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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安城图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0000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随李靖进入洛阳宫城,直抵皇宫内苑,李世民早在书斋等待,见徐子陵到,大喜迎入坐下,其手下包括李靖在内,均退出书斋去。两人目光相触,均生出肝胆相照的亲切感觉。

李世民道:“我刚接到父皇诏书,着我返回长安,你们方面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我们最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可完成潜入长安的部署,世民兄须拖延一段时日。”

李世民皱眉道:“时间无多,对我们颇为不利,尚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回暖融雪的时候。”

徐子陵沉吟道:“令尊因令兄成功荡平刘黑闼,故绝不会再容许世民兄带兵出征,而一天令兄未解决世民兄的问题,兼之塞外联军随时南下,令尊肯定不敢向少帅军用兵,所以如少帅军按兵不动,会形成南北对峙的僵局。”

李世民点头道:“只要你们摆出姿态全力攻伐林士宏和萧铣,长安没有人会生疑,且春季多雨,不利行军,到夏季发动北攻,合情合理。”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拖延多久?”

李世民苦笑道:“一个半月是极限,那包括回程的时间在内。这个半月的时间会非常难挨。”

徐子陵道:“在这个半月内,世民兄必须忍辱负重,必要时我们可请解晖和四族公然宣布投向我们,那时令尊将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关中将直接受威胁,杀你徒乱军心。故只会不断削减你的职权,清除世民兄左右的谋臣猛将。”

李世民道:“那已是令人非常头痛的事。而巴蜀投向少帅军,心理的影响比实质的影响大,因为若有预防,经汉中往关中的蜀道大不利行军,只要在扼要处设置重兵,来犯者势难越雷池半步。”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得世民兄提醒,巴蜀这着棋,确要好好利用,首先解晖得表明严守中立,以安长安上下的心,然后我们佯作声势,紧拖着关外你们的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巴蜀宣布投向少帅军,令尊唯一对付的办法,是抽调长安的驻军往守南线,可大大减轻我们的压力。”

李世民动容道:“子陵此计不用费一兵半卒,非常巧妙。但我还有一个忧虑,就是以颉利和突利为首的塞外联军,据我们的消息,塞外联军的兵力仍在集结中,估计最终可达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之众,如此实力,在中土包括我李唐和少帅军在内,根本没人有正面与之交锋的实力。”

徐子陵想起塞外军旅的精锐强悍,来去如风,倒抽一口凉气,如让这么一支部队杀进中原来,造成的破坏不堪想象,说道:“对此我们或可乐观一些。关键处仍在赵德言,一天世民兄未死,他会劝颉利耐心等待。而依目前的表面情况看来,杀世民兄已变成水到渠成的事,颉利应不会欠缺这点耐性的。”

李世民以过来人的身份摇头道:“塞外联军的集结虽由颉利和突利催生而成,但也会反过来控制和支配他们,令他们不得不以全体的利益、士气、意愿为重。即使他们没法置我于死地,入侵之事亦势在必发,没有人可改变这种形势。所以即使我能侥幸坐上帝位,这场与外族联军厮拼的硬仗仍是无可避免的,我们须及早预备,否则天下的纷乱将继续下去。”

徐子陵皱眉道:“照世民兄估计,颉利的等候期极限该有多久?”

李世民道:“将不出半年之期,由集结、训练、物资屯积到部署沿线的支持和补给,约要三至四个月的时间,此期间颉利会由梁师都之流出面,先攻陷边疆几座关键性的城池,为他们的联军开路。这次他们会吸取过往的教训,不会再逐个城池的去攻击,既费时又消耗人力和粮草,而会从太原直扑长安,把力量集中攻打长安城。只要长安失陷,整个关中的防御力势被动摇,那时他们可从容四出攻城掠地,巩固战争的成果。”

徐子陵感到整条脊骨凉飕飕的,说道:“若你们如今仍与我们势不两立,颉利确实大有可能成功。因你们必须布重兵于洛阳、虎牢和襄阳三大要塞,顾此失彼下,对方又有赵德言这位攻城的专家,长安区区数万之众,实难挡二十五万精锐的外族联军昼夜不停的猛攻。幸好现实并非如此。假如世民兄能在他们兵临城下前掌握大权,加上各地大军四面八方来援,说不定可一举粉碎颉利以后入侵中原的野心,那时世民兄可按部就班推动你不服者伐之,服者爱之,兼爱如一的对付外族政策。”

李世民点头道:“这正是妃暄与我谈话的核心,她指出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如错过了华夏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局。”

徐子陵想起师妃暄,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之前与师妃暄说话时,因心神全被她的仙姿美态吸引,有点糊里糊涂的,此刻离她较远,本是模糊的景象忽然清晰起来。师妃暄对他是真的动了仙心,且敢于直言不讳,让他们的精神之恋能真实地延续下去,直至永恒的尽极,假设永恒也不济至仍有尽头的话。这将永远是他和师妃暄间的秘密,即使亲近如石青璇或寇仲,他也永不会向他们透露箇中真相。他对石青璇的爱并无因此有半分减少,正如无损于他和寇仲间的兄弟之情。他会更全心全意,浑无罣碍的投入与石青璇灵欲一致的热恋去。生命至此,夫复何求?微笑道:“那时她仍未晓得我会去说服寇仲,世民兄当时肯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李世民朝他瞧来,双目散发着锐利的光芒,淡淡地说道:“那时我当然认为没有人能说服寇仲,何况在宋缺宁道奇两败俱伤之后。可是妃暄却认定她不会看错你,不会看错寇仲。我当时生出很奇怪的感觉,她对子陵仿似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虽然现在事实证明她的目光丝毫无误。”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哑然失笑道:“小弟是首次感到秦王在妒忌,不过这妒忌实在没有道理的。因为她对你的信任肯定比对我们更盲目,至少从没动摇过,而对我们尚要出动宁道奇,对吗?”

李世民一手搭上徐子陵肩头,叹道:“我将要失去两位兄弟,却多了你和寇仲,是我的福气,所以我不用向你隐藏心中的妒忌。因为大家是兄弟,且是同病相怜的好兄弟。不如我们喝两杯,横竖暂时无仗可打。”

徐子陵不解道:“什么同病相怜?”

李世民道:“妃暄就像天上的明月,只可趁她经过夜空之际隔远多看两眼,却永远只属于她自己,对她生出爱慕的男子汉们,只能把心意埋在心底里。日后不论我们如何成就千古不朽的大业,这生命中的遗憾将永远伴随我们,想想也教人黯然神伤。”

徐子陵终明白他意之所指,更明白自己并非和他患上同一症候,但当然不便揭破,且同意似的含糊地陪他叹一口气,岔开道:“我要立即赶赴巴蜀,与寇仲先一步潜入长安,希望可解决石之轩的问题。”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颓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待一会儿。”说罢走到门外,召来李靖,低声吩咐后回到书斋,在徐子陵旁坐下,叹一口气。

徐子陵还以为他仍为永远得不到师妃暄的遗憾失落,鼓励道:“世民兄若能令天下统一和平,是对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礼。”

李世民摇头道:“自父皇入长安登基,这些年来我已习惯把心事隐藏,不让任何人看破我内心真正的感受。可是刚才和子陵说话,我竟感到可直话直说,非常痛快,但也勾起儿时的记忆;我和建成太子、齐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时关系密切,像现在和子陵般什么也可放肆无忌,想不到今天却要尔虞我诈,斗生斗死,岂无感慨?”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俗语不是有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有些事不宜多想,只可尽力去做。”

足音响起,李靖进来把一个方形锦盒奉上。李靖退下后,李世民在膝上打开锦盒,取出摺叠整齐的一份卷宗似的东西,把锦盒放在一旁几上,长身而起道:“子陵请过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随他移到书桌旁,瞧着他把卷宗打开,赫然是长安城的全图,精致至极,巨细无遗,以硃砂细笔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注明具军事用途各种建筑物的驻军和防御情况。此正为宋缺交付给寇仲的三大要务之一,现在展现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讶道:“原来世民兄早有准备。”

李世民从容笑道:“子陵勿要误会,在制造这张城图时,我从没想过会用来对付自己的家族。事实上这是我的惯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着人精绘详图,否则如何能清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强弱。”

徐子陵叹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宋缺晓得可经由杨公宝库在长安城内发动巷战,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潜入长安,绘成这么一张长安城图。”

李世民点头道:“坦白说,论争霸天下,若对手只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权在握,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只看谁的运气好些儿。可是若有宋缺与他联手,我是没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不用再为此担心。”

徐子陵道:“现在长安城的情况是否已有改变呢?”

