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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突围求援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694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立在运河旁一座小丘上,后方不远处就是梁都,天上嵌满星星,万里斑在一旁吃草。寇仲仍在城内主持一个接一个的军事会议,尽可能在明天出发前把一切安排妥当。徐子陵参加研究整体行动的会议后,骑上万里斑出城到这里透气休息,享受独处的宁静平和。他想到师妃暄。这仙子般的美女会怎样看他?现在他已卷入寇仲争霸天下的大业去,若有选择,他绝不愿这样做,因并不符他闲云野鹤,不想与人争斗的性格。可是由于与寇仲深厚的兄弟之情、天下百姓的幸福,他却不能袖手旁观。在某一程度上,他对李世民亦有点失望,他把家族放于首位的态度,是他最不认同的。若李世民肯掉过头来反对已被魔门和突厥人侵蚀的家族,他会尽一切能力说服寇仲去支持李世民。可惜事与愿违,李世民明白表示忠于家族,且绝不放过寇仲。这令他没有别的选择。师妃暄能明白他吗?

石青璇现在应已抵达她在邪帝庙附近的新居,开始新的隐居生活。他多么渴望可以抛开眼前一切,到那里去陪伴她。若她仍然拒绝他,他绝不会怪她,只会怪造化弄人,她既然选择独身的生活,自己得尊重她的选择。早前寇仲表现出他软弱的一面,他不但同情他更了解他,战争的压力实在可怕,因为牵涉到社会各阶层的人,其中大多是无辜的可怜百姓!作为一个领袖的任何决定,对他们均会造成不同的伤害。正如寇仲所强调的,战争是个看谁损伤更重,谁先挨不住的残酷勾当。王玄恕所描述有关洛阳的恐怖情况,是正常人不忍耳闻,更不愿目睹,而寇仲却被迫去面对这一切。石青璇隐居的小窝,可能是他唯一的乐土,唯一的避难所。可是他却要留在这里,参与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冷酷战争。

蹄声自远而近,徐子陵不用回头去看,认出是千里梦的足音。天上传来破空之音。无名降落到他肩膊去。这灵性的猎鹰除寇仲外,也听他的命令。

徐子陵探手轻抚无名鹰背柔顺的羽毛,寇仲来到他旁,兴奋地说道:“好小子!竟躲到这里来享清福。我就惨了!开会开得头昏脑胀,到最后完全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徐子陵迎风深吸一口气,说道:“有什么重要决定?”

寇仲道:“佯攻江都由宣永总领负责。”

徐子陵讶道:“不用我吗?”

寇仲道:“杀鸡焉用牛刀。从明天开始,我们少帅军开始动员,在高邮集结水师和野战军,准备攻城的工具,这叫声东击西。李子通在不明我军虚实下,说不定真如所料的把延陵的粮食和兵员集中往江都,我们可唾手夺得延陵。这是一场不用打的仗,只是另一场调兵遣将的习作,让宣永再多一个指挥少帅军水陆两栖作战的机会。”

徐子陵皱眉道:“那我干什么呢?不是要我陪你去守洛阳吧?”

寇仲笑道:“我怎会那么不够兄弟,明知你不想与李小子正面交锋,仍逼你去和他打生打死?”

徐子陵哂道:“你的情绪波动确是大起大落,刚才还像想去一死了之的样儿,现在却是志得意满,一副胜券在握的乐观模样。”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晓得若连自己都不振作,将会累己累人!战场上的李小子可不会和你说笑,他会比任何人更狠辣无情,而这正是他到现在仍这么成功的原因。建成、元吉若不是有突厥人和魔门分别在背后支撑他们,说不定早被他派人刺杀。”

徐子陵叹道:“我倒希望他是如你所言的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寇仲道:“言归正传,照我们粗略估计,我和杨公的运粮队,第一次竭尽所能送往洛阳的粮食和日用品,顶多只够洛阳军民十来天的应用,此后还需继续送粮。”

徐子陵恍然道:“你想我负责监运粮食。”

寇仲道:“我们第一趟运粮成功的机会最大,首先是因有声东击西之计,李小子又没有防备,兼且唐军仍未有足够时间于洛阳城四周掘堑筑垒,而小弟则有无名探路,可避过敌人耳目,破围入城。”

徐子陵同意道:“有道理!”

寇仲道:“可是当李小子生出警觉,不但运粮行动日趋困难,更可虑者是李小子令李世勣攻打我们的城镇,所以我们既要不断供应洛阳所需,更要应付李世勣以虎牢为主要根据地的军队的进攻,在这情况下,只有陵少可担此重任。”接着轻拍无名,说道:“这宝贝除我外,只听你的吩咐,也只你一个懂得鹰言。”

徐子陵听得眉头更皱,心忖沈落雁既到虎牢,岂非等于和她作战?

寇仲道:“对你来说该算是好差事,我并非要你和李小子交锋,只是由你救援洛阳无辜挨饿挨病的老百姓。对吗?”

徐子陵叹道:“李世勣是李密手下头号大将,若他挥军来攻,我挡得了他已是邀天之幸,哪还有余暇分身送粮,一个不好给他重重包围,那时需要粮食的将是我。”

寇仲胸有成竹地地说道:“陵少放心,你老哥有此忧虑,皆因不清楚真正的形势。我保证李世勣不敢尽起手下精锐来犯。谁不晓得我们和窦建德的关系,李世勣若抽空守卫虎牢一线各城的兵力,窦军可随时派兵渡河突袭,虎牢若陷,我军可与窦军会合,李世民那时除撤军外别无他途。所以李世勣顶多只能作骚扰性的突袭。”

徐子陵点头同意。

寇仲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最接近虎牢的城池是陈留,位于运河上游南岸,水路一天可抵洛阳,陆路多半天工夫。我决定由宏进领三千兵进驻陈留,守稳城池。而长林则坐镇梁都,以飞轮船从梁都送粮往陈留,必要时更可调动梁都的兵员,为陈留破围解困。只要李世勣无法封锁运河,他便没有能力孤立陈留。我倒希望我们的飞轮船能与唐军水师有个硬撼的机会。”

徐子陵亦不得不承认在战略上寇仲的安排部署是无懈可击的。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我把手下五百飞云骑和无名交给你,你老哥可顺便代我训练他们,所谓兵之强在练,能教他们的东西我已尽传他们,包括刀法、马术、轻身提纵的功夫和箭术,又请陈公老谋为他们量身打造盔甲战衣、盾牌兵器,装备之优良,不在李小子玄甲战士之下,再加上战场的实习,将会成为我最重要的骨干。他们就是运粮队,由你负责指挥。”

徐子陵点头道:“好吧!”

寇仲目光灼灼的扫视对岸的山野平原,说道:“我自决定争霸天下后,从没有一刻感到成败关头是如此接近。只要说服窦建德渡江西来,我们将有七、八成的赢面。听说窦建德与孟海功的争战胜负已定,后者只余挨揍的份儿,一是投降,一是战死,形势对我们绝对有利。”

徐子陵道:“假若你和窦建德联手击败李世民,你如何处置和窦建德的关系?”

寇仲洒然耸肩道:“窦建德这人相当不错,有仁有义,更有我们绝对信任的刘黑闼辅助他,让他当皇帝又如何?”

徐子陵道:“这可非宋缺对你的期望,你怎样向宋缺交代?”

