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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醉梦林

诡物收藏家[无限] 水兵洛 9589 2024-04-11 10:17:53

推理从来不是最难的部分, 进惯了副本的江之野当然很快便瞧出了沈吉的问题,他把书放在身边,伸手道:“过来。”

其实要不要用这五灵散, 沈吉本人也相当犹豫, 没料到根本来不及琢磨,便被馆长直接抓了个现行。

被药瘾控制的他寸步难行, 勉强靠了过去,立即跪坐在床下动弹不得, 只能死死地抓着药瓶,拼命去抵抗那种抓心挠肺的痛苦煎熬。

江之野心疼地伸手擦拭他面颊上的冷汗, 叹了口气的同时,却很无情地用力将瓶子夺走。

此时沈吉连气都快上不来了, 身体片刻似处火海,片刻如浸冰河, 小声说:“我好难受……”

他有点想说, 这又不是真的, 吃了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破坏副本就行吧?

可惜江之野完全不是这么考虑的。

“你绝对不能再碰这东西了, 之前答应过我的。”他如此回答, 伸出大手便把沈吉瘦到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小心抱起来,扶着他的脖颈问,“你想像那些人一样死掉吗?”

细密的疼痛爬满了沈吉的五脏六腑,沾湿了眼睫毛的冷汗,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馆长, 当然更没办法讲出完整的话来。

江之野把他抱住:“忍一忍, 会过去的。”

说着便按住沈吉的脑袋,强行靠在自己的肩上。

尽管身体处于过度的煎熬当中, 沈吉仍觉得奇怪,以往江之野完全不尊重剧情设定,总是让他怎么轻松怎么来,这回为何偏偏要如此谨慎呢——

尽管在故事设定中,沈吉这角色偷吃五灵散被发现后,的确和主人发毒誓要戒掉来着。

梦傀:“或许是因为这心印要求高,或许是他被枪伤影响了心智,反正你先跟着剧情走吧!”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沈吉也没了别的选择,他无暇顾及思绪,唯有拼命拽住馆长的衣服,靠着意志去忍耐那几乎能把人逼疯的折磨。

江之野难免心疼,把疯狂发着抖的沈吉抱得更紧,仿佛想用一种疼痛去压制另外一种疼痛。

沈吉糊里糊涂地流出泪水:“我要死了……”

江之野皱眉苦笑:“不会的,我在这呢。”

由于那五灵散发作起来实在比任何酷刑都可怕,沈吉很快便双眼失焦,一开始还想咬着馆长的肩膀发泄,但咬着咬着,便在与苦痛折磨拼命对抗的过程中,因失去力气而陷入了昏迷。

*

「观察者数量:12931」

「不得不说,他们副本进得也太频繁了!」

「三号宇宙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呜呜我的沈吉吉又在受苦……」

「没谁关心为何会出现这种心印吗?」

「因为人类是不切实际的物种~」

「信号又在波动,令使大大你别太爱了。」

*

其实整个过程江之野都做不到心平气和,可他不想让沈吉留下这种屈服于药物的技艺,只能逼他硬挺,此刻见沈吉彻底没了反应,又因那单薄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这才把少年小心地放到床榻上,亲手烧了温水来帮忙擦身换衣,整个过程都表现得细心至极。

这举动当然出自源于现实的关怀,但也和剧情设定并不违和。

在这醉梦林中,对画师而言,男宠当然只是洞主赏的财物,简直不值一提。可江之野和沈吉的角色都是被强行带到岛上来的,尽管身份有别,却也同病相怜。

加之江之野的人设清高且完美主义,对于自己曾在五灵散的药效下“玷污”了沈吉而耿耿于怀,总觉得因此而对这小少年多出了几分责任似的,越发不想让命苦的沈吉在三青斋继续堕落下去,故而常管束他,也会多加照顾。

这份有些特殊的主仆关系,正是让茗音之类的其它男宠嫉恨的原因。

默默忙完一切,虚拟的太阳已经越来越西了。

终于坚持到药瘾消散的沈吉茫然地睁开大眼睛,目光缓慢聚焦在江之野的侧脸上,哑着声音说:“水……”

又在旁边翻书的江之野立刻给他端过茶杯,慢慢喂给他喝。

这么一来一去,当真看不出谁才是主人了。

沈吉急切地喝光杯内温热的绿茶,终于发觉自己虽然乏力,但全身干爽干净,并没有显出狼狈,不由问:“你帮我收拾的呀?”

江之野无奈:“还能是谁?”

沈吉朝他笑了一下,这才顾得上提及剧情:“好像晚上洞主要来,你的画准备好了吗?”

江之野态度十分冷漠,淡声说:“准不准备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舍得把我杀掉不成?”

沈吉:“那自然是不会,《妙染》还指望你呢。”

江之野显出不感兴趣的表情,显然是在提醒沈吉自己的立场。

沈吉更加好奇大地追问:“为什么不画呢?你是不相信自己能完成那作品,还是不相信洞主真会重赏你?”