李世民肯定地说道:“改变谈何容易?这是长安城有效的防御布置,部分细节可作改变,整体布局未必能如此。我们是沿用和加强杨广的原有部署布置,由于杨广当年针对变生肘腋的心态,所以长安城是天下所有都城坚城中最有条件打巷战的城池。我还曾有个构想,就是当长安被围攻时,我们可故意开放城门,任敌人长驱直入,然后利用城内的防御,把入城的敌人一举歼灭,由此可见长安城防御力的一斑。”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说,我们的人从杨公宝库杀出,动辄会遭全军覆灭的大祸?”

李世民点头道:“徒凭武力,此是必然的结果。但真正决定长安控制权的因素,要看长安城的守军和禁卫军有多少人是站在我们的一方,最具关键性在于谁能控制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那是唯一能同时箝制皇宫和外城的要塞。”

徐子陵道:“世民兄和禁卫军诸将领有没有交情?”

李世民苦笑道:“禁卫军四大统领,均直属父皇,不卖任何人的账,更头痛的是他们大多本属皇兄和皇弟的系统,经他们大力推荐与诸妃附和而登上这些要位,有起事来,绝不会站在我们的一方。”

徐子陵道:“那只余强攻一途。”

李世民道:“看来确是如此。”接着把城图摺叠好,送到徐子陵手上,说道:“子陵请把此图交给少帅,他察图考虑战术当比我更无顾忌和实际有效。坦白告诉你我在战场上从未遇过比寇仲更精于用兵、更大胆和创奇无限的人,他必能拟出最好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先不说李世民对他们绝对的信任,只从李世民肯承认寇仲乃战场上无敌统帅这优于他的长处,可见李世民具有知彼知己的目光和知人善用的优容度量,而这正是李世民能当好皇帝的首要条件。

徐子陵把这叠最珍贵能决定天下谁属和万民幸福的城图贴身藏好,忍不住问道:“世民兄对长安之战究竟有多少胜算?”

李世民沉吟片晌,苦笑道:“若照现在的情况看,我没有丝毫把握,但我的信心大半建立在我们的合作上。你和寇仲自出道以来,总能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近乎奇迹的可能性,和氏璧如是,杨公宝库如是,赫连堡之战和龙泉之困也如是。现在我们同心合力,里应外合,以奇制胜,说不定可创造另一次的奇迹,谁敢说那是没有可能的呢?”接着沉声道:“你们有何妙法对付石之轩?”

徐子陵道:“只有一个方法,是以身犯险,引他出来。唉!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石之轩是我们的头号心腹大患,若这几个月在我们部署未成之际任他在暗处冷眼旁观和自作主张,那我们的成败不是决定于我们的实力或策略,而是由他的心情好坏决定。”

李世民皱眉道:“你们如何以身犯险?”

徐子陵道:“我们打算再利用司徒福荣的身份,寇仲和我当然再化身为蔡元勇和匡文通,那时只有石之轩晓得我们的真正身份。”

李世民担忧道:“不怕被石之轩揭破吗?”

徐子陵道:“所以说是以身犯险,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以石之轩的为人,若摸不清楚我们的用意,该不会就那么揭破我们。现在石之轩被魔门各系的人联手排斥,杨虚彦更背叛他,使他的立场变得非常暧昧,此情况大利于我们。”

李世民点头道:“你们的计策一向胆大包天,走奇走险,真正的司徒福荣可包在我身上,我的人一直牢牢监察着他的动静,保证他不会干扰你们的大计。”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确是仔细周详,我们可省去很多工夫。”

李世民道:“回想起来,颇有点鬼使神差的感觉。当日得知你们扮司徒福荣到长安对付香家,不知如何我竟生出全力为你们隐瞒之心,派人找到身在塞外的司徒福荣和一众从属,警告他若不得我的指示,不准返回中土。现在为安全计,我会把他们软禁,直至他的身份再无可供利用的价值。”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个担心,自杨文干造反失败后,父皇命刘政道于长安城西建宏义宫,上个月终于落成,我怕返长安后,父皇会逼我迁往此座新宫。”

徐子陵心中一震,李世民一向居住的天策府是皇宫内的宫廷,位于中宫太极宫西邻,任何人攻打天策府,等于进攻皇宫,可是若迁往独立城西的新宫,整个形势会改变过来,攻打者不用因李渊在旁而投鼠忌器,对李世民更为不利,那还如何可拖延时间?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坚拒不迁吗?”

李世民叹道:“若父皇以奖励我的军功为名,借此特降殊礼,我可出言拒绝吗?”

徐子陵道:“所以世民兄回长安后的日子将是步步惊心,非常艰苦惊险,我们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应变。”

李世民搭上他肩头,笑道:“只好如此,和你谈话后,我的心情好多了!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实是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以前偷东溟夫人账簿时早有此感觉,应付杨文干之乱也是苦中带乐,这回大家再无心病,就让我们携手交心,共创美好的将来。成大事者,哪能斤斤计较个人的喜恶苦乐,子陵放心回去告诉寇仲,我们在长安城见。”

徐子陵告别李世民,离开洛阳三天后,在淮水约定地点登船与寇仲等相见,由徐子陵详述与李世民见面的情况。烛光映照下,徐子陵取出长安城图,摊平在舱厅的圆桌上,寇仲三人同时动容。

侯希白俯首细察,赞道:“李世民手下确实人才济济,这是出自第一流图匠的妙手,精准至一成不差。咦!书写者该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你们看有两种不同的字迹,我认得他们的字迹。”

房玄龄和杜如晦乃李世民天策府中声名最着的谋臣,由他们两人落笔写成,合情合理。

跋锋寒道:“这么说,此图该只李世民和有限几个亲信晓得,否则不会劳动像房杜如此身份地位的人耗时费力去作此苦差事。”

寇仲皱眉道:“李小子不是说过长安外城和皇宫的防卫是依时轮替,其中情况只有禁卫统领晓得吗?”

徐子陵微笑道:“换汤不换药。不住变替的只是负责的将领和轮值的时间,而万变不离其宗,固定的关防要塞门镇是不会改变的。”

跋锋寒伸指点在皇宫北大门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道:“李世民说得对,玄武门是长安城最重要的军事要塞,现在更成了进入太极宫的两个入口之一,一天玄武门未落入我们手上,长安的控制权仍在敌人处。”

侯希白道:“长安街道的布局有如一个大棋盘,街道只有东西向和南北向,前者有十四条大街,后者十一。最重要的当然是朱雀大街,起端于外廓城的明德门,贯通皇城朱雀门直抵宫城的承天门,位于皇城的一段又称天街,接连分隔宫城和皇城的横断广场,若我们兵力足够,只要能控制玄武门和整条朱雀大街,长安就有一半落入我们口袋里。”

徐子陵苦笑道:“若要控制整条朱雀大道,我们至少要三万人才成。”

寇仲摇头道:“不!照宋缺估计,须六万人才有机会赢得此仗。”

侯希白色变道:“杨公宝库的藏兵极限是三千人,加上李世民的玄甲亲兵,顶多是六千之数,以这微薄的力量发动兵变,不是以卵击石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没有李世民站在我们这一方,且是由他配合接应,我们肯定是以卵击石。幸好李世民在唐室的臣将与人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加上我们寇少帅的威名,将合成强大至超乎我们想象之外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此点,在兵变前进行分化之策,必收奇效。”