寇仲叹道:“大家兄弟直话直说,现在我唯一的愿望是求存,不希望跟着我的大群兄弟给人杀得横尸荒野和破城的墙头上,其他的事唯有留待将来设法解决。我们的少帅军到这一刻不但未及得上唐军,比起王世充的军队仍逊上一两筹。少帅军中最有战力仍数杨公战场经验丰富的子弟兵。现时我是想尽办法去栽培我的少帅军,一方面避开会带来严重折损的硬仗;另一方面又要增加他们的行军作战经验,加强他们的团队精神。幸好有李子通给他们作试金石,否则若一出师即遇上唐军,几个照面我们即溃不成军。”

发出命令,无名冲天而起,直飞高空。寇仲仰首凝望无名,苦笑道:“兄弟!我最感不安的是把你卷进这场战争来,而你却是憎厌战争的人,我等于逼你做不情愿的事。不过自古至今,就是由不同战争串连起来的历史,最早可远溯至‘阪泉之战’和‘涿鹿之战’,轩辕黄帝凭此两役擒杀蚩尤,奠定我华夏的基础。自此以后,战争此起彼继,史不绝书,汤之讨桀,武王伐纣,春秋战国群雄争霸,始皇嬴政一统天下,秦末的刘项相争,西汉远征匈奴,汉末黄巾之乱,魏蜀吴三国兵争,西晋内乱外患,南北朝的相持不下,旧隋的统一南北。由这连串战乱正可看出唯有通过大规模的战争,大批战士抛头洒血,天下才能出现长治久安的一段美好日子,此为不争的史实。战争会带来大灾难,也是达致和平的唯一途径。我寇仲岂是好杀的人,只因目睹战争的可怕,希望能以武止武,让天下百姓有和平幸福的日子。”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生出这么大的感触,不是想借此说服我吧!你该晓得我为人,除非是我本身深信不疑的事,否则没有人能改变我的想法。而我已不用你费唇舌来游说。”

寇仲摇头道:“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说我和你般一样不爱战争仇杀,所以如能击败李家,就让窦建德去当皇帝,我相信他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也算是对你有个交代,其他的事均是次要。”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以寇仲好胜的性格,肯下这决定实是非常难得,而他更明白寇仲这决定有大半是因他而来的。寇仲抱持着这心态,几可肯定能说服窦建德发兵来解洛阳之围。

徐子陵探手搂紧寇仲肩头,点头道:“确是我的好兄弟!现在我们的目标终于变得一致哩!”

接着的七天,寇仲一边在高邮集结兵员,虚张声势,另一边以飞轮船在黑夜的掩护下,经运河不断把粮货和战士运往陈留。治理少帅国的重责落到虚行之身上,以任媚媚为辅,同为六部督监的牛奉义和查杰对治国仍然陌生,故尚在摸索学习的阶段,须虚行之和任媚媚不时提点指导。工部督监陈老谋则胜任其职有余,还不断有新主意,对各城池进行各类型的改善工程,重点加强具战略性城池的防御力。少帅军最大的优点是国库充实,在龙游帮、竹花帮和翟娇的竭力支持下,向外大举购买粮食和日用品,不虞缺乏。像新得的城池如锺离和高邮,一律免税一年,人民直接受惠,当然拥戴新主。虚行之进行还富于民的德政,以不扰民为主,鼓励生产,令少帅国生机勃勃,更吸收大批因战乱迁徙到境内的灾民,使国力不断增强。

这晚日落西山后,寇仲、徐子陵、杨公卿和麻常率领由五千杨家军和飞云骑组成的庞大运粮队伍,押着近五百辆载满粮食杂货的骡车,从陈留出发往洛阳。同行者尚有王玄恕与他的三百亲兵。行军的路线早经拟定,离陈留后折往西行,穿过开封北面的山野,避过西北方管城、荥阳和虎牢的敌人重兵所在处,绕偃师由嵩山的捷径抵洛阳东面伊水和洛水间的伊洛平原,再借林木的掩护潜近洛阳,然后破围入城。由于李世勣受高邮的虚张声势所惑,兼之唐军防窦军之心远过防少帅军,加上寇仲有无名探路,故能屡避敌人哨探耳目,昼伏夜行,无惊无险的抵达伊水东岸。

寇仲、徐子陵、杨公卿和王玄恕策骑到伊水岸缘,藏在岸边一处密林观察渡河的理想地点。无名在天空盘旋打转,侦察远近情况。

杨公卿指着上游林木特别茂密处道:“我曾在那里渡河,浮桥的设施仍留在林内隐秘处,若没被人发觉破坏,稍经修复将是现成可用,省回我们最少一晚造桥的工夫。”

寇仲仰观天色,时在午后,天上却是积云重重,皱眉道:“今晚怕会有一场大雨,如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对我们渡河颇为不利。”

王玄恕道:“那不如我们立即渡河,只要派人在附近高地放哨,行动迅捷,可避过这场雨。”

杨公卿摇头道:“此事鲁莽不得。现在我们人睏马乏,没有几个时辰的休息,绝难恢复过来,一旦敌人来攻,我们会无反击之力。成功在望,我们尤要谨慎。”

王玄恕一向尊敬杨公卿,虽心中不尽同意他的看法,只好闭嘴。

寇仲晓得王玄恕是心切洛阳,转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仰望无名,沉声道:“有点不妥当?”

寇仲愕然道:“什么地方不妥当?”

杨公卿和王玄恕紧张起来,齐声追问。

徐子陵道:“伊水平静得出乎意料,我们在这里半个时辰,仍不见一艘唐军巡河的快艇,此事是否不合情理?”

王玄恕松一口气道:“我们既成功避过敌人探子耳目,他们疏于防范是理所当然吧!”

徐子陵道:“玄恕公子这回到梁都,是否经过一番惊险?”

王玄恕呆了一呆,点头道:“我们是趁唐军尚未完成围城部署,乘夜突围而出,凭马快撇下追兵,过程确非常惊险。”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陵少的意思了,以李世民的才智,当猜到洛阳会向我们少帅军求援,所以多少会加强这一带的侦察。我们凭无名在高空侦察的锐目,虽可避过哨探,却无法躲避事后敌人对我们轮迹蹄印的追寻,李世民可由此判断出我们往洛阳的路线和时间,待我们兵疲将乏,又以为成功在望之际,予我们致命一击。伊水一片平静,是因李世民不想打草惊蛇。”

杨公卿色变道:“若子陵没有猜错,渡河将是最危险的时刻。”

王玄恕失魂落魄地说道:“那怎么办才好?”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缓缓道:“唯一的方法,是先把敌人的突击军找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把他们击溃。若我所料不差,敌人当藏在上游某处,无名可轻易寻得他们的位置。此事包在我和子陵身上,我们沿河寻去,当有发现。”

徐子陵道:“且慢!看无名!”

三人仰头瞧去,无名正作出鹰舞,显示上游有人往他们移近。

寇仲抓头道:“这才不合情理,唐军岂会如此大模大样的操过来?”

不片晌上游方向隐闻蹄声,迅速逼近。

寇仲皱眉道:“只得一个人,咦!”竟拍马出林,往上游奔去。

杨公卿和王玄恕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徐子陵亦面露欢容,笑道:“不用慌张,是自己人。”说罢拍马追着寇仲马尾去了。

来者是寇仲期待已久,应来而未至的跋锋寒,他策着塔克拉玛干,背挂偷天剑,风采更胜从前。他毫不讶异,气定神闲的与寇仲在马背相拥,两匹马儿亦你嗅我,我嗅你的亲热一番。徐子陵领杨公卿和王玄恕赶到,介绍两方认识。

跋锋寒仰望天上无名,欣然道:“看到天上的突厥猎鹰,我便猜到是突利送你的大礼,想到你在附近,所以故意以蹄音引你们前来相见。”

徐子陵讶道:“你怎晓得到这里来寻我们?”

跋锋寒微笑道:“入关后我打听得你们不在洛阳而在梁都,连忙赶去,却扑个空,幸得长林告诉,知道你们送粮到洛阳去,并大约晓得你们行军的路线,遂衔尾穷追,途上却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儿,耽搁了一天工夫,否则昨晚早该赶上你们。”

寇仲精神大振道:“是否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唐军?”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帅果然精明,我们找个好地方再说话,最好把猎鹰召回来。”

寇仲微一错愕,打手势令无名飞回肩上,随跋锋寒朝附近一座山头驰去。五人在小山岗下马,登上高处。阳光普照下,阵阵吹来的秋风仍使人感到寒意,原野黄绿红三色交杂,一片斑斓。

跋锋寒遥指正西方远处,说道:“大约一万唐军藏在那座山后,清一色是骑兵,由李世民的天策府大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和庞玉三人率领。”

寇仲失声道:“竟是他们三人。”

徐子陵、杨公卿和王玄恕明白寇仲的震惊,若追来的是李世勣,是理所当然,那代表他们行藏露光,探子飞报李世勣,李世勣亲率骑兵来追截。可是长孙无忌三人乃李世民的随身大将,理应留在李世民旁助他攻打洛阳,而庞玉之于李世民,等于洛其飞之于寇仲,专负责情报探察,追兵既由他们率领,可知李世民先一步晓得他们会运粮往洛阳,所以派出精锐,突袭他们这支运粮队。

跋锋寒沉声道:“我于你们离开陈留后两个时辰到达陈留,所以上路时间比你们只落后两个时辰,甫过开封,发觉这支人马远远跟在你们后方三十里许处。我曾趁他们扎营休息时潜近观察,发觉他们携有八头凶悍的秃鹫,当时还不明白有什么作用,直到刚才瞧到你们的猎鹰,才恍然这批空中杀手,是用来对付你们的鹰儿。还有是他们侦察兵身上挂满树叶,显是为瞒骗鹰儿的眼睛。”

杨公卿一震道:“我们的少帅军内肯定有内奸。”

寇仲探手轻搂无名,抹一把冷汗道:“好险!”

