锋寒交换个眼色,心忖果如所料:李元吉是务要令李世民与他们水火不容,没有谈判修好的余地。李世民听得眉头大皱,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双方已成死敌,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渊密谕,且他身为唐军主帅,在三军面前如何能维护寇仲等人。

寇仲收摄心神,容色变得无比冷静,闷哼道:“齐王真客气,可是你看我寇仲像是会跪地求饶的人吗?”

李世民马后的秦叔宝和程咬金露出黯然神色,摇头苦叹。

“好大的胆子!”李元吉麾下诸将纷纷喝骂。

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厉喝道:“寇仲你死到临头仍大言不惭,眼前的窦建德是你的好榜样,敢反对我大唐者,没有一个可以有好下场的,你……”

长笑声从跋锋寒口中传出,响震城墙上下,透出视死如归、勇者不惧、睥睨天下的信心和勇气,打断李南天的喝骂,把唐军的气燄也压减少许。接着跋锋寒暴喝道:“现在洛阳未破,胜负未分,尔等口出狂言,岂非笑话。”

一丝充满仇恨的可怕笑意从李元吉嘴角泻出,瞬即扩大,哈哈笑道:“胜负未分?这才是真正的笑话。我代表父皇向你开出条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声鼓响内出城来跪地求饶,我立将夏王击毙掌下。”

他旁边的窦建德勉力在马背上挺直被绑个结实的躯体,沙哑着声音呼叫道:“小仲勿做蠢事,记得为我报……”在他后面的薛万彻从马上俯前,伸指疾点,中断窦建德的话。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刮过城内城外的呼呼秋风,吹得千百计的火把猎猎作响,不时把零星的火屑送上夜空,旋即消敛。

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饶,还不容易。”先轻撞徐子陵,再往后移,然后冲出城墙,一个筋斗,竟就那么从高逾三十丈的墙头往下翻落去,瞧得敌我双方人人大吃一惊。徐子陵亦跃上墙垛,两手张开,示意己方人马勿要轻举妄动。他和寇仲心意相通,晓得他要单人匹马,从敌人阵内把窦建德抢救回来。

城墙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无不挤往墙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断翻着筋斗的寇仲,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关心观看。三十丈的高度,实超越任何人的体能极限,恐怕三大宗师也无法安然着地。寇仲顿成城墙上下全场的目光焦点。寇仲再一个筋斗,不但堕势没有增速,到离地丈许时,身体竟往上稍升,然后轻如飘羽的落往地面。城上将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彩声,几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时士气大振。

李元吉大喝道:“先给我来个跪地求饶,击鼓!”

“咚!”

寇仲点地前冲,直抵东墙外第一道壕堑,毫不犹豫地再腾身而起,在另一下鼓声中投往壕堑另一边,往外壕掠去,快如电闪。

“咚!”第三下鼓声响起。

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宝外,人人迅速拿起挂在马侧的长弓劲箭,瞄准扑壕而来的寇仲,只要他进入射程,肯定百箭齐发,把他射成刺猬。这批猛将人人武功高强,绝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强如寇仲,妄图闯阵,实是自寻死路。寇仲倏地停下,恰离外壕边沿处的敌人千步之遥,仍在射程之外。

“咚!”

李元吉呵呵笑道:“尚有六下鼓响,少帅勿要误人误己。”

“咚!”鼓音续起,压得敌我双方人人心如铅坠,呼吸不畅。城上诸人虽为寇仲险恶的处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顾生死越壕闯阵,却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怕分扰他心神。

寇仲凝立不动,仿如变成石像,神情平静至使人心寒。

“咚!”“咚!”“咚!”

李世民面容肃穆,不发一言。

“咚!”