寇仲把位于城图右上角总论全城兵力分布的一段文字念念出来道:“宫城内有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策军,统称宫城六军;加上皇宫禁苑的左右羽林军、左右神威军,总称左右十军,合而成禁卫军。我记得常何管的是左羽林军,难怪当时他争这位子争得那么激烈,原来是直接守护太极宫的四支部队之一。十军每军二千人,合起来是二万人,若没有奇谋妙策,只这十军就教我们吃不消。唔!这城图非常管用,我们要好好推敲研究。”

跋锋寒仍在仔细看图,皱眉道:“长安城防的严密,肯定是中原诸城之最,大城门长期有百人驻守,小城门二十人,以十六卫逡巡全城,昼夜不息,只要我们库内的伏兵现身,他们会立即警示全城,并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面八方杀至,把我们彻底击垮。”

侯希白指着左下角的补文,说道:“这段说的是戒严的情况,在必要时施行,由承天门的暮鼓指引,暮鼓响起,各处街鼓和应,八百声内,行人必须回归所属里坊内,关闭坊门,禁绝夜行,除非持有官发文牒。”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另一头痛的事是秦王可能会被迫迁往城西宏义宫,使他远离皇宫,不但大不利我们行动,更成为敌人在火器相助下明显的进攻目标。”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我们天生是辛苦命,每次均处在敌强我弱,以寡敌众的劣势下,以不到六千人对抗三万人,还不计城外的驻军。不过这正是趣味所在,如何在这种压倒性的劣局中求胜,就要看我们兄弟的本领。”

跋锋寒道:“我们定要将打击面尽量缩小,否则纵然得胜,大家却是伤亡殆尽,元气大伤,那时如何应付颉利的联军?”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我们睡他娘的一觉再说,明天午后该可抵飞马牧场哩!”

听得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来访,商秀珣率领大管家商震、四大执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当然更少不了与寇徐熟稔的骆方,给足他们面子。迎进牧场后,商秀珣在书斋接待他们,尽显她与寇仲和徐子陵与众不同的亲密关系,从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师道有进一步的发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领导包括小娟在内的侍女团,宽敞的书斋闹哄哄一片,商震等晓得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叙旧情。当年两人从花园的另一边朝这里遥观赞叹,到此刻坐在斋内,从近处看“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自有一番人事变迁,世事无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着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于主位的商秀珣问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他呢?”

寇仲饮一口热茶,动容道:“我从未喝过这香浓恰到好处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确点说,该是来找你们才对。”“你们”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作强调。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转睛注视商秀珣的反应,因这是寇仲试探她与宋师道最新发展的投石问路招数。

商秀珣立时霞生玉颊,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开道:“你们怎来闲暇分身到访,目前形势不是非常吃紧吗?少帅该晓得我必须遵从祖上遗训,不会介入外面的纷争去。”

寇仲挤眉弄眼的向她打个眼色,商秀珣会意,着馥大姐诸婢退往斋外候令,接着道:“有什么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蓦地起立,移到挂在东壁的一张书法挂轴前观赏赞叹道:“宋二哥的字原来写得这么好,挥洒自如,于狂放中隐含严谨法度,非常难得。字好诗更佳’长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不论写景写情,均是妙笔。”

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这书轴挂在这里好不好?”

寇仲和徐子陵顿然放下心事。商秀珣与宋师道显然如鱼得水,只要让他们有机会相处下去,确是天打雷劈也分不开他们。商秀珣再也不寂寞了。

侯希白尚未回答,寇仲早抢着献媚道:“不可能有更好的啦!相配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商秀珣被他这语带双关的话逗得连耳根都红透,神情动人至极点,看得刚别过头来的侯希白一时没法把头转回去。这位美人儿狠狠白寇仲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乱语,不管你是少帅老帅,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寇仲眉开眼笑道:“美人儿场主请息怒,言归正传,我们这次来是要向我们的头号红颜知己报告最新的情况,场主明鉴,事情有变。”

商秀珣得寇仲尊称其为“头号红颜知己”,立即改嗔为笑,旋即闻得事情有变,茫然道:“什么事情有变?”

寇仲扮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与李世民那小子化敌为友,还准备……”

商秀珣俏脸倏地转白,骇然道:“勿要说笑,我刚拒绝向李渊提供战马,你却来向我说已与唐室修好。”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商场主勿要误会,小人等只是要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而非要向李渊投降。”

商秀珣稍松一口气,皱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待到寇仲解释清楚,商秀珣一对美眸眨也不眨地瞪着寇仲好半晌后,点头道:“这确是对天下最有利的做法,难得寇仲你说收便收,且看来还比以前快乐多了。唉!秀宁怎么办才好呢?”

众人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若李世民与家族决裂,李秀宁势处于夹缝中,左右为难,而不论哪一方胜出,均会使她心痛欲绝。馥大姐此时一阵风般奔进来,话道:“宋二公子回来哩!”

她往外出迎时,神采飞扬的宋师道飘然而至,长笑道:“我真会挑回来的时间吧!早点迟些均不成。”

商秀珣喜滋滋地道:“他们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告诉你。”

宋师道一派自然的在与四人相对的商秀珣旁边太师椅坐下,微笑道:“爹已告诉我此可震惊天下出人意表的变化和转机,寇仲你做得很好,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了得。”

众人恍然,原来宋师道是赶返岭南见宋缺,不用说是向宋缺请罪和求取他对与商秀珣婚事的同意。

寇仲哪肯错过机会,正容道:“我们这回专程到牧场来拜见场主,除报告近况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是怕宋二哥害羞不敢向场主开口求亲,所以由我们代劳,聘礼就是飞马牧场以后的和平安逸。”

商秀珣终招架不住,红晕透颊,大嗔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我没时间和你胡扯!”说罢挟着一股香风又羞又喜的撇下他们溜到外面去。

剩下五个大男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种打自心底涌起来的欣悦。

宋师道叹道:“多谢你们!特别是子陵,到此刻我才深切体会到你劝告背后的真正含意。”

侯希白讶道:“子陵你对宋二哥说过什么话?”

徐子陵欣然道:“迟些告诉你,唉!坦白说,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有些话在某种情况下,可如流水般涌出来,换成另一种环境,则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向宋二哥说的那番话,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侯希白喜道:“那我更想知道,肯定非常感人。”

寇仲清清喉咙,说道:“不要岔远,我们这次来本是要请二哥出山,但现在我打消这念头,今晚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顿饭,明天我们便走。”

宋师道淡淡地说道:“若我因一己的快乐而不顾中土未来的和平幸福,你们说秀珣会怎样看我?不要有任何顾虑,大家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在回程途中,我到小谷吊祭过君婥,为她的碑石刻字,若想知道我刻的是什么,你们到小谷拜祭君婥自会晓得。”

当晚黄昏,飞马牧场大堂内筵开十席,牧场内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均出席,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当年当下人时的死对头兰姑,现在当然对他们逢迎唯恐不及,而寇徐对她也是特别礼敬客气。商秀珣显然心情佳美,毫不避嫌地与宋师道双双向各人敬酒。

宴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寇仲则把徐子陵扯着,说道:“我们远道而来,好应去拜祭鲁大师,感激他对我们的栽培,告诉他全赖他老人家设计的地下兵库,天下始有和平统一的希望。”

徐子陵早有此意,二话不说的随他朝后院走,沿途的侍卫只对他们恭敬施礼,没有半句说话。

又是一个繁星满天的晴夜,只是远近山头换上雪白的新装,园中的树木结满冰挂。四周静悄无人。两人旧地重游,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触。后院充盈着芬芳清新的空气,冷得教人安宁舒适,后山水瀑的亲切熟悉声音隐隐传来,他们并肩沿迂回曲折的廊道漫步。

寇仲道:“大自然真奇妙,为何水的源头均是从高山流下,且是终年不竭?这问题恐怕天下无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却是始于高处。”

徐子陵仰望星空,叹道:“我们不明白的事多着哩!例如什么是开始?什么是终结?苍穹是否有尽头?尽头外是怎样的地方?”