跋锋寒道:“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和庞玉都是战场上的老手,行军兵分数路,前后左右互相呼应,不怕埋伏突袭,兼且这一带全是平野河川交汇之地,没有险要的地势可供利用,除非你们放弃粮货,否则不论以何种方式与他们冲突交战,吃亏的必是我们无疑。”

众人大感头痛,最不利的是他们再不敢让无名到空中察敌,如非跋锋寒来通风报信,无名必无幸免。敌人既带八头凶猛的秃鹫来,这批经过训练的恶鹫,肯定是无名的克星。

徐子陵叹道:“李世民确不可低估,这此恶鹫该是针对突厥人的猎鹰培训出来的。”

寇仲皱眉道:“这内鬼能晓得我会亲自送粮到洛阳去,在我军内的地位不应太低,因为这次行动绝对保密,下面的将士到出发时,才晓得是送粮到洛阳去,且由我亲自押阵。”

跋锋寒道:“此事留待日后查究。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无惊无险的渡过伊水,那时要战要逃,都有很大成功的机会。”

寇仲道:“我们何不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徐子陵首先明白过来,点头道:“可是先决条件必须是杨公弃下的浮桥设施仍可应用。”

跋锋寒不解道:“什么浮桥?”

寇仲解释后道:“方法很简单,我们把粮货卸下,改载差不多份量的石头,然后到下游五里许处,再伐木造桥,虚张声势,待引得敌人跟去,我们留在这里的人可迅速搭成浮桥,迅速把粮货送往对岸,然后……唉!这方法像太复杂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跋锋寒笑道:“现在吹的是什么风?”

寇仲道:“风似是从西北方刮过来。”

跋锋寒仰首望天,说道:“若我没看错老天,今晚午夜前必有一场大雨,我们就在大雨淋漓之际搭起浮桥,虽是辛苦一点,凭我们的身手仍可办到。由于水位暴涨,浮桥会隐藏在水面下,敌人的探子隔远侦察,只会看到我们仍在下游伐木造桥,绝猜不到早架起接通两岸的浮桥。到明晚水位下降,露出桥面,我们可迅速渡河。”

杨公卿道:“只是五百辆负上重货的骡车,没有三个时辰休想全部过河,敌人马快,转眼即至,我们的情况仍没有任何改善。”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所以水、火二计必须同时应用,伐木造桥虚张声势的地方必须与真正渡河处相隔半里,当我们准备渡河,即依风势放火烧林。虽说下过一场大雨,可是经一天曝晒,兼且风高物燥,火势迅速蔓延,浓烟蔽天,敌人纵敢冒险进击,会因摸错真正渡河点而错失良机。”接着一拍背上偷天剑,双目神光电射道:“主动既在我们手上,我们自可作出稳当部署,狠挫唐军,教他们无力渡河追来。”

寇仲拍腿叫绝道:“此计叫水火相济,即使孙子兵书亦没有记载,正事要紧,请杨公先带我们起出浮桥,再研究其他细节。”

寇仲等寻得仍大致完好可以用的浮桥设施后,忙把粮车队移往该密林区,又依兵家惯例在四方设阵。可惜“天不作美”,安顿一切后老天果于黄昏时分下起雨来,却非跋锋寒这位观天辨候专家所预料的大雨,只是漫天茫茫雨粉,把整个河原林区笼罩在梦幻般湿寒的水雾中,对河稍远处已没入茫茫雨丝中,能见度大减,即使没有恶鹫的威胁,无名仍发挥不出察敌的功能,利攻不利守,最教人担心的是他们五百辆粮车塞满林内,目标明显,成为负累。寇仲等大为头痛,不知应否立刻架起浮桥,还是另寻他法。

此时麻常提议道:“我们必须立即动手伐木,令敌人以为我们在赶造浮桥,不会立即纵兵来袭。我们只要专挑高大的树木砍断,让它们倾倒横压,可造成障碍,阻挡敌人攻来,而敌人一时间还以为我们是在伐木造桥。”

寇仲、跋锋寒、徐子陵和杨公卿动容大喜,麻常的方法简单易行,比先前跋锋寒想出的方法更有效,且万无一失,今晚便可渡河,砍他数百株大树,即可阻隔敌人于断树之外,比木寨坚固,于断树之后守以强弓,使敌人强大他们数倍的兵力亦难奈何他们。寇仲对麻常衷心夸奖一番后,一边使人下水架桥,另一方面派出二千斧手,沿粮车所在范围砍树布阵。

火把高燃照耀下,众人在雨雾迷茫的河林区“叮叮笃笃”的努力伐木。“哗哗”“轰隆”声中,一株又一株大树在绳索拉扯下倾颓倒地,只两三株树即形成阔达三四丈不规则的障碍间隔,架桥的工程进行到一半时,断树坚阵完成,敌人仍没有动静。杨公卿和麻常在河道一边指挥搭桥,王玄恕负责看管粮车,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则在断树阵后严阵以待。细雨仍下个不休。

寇仲笑道:“老手有老手的弱点,就是以为一切尽在算中,他们会以自己以往造桥的时间作出估计,猜我们至少一晚工夫架设浮桥,遂把进攻时间定在那时间。岂知我们竟有道现成浮桥,到他们的战马给我们的木阵撞昏,知中计时悔之已晚。”

跋锋寒哑然失笑,说道:“我们三个一向自负聪明,偏想不出这么便捷易行的方法,你这位手下麻常是个难得人才,寇仲你必须珍惜。”

寇仲欣然道:“我在慈涧之战早看出他的优点,现在只是进一步证实肯定原先的看法。我们三兄弟又再并肩作战,老天确待我寇仲不薄。”

徐子陵道:“敌人现在该借雨雾的掩护潜来近处,以地听之术监察我们动静,当粮车移动之时,就是敌人发动攻势的一刻。小仲千万勿让无名离身,因敌人其时必会放出恶鹫在空中袭击无名。”

寇仲轻抚肩上无名,笑道:“放心!没有我的命令无名绝不会离开我的肩头。”转向跋锋寒道:“好小子!我们尚未有机会问你为何这么久才到中原来找我们,不是乐不思蜀,舍不得芭黛儿吧?”

跋锋寒道:“我在突利的地盘遇上仍在那盘桓的伏骞,陪他到高昌打个转,然后到沙漠进行百日的剑道苦修,功行圆满后立即来找你们,时间不是刚好吗?”

寇仲喜道:“伏骞!久不闻那小子的消息,他近况如何?”

跋锋寒道:“他不但很好,且大有所得,至少弄好与突利的关系,建立起过命的交情。令他在对抗东突厥统叶护的事情上大有好处,现在他该已返回本国去。听他的口气,在不久的将来他会重返中原,无论是李阀胜出,又或统一天下的是你寇仲,他都会设法修好,借你们汉人之力与东突厥抗衡。”旋即叹一口气道:“伏骞是个既有野心又有眼光的人,本有入侵你们中土之心,不过见过李世民和你寇仲后,早死去这门心思。除非你们两人有负他的看法先后完蛋,否则他只会在中土外谋发展。”

寇仲苦笑道:“我和李小子先后完蛋,你倒说得有趣,不过成为事实的可能性却极大。”又问道:“好小子,竟学懂避重就轻,你该晓得我们要问你与芭黛儿之间的事。”

跋锋寒显是不想回答这问题,淡淡地说道:“迟些有机会再告诉你们吧!”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定不肯放过他,岔开道:“锋寒兄在剑道修行上有什么突破?”