第九下鼓音声起,场上气氛紧张得如拉满的弓弦,李元吉双目闪耀着残忍的异芒,厉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这是你最后机会。”

“咚!”最后一记鼓声响彻全场,催命的符咒般震慑每一颗人心。

李元吉毫不犹豫,举掌往窦建德背心疾拍。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难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内功催动弓弦发出“锵”的一声清响,并像变魔术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枝劲箭来,弯弓搭箭,拉成满月,瞄向李元吉,连串动作在眨眼间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睁睁地瞧着,谁都不敢相信。此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怎猜得到本是无弓无箭的他,忽然变得强弓劲箭在手,且蓄势待发。不过没有人及得上李元吉的震骇,当他举手拍往窦建德的刹那,寇仲不但以箭瞄准他,还似能透过箭锋以精神和真气把他遥遥锁紧;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晓得若吐劲击杀窦建德,必避不过寇仲这枝汇集其精气神射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箭,当中情况微妙至极点。左右虽猛将如云,李元吉的感觉却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裸体,失去所有遮掩和隐藏。他哪还敢冒险吐劲,甚至不敢移动半个指头,怕在气机牵引下,惹得寇仲发箭射来。

傲立墙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飘扬,双手负后,状如天神,没有人敢怀疑他可如寇仲般跃下三十丈的城墙,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晓得无此本领。适才寇仲轻撞他时,曾从他处借得真气,再后退从跋野刚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无真气可借,现在只是装个样子,寇仲仍只有孤军作战。敌阵中诸人没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气,更休说为李元吉挡箭;怕的是任何异举,只会惹得寇仲发箭射李元吉。情况诡异微妙。窦建德昂然抬头,在这面对生死的时刻竟表现出视死如归的英雄本色。

寇仲露出一丝笑意,淡淡地说道:“齐王的命值多少呢?还不给我立即放人。”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李元吉唇角溢出一丝冷酷和诡异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妥时,李元吉身侧忽然多出个人来。竟然是“影子刺客”杨虚彦。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迟却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实。李元吉积蓄至顶峰的掌劲吐实,窦建德脊柱寸断,七孔喷血。“锵!”寇仲劲箭离弦,似若超越距离,缩丈成寸的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来到李元吉胸前。同时寇仲脑海亦轰然剧震,一个念头从内心深处升起……窦建德死了。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敌阵处像上演一场无声的哑子戏,杨虚彦闪到李元吉马头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剑斜刺而上,剑锋迎向箭尖。就在剑锋箭尖相触的一刻,寇仲和杨虚彦的精气神遥距交锋。“铿!”寇仲心口如遭雷击,猛退半步。杨虚彦亦挫退半步,清白的面容抹过一阵艳红,瞬又消去。在震慑整个城内外战场的剑箭交击声的余音中,人人头皮发麻地瞧着一代霸主窦建德像一摊软泥般从马背往李元吉一边堕下,“砰”的一声掉往地上,扬起壕沿的尘土。

窦建德死了!这个念头在寇仲脑中不住回响,体内真气则天然运行的化去杨虚彦融合补天道魔功和《卸尽万法根源智经》的精气神,心中空白一片。敌我双方没有人移动、喘息又或发话。寇仲目光凝注地瞧着倒在马脚旁窦建德惨死的尸身,神志逐渐凝聚。

在两军对垒冷酷无情的战场上,有的只是胜利和败亡!什么歉疚、后悔、悲痛、仇恨、惆怅的情绪,均没有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绪影响,作出违背理智的蠢事,只会落得兵败身亡的结果。忽然间寇仲从极度悲伤内疚中提升出来,进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变成无情的人,而是必须化悲愤为力量,应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来赢取未来的最后胜利。经过这些年来的磨练,他终于明白到宋缺的警告……舍刀之外,再无他物。他感到整个天地在延伸,脚踏的大地扩展至无限,自亘古以来存在的天空覆盖大地,而在他来说,自己正是把天地联系起来的焦点和中心。

天地人三者合一。他清楚晓得,在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终臻达宋缺“天刀”的至境。有法是地,无法是天,有法无法,是天地人浑一的层次,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只有这样,他才能带领所有忠心追随他的人,度过眼前难关。

徐子陵大喝道:“绳!”