说着说着,两人步至竹林后尽处崖沿的方亭。左方正是通往鲁妙子小楼的碎石小道。

寇仲道:“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忘忧无虑,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陵少又有着落,我更不用硬着头皮去当他劳什子的皇帝,老天爷总算有点良心。”

徐子陵道:“我们应谢天谢地才对。自你这小子要争什么霸后,我们从此没有安乐的日子,幸好事情终到达最好和最后的阶段。”

寇仲道:“你好像比我更有信心的样子。事实上只一个石之轩,足可教我们一败涂地。你不是说他再无破绽吗?有破绽的石之轩已令我们数次险死还生,没有破绽的石之轩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徐子陵道:“若非要对付石之轩,何用劳烦宋二哥?我也不忍心这么做。唉!或者你不会相信,在我心中,石之轩当然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的不择手段,却并非因他是天生邪恶之徒,只因他想统一魔门,进而统治天下。假若我这想法是正确的,那他该非不可理喻之辈。当他看清楚自己没有机会,破坏我们只便宜赵德言或杨虚彦,他大有可能放我们一马。”

寇仲苦笑道:“我的确很难想象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既能狠下心肠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当然也可能害任何人,包括你和我在内。”

徐子陵沉声道:“他若真是没有人性的人,该不会因害死碧秀心致精神失常。当他见过青璇后,说过一句奇怪的话,是要向碧秀心认输,所以我认为事情尚有转机。他说毕这句话后,我再感觉不到他的破绽。”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说道:“你把此事说出,使我开始感到你的看法有事实根据。若你是石之轩,在现在的情况下可以做什么呢?他既放过婠婠,更没有任何杀自己女儿的意图。魔门诸系肯定视他为叛徒,连一向崇拜他的安隆亦已背叛他。”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会万念俱灰,但石之轩肯定是坚毅不拔的人,不会轻易罢手。”

寇仲道:“自祝玉妍逝去,魔门最大的派系阴癸派陷于分裂,边不负且被老跋干掉,席应又丧于你手上,事实上魔门已面临散亡覆灭的命运,至少是元气大伤。仅余者只有依附突厥的赵德言和依附李渊的杨虚彦、尹祖文之辈,就让我们在长安一次把所有问题解决掉。只要剔去石之轩这障碍,其他的我均有办法。”

徐子陵目光投往对崖飞瀑,沉声道:“石之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很快会有答案。”

寇仲搭上他肩头,往碎石小道走去,心中忽然浮现可达志的面容,佳美的心情立即不翼而飞,只余无限的愁绪伤情。

翌日四人离开飞马牧场,南下长江,经三峡入蜀,宋师道则往梁都去,与雷九指和被召来的任俊会合。表面上,除南方宋家军猛攻林士宏的战争外,中土处于短暂的休战状态,暗底下,为长安之战的准备工夫,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得到宋缺支持,四人在回程途中,废寝忘休的拟定全盘计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彻底破坏魔门遍罩南方的情报网。这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可是在得到香家那批账簿后,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香家各地头目的身份全体曝光,其中不少人因顾忌寇仲逃往北方的,则由李世民负责擒人,再秘密送往梁都,由宋鲁方面严刑伺候,从被擒者藤连瓜、瓜连藤的追查下去,紧咬不放,直至香家在关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另一个打击的目标是向魔门提供火器的海沙帮,其生存之道,是在众霸争峙的形势下左右逢源,现在此一对海沙帮有利的形势再不复存,在竹花帮的协助下,少帅军的水师由陈长林亲自指挥,对以游秋雁为首曾称雄一时的海沙帮展开围剿。

当寇仲等抵达长安之际,香家在关外的情报网彻底崩溃。在一段长时间内,长安在情报供应上,特别是有关南方情况的消息,只能倚赖由李世民设立、庞玉领导的情报网提供。此事至为关键,李世民会令李渊、建成一方误以为寇仲、徐子陵等仍在南方进行统一的战争,大利他们潜入长安活动。另一方面雷九指通过平遥的自家兄弟欧良材营造种种司徒福荣设立新业务钱庄的假象,这回有李世民派人出头与平遥商接洽,更是水到渠成,使司徒福荣重返长安一事不会令人生疑。因为做飞钱生意的总钱庄,理所当然该设在长安。此时海沙帮更是七零八落,四散逃亡。陈长林在云玉真的协助下,于九江生擒游秋雁和一众海沙帮头领,押返梁都囚禁,拷问有关与梁师都的瓜葛。

杜伏威亦不闲着,兵分两路,分别驻重军于九江和竟陵两郡。前者是兵迫萧铣,教他不能分兵往援林士宏;后者虚张声势,佯作攻打洛阳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襄阳,摆出与李世民势不两立的姿态,且可予李世民延迟返长安的借口。另一方面,寇仲遣密使往见高开道的头号大将张金树和山海关的霸王杜兴,着他们勿要投降,因为形势会出现新的变化,通知他们李建成和李世民均会返回长安。

一切部署妥当,四人从秘道潜入杨公宝库,燃亮四盏壁灯。跋锋寒和侯希白尚是首次踏足这由鲁妙子设计的地下战库,均叹为观止。

四人在摆满兵器的其中一个地库检视,跋锋寒取出一张弩弓,赞道:“这是上等的强弩,难得经过这么多年,仍如新制般,可见在保养上的工夫非常到家。”

侯希白一屁股坐在一个兵器箱上,悠闲地说道:“终抵长安了!在司徒福荣抵达前,我们可做些什么事情来散心?”

跋锋寒笑道:“我会提议杀几个人来祭旗,喂饱我的偷天剑又或射月弓。”

寇仲悠然自得地蹲在另一个兵器箱上,摆出地痞流氓的无赖样子,哑然失笑道:“老跋你不要胡来,我们到这里不是杀人放火捣乱一番然后溜之夭夭,而是争取最后的胜利。且要视长安为自己的城池,只是暂时仍由敌人控制。长安受的伤害愈少,我们反击颉利的力量愈强。这几天我一直在动我的小脑袋,看如何能打赢一场局部有限的战争?那须是决定性的,而非波及全城的激烈巷战,因那是我们的实力有所不逮的事。”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瞧着寇仲道:“首先我们要营造出局部战的条件,唯一的办法,是分化建成、元吉的班底,争取李渊直辖将领大臣的支持。在正常情况下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我们和李世民联手,则是另一回事。至少此为从未出现的新形势,非像以前李世民一面倒的难有作为。”

跋锋寒放下弩弓,沉吟道:“要说动任何一个将领大臣,不得不暴露我们与李世民的秘密,此事非常危险,一个不好,我们或仍可生离长安,李世民和他的手下却休想有人能善终。”

寇仲胸有成竹道:“既有目标,我们自可以安全的手法达致。”

跋锋寒摇头不同意道:“不论什么手法,均有泄密的可能性,这个险不值得冒。”

寇仲道:“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在李渊最亲信的大臣中,有位是我们的人,严格说该是我未来岳父的人,就是封德彝。”

三人同告动容,因为封德彝不但是李渊的人,更与李建成关系密切。

寇仲道:“陵少和他熟稔些,就由陵少去见他,问清楚现今的情况,也告诉他我们最新的形势,他会告诉我们谁人可被收买,谁人无须费工夫。”

侯希白点头道:“只要不是眼盲耳聋,不明天下大势者,否则就该知李世民是大唐唯一的救星。而李渊的耽于逸乐、倒行逆施,李建成的勾结突厥人,李元吉的卤莽不智,无不是对我们的有利条件,有志者看到我们形势大好,肯定有人会弃暗投明的。”

跋锋寒也再没话说。关键处是在寇仲对李世民的支持,若李世民被干掉,李唐还要应付寇仲的少帅军和如狼似虎的突厥狼军,可是若支持李世民登上帝位,天下立告统一,可以全力与塞外联军周旋。

徐子陵道:“我们何不一起去见封德彝?”