跋锋寒立即双目精芒闪闪,露出缅怀神色,沉声道:“那会是我毕生难忘的生命片段,我把人世间所有人事置诸脑后,无人无我,每天打坐练剑,把过往所有经验和领悟融会贯通,对我影响最大的不是与毕玄的两次交锋,而是死而重生的经历。所以洛阳之战对我非常重要,只有在那种面对生死的极端情况,我的偷天剑法才能再作突破。初时我打听到寇仲不在洛阳,我失望得想哭呢。”

寇仲欣然道:“现在不用哭啦!陵少看吧!老跋才是真正好战的人。”

徐子陵哂道:“他是好武而非好战,该有点分别!”

此时麻常来报,浮桥架设完成。寇仲道:“先派一千人悄悄徒步过桥,在对岸布阵兼侦察,于高地放哨。待肯定情况安全,然后把所有马儿牵往对岸,包括我们的坐骑,立即进行。”麻常领命而去。

跋锋寒赞道:“少帅的脑筋愈来愈灵活,难怪声威如日中天,我从山海关南下,打听有关你的消息时,无人在听到你的大名后敢不肃然起敬。”

寇仲叹道:“我却是有苦自己知,陵少最清楚,若非尚有点运道,我根本没有在这里与你叙旧谈笑的机会。”

跋锋寒肃容道:“这回洛阳之行,你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大计?我所遇的人里没有一个是看好王世充的。”

寇仲道:“我的大计是先稳而后求援,就是先助王世充守稳洛阳,安定军心,然后突围向窦建德求援。”

跋锋寒精神一振道:“突围求援?那将会非常刺激有趣。”

徐子陵凝望水气迷蒙的密林深处,脑海幻出寇仲和跋锋寒冲出洛阳城门,往敌人兵力最强的大河方向杀去,而李世民则派出猛将精兵,全力拦截的激烈情况。回彭梁与渡大河往见窦建德是两回事,因李世民驻重兵于洛阳之北,大河北岸诸城又尽入其手,旅途的艰困可以想见。

时间一分一分的地去,到麻常来报战马全体渡河,离天明只有两个时辰,细雨仍是无休止的从黑沉沉的夜空洒下来。寇仲发出粮车渡河的命令。车轮声在后方吱吱嘈鸣作响,把守树阵内围的五百飞云亲卫和二千杨家军弯弓搭箭,蓄势以待。

跋锋寒低呼道:“来了!”

蹄音逐渐清晰,从前面分三路攻来,若非早有准备,又有树阵隔敌阻敌,此刻必然手足无措,阵脚大乱。胜败只是一线之差。

寇仲喝道:“掷火把!”命令远传开去。手下忙把手上火炬往树阵外围投去,火燄划过林内雨雾弥漫的空间,带起一道又一道的芒光,煞是好看。火炬烧的是耐燃的脂油,落跌湿润的草树间,虽燃不着湿叶湿草,却不熄灭,使得树阵内围一片漆黑,外围则处处火光。

敌骑愈逼愈近,像来自阴冥不具实质的幽灵骑士,现身水雾深处。寇仲和跋锋寒的刺日、射月两弓同时爆响,两骑应声堕地。“放箭!”二千五百枝劲箭从内围射出,穿过林木间的空隙穿人透马,一时马嘶声和惨叫声,响彻木阵外围的森林内。失去主人的战马奔到木阵,始觉前无通路,仰跳嘶喊,互碰倒地,又或回头奔去,踏上火炬的马儿更是惨嘶连连,情况混乱至极点。箭如雨洒,一排一排的劲箭从强弓射出,无情的射杀任何出现木阵外围会移动的生物。对方中有人大嚷道:“中计!撤退!”敌人来得快,退得更快,留下遍林死状千奇百怪的马骸人尸,伤重未死的人和马呻吟声此起彼落,教人惨不忍闻忍睹。

徐子陵没有射出一箭,呆瞧着眼前有如修罗地狱的可怕景象。粮车轮子磨擦浮桥的声音响彻后方渡河处,木阵这边一片沉默,只有沉重和紧张的呼吸声。

跋锋寒细听敌人蹄音,说道:“唐军还会再来送死吗?”

寇仲摇头道:“若是那样,长孙无忌三人就不配做李世民的心腹爱将。这截粮之战他们必须认输。待粮车过河后,我们分批撤退,毁掉浮桥,明天黄昏我们可在洛阳对着城外的李世民喝酒,一边聆听老跋和芭黛儿那段英雄美人的缠绵香艳情史。”

林木上方传来振翼之音,恶鹫果已出动,寇仲肩上的无名露出注意神色,显是觉察到天上危险的情况。恶鹫是无名的克星,李世民又是否会是寇仲的克星呢?

当太阳移过中天,宏伟的洛阳城终于出现在前方正北处。寇仲下令运粮队暂作休息,与杨公卿、徐子陵、跋锋寒三人驰上高处,遥观洛阳城外的情况。伊水在他们左方流过,蜿蜒而去,流过城墙渠洞穿往城内,向南的厚载、定鼎和长夏三门紧闭。城外一里许远处山丘上唐军筑起一座木寨,显是建成不久,规模不大,只能容纳数百人,对他们难以构成威胁。不过若他们要攻破这防守力强的木寨却不容易,倘惹得其他唐军来援,说不定会吃上大亏,所以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的形势。

寇仲叹道:“若依原来计划,陵少此时该率飞云骑返回陈留,运来第二批粮食,现在这想法显然行不通。”

徐子陵点头同意,首先是无名受恶鹫克制,难再发挥功用,其次是内鬼的问题。运粮队伍行动缓慢不便,若行踪暴露,运粮往洛阳与自杀全无分别。

跋锋寒讶道:“子陵不随我们到洛阳去吗?”

寇仲道:“陵少回梁都主持大局,唉!这粮食供应的问题真教人头痛,据玄恕所言,虽有大批人逃离洛阳,可是留在城内的军民仍过十五万之众,我们送来的东西顶多够半个月之用。”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这条数是怎样计算的,五百辆粮车,每车两头骡子,合共壮骡千头,每天杀骡百头,可食足十天。杀骡后再杀马,一个月怎都挨得过去,何况洛阳尚有余粮,就当仍可挨一个半月,该够时间让窦建德来解围吧!”

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与寇仲你眼望我眼。后者拍额道:“为何我从没想过吃骡肉,唉!骡子们啊!真对不起你们,你们辛辛苦苦为我运粮,我还要宰掉你们吃肉。”

跋锋寒摇头苦笑道:“所以我们突厥人常说你们汉人拥有的是娘儿的心,够不上狠辣。战争就是这样,为胜利什么都可以牺牲。”转向徐子陵道:“子陵,随我们到洛阳去吧!守稳洛阳后,我们就杀出重围往见窦建德求援。我们三兄弟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是多么痛快的一回事。在战争中只有敌我之分,什么友情都派不上用场。李世民代表的是李阀而非他个人,他是在为李渊和李建成打天下,李渊、建成与你没有任何交情,除非你想让他们来统治中土,否则就该立定决心,誓要击败他们。我并非能言善辩者,只是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寇仲默然无语。

徐子陵凝望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的伟大都城,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目前一个决定,会把他未来的命运完全带往另一方向。他该怎么办才好?