寇仲闻言长笑道:“窦爷放心去吧!终有一天我会为你连本带利把血债讨回来。”

李元吉振臂高呼道:“大唐必胜!我皇万岁!”东墙外近十万唐军齐声呼应,轰传河原,天地变色。

李世民露出无奈神色,欲语无言,晓得李唐已与寇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虽说李元吉奉李渊旨意行事,他身为主帅,亦难辞其咎,偏又无法改变。

寇仲往后退,就那么倒飞越壕,准确有如目睹,显示他心神丝毫不乱,故能把尺寸拿捏得那么准确。接着回头往东墙奔去,弹空而上,直抵近十五丈的惊人高度。长索从徐子陵手中射出,给腾升至极限的寇仲抓个正着,借力回到城垛上,两人跃落墙头。

李世民大喝道:“是战是降,少帅一言可决。”

寇仲转身望向王世充,后者脸色如死人,口唇轻颤。

寇仲神态从容,双目透射出充满强大自信的闪闪神光,沉声道:“洛阳城仍是主上的,主上有什么打算?”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回,投在寇仲身上。两人周围一众将士,目光全集中到寇仲和王世充处。

王世充哽咽一下,喘息着道:“除献城投降外,我们再无其他选择。”

时间似是一下间凝止不前。当王世充口中吐出投降的决定,他身旁的人,包括王系将领、外姓将领、保护王世充的七、八名亲随高手,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杨公卿、十多名飞云卫及守卫城墙的郑国战士,人人呼吸顿止,目光全盯住王世充处,宽广延伸的墙头鸦雀无声。城外以李世民和李元吉为首分布整片大河原的唐军,只漫空飘扬的旌旗猎猎作响,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在间歇响起的马嘶声中,静待守城军或战或降的决定。寇仲脸容冷静,双目射出锐利的神光,毫不动气地听着地听着王世充关乎全城军民命运的决定,彷似丝毫不把王世充的话放在心上。

王玄恕最先作出反应,抢前跪地悲呼道:“父皇……”

王世充怒道:“闭嘴!朕是别无选择。”

寇仲嘴角溢出冷酷的笑意。他甚至欠缺与王世充这种自私自利、反复无耻的小人再作计较,又或臭骂他一顿的心情,干脆利落地说道:“主上既然献城投降,已沦为敌人俘虏,没有权为自己作主,我们同心合力共守洛阳之议再没有约束力。从今夜此刻开始,大郑亡国,洛阳再不是你王世充的,谁敢反对,我就杀谁。来人!给我把王世充和其从属全关起来。”

王世充听得脸色剧变,王系将领纷纷喝骂,王玄应高呼道:“造反啦!造反啦!”

“铿锵”之声不绝,王系的将领、亲兵、外姓诸将、守城战士、飞云卫,所有人等同时拔出佩刀佩剑,墙头立时弥漫剑拔弩张的火爆味道,内战一触即发。只有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仍是神态冷漠,品字形列在王世充身前,对刀枪剑戟视若无睹。

寇仲笑意扩大,倏地仰天长笑,暴喝道:“谁肯与我寇仲共存亡!”

除王系人马外,外姓诸将、飞云卫和远近闻声的千百守城战士,轰然应喏,声震城墙。王世充、王玄应等一众王系人马,此时才晓得外姓将士,全投到寇仲一方,人人脸上血色尽褪,更有人拿不住兵器,“当啷”一声掉往地上,加添寇仲控制全局的威势。王世充握着佩剑的手忽白忽红,显示他对是否该拔剑出鞘,正犹豫难决。

王玄恕倏地立起,移到寇仲旁,悲呼道:“父皇请恕孩儿不孝,玄恕决定站在少帅一方。”

跋野刚和邴元真两把剑同时抵住王世充后背,这比什么话更有威胁力,王系人马没人敢动半个指头,谁都晓得大势已去,洛阳城已落入寇仲手上。

王世充浑身一颤,松开握剑的手,泪流满脸道:“罢了!罢了!”就这么朝下城的石阶走去。

“当啷”之声不绝,王玄应与各王系将领纷纷弃械相随,在跋野刚等外姓诸将和飞云卫押解下接受被软禁宫内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寇仲不将他们全体斩首,可说非常仁慈。

寇仲探手拍着王玄恕肩头,微笑道:“我绝不会伤害他们,放心吧!”接着抬手,转身面向城外的李世民,大喝道:“李世民听着,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气在,绝不投降,有本事就攻进洛阳来吧!”