寇仲道:“这叫分工合作,你去见封德彝,我去会佳人,做指挥的便有这好处,可分派最写意的任务给自己。”

侯希白好奇问道:“哪位佳人?”

寇仲斜兜徐子陵一眼,悠然道:“当然是沈落雁沈美人儿,唉!陵少,我是为你好,不想你们旧情复炽,干柴烈火下弄出事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请闭上你的狗嘴。”

跋锋寒失笑道:“你们两兄弟各有着落,我和小侯难道要在这里呆等吗?”

侯希白笑道:“不如我们到上林苑消磨时间如何?”

寇仲道:“我是公正无私的,小侯负责到陈甫处典当你最值钱的字画,安排福荣爷来长安开钱庄的事宜。老跋负责去踩池生春的场子,最好是找到杨文干的藏身处,做些杀人放火前的准备工夫。”接着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有个人是我们必杀无赦的,就是出卖刘大哥的诸葛德威,若不是他,刘大哥顶多是艰苦些,不会把命送掉。”

徐子陵潜入守卫森严位于布政坊的封府,凭着超凡的灵觉避过巡犬和封府家将,再从建筑学的角度判断出封德彝起居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仍透出灯光的书斋,当他透窗认出封德彝伏案埋首卷牍的背影,也不由得感到自己潜踪匿迹方面的造诣突飞猛进。曲指叩在窗框,依宋鲁告诉的暗号打招呼,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封德彝剧震一下,别转头来,徐子陵灵巧的穿窗而入,施礼道:“徐子陵拜见封老。”

封德彝长吁一口气道:“是子陵我便放心啦,因不用担心你泄露行藏,也只有徐子陵和寇仲才能在长安来去自如。请坐!”

徐子陵在一角坐下,即使有人从窗外望进来,仍不虞见到他。

封德彝在他旁坐下,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这时候没有人敢到书斋来惊扰我。”

徐子陵微笑道:“当日封老是否一眼看穿我是谁呢?”

封德彝淡淡地说道:“子陵终于醒觉。”接着双目射出锐利神光,说道:“少帅有没有同来探路?听说你们要绘制一幅长安城内的防御图,此事颇不容易。”

徐子陵道:“事情有变,我们已得宋阀主点头同意,决定全力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让统一和平能立即实现。”

封德彝猛颤一下,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声道:“果有此事?”

徐子陵恭敬道:“子陵怎敢诓你老人家?”

封德彝仰望梁柱,说道:“你们凭什么说服宋缺的?”

徐子陵把事情详细道出,包括杨公宝库的秘密、慈航静斋的介入、宋缺与宁道奇的两败俱伤、李世民决心叛出家族,不敢有任何隐瞒。因为在现今的情势下,能得封德彝的全力支持是至要关键。

封德彝听罢露出深思的神色,最后叹道:“这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没有人比李世民更有做皇帝的资格,不过要达成此事并不容易,即使宋缺亲临,以六千兵力试图控制长安,仍是赢面极少。原来杨公宝库尚有真假之别,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道:“所以我们必须先分化敌人,在这方面愈成功,我们的阻力会愈少。”

封德彝沉吟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不过要收买对方的人,须冒极大风险,动辄令秦王身败名裂。不过却非没有可能,李渊一意孤行处死刘文静,弄得人心惶惶,怕李渊快要像汉高祖般鸟尽弓藏,诛杀立国功臣,此事容我细想。”又皱眉道:“你们有否想过从汉中经蜀道大举入侵,兵临城下里应外合的攻陷长安,如此不是更有把握吗?”

徐子陵坦然道:“这是曾想过却又推翻的计划,因为如此一来征服天下的将变成寇仲而非李世民,且长安必元气大伤,若塞外联军闻信立即南下,我们恐反击乏力。所以希望以一场政变代替惨烈的激战,定要把双方的伤亡减至最低,对李世民的政权才会更有利。”接着又不解地说道:“李渊是懂军事的人,难道看不穿颉利的野心吗?塞外联军正大举集结,中土只要是有血性的人该不会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封德彝苦笑道:“我愈来愈不明白李渊,可能是被接二连三的狂胜冲昏脑袋,他的想法是要在胡人南来之前,解决李建成和李世民间的纷争。”

徐子陵一呆道:“人道虎毒不食儿,难道李渊真要杀自己的亲儿?”

封德彝沉声道:“那要看李世民是否屈服,假设他肯交出兵权,解散天策府,李渊或肯留他一命,否则必杀之无疑。诛杀刘文静正显示李渊在此事上的决心,试问在这情况下,谁敢为李世民说半句好话?”又哑然失笑道:“直至此刻,天下谁能奈何寇仲和徐子陵,我实在不用太担心,子陵可详细说出你们的造皇大计,看看我可如何配合?”

徐子陵轻松起来,晓得终得到这李渊身旁的大红人全力支持。

寇仲伏在与皇城只隔一条安化街颁政坊的李世勣将军府的后花园暗黑处,大叹倒霉。沈落雁并不在府内,照李世民所说,她该于十多天前从开封返抵长安,所以她该是外出未返。以沈落雁的作风,今晚不回家毫不稀奇。他该不该等下去呢?

正犹豫间,心生警兆。寇仲立即收敛一切能引起高手感应的因素,往院墙瞧去,一道娇巧的黑影迅如鬼魅的从墙上现身,瞬即投往院内大树积雪的横枝,足尖轻点,于没半点积雪泻落的情况,几个起落,没进乌灯黑火的沈落雁香闺去。寇仲看着一身夜行装束,头脸被黑布罩掩盖的不速之客,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仍猜不到是哪位认识的人?却又隐隐感到并不难猜,武功高强至此的女子,天下屈指可数。想到这里,心底倏地浮起独孤凤的芳姿,她正是这种娇小玲珑的体态,她显然是因杀兄之恨到这里来寻沈落雁晦气,不过她的情报掌握肯定不到家,竟不知沈落雁不在家里。

忽然独孤凤穿窗而出,毫不停留的循旧路离开,一切恢复原状,似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寇仲大感不妙,忙从藏身处闪出,眨眼工夫置身沈落雁香闺内。他环目扫视,最后目光凝定床上摺叠整齐的锦被处。举步走去,倏地一道金光从被下窜出,往他咽喉射至,快如电闪,仿如高手出招偷袭。寇仲早有防备,右手一探,把射来的东西捏个正着,化成一条长约半尺的小金蛇,缠上他的手,蠕动挣扎。

寇仲低头审视仍不住吐信的小金蛇,暗呼厉害。此蛇肯定是极毒之物,见血封喉,倘沈落雁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满心以为可上床休息,毫不提防下,大有机会着道儿。她可不像他和徐子陵般不畏剧毒,若就此玉殒香消,事后小蛇溜去无踪,纵有怀疑,也很难算到独孤家身上。独孤凤不是情报有误,反是掌握精确,晓得沈落雁不在家中。由此寇仲推断得沈落雁应是正在回家途中,否则若沈落雁彻夜不归,遭毒蛇咬噬的将是来打扫的无辜婢女。寇仲送出真劲,小金蛇登时了结。寇仲往床沿坐下,前院传来车马入门的吵声,他随手一挥,金蛇丢到一旁小几上。

寇仲毫不客气的往大床躺下,闭目静候。好一会儿足音传来,认出只有沈落雁一人的足音,心中不由得一阵感触。沈落雁虽放弃戎马生涯,终是习惯江湖生活,换过是别的贵家小姐,即使三更半夜回来,不侍婢成群挨更抵夜地来伺候她才怪。而沈落雁肯定不喜欢这调调,她的将军府就像她以前在荥阳的故居,防卫松散,致独孤凤可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害她。“咿呀!”先是闺房外门被推开,接着沈落雁推门而入,发出一声轻呼。

寇仲悠然从床上坐起来,笑嘻嘻道:“美人儿军师你好!”