杨公卿点头道:“锋寒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李阀的内部已给魔门蚕食,李世民只是作战的工具,再无法有自主的能力。”

寇仲终于发言,摊手苦笑道:“一切由子陵决定吧!我当然需要你,不过若你选择离开,我心中只有欢喜而无怨怼。”

徐子陵忽然强烈地思念师妃暄,若有她在身旁,他会向她谦虚下跪,求取一个明确的指示。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陵平静地说道:“时间无多,我们立即起行,好赶在日落前入城。”

他感到胯下的万里斑每跨前一步,他离这场席南卷北,甚至牵涉到塞外大部分异族的战争大漩涡更近一些。而离开石青璇避世的居所则距离拉远,最终他会全无退路,直至力尽人亡!除非寇仲一方终于胜出,他始有脱身的可能。这想法令他感到精疲力竭,因更清楚自己无法置身事外,难道他任由自己的兄弟拿性命去为理想奋战,为万民谋幸福,自己却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无论他多么不愿意,终狠下决心,选择踏上支持寇仲这条不归之路。

杨家军列成阵势,在敌寨之西严阵以待,防止寨内敌人来袭。飞云战士负责驾驶骡车,朝洛阳定鼎门推进,王玄恕和亲卫押后。果如所料,寨内唐兵虽有调动,纯以防守为主,不敢出战。城墙上钟声鸣响,定鼎门放下横跨护河的吊桥,王世充、王玄应、大将军跋野刚率二千郑兵出迎。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杨公卿、王玄恕五骑从粮车队驰出。两方会合。王世充方面的军队自发的爆出震天喝彩欢叫,更有人为援军粮草的到达流下男儿热泪,洛阳城方墙头和把门的郑国战士和应呼喊,情况热烈感人,就如大旱下的民众看到甘霖从天降下,绝处逢生。

王世充迎上寇仲,在马背扑过来一把将他搂实,双目泪涌道:“少帅高义隆情,不计前嫌,王世充非常感激,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寇仲给他搂得浑身不舒服,更晓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是怎样便怎样,纵使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态度大改,本质依然难变。寇仲轻轻挣脱他的拥抱,正容道:“我这回与杨公回洛阳,没有任何条件,更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大家能衷诚合作,击退唐军,希望圣上清楚明白。”

粮车队在他们旁“隆隆”驶过,在郑军簇拥下鱼贯开入定鼎门。在寇仲旁的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深切感受到战争的可怕和残酷,因为那正清楚写在每一名郑军饱受折磨的脸上。

王世充叹道:“我一错再错,本无颜面见少帅,现今只求一隅偏安之地,再无他求。”

两人边说话边往城门驰去,徐子陵、杨公卿、王玄恕、王玄应、跋锋寒、跋野刚等紧随其后。王玄应似是全无芥蒂的向徐子陵、杨公卿问好,但徐、杨却瞧出他神情勉强,只是迫于无奈下与他们修好。跋锋寒神情冷漠,好像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事能令他动心的样子。

前面的寇仲压低声音向王世充问道:“荣凤祥和他的人是否仍在城内?”

王世充冷哼道:“李世民大军压境前,他们早逃得一干二净,患难见真情,确是千古不移的至理。”

寇仲道:“我们打算守稳洛阳后,立即去见窦建德说服他派兵来援,希望能在粮尽前解洛阳之围,圣上对此有没有意见?”

王世充正容道:“只要是少帅的意见,我王世充无不接纳。”

寇仲欣然道:“这就最好。我们入城后立即把一半粮食用品分发居民,先安定民心,然后再看李世民的攻城战了得,还是我们联军的守城战厉害。”

王世充微一错愕,点头答应。

号角声起,由麻常指挥的杨家军开始向定鼎门撤来,运粮任务终于大功告成。

寇仲甫进城立即发粮这个招数比什么振奋民心的手段更有效管用,立即把一座本是死气沉沉的城市恢复活力生机。寇仲更使人散播消息,说窦军将在短期内挥军渡河,来解洛阳之危,令城内军民士气大振。寇仲等随即和王世充及其以王亲国戚为主的将领举行军事会议,而师劳力竭的运粮军则被安顿在各处空置的民房休息,以应付即将来临的大规模攻防战。

洛阳乃旧隋三大都城之一,是长安、江都外最坚固的城池。只看以李子通之能,仍能倚江都力抗天下霸主杜伏威精锐的江淮军及沈法兴的江南水师,可推想洛阳的威势。事实上洛阳的防御力比长安和江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除四周山川的天然屏障外,外有长堑围护,外郭城墙宽达八丈,可容十多骑并排而驰,城楼宏大,四面十二门,门与门间回环照应,门门都是关口。对攻城唐军最有威胁的,当数由沙天南为洛阳设计制造的“大飞石”和“八弓弩箭机”,前者可掷重五十斤的巨石,射程达二百步;后者箭大若巨斧,能攻击在五百多步内的敌人。而两者均是机动性强,转动灵活的超级守城工具,能在城墙上迅速调动。一百二十座大飞石,一百五十挺八弓弩箭机,把洛阳守得固若金汤,所以虽是人人挨饿,攻城的指挥是威震天下的李世民,昼夜不息的连续十多天的四面攻城,仍未能克取洛阳。

城外唐军的兵力不断增加,李元吉奉李渊之命从长安调来做李世民的副帅,带来五万生力军,李世勣亦从虎牢移师洛阳,令李世民以洛阳东北青城宫为大本营的大军总兵力增至十二万,若把驻守外围各镇的唐军计算在内,这回出关东征的唐师总数在二十万之上,可见李渊是倾尽全力,志在必得。在正常情况下,洛阳根本是无法攻克的坚城,所以李世民采取的策略绝对正确,先把洛阳孤立,截断所有粮道,令城内军民缺粮无食,那时将不攻自溃。寇仲能成功把粮秣运抵洛阳,其中颇带侥幸成分,关键处在跋锋寒及时通风报信,又因有杨公卿弃置的渡桥设施,各方面配合下得到成功。而这将是洛阳在围城战中最后一趟的粮食供应。即使寇仲等能突围返陈留,再没可能把粮秣运来。

现在洛阳唯一的救星是窦建德,只有他重夺虎牢,打开东线的缺口,始有击退李世民的机会。在寇仲援军抵达后,李世民暂缓攻城,重整阵脚。对寇仲谁都不敢低估,一旦给他与王世充联手夹击,唐军说不定会吃大亏,李世民的策略一贯以谨慎稳健为前提。寇仲等入城后,唐军开始在洛阳周围掘堑筑垒,对洛阳城进行全面封锁,攻守兼资,构成比不断猛攻更庞大的压力。

在会议上,王世充手下诸将在分配职责上如前般没有大改动,除最接近唐军总指挥部青城宫的上东和安喜两门交由杨公卿主持,以经验丰富的杨家军和寇仲一手训练出来的飞云骑应付李世民的主力攻击,原本守卫此两战线的将士则调守其他城门。城内军民总数约十八万人,正规军的数目剩下三万二千余人,加上少帅军的援兵,兵力仍未过四万。寇仲看清楚形势后,当机立断,决定趁李世民的封锁尚未完成,在半夜突围离城,往见窦建德。王世充还有什么可置喙的?除再说一番感激的话,重申与少帅军和窦军合作的诚意,一切均依寇仲之言。

最后寇仲下结论道:“每过一天,我们的粮食、日用品和药物便要少一些,照目前的情况看,城内的粮食最多可再支持个半月的时间至十月上旬。继续补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目前唯一希望是窦军来援,只要他们攻陷虎牢,打通东线,洛阳之围自解。我们今晚即启程往见窦建德,在此期间你们必须死守洛阳,待我们把好消息带回来。”

会议后寇仲拒绝王世充邀他入宫为他饯行的提议,与徐子陵和跋锋寒回到城南择善坊前居后河小宅院,争取休息的时间。这宅院本属王世充所有,但因他们每趟到洛阳,王世充均借予他们寄住,不由得生出特别的感情,踏入宅院有等于回家的美妙感觉,情况就像长安侯希白的多情窝。三匹爱马和猎鹰无名,交由飞云骑打理。这回往见窦建德绝不会是顺风顺水,还是李世民击杀他们的一个好机会。故此不愿爱马爱鹰陪他们涉险。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徐子陵抛开一切,闭目静坐,体内真气运行,不到两个时辰,不但疲劳尽去,且境界更高,功力更见精纯,心中大讶时,寇仲足音从邻房移至。

寇仲推门而入,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移到床沿,坐下笑道:“老跋到了屋后小码头呆站,照我看这小子心中仍有点事,只是不肯告诉我们吧!”

徐子陵道:“是启程时候了。”

寇仲道:“先说几句话儿好吗?唉!真难为你,弄得我的心很不安乐。是我不好,争什么娘的天下呢?现在势成骑虎,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

徐子陵道:“说这些话来干嘛?不过我倒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寇仲肃容道:“我在听着。”

徐子陵道:“将来的事,没有人能知道。我只希望你事事均以天下老百姓的福祉为依归,不要像一般的野心家,最后仍以本身的利益为重,被权力和名位所蒙蔽。”

寇仲点头道:“这番话我寇仲会铭记心内,不敢有片刻忘记。”

徐子陵沉默下去。

寇仲道:“陵少替我想想,我少帅军的众多头领里,谁会是出卖我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晓得我们运粮往洛阳的人为数不少,我们很难从中分辨谁是内鬼。”

寇仲道:“只有十镇大将和六部督监级的人物,又或像陈家风、谢角、高志明、詹功显等高级将领,才清楚运粮的事,所以该不太难猜。”

徐子陵沉吟不语。

寇仲思索道:“当日我们偷袭锺离,差点踏进敌人陷阱,我便怀疑有内鬼,还以为是锡良和小容出卖我们,后来始知是误会。香玉山那小子虽有点鬼门道,仍未到料事如神的境界。所以必是在那时我们军内早有内鬼和他暗通消息。唉!这个人是谁呢?”