跋锋寒狂喝道:“寇仲必胜!少帅军必胜!”

城墙上各将兵齐声和应,“寇仲必胜!少帅军必胜”的呼声,传遍大地,直冲夜空。

两方大军再无谈判的可能性,只能凭实力决定去留与存亡。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天下从此再非群雄割据争霸的局面,而是决定于李世民和寇仲间的胜负荣辱。

寇仲步下东墙,跋野刚、邴元真、单雄信、段达、郭善才等外姓将领,在城阶尽处恭候,看寇仲如何领导他们度过危关。现在城外再非李元吉,而是名震天下的无敌常胜统帅李世民,兵力从十万增至十五万,对于寇仲没把李世民计算在内的突围大计,没人再有信心和把握。

寇仲在最后一级止步,微笑道:“我和王世充终是一场相识,玄恕又是我们的好友兄弟,我们定要对他老人家尊敬,让他能完成投诚大唐的意愿。”

跋野刚先向寇仲身后的王玄恕请罪,再回答寇仲道:“属下明白!”

跋锋寒悠然自得地往第六级石阶坐下去,哑然失笑道:“寇仲毕竟是寇仲,现在我真的对你信心十足,不再担心。”

站在他旁的徐子陵和杨公卿均觉深有同感,寇仲能于此等恶劣时刻,仍从容自若,谈笑用兵,是能人所不能。

寇仲哈哈笑道:“多谢老跋赞许。”

跋野刚、王玄恕等人亦生出奇异的感觉。寇仲和跋锋寒置生死于度外的轻松自如,对他们有强大的感染力,忽然间都觉得外面的李世民再非那么可怕。因为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随便祭一个出来,均是李世民最恐惧的劲敌。三个合起来,天下最可怕的突厥狼军,仍奈何不了他们。

寇仲转过身来,向杨公卿道:“我们要动用从陈留来的班底,守稳每一道可通往城外的城门,此事须立即去办。麻烦杨公!”

杨公卿哈哈笑道:“能和少帅共生死存亡,是老夫的荣幸。稳守城门,防内贼开门献城,只是小事一件,包在老夫身上。”笑着欣然在飞云卫簇拥下落阶去了。

寇仲轻拍每一个经他身旁而过的人的肩头,使人都感到他有一份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自信。

杨公卿离开后,寇仲淡淡地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先我们该弄清楚李小子的形势。”

徐子陵在跋锋寒旁坐下,心生感触,寇仲终于成长,令师妃暄的恐惧成为事实,变成能与李世民在战场上匹敌的可怕人物。他同时体会到跋锋寒“眼前此刻”确在武道修行起着无上妙用。此刻他一方面正处于噩梦般的围城战中,敌人兵力在他们数倍之上,且士气高昂;而他们则是屋漏兼逢夜雨,面临内部分裂、士气低落和箭尽粮绝的诸般问题。另一方面他却抽离一切,冷静超然地默默观察正饱受战争苦难的自己,从而达到井中月式的精神平衡。就像在梦里他晓得自己正在做梦的情况,只是没法醒转过来。坐在身旁的跋锋寒冷静如常,他是天生的战士,愈恶劣的处境,愈令他表现出超凡的特质。他以身作教,向寇仲宣扬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战场上的金科玉律。而自己最好的兄弟正施尽浑身解数,先是单人匹马,硬闯敌阵,不但表现出对窦建德的情义,更向敌我两方显示出他不惧敌人的勇气。虽在最后关头被杨虚彦破坏,致功亏一篑!可是已激励守城军的志气,使他能以干脆利落的手法控制全局,令王世充黯然退出,再不能左右大局。这一切形成他的眼前此刻,让他在双重醒觉的情况下经验这徘徊于生和死和牵涉到全城军民命运的可怕体验。