沈落雁抚着胸口,一副惊魂甫定的动人模样,目光投往几上金蛇,横他一眼,移步燃亮挂在一角的宫灯,就那么脱掉御寒的棉外袍,显露出优美迷人的身材,皱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要这么色迷迷地盯着人家好吗?你若真要看,我可以给你看个够。”

寇仲暗吃一惊,沈落雁一向任性,纵使成为李家之妇,仍不改其性。再不敢作刘桢平视,正容道:“我碰巧见到独孤凤把这条小金蛇藏到你的被子内,故代为清理。你在干什么?”

沈落雁满不在乎懒洋洋的在解襟口的钮子,耸肩道:“你仍是那么糊涂,回家当然要换衣服嘛,否则怎睡得舒服,快脱掉你的脏靴子,你弄污人家的床呢。”

寇仲吓得别过身去面向另一边,叹道:“不要引诱我,男人在这方面都是脆弱的。”

沈落雁嗔骂道:“没胆鬼!”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后方响起,寇仲首次怨恨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更想不到会遇上这么香艳的场面,暗忖该由徐子陵执行这任务才对,至少他的定力远胜自己。

封德彝听毕徐子陵的陈述,沉思片刻,说道:“你们假扮司徒福荣一行人的事,除关乎石之轩的问题外,其他该没有问题,因直到此刻仍没有人起疑心。不过定要设好应变计划,如被揭破,可迅速逃遁。”

徐子陵恭敬答道:“封老可以放心。”

封德彝道:“建成和元吉会分别在这几天回来,李渊对秦王的拖延,曾大为动气,不过也无可奈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杜伏威蠢蠢欲动,秦王要对此安排妥当后回来,李渊实难以怪责,但肯定令他们父子关系更为恶劣,因为早有先例可援。”

徐子陵明白封德彝指的是洛阳之战后李渊曾连续下诏令逼李世民返回长安一事,当时如非李元吉对抗刘黑闼失利,不得不起用李世民,李世民可能早下场凄惨。

封德彝道:“在内廷里,支持秦王的只有一个李神通,外廷则有萧瑀和陈叔达,不过他们因刘文静被诛,变得噤若寒蝉,幸好这三个人全是忠义之辈,若晓得情况变化,我有把握代秦王说服他们。”

徐子陵摇头道:“封老实不宜插手,一来李神通等会怀疑你代李渊试探他们,只要我们晓得他们是可争取的人便足够。”

封德彝点头道:“子陵的话有道理,因为我一向被视为拥太子派的人。”

徐子陵问道:“裴寂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封德彝道:“他是李渊近身大臣中最懂见风使舵,逢迎李渊的人,拥太子派的人唯他马首是瞻。刘文静被诛后,他的势力更为坐大,与尹祖文狼狈为奸,有时我也不明白并非愚蠢的李渊,为何竟一面倒的倚重他们。”

徐子陵记起尹祖文为李渊安排的娱乐勾当,心中自然明白,暂不说破,问道:“为何李建成看不到勾结突厥,乃引狼入室之举,最后是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封德彝微笑道:“你即使问李世民,他也无法予你答案。此实为李建成一石二鸟之计,若颉利入侵,李建成会乘着大破刘黑闼的声势,奏请李渊准他亲自督师抵御,且因突厥实力强横,唐室自须尽起精锐,李世民手下的玄甲精兵和天策府诸将均会被其征用,这等于变相的褫夺李世民的兵权,令他变成一介匹夫,任由宰割。”

徐子陵皱眉道:“李建成既有此心,为何仍重用可达志,更邀毕玄到长安来?”

封德彝道:“照李建成向李渊的解释,是认为突厥人到中原来是志在掠夺财帛女子,所以只要和颉利保持良好的关系,颉利入侵时可用财帛女子予以打发。请毕玄到长安便是在这心态下作出的结果,建成更深信赵德言可影响颉利,令他收受大礼后退返塞外。”

徐子陵愤然道:“我现在再也不怀疑李建成是祸国殃民之徒,李渊竟没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吗?”

封德彝苦笑道:“这要看李渊肯相信哪一方面说的话。当日刘武周伙同突厥兵入侵,建成和妃嫔党为贬低世民的军功,曾把突厥人说得一钱不值,所以李渊并不太把突厥人放在心上,以为可软硬兼施的把他们打发回去。”

徐子陵皱眉道:“李渊不知道李元吉被宋金刚打得大败而逃吗?”

封德彝叹道:“李渊身处大后方深宫内,左右小人女子环绕,致耳目失灵。李元吉之败,建成可说成是世民在补给后援上做手脚,最后责任仍落在世民身上。”又叹道:“在宫廷斗争上,世民拍马也追不上建成,一来他有魔门全力支持,更因世民长期领兵在外。现在太子妃嫔党把打击的目标,全集中在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身上,制造诸般谣言,说他们唆使世民,令他生出异心,密谋造反,情况非常不乐观。若我们没能实时想得良谋对策,他们两人肯定首先遭殃。”

徐子陵此时对内外宫廷的斗争,掌握到一个清晰的轮廓,与封德彝定下联络的方法后,悄悄离开。

灯火熄灭。沈落雁先探手搂他脖子,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一口,低笑道:“我是光着身子的!”

在寇仲瞠目以对下,她爬上榻子,就在寇仲眼前玉体横陈,还伸个诱人之极的懒腰,那娇慵乏力的模样,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

寇仲见她是穿上睡服的,只是虚言唬吓,开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点令他窒息的心儿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了!我更非坐怀不乱的君子,不要耍我好吗!”心中不由得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风却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说道:“为何不是子陵来见我呢?”

寇仲叹道:“因为他比我更没定力,生怕会掉进你的温柔陷阱,永不超生!我寇仲是讲义气的人,为了兄弟,当然两肋插刀的来赴会。”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么多废话。”

寇仲干咳一声,收摄心神,对抗她强大的诱惑力,说道:“你晓得我们和李世民的事啦!”

沈落雁道:“若不晓得,哪有心情陪你同睡一床,嘻!躺下来谈好吗?”

寇仲大吃一惊道:“还不肯放过我?若让子陵晓得我们睡在一起,我怎么向他解释?”

沈落雁“噗嗤”娇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后闭上美目,柔声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嫁的是徐子陵而非李世勣,你则只是怕被你的好兄弟捉奸在床。唔!这感觉很美妙。”

寇仲哪敢和她胡缠下去,岔开道:“这么晚啦!美人儿曾到哪里去?”

沈落雁懒洋洋地说道:“还不是去见你的初恋情人。”

寇仲一震道:“秀宁公主?”

沈落雁悠然道:“你有很多初恋情人吗?她知我回来,邀我入宫去满足她对你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终忍不住问我,嘻!真有趣,看来她并非像表面般那么有自制力。”

寇仲道:“我投降啦!请美人儿军师你高抬贵手,开出放过我的条件。”

沈落雁睁目道:“你给我杀一个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让你亲我的嘴。”

寇仲可怜兮兮地说道:“亲嘴可免了!我最怕亲出祸来,现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暗室,什么事不会发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当那小子?这当然没有问题,要干的是什么事呢?”

沈落雁道:“给我把那条小金蛇挂在独孤家西寄园的大门外,看独孤凤还敢不敢对我放肆?”

寇仲拍腿叫绝道:“好计!这次就封美人儿军师你为我们的军师,请你动动脑筋,想办法让李小子成为大唐皇帝。”

沈落雁淡淡地说道:“成败的关键,在乎长安有多少人支持你们,更重要是如何收买敌方阵营的重要人物。我心中倒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若能把他争取过来,将胜算大增。”

寇仲抓头道:“谁?”