徐子陵道:“杨公和麻常绝无问题,可把他们筛出怀疑之列。志叔、谋老、占道、奉义和小杰和我们渊源深厚,久经患难,也该没有问题。宣永和他两名手下大将高志明、詹功显来自翟让的系统,只看他们对大小姐的忠贞不移,该不会是这种人。剩下的就只虚行之、任媚媚、洛其飞、陈长林、白文原、焦宏进、陈家风和谢角。你心中怀疑哪一个呢?”

寇仲道:“我真不愿去怀疑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我们和虚行之虽是萍水相逢,却感到他是个胸怀救世之志的智者,不会干无耻的事。长林兄为人君子,怀疑他会令我感到罪过。白文原我们曾救他一命,照理不会恩将仇报。焦宏进曾和我共过生死,且为人正直,我也不会疑心他是内奸。但对任媚媚、陈家风和谢角我却不是那么有信心,他们到底曾是彭梁帮的人,彭梁帮一向声誉不太好,与巴陵帮又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唉!此事真令人头痛。”

跋锋寒出现门外,淡淡地说道:“兄弟们!修行的时候到了!”

水闸“隆隆”声中往上绞起,到可容木筏通过,负责操筏的徐子陵劲聚木桨,使力一划,筏尾涌起一团水花,木筏顺水沿洛河疾如奔马的冲过水闸,来到城外茫茫的黑夜里。两岸四方黑沉沉一片,似是全无敌踪,但三人晓得李世民围城的十二万大军,已在四周高地和河道险要处重重布防,无论他们在任何一方突围,仍难逃敌人耳目,只要被任何一队唐兵缠着,李世民亲率高手来援,他们除力尽战死外,再无其他可能性。成败关键在哪一方能抢快一点。洛水是交汇于洛阳众河中最宽敞的河道,直通大河。从洛水闯关,是他们能想出来最直截了当和快捷的突围之法,最理想当然是可直抵大河,登陆北岸,纵使被截,中途弃筏登岸,主动仍在他们手上,故大有成功突围的机会。

前方远处号角声起,四面八方均有蹄声传至,可知敌人生出警觉,作出反应,调动各方军马。寇仲和跋锋寒卓立筏中,脚旁摆放八筒劲箭,三张铁盾。夜风拂至,吹得三人的夜行衣贴体起伏拂动。徐子陵心无旁骛的全力催舟,抱着能走多远就多远的心态。夜空云层厚重,星月无光,天气仍未好转过来。

寇仲从容笑道:“你猜我们最先遇上的会是什么?例如一张拦河的大网、锁江的铁链子又或唐军的水师船?”

跋锋寒微笑道:“洛阳乃八河汇聚之地,山川形势复杂,李世民根本无从猜测我们突围的路线,更想不到我们今晚走,我敢肯定他现在是手忙脚乱。”

寇仲瞧着筏头破开河面溅起的水花,心中暗赞徐子陵螺旋真气的深不可测,无有穷尽。应道:“我寇仲可低估任何人,却绝不敢低估李世民,封锁河道的方法可繁可简,例如在两岸部署十来座投石机,再加箭手,我们只好弃舟登岸。”

后面的徐子陵低喝道:“小心左岸!”木筏拐往右岸,左岸蹄声震天,近百骑沿岸追至,弯弓搭箭的射来,但因木筏避往箭程不及靠贴右岸处,劲箭力尽落往筏旁丈许外的河面上。木筏拖着一道长长水花激溅急旋的尾巴,靠右岸以近乎飞翔的姿态挺进,拐过一个又一个的河湾,与左岸的敌骑比拼速度,情况激烈。

寇、跋两人同时取出摺叠神弓,前者笑道:“只左岸有敌,右岸无人,李世民的意思该是诱我们从右岸登陆,老子偏不中他奸计。”

跋锋寒点头道:“与其被迫弃舟登岸,不如先一步舍舟登岸,仍可把主动握在手上。”

“嗖嗖”声中,劲箭从刺日、射月两弓连珠射出,挑敌骑队首的战马下手,健马惨嘶声中失蹄倒地,敌骑前队受阻,立时乱成一团,无法沿岸疾追。徐子陵与两人心意相通,忙把木筏移离右岸,往左岸靠去。

跋锋寒喝道:“记得我们的三角阵势,绝不可给敌人冲散。”

徐子陵道:“我有另一提议,何不试闯敌人锁河的关口,只要我们靠贴一边,两方的投石机均奈何不了我们。若能闯过此关,会令唐军大部分的部署派不上用场。”

寇仲咋舌道:“原来胆子最大的是陵少。”

跋锋寒长笑道:“有道理,投石机笨重而不灵,攻击大船是绰有余裕,对付我们由陵少操控的小木筏却是笨手笨脚,贴岸急驶可令投石机近者太近,远者过远。只应付几枝劲箭我们该可办到,就舍命陪君子吧!”

木筏拐过急弯,转往较直的河道,两岸泥阜高起,只见高处人影幢幢,投石机左右排列,更远处有六艘两桅斗舰一字排开,堵死去路,如此阵势,确有封河锁道之势。

寇仲色变道:“我们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原来河道收窄,敌人把守处最窄只十丈,无论他们靠贴任何一边,仍在敌人投石机和劲箭射程之内。话犹未了,前方大放光明,不但两岸各燃起数以百计的火把,前方的六艘斗舰亦亮起灯火,照得前方半里长的一段河道明如白昼,纤毫毕露。

徐子陵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前闯关,等于送死,当机立断道:“登岸!”手上还提着船桨。

三人同时跃离木筏,往左岸投去,尚未着地,数以百计的劲箭铺天盖地地往他们射来,此着大出三人意料之外,哪想得到在关口前敌人布有伏兵箭手。徐子陵和寇仲使出看家本领,同时换转真气,分左右抓着跋锋寒,改下堕为急升,堪堪避过箭网,横空往布阵岸旁的箭手投去。在空中三人一目了然地看清楚远近形势,也体会到李世民务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决心。

在洛水两岸,除封锁河道的投石手和箭手外,各有一师由不同兵种组成的部队,列阵于锁关前的位置。向他们发箭的是兵阵前数列的箭手,接着是持盾的斧手,最后方是骑兵,三个不同兵种各五百人,合共一千五百人。在领军将领一声令下,来不及发第二轮箭的箭手收起长弓,拔出腰上佩刀,并往四外散开,任得三人自投罗网。只是这师兵团,其实力足够杀死三人有余,何况只要缠住他们片刻,更多的敌人会由四面八方赶至,他们更无侥幸。在这洛河北岸的平原区,树木被砍个精光,光秃秃一片,最接近的树林是地平尽处的黑影,至少在十里开外。事实上以洛阳为中心的方圆二十里范围内,所有树木均被清除,却不知是王世充一方还是李世民一方动的手脚,因为两方均有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在此际对他们却是大大不利,皆因无处可藏,除夜色外再无任何有利逃亡的条件。更不妙的是除眼前的部队和下游不远处的敌人外,远方一队队阵容完整,人数不一的骑兵队正朝他们的方向赶来,一旦陷入重围,老天爷也难搭救他们。

眼看要投进敌人重围内,跋锋寒大喝一声,两掌下按,劲气重重硬撞地面,震得附近数名唐军东倒西歪,他却借反震之力,带得在左右搀扶他真气已竭,新力未生的寇仲和徐子陵横移五丈,在敌人势力的边缘区安全着陆。触地后三人散开少许形成三角阵,以跋锋寒一方作三角的尖锐,剑光闪闪,两敌尚未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早被扫得连人带刀往两边抛跌。徐子陵长丈半的船桨运劲一扫,从后方拥来的十来个拦截者若非震得兵器脱手,就是骨折肉裂地堕地受伤。寇仲的井中月闪电劈出,刀无虚发,总有人应刀倒地。倏忽间三人突破敌人实力单薄的外围,冲出重围外,敌人潮水般追在他们身后,前方原本负责封锁水道的唐军,弃下投石机往他们围杀过来。确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广阔的河原,再无可容身立命之地。他们眼前面对的只是敌人兵力微不足道的部分,若让敌人主力赶至,明年今夜此刻肯定是他们的忌辰。