寇仲的声音继续传进他耳内道:“敌人兵力在我们五倍以上,且战意高昂,训练精良。可是以深沟高垒围城,不利攻而利守。李世民更非愚顽之辈,所以短时间内只会尽力封锁水陆两路,不会冒险攻城。我们洛阳是伟大的都会,只要能解决内部的问题,选择突围的时间,凭敌分散而我集中的形势,必可一举克敌破围。我们要和外面的李世民斗脑筋而非比兵力。”

跋锋寒低喝道:“策略正确。”

寇仲欣然一笑,目光往徐子陵投去,求教道:“陵少有什么意见?”

徐子陵从容道:“要走必须今晚走,否则永无机会。”

跋野刚等十多名将领无不愕然。

寇仲竖起拇指道:“陵少确对敌我形势洞察无遗,李世民此刻当是调兵遣将,加强围困洛阳的防御工事。若错过今晚,突围将越趋困难,且这仍非最大问题,最头痛的是我们只余十多天存粮,没有理由不趁敌人阵脚未稳时全力突围,若不这般做,李世民会猜到我们另有所恃,他只须命人把环绕全城的深壕往下再掘一丈,我们的地道将无所遁形。所以我们必须趁这情况未发生前,利用地道杀出重围,舍此再无他法。”

跋锋寒点头道:“今晚确是唯一机会,但内部问题如何解决?李世民一向声誉良好,善待降者,会令我们军心不稳,难以发挥战力。”

寇仲转向诸将道:“我们军中,有多少人是有家眷在洛阳的?”

单雄信答道:“主要是跋大将军和郭大将军的部队,人数在万许间,还有是禁卫军,总人数超过洛阳军力半数。”

守城的正规军接近三万,如此一来,只剩下万余人是没有家室顾虑的。跋野刚、郭善才等开始明白寇仲知己知彼的关键性。

寇仲道:“凡有家眷在城内的,让他们解甲归家,与家人共聚,不须参与突围战,此事必须妥善安排,分隔处理,以免影响军心。每家每户,一律发放三天粮食,静候我们弃城以后由唐军前来接管的时刻。所以非突围部队必须留在家内,违令者斩,因为我不想被敌人抽后腿。这方面的事交由跋大将军和郭大将军统筹处理遣散那些必须留下的部属。且务要在两个时辰内完成,那我们尚有三个时辰突围离开。”

跋野刚和郭善才听得心悦诚服,领命而去。

寇仲吐口长气,说道:“现在轮到我们研究破敌保命的战略啦!绝对不能出岔子,否则我们将没命饮马长江。”

城里城外,战云密布。城外号角声、马嘶人嚷,密集的蹄音此起彼继,显示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正调兵遣将,严防他们突围逃走。洛阳城则内张外弛,诸将默默执行寇仲的命令,为突围作出一切准备。麻常完成近百辆填壕的虾蟆车,土泥包过千袋和五辆木驴。三十挺八弓弩箭机和十五台大飞石车,都陆续运抵南门广场,突围部队分作三组,每组约三千人,在长夏门、厚载门和定鼎门枕戈以待。尚有把守其他各门和城墙的八千战士,待时机来临,会从各处赶来投进撤退战争中去。寇仲、跋锋寒、徐子陵来到南城卫所,听负责地道的陈老谋报告最新情况。

陈老谋道:“幸不辱命,通往高寨和外壕两座箭塔阵地的地道均已完成,只要把支撑的棚架拆毁,便可达目的。可是三条地道只得一条地道贯通,会大幅减慢我们的行动。”

跋锋寒目光落在立于寇仲肩上的无名,说道:“我担心康鞘利的猎鹰,它大有可能发现我们的人从地道南端出口把辎重运送出去。”

寇仲凝神静思片刻,说道:“鹰儿始终是鹰儿,有它的智慧局限,在这兵员广布,活动频繁的战场上,鹰儿会瞧得糊涂起来,难分敌我。”

陈老谋道:“少帅能否指挥无名去攻击另一头同类?”