沈落雁坐起来,秀眸闪动智慧的灵光,沉声道:“魏征。”

寇仲拍腿道:“我怎么想不到他呢?他是帮李建成打败刘大哥的大功臣,与你曾共事密公,对李渊杀密公自该非常不满。”

沈落雁道:“他对李建成杀你刘大哥更是反感。只从此点,以魏征的智慧,该看穿李建成的为人本质。”

寇仲同意道:“杀刘大哥实属不智,该让刘大哥在长安当个小官儿始为上策,那可兵不血刃降服山东。”

沈落雁道:“策动魏征交由我办理,有好消息时再告诉你,你们在什么地方落脚?”

寇仲道:“暂时仍由我们来找你为宜。”

沈落雁生气道:“下回得教子陵来见我,否则我不说半句话。”

寇仲赔笑道:“这个当然,小弟告退了!”

徐子陵展开夜行术,跃高蹿低的往永安渠杨公宝库的秘密入口驰去。此时是三更时分,街上寂静无人,偶有巡兵足音传来,值此天寒地冻的时刻,分外有山雨欲来前的肃杀气氛。徐子陵沿永安渠东岸借树木掩护飞驰,只要他投进河渠,保证没有人能盯上他。忽地心生感应,忙闪到一棵树后。

一道黑影在对岸乍现倏没,闪往西市的方向。徐子陵心中一动,随手摘下树枝,投往河心,跟着飞身离岸,足点树枝,就借那少许浮力,投向对岸,向目标消失的方向追去。若他没有看错,那人该是“四川胖贾”安隆,他的身材正是他的招牌标记。

换过任何人,这么稍一耽搁,肯定追失安隆这种造诣深湛和经验老到的高手。安隆为弥补身型体重的问题,反利用这方面的特点创出一套借助体重的提纵身法,配合他的“天心连环”,故能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内。徐子陵全力展开身法,体内真气流转,每一周天均令他的速度提升少许,几下呼吸间,速度提高至令他暗吃一惊的巅峰状态,足尖在西市外墙头轻点,投往外围一座两层建筑物的积雪瓦顶,脚下生出黏劲,踏上滑溜溜的冰雪,仍不虞滑脚失足。

此时安隆出现在西市西北角一座屋宇瓦沿,徐子陵忙往下扑伏,躲在屋脊后,果然安隆刚扭头后望,虽及时避过,亦险至极点。像安隆这级数的高手,是无时无刻不在保持高度警觉的状态下,稍有疏忽,会被他发现。徐子陵探头望去,安隆又一个倒翻,消没在街巷深处。徐子陵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似像预知将来般没有跃起追去,果然几下呼吸后,安隆又现身瓦背,滴溜溜打个转,察视远近,然后往市东方的一座商铺天井投去。徐子陵暗呼好险,姜确是老的辣,这种防范跟踪的手段简单有效,若徐子陵怕追失他,立即追去,肯定着道儿。徐子陵不再犹豫,投往空寂无人的西市街道,从地面追去。

寇仲待要把“大礼”挂在西寄园大门环扣处,人声足音从里面传来。寇仲心中奇怪,难道西寄园内举行晚宴,直至此刻告终?边想边腾身而起,射向对街,一个纵跃,安然伏在屋脊的另一边,仅露出头眼,在黑暗中把西寄园大门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和徐子陵自出道至今,大半时间均被各方人马追杀伏击,久经磨炼下,飞檐走壁、潜踪匿迹的功夫,实远非一般高手能望其项背。

“咿呀”一声,大门敞开,一人牵马缓步而出,赫然是沈落雁指定他要杀的王伯当。独孤凤靠着他肩并肩的颇为亲热,喁喁细语。寇仲功聚双耳,全神窃听,他本没抱多大希望,虽说里坊内的街道宽横仅为朱雀大街五分之一的宽度,但终因隔着近二十丈的距离,他心知肚明自己该没有偷听的能力。

岂知王伯当说的话立时在他耳内仅可听闻般隐隐响起道:“我这条花金蛇行动如风,剧毒无比,最精采是噬人前不会生出任何异响,保证沈落雁会着道儿,凤儿可报却杀兄之恨。”

独孤凤狠狠道:“李密授首,现在好该轮到沈落雁那个贱人。”

寇仲明白过来,王伯当因出卖李密,晓得沈落雁绝不肯放过他,故借独孤家对沈落雁的仇恨,由独孤凤下手暗害沈落雁,既可争取独孤家对他的好感,更可除去心腹之患,一举两得。

王伯当欣然道:“凤儿可否再考虑我的提议,我对凤儿确是一片真心,在上的皇天可作明证。”

独孤凤轻摇螓首道:“我还要想想,给人家一点时间好吗?快天亮了!”

寇仲吓了一跳,原来王伯当在追求独孤凤,教人意想不到。但细心一想,王伯当此举非常聪明,不但财色兼收,且可借独孤家与李渊的密切关系,更得重用。

王伯当沉默片刻,轻描淡写地说道:“凤儿仍忘不掉那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吗?”

独孤凤大怒道:“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不要以为我们没有你不行,给我滚!”说罢拂袖而去。

王伯当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登马离开。寇仲则目瞪口呆,“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不是指他的丑神医还有谁?这是令人难以费解的,当年独孤凤摆明只对生得俊俏的美男子有兴趣,偏偏竟会对自己的丑神医情有独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蹄声骤起,王伯当绝尘而去,似是要把心中怨愤借策马狂驰尽情泄出,丝毫不顾会不会惊扰别人好梦。两名仆人关上大门,寇仲忽然想起查杰暗恋喜儿的事,心忖横竖离天亮尚有少许时间,可去和青青打个招呼。决定后窜向对街,朝西寄园大门掠去。

徐子陵躲在一棵大树后,像融入暗黑中去。灵锐的感觉告诉他,这间看来不起眼,挂着合昌隆招牌的铺子,大有可能是魔门的重要巢穴,因为凭借感觉已深悉其防卫森严至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座五进式两天井的呈长形铺子位于著名老店福聚楼的后街,刚好是街头转角的位置,三面临街,只一面靠着邻铺。暗哨均设于铺内,巧妙地把铺外的动静置于监察之下,如非他特别留神,贸贸然的试图偷进去,肯定逃不过敌人的耳目。铺内乌灯黑火,一片暗沉,徐子陵不由得浮现起杨文干的影像,因这种高度戒备的情况,极似杨文干的作风。

直至此刻,他仍收听不到铺内人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暗哨轻微的呼吸,说不定铺内另有地下室的建设,安隆如躲到那类地下室和人密话,他是不可能听到什么的。他决定再等一会儿,看安隆是否会在天明前离开。

寇仲抵达风雅阁,喜儿刚送走客人,与青青在内堂跟他叙旧,久别重逢,当然非常高兴。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因识于微时,寇仲又曾对她们施以援手,故此关系密切,一点也不用有所顾忌。她俩晓得阴显鹤寻回妹子,均为他雀跃不已。

青青不解道:“你不是领导少帅军在南方打仗吗?为何忽然跑到长安来?”

喜儿奉上香茗,娇笑道:“寇爷是特别到这里来看青姊你嘛!”

寇仲接过香茗,笑道:“首先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在李渊三子中,你们认为谁最有当皇帝的资格,先不理谁是李渊指定的太子。”

喜儿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热情地以双手挽着他左臂,“哎哟”一声道:“寇爷啊!我们只是青楼女子,怎晓得国家大事?”

青青依样葫芦地挽上他的手,讶道:“为何问这奇怪的问题?”

寇仲大感艳福不浅,但心中全无歪念,因他一向视两女为姐姐和妹子。笑道:“青楼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男人两杯黄汤下肚,连心都会掏出来给你们看。风雅阁名气仅在上林苑之下,往来者不乏达官贵人,李元吉正是其中之一,你们道听耳闻,怎都该有点谱儿。”

喜儿道:“这是没有人敢谈论的问题,开罪任何一方都吃不消了!”