跋锋寒大喝道:“由哪处来,回哪处去。”两人心领神会,同声答应。就在两方敌人合拢把他们缠死前,三人腾身而起,大鸟般奋力横过近七丈的空间,越过以百计奋不顾身扑杀过来的敌人,投往岸边的方向,落地时刀、剑、桨齐出,劲气横空,人未到早压得敌人往四周仆跌,狂风扫落叶般在敌人丛中硬迫出空间。足尖一点,三人二度腾空,跨越排在岸沿的投石机群,踏足岸沿。没人控制更没人理会的木筏正打着转顺水往横排河上的六艘斗舰冲去,撞上岸旁石滩,再反弹往河心。

跋锋寒长笑道:“天未亡我们也!”双足生劲,弹离岸沿,往河心的木筏投去。

木筏此时离敌舰尚有百多丈的距离,未进入舰上投石机和箭手的射程。寇仲和徐子陵不敢怠慢,追在跋锋寒身后,同往木筏扑下去。三人先后降落木筏,徐子陵船桨打进筏后河水,爆起一球水花,木筏受控下笔直往敌舰群冲去,等于过了投石机和箭手那一关,只余下前方六艘斗舰。右岸投石机响,箭矢嗤嗤,均迟却一步,石弹落在筏尾后,激起漫空水花,惊险至极点。

寇仲大喝道:“火炬!”他和跋锋寒同时一手张弓,另一手拔箭,以迅疾无伦的手法连续发箭,仿如表演箭术般嗤嗤发射,射的非是人而是船上插着的照明火炬。众舰照明的火炬数以百计,均是插在船上各处座架,应箭纷纷断折,堕跌舰上,火油沾上甲板船舱,际此风高物燥之时,立即迅速蔓延,令舰上唐军狼狠至极点,不知该先救火还是反击。

徐子陵螺旋劲发,木筏速度不住增加,更以蛇形路线推进,敌人的投石箭矢纷纷落空。“轰!”跋锋寒右脚挑起铁盾,硬以卸劲格挡投来的石弹,寇仲则护在徐子陵前方,以射日弓挑开射来的箭矢,好让徐子陵全神操舟。其中三艘敌舰船头陷进火海里,完全失去反击拦截的功能,居中的一艘火势更蔓延至桅帆,烧得噼噼啪啪,烈焰冲天而起。百丈距离只是眨几下眼工夫,木筏以奔马的速度在烧得最厉害的两艘斗舰间穿过,此时三人才发觉舰与舰间是有铁索相连,且有三条之多,把六舰串连起来,缚往两岸种下的大树,使船能横瓦河道而不移位,挡着木筏去路。

跋锋寒和寇仲不约而同弹上半空,落下时四足使个千斤堕重踏筏尾,筏头应脚高高翘起,筏底擦过铁索,向上斜冲时,徐子陵运聚全身功力,螺旋劲发,水花激起达丈半之高,木筏像跨栏的马儿,凌空越过最高的铁索,投往敌舰后方水道,如脱笼之鸟,往洛水漆黑的另一端投去。“砰!”木筏插嘴河面,带着三人潜进水内去,转眼浮出水面,继续行程。三人同声欢呼。回头瞥去,六艘连环船全陷进火海里。木筏转过一处河弯,把火光远抛在后方,现在愈暗黑的环境,他们愈感安全。想起适才的凶险,三人无不抹把冷汗。

寇仲哈哈笑道:“李小子的部署确教人大开眼界,不过终误打误撞的给我们过关。”

跋锋寒微笑道:“若能就这样的直抵大河,明天我们可以游山玩水的心情去探访窦建德。”

徐子陵仰首观天,一震道:“我们千算万算,仍是算漏一点,就是想我们死的不但只有大唐军,还有我们的老朋友颉利。”

寇仲和跋锋寒闻言往天上望去,立即色变。一个黑点在洛水六、七十丈的高空飞行盘旋,竟是头猎鹰。

寇仲苦笑道:“若我法眼无差,这该是康鞘利那头扁毛畜牲。唉!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追杀我们的将是李元吉,这小子上回被我们戏弄于股掌之上,在李渊跟前面目无光,所以今夜要挽回颜面。”

徐子陵摇头道:“看其调度气势,主持大局的应是李世民本人,李元吉只是副手,且是倾尽全力,这段路绝不好走。”

跋锋寒哂道:“我们的弃舟登舟、火烧河船,应出乎李世民意料之外,只要轮流全力催舟,纵使他们晓得我们位置,追及前我们早抵达黄河,有什么好担心的,咦!”

话犹未已,筏底传来难听至极、惊心动魄的磨损和割裂的尖锐异响,木筏似撞上水内某种锋利的硬物。三人猝不及防下目瞪口呆,筏体剧烈抖颤,速度剧减,不知给什么东西撑离水面。

寇仲惊呼道:“是尖木阵,快走。”

三人跃离木筏,看清楚十多丈的河面下插满削尖的长木时,木筏四分五裂,箭袋、盾牌随散开的木材断索沉下河底,坚实的木筏就此报销。他们落往左岸,往西瞧去,洛阳变成一团巴掌般大小的光蒙,两队各千多人的骑士,正沿洛水两岸如飞奔至,离他们不到一里。

跋锋寒指着东北面五里许外起伏于丘峦处的密林,说道:“那是我们的避难所。”说罢领先掠出,两人连忙跟随。

三人疾如箭矢的沿河岸往林区奔去,李世民封河的手段确教人意料不及,早前以为闯过关口,便逃走有望,岂知给河道暗藏的尖木阵彻底粉碎。以他们的脚力速度,在短程内可胜过快马,但在长程比拼下,则迟早会给马儿追上。最糟是像这样没有歇息的长途飞奔,会大幅损耗真元,削弱他们的战斗力。若没有在天上追踪他们的猎鹰,他们尚可施展种种惑敌之计,摆脱敌人,现在却是行踪暴露,一筹莫展,形势对他们不利至极。他们不敢离开洛水,是在必要时可跳进河水里,暂避敌人。林区在里许之外。两岸逼来的追兵保持速度,仍紧跟在后方里许处,对他们造成庞大的威胁,仿如催命的符咒。

蓦地徐子陵低呼道:“前面林内有敌人!”寇仲和跋锋寒大吃一惊,若前无去路,他们只余两个选择,一是往西回洛阳,另一是跃往洛水去。返洛阳当然不可行,跳进河水更不见得是办法,因为敌人既能未卜先知似的埋伏在前方,绝不会疏忽河道。

跋锋寒叹道:“我终认识到李世民的厉害手段。”

徐子陵喝道:“这边走!”改往西北驰去,希望能绕过前方敌人埋伏处,逃往在他们后方林木延绵的山野。

战鼓声起,数百骑从林内冲出,喊声震天,朝他们杀来。三人暗叹一口气,却知至少避过箭矢穿身之祸,否则若进入埋伏有敌人的箭程内,林外平原光秃秃一片,数百箭手密集射击下,以他们的身手亦将难有侥幸。双方确实在比拼速度,敌骑力图在他们逃往远方山林前抢在前头拦截,而他们则务要赶在敌人前头逸往远处。后方追骑离开洛水,锲而不舍地在后狂追。一时喊杀四起,蹄声轰鸣,震撼大地。猎鹰则在三人头上高空盘旋,向远方敌人标示出他们正确的位置。

领头的徐子陵见势不对,暗忖纵使能抢先一步,赶在敌骑前头,仍不可能把对方抛离,只要敌人在马背上弯弓搭箭,朝背发矢,他们那时顾得挡箭矢顾不得跑路,迟早给敌人赶上。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喝道:“这边闯!”改向横冲,反扑回早先敌人埋伏的林区去,迎上对方队尾。