寇仲点头道:“我虽然未试过,但突利曾告诉我无名受过这种训练。不过我不会在无名身上打这方面的主意,因几可肯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陈老谋细看无名抓着寇仲宽肩的鹰爪,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假若我把见血封喉的毒药抹些在无名的爪上,死的只有是对方的猎鹰。”

三人同时动容。

徐子陵皱眉道:“这方法确是可行,不过仍有无法解决的障碍难关,陈公何来见血封喉的毒药?”

陈老谋苦笑道:“我离开梁都时,随身携带一瓶自家秘制的毒液,原意是伺候自己,以免被擒受辱。唉!我这把老骨头再受不住任何折腾。是啦!究竟还有什么困难呢?”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军又多一位视死如归的好汉,以我个人的经验,老天爷的脾气很古怪,你一心求死反死不去。至于子陵提及的障碍疑难,是唐军养有六头专门对付猎鹰的恶鹫,即使无名有毒爪作武器,在恶鹫围攻下将难幸免。”

寇仲沉吟道:“事在人为,畜牲怎斗得过我们的智慧,李世民并不晓得我们知道六头恶鹫的存在,假若我在城头放出无名,着它往南飞去,他会有怎样反应?”

陈老谋道:“他定会立即放出恶鹫,追杀无名。”

寇仲摇头道:“事情该不会如此简单,恶鹫并不懂分析敌我情况,只有当它看见无名,才会追击。所以若无名在某处空中盘旋,对方首先会召回猎鹰,以免误中副车,然后负责的人会把恶鹫带至近处,发令恶鹫进击,那时只要无名降往低空,引鹫来追,我们便有机可乘,对吗?收拾恶鹫后,我们再对付康鞘利的猎鹰,从此我们再无上空之忧,要忧心的也将是李世民。”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此法确是可行,我们就在城墙上把恶鹫解决,对李世民立个下马威。”

寇仲向陈老谋道:“请陈公依原定计划,把辎重送往地道出口的山林秘处,一个时辰后我们发动攻势,我拨出五百人给你老人家指挥,以应付任何危急情况。”

陈老谋掏出装有毒药的小瓶,说明用法,交给寇仲后,欣然去了。

跋锋寒道:“寇仲你须是最后一个离开洛阳的人,以安军心,偷袭高寨交由我负责。杀鹫后,子陵最好亲赴出口的山林处,接应我们突围的大军。”

徐子陵道:“李世民大概不会派猎鹰巡视南方远处山头,却不会放过侦察城内军员调动的情况,若发觉我们把军队全集中在城南,对我们大大不利。”

寇仲道:“这个容易,整场突围战分作六个阶段进行,首先是从地道运送兵员辎重。第二个阶段是分别在城南和城西布军,使李世民摸不清我们究竟要从何方突围。第三个阶段是假设成功令李世民召回猎鹰兼射杀他的恶鹫,就把西门部队移师南门。第四个阶段是出城攻击和偷袭高寨,同时从地底摧毁敌阵三管齐下,进行填壕渡壕之战。第五个阶段是所有把守城墙城门和监视王世充的部队全速从南门撤走。最后一个阶段是随机应变,溜之夭夭。”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少帅算无遗策,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谓偷寨必劫粮,我们的粮食顶多可支持十天,未到襄阳怕要吃草根树皮,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当我军对敌阵发动猛烈攻击,高寨敌人必空巢而出,防守薄弱,我们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高寨控制于手上,把寨内物资从地道运走,然后一把火烧掉高寨,再与你破围而来的少帅军会师,一起逃命。”

寇仲一拍额头,欣然笑道:“我真糊涂,这么简单的事竟想不及,好了!兄弟们!该是到城墙来些刺激玩意的良辰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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