青青道:“大家虽不敢直接谈,可是在讨论各类施政和关内外的战事情况上,总会泄漏些许心意,照姐姐听来的,多认为秦王是最有才干的。”

寇仲欣然道:“正是我愿意听的答案。长安城在今年内会发生大变,此正是我重返长安的原因。你们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们。”

喜儿道:“带我们离开关中好吗?寇爷可收喜儿作侍妾,人家早厌倦青楼的生涯呢。”

寇仲大吃一惊道:“喜儿你尚未有意中人吗?”

喜儿黛眉轻蹙道:“青楼是出卖虚情假意的地方,见过青姊的遭遇,喜儿还不怕吗?青姊第一天就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对任何客人动真情,来一次半次的多是逢场作戏,常来的你又怀疑他是爱夜夜笙歌的坏东西。”

青青微笑道:“若小仲肯纳喜儿为妾,是她的福气。”

寇仲叹道:“能有喜儿这么动人的美妾,是任何男人的福气。不过我认为我这个好妹子该有更幸福的未来。喜儿对一位叫查杰的年轻小子有印象吗?”

喜儿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摇头,表示记不起这么一个人。

寇仲愕然道:“不可能的!他还说你对他是另眼相看。”

青青没好气地说道:“这是青楼惯技,从喜儿第一天做卖艺不卖身的才女,我便教她要令每一个客人感到她对他是与众不同。稍有抱负或成就的男人均是如此,对女人有其过分的自信,以为每个女人都会情不自禁并诸般原因爱上他,青楼正是提供他们在这方面满足感的最佳场所,不过当然是要用大量金子买来的啦!”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思忖若要玉成查杰心愿,还须下一番工夫,尚要看老天爷的心意,勉强不来。笑道:“给青姊说得我茅塞顿开,喜儿的终身幸福,包在我身上,她是我的好妹子嘛!我是看着她由小丫头变成美人儿的呢?”

喜儿嗔道:“寇爷说得老气横秋,你比人家长多少岁呢!”

寇仲忙岔开话题,问青青道:“我希望青姊的意中人不是李元吉。”

青青露出不屑神色,说道:“他视我如玩物,我则乐得拿他做靠山。姐姐早下定决心不会嫁人,开青楼也不错嘛!在这里没有愁苦的人。小仲今晚不要走,让姊姊伺候你。”

寇仲苦笑道:“青姊不要诱惑我。小弟自问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我更需要的是位亲姊姊。”不由得想起素素,又忆起贞嫂,一时魂断神伤!

青青凑过香唇,在他脸颊轻吻一口,柔声道:“我的好弟弟从来是正人君子,有空多来探望我们好吗?”

徐子陵在暗黑处苦候半个时辰,合昌隆仍未有半点动静,此时离天亮仅小半个时辰,他怕寇仲等担心,又想到来日方长,只要合昌隆确是魔门其中一个巢穴,总有办法可摸清楚内中的秘密。想到这里,连忙离开。

抵达跃马桥附近,临近永安渠西岸的林木区,忽然心生感应。徐子陵不由得暗叹一口气,止步立定,缓缓转身,准备付出因跟踪危险人物安隆而来吉凶难料的代价。瞧着石之轩似从黑暗修罗地狱走到人间的魔神,从暗处现身,朝他笔直掠至。

石之轩神色平静,负手淡然道:“子陵随我来!”

寇仲回到库内,侯希白和跋锋寒各据一座兵器库,以箱子为床,寻梦去也,却不见徐子陵。

正担心时,跋锋寒醒转过来,到他旁坐下,说道:“子陵未回来吗?”

寇仲叹道:“他理该比我更早回来,难道是遇上石之轩?长安城只有石之轩有资格令他不能回来,其他人即使是傅采林恐怕也办不到。”

跋锋寒安慰道:“老石和他关系特殊,该不会害他,假如他两人真个碰上,反可使我们有机会摸清楚石之轩的心意。”

寇仲摇头道:“凭子陵现在的武功,石之轩纵一心要杀子陵,亦非易事。且大家均是见不得光的,倘若惊动唐军即难有脱身机会,我并不太担心陵少的安全。最怕是给石之轩瞧破我们的大计,那就糟糕透顶。”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淡淡地说道:“自洛阳之战后,我跋锋寒再也不怕任何人,包括石之轩和毕玄在内。事实上你和我均在那场战役中得益不浅,子陵的情况我不清楚,少帅你的刀法肯定已臻大成之境。”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恨不得能代替陵少去应付老石,不过更清楚要对付石之轩,陵少该比我们任何一个更恰当,因为他对石之轩的了解比任何人更深入。”

跋锋寒道:“我也不太为子陵担心,因我对他信心十足。我有一事直至此刻仍想不通,宋缺为何放弃对宁道奇的第九刀呢?换过是我,此事绝不会发生。”

寇仲道:“关键处是宋缺是大智大勇的人,我并不是说你老哥不是这种人,而是宋缺要为中土苍生着想,不得不考虑两败俱亡的严重后果。宁道奇在挡第八刀时,曾耍了精采绝伦的一招,就是故意念漏庄子寓言中‘疾走不休,自以为尚迟,绝力而死’三句,刚好时间精准的架得宋缺那鬼神莫测的一刀,内中充满玄之又玄的意味,使宋缺晓得宁道奇有与他同归于尽的余力。而那漏去的三句话更是发人深省,暗点出若共赴黄泉,就像那畏己影疾走以避的人之死般是非常没有意义的。”

跋锋寒点头道:“说到底宋缺肯罢手为的仍是汉统,他肯支持李世民为的是同样的原因,不过也只有超越胜败意气如宋缺者,始有可能作出如此悬崖勒马的明智之举,我从他这行为学到非常珍贵的东西。”

寇仲道:“我的未来岳父终是战略兵法大家,并不在乎两人对决的得失。”

跋锋寒道:“宁道奇毕竟是宁道奇,若他直接把这三句话向宋缺说出来,肯定不会像故意漏去般令宋缺灵台震撼,确是襌机暗藏,令人回味不尽。话说回来!子陵回来后,我们该怎么办?”

寇仲捧头道:“那要看子陵是否真的遇上石之轩?”

徐子陵随石之轩进入城南晋昌里一所毫不起眼的小宅院,于厅堂坐下。石之轩亲自斟茶款客,全无敌意,至少表面如此。

徐子陵饮一口茶,瞧着石之轩在他旁悠然坐下,忍不住多年来横亘胸臆的疑问,沉声道:“谢显庭和小苑是否命丧邪王之手?”

石之轩皱眉道:“你是否指那对驾车的男女?”徐子陵点头。

石之轩微笑道:“我今天是额外破例,答你的问题,却是下不为例。你或者从没想过,我石之轩从不会因愤怒而杀人。”

徐子陵仍未尽去疑虑,问道:“可是邪王你那时,唉!”

石之轩淡然自若道:“事实上是他们令你和寇仲避过一劫,当我把马车截停,那年轻小伙子为保护小情人,下车与我拼命,令我勾起对秀心的回忆,登时万念俱灰,杀意全消。我肯告诉你这个事实,是不想与你动手,白便宜赵德言和杨虚彦那个叛徒。”

徐子陵终放下心事,暗吁一口气。

石之轩又蹙紧双眉,问道:“子陵因何冒险到长安来?现在最大机会统一天下者,再非李渊而是你的兄弟寇仲。”

徐子陵心中叫苦,换过别人还可虚言敷衍,对方是石之轩,要找个令他深信不疑的理由,确是难比登天,偏又不能不答。心念电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准备再以司徒福荣为幌子,到长安来对付香贵,邪王会揭破我们吗?”

石之轩愕然道:“寇仲怎有暇分身来干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宋缺竟肯任他如此轻重不分?”

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不由得颓然道:“邪王可否看在青璇份上,不过问我们的事呢?”

石之轩平静道:“你抬出青璇来压我,教我这作老爹的怎么办?你们这行动是否针对我而来的?”

徐子陵心中剧震,暗忖果然瞒不过他。忽然间他感到事情再非操纵在他们手上,若不能杀死石之轩,以后他们势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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