敌骑将领一声叱喝,敌骑勒马改向,队形变化,如翼开展,往他们包围过来,仍是阵形不乱,当得上灵活如神的赞语,尽显唐军的精良训练,而此队人数在五百之间的战士,更是唐军中百中挑一的精锐,反应和骑功无不是上选。敌骑化为月形,从西北方往他们罩来,而他们的目标林区则在正北方。“嗤嗤”矢响,数以百计的长箭从强弓射出,由前方和左侧铺天盖地的洒至。三人猛提一口真气,腾身远跃,避过大部分劲箭,余下的边走边以剑、刀和空手挡架挥打。寇仲在左侧最外围处,首当其冲,虽手和刀并出,肩头仍惨中一箭,幸好在箭矢入肉之际他护体真气自然反击,硬把箭头挤出体外,但已血如泉涌,须运功止血。

倏忽间,三人冲入对方原本的队尾,四方全是如狼似虎的敌骑,刀矛迎头当脸的刺劈而来。跋锋寒加速前冲,变成三角阵的前端,偷天剑显示出沙漠修行的功力,剑出如风,带起凛冽的气劲狂飙,过处总有敌人应剑堕马,凡进入剑势的敌骑,定必溅血跌堕。敌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原先沿河奔来的追兵赶至二千许步近处,若给两方近二千人围拢,后果实不堪设想。寇仲和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保持三角阵已非易事,可是只有这样才可令跋锋寒全无后顾之忧,全力突围逃往山林。

在这近身肉搏,处处刀光矛影的战场上,连眼睛都派不上用场,纯凭感觉和身体意念与超人的感应对付敌人的攻击和反击,且绝不能让敌人冲近,否则一旦展不开手脚,势难应付其他敌人的攻击,且没法移动分毫。寇仲的井中月上下翻飞,也弄不清楚流的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只知竭尽所能减轻敌人剑斧砍劈到身上造成的伤害,另一方面则肯定自己的刀对敌人造成最有效的致命创伤。徐子陵两手仿如变成千百对手,每拳击挡上敌人兵刃,螺旋劲便以近乎爆炸的威力送出,敌人无不喷血倒飞。三角阵过处,人仰马翻,遍地死伤,鲜血处处,怵目惊心。

蓦地后方喊杀四起,另一支追兵终于赶至。即使以跋锋寒的坚毅不拔,亦杀得有点精疲力竭,正涌起一股杀之不尽的颓丧感时,忽然压力一轻,原来是破出敌人重围。三人浑身浴血,暗叫谢天谢地,忙腾身踪跃,投往离他们只余百多步的山林去。

三人同时倒地,躺在山林深处一道小溪之旁。

寇仲仰望夜空,急喘着道:“谁来给我数数身上有多少伤口,唉!背这一刀插得最深。”

跋锋寒苦笑道:“捡回小命算我们好运气,还计较什么伤势?不过战争仍未结束,不信可看看天上的畜牲。”猎鹰重现高空,盘旋不休。

徐子陵一边运气疗治身体的九处伤口,一阵虚弱的感觉强袭心头,真想放弃一切,好好睡上一觉。叹道:“我们必须在天明前渡过大河,否则明早会落在敌人的重重包围内。”

寇仲连翻数转,滚落溪水,呻吟道:“快来水里,让我们联手疗伤。我们尚未与敌人的真正高手相遇,已窝囊至此,真想不到。”

跋锋寒勉力往小溪爬过去,说道:“不要妄自菲薄,我们能逃到这里,是非常不错,刚才遇上的肯定是唐军中特选的精兵,手底硬得教人惊异。”“咚!”跋锋寒整个人沉进溪底去。

徐子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比起李世民名震天下的玄甲兵,这批顶多是次选的精兵,哎哟!”绊着溪旁一棵杂树,徐子陵一个“倒栽葱”,掉进溪水去。

几经辛苦,三人在水里手拉手站好,溪水浸至胸腹间,血渍溶解,污染了的溪水往下游冲去。

寇仲道:“现在离天明还有两个多时辰,我们就什么都不要管,疗半个时辰伤,然后全速赶赴大河,赌赌我们的运气。”

经过数周天的运转,三人体内真气逐渐凝聚。事实上三人实战经验丰富,对以寡敌众的群战更有心得,深谙避重就轻的血战之术,能把敌人成功击中的伤害减至最低,所以身上虽伤口累累,却没有一处伤及筋骨的严重创伤。只是因拼命逃跑加上血战不休致真元损耗过巨,弄得筋疲力尽而已!这次联手疗伤又与前有别,皆因各有精进突破,转眼间三方真气水乳交融,通行全身经脉穴络。前所未有的事发生了,三股真气竟成功同流合运,跋锋寒真气居中,寇仲的寒气和徐子陵的热气缠卷跋锋寒的真气而行,不再像以前只是各顾各地并排运转,汇卷的真气所到处,不但经脉进一步扩展,所有窍穴更膨胀开来。每运行三人体内大小周天一遍,真气更趋澎湃丰盛,就像潮水从一边岸涌往大海的对岸,来而复往,去而复还,说不出的自在舒服,物我俱忘。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徐子陵首先醒转过来,感到全身真气膨胀欲裂,心叫不好,知是劲气过盛走火入魔的先兆,此时在他们体内游转的真气正一古脑儿往他送来,而跋锋寒和寇仲都是面红耳赤,濒临经脉崩溃的边缘,灵机一触,硬把真气尽收丹田,接着送往两脚脚心。“轰!”水柱冲溪而起,带得三人往天上弹去。寇仲和跋锋寒刚醒觉过来,早和徐子陵一起重重摔往岸上,跌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寇仲呻吟着爬起来,先抬头看天,叫道:“好险!尚未天亮,这是怎么一回事?”

跋锋寒从徐子陵旁坐直虎躯,揉眼道:“真是好险,却与天亮天黑没有关系,过犹不及,我们因各有长进,令经脉扩展至最大的极限,若非子陵机警,及时中止流转,我们肯定要一命呜呼。”

徐子陵爬起身,吐出小口鲜血,笑道:“这口血是值得的,我们以后再不要联手练功,否则大罗金仙都无法搭救我们。”

寇仲关心道:“你没受内伤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但没受伤,且功力再有突破。看!你和老跋的眼神比以前更锋利,且是藏而不露那种锋利。”

跋锋寒从地上弹起,闪电拔出偷天剑,连劈三剑。

寇仲咋舌道:“你这三剑气势尤胜先前,全无空隙破绽,确有偷天的味道。”

跋锋寒还剑入鞘,说道:“我们不但功力尽复,更把经脉扩展至人所能达到的极限,由今夜开始,我们将向武道的巅峰继续进军,渡过大河将是最后阶段修行的第一课。”

两人长身而起,均感精气神大幅提升,与前截然有异。

寇仲舒展筋骨道:“自吸取和氏璧的异能后,直至今天才体会到真的大功告成,其中过程,只我们三人自家晓得,说出来怕没有人能明白。兄弟们!启程吧!”

三人穿林越野,全速赶路,望北疾行。天上出奇地再见不到猎鹰的影子,但他们心知猎鹰只是暂时寻不上他们,仍可在任何一刻出现。未过大河,他们仍在险境内。走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大河像一条奔腾翻卷的巨龙,汹涌澎湃的穿山越岭从西而来,横亘前方。河水撞上岸旁石滩,激溅起水雾烟雨,水声咆哮轰鸣,宛如万马狂奔,又似巨龙鼓浪,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扑往岸旁,大喜道:“终于到了!”

跋锋寒和徐子陵生出得来不易的成就感,在李世民精心部署,十多万大军重重围困下,他们仍能突围至此。

寇仲很自然的抬头望天,倒抽一口凉气道:“又来了!”猎鹰重现天上。

跋锋寒咬牙道:“过河再说!”

蓦地大河左方灯火亮起,一艘高桅巨舶顺流驶至,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乱了阵脚,进退两难。

李世民的长笑声从巨舰传过来道:“少帅、子陵兄和锋寒兄能闯到这处,实在非常难得,何不到船上一会,大家喝杯水酒再动手,来个先礼后兵如何?”

三人定神一看,只见李世民坐在船首平台一张太师椅内,身后站满高手将领,包括李元吉、梅珣、康鞘利、李世勣、罗士信、史万宝、李神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薛万彻、李南天、冯立本、庞玉和另七、八个不知名的将领。却不见秦叔宝、程咬金等与他们有交情的将领。舰上卫士全是李世民最精锐的玄甲战士。三人瞧得头皮发麻,这一关教他们如何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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