江之野只回答:“无论赏什么,对我都没意义。”

在这个副本里,馆长还真不像之前有什么说什么,每句话都像角色自己的发言……他为何如此小心?

沈吉眨眼,努力去想象他的剧情目的。

好在江之野忽然提示:“除非他能让我离开。”

原来还是想跑路啊……但这愿望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三青斋名冠天下,一画难求,但从来没有画师活着离过岛,毕竟他们是洞主的摇钱树,而且这里的丑事若是传出去,对总要把形象塑造得仙气飘飘的东极洞天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向来有进无出。

沈吉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床榻上爬下去追问:“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你要带哪幅画去?”

江之野静静地瞧着他:“不要你做什么,但你若是再偷这种东西,就别想出门了。”

沈吉望着他手里的五灵散,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不需如何推理也能明白,这药除了给画师提供“灵感”,也是洞主控制他们的手段,毕竟人只要屈服于欲望,便处处都是软肋。

在副本的过往情节中,江之野被骗来此处后始终不服管教,总想着找机会逃出升天,甚至差点闹出人命,后来是洞主亲自安排了沈吉来此伺候亲近,又逼着他吃了五灵散,引诱江之野在药效的作用下强要了沈吉的身子,再以沈吉的安危加以胁迫,才彻底击碎这名画家的骄傲,最后只能留在三青斋继续画画度日了。

而和道德感极强的江之野不同,沈吉是穷人家的孩子,并没觉得加入东极洞天有什么不好,不仅很乐意伺候这位神仙般的大哥哥,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离开东极洞天,以保证自己有好日子过。

至于偷食五灵散,此刻细想起来,很可能是洞主派人诱惑无知的沈吉沦陷的,目的就是让江之野更为愧疚,更加无法丢下小男宠不管。

总的来说,便是卑鄙的洞主利用傻子绑住了一位君子,打了一手便宜算盘。

回忆清楚这些情节,沈吉自然感觉气愤,但比起气愤,他更多的是担心:因为自己这角色性格极其软弱,不识好歹,其实根本不想戒掉五灵散,对江之野许诺的事情,也全是在阴奉阳违。

就连梦傀都忍不住跳出来评价:“摆脱不了这玩意,你随时都要惹出大乱子来!”

沈吉抿住嘴角,显得一筹莫展。

但江之野却照旧态度平和,他听着岛上隐隐奏起神圣的乐曲来,便拿着书起身说:“等下你吃过饭就早些休息吧,别去凑热闹,不然必要罚你。”

丢下这话,他便轻捏了下沈吉的脸,款款走出门去,依旧如逛后花园般从容。

沈吉眯起眼睛:“梦傀,在这个副本使用技能,会像因果巷那样耗费太多能量吗?”

梦傀:“不知道,可以试试。”

沈吉:“总觉得还是得稳妥行事,标记他。”

听到久违的命令,小机器人立刻工作起来。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江之野,25岁,三青斋画师。”

“惨遭东极洞天灭门,囚于醉梦林作画。”

“当前同化指数:15%”

听到这些信息,沈吉几乎石化,一时间不知是该震惊于馆长同化指数新高,还是……

梦傀:“灭门?所以他们利用你让这画师忍下这么大的仇恨啊?哇,连我都有点同情臭猫的角色了!”

这点设定不仅离奇,而且不自然,江之野到底是什么天使,才能为个不怎么体面的陌生人去无视灭门之恨?别说因为爱意,那在剧中不太可能。

可惜沈吉没机会多加回味,便被门口新的吵闹吸引了目光,是斋内奴仆们成群结队地路过,催促他道:“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吴管家召集所有画童去醉梦林训话呢!”

梦傀赶忙调出提及到的角色信息:“吴佑,东极洞天的护法,也是三青斋的管家,平日洞主不上岛时,便是这里权势最大的人物,脾气暴躁,性格苛刻。”

在沈吉获得的记忆中,吴佑是非常看不上自己的,所以听到这事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跑出了房间。

*

醉梦林里的雾气终年不曾消散,与其说给人仙气飘渺的错觉,倒不如讲是氛围恐怖。特别是现在太阳几乎已经落入海底,无边无际的竹林于幽暗之中更显得压抑。

由于刚进副本,沈吉自然不清楚该如何破坏这个世界,他本想着大不了直接推平三青斋,让所有玩家都得不到画卷便能了事。

可到达这里,他才迟迟意识到自己的不实际:因为云集于竹林中的画童,也就是画师身边的男宠,竟然多达上百位,这也意味着画师数量可怖……

这鬼地方,到底囚禁了多少工具人?!

这鬼心印,哪来这么复杂的设定?!

沈吉一边汗颜,一边躲到了美少年们中间,只能决定先暗自观察,再计划接下来的目标。

没过多久,便有位穿着蓝衣的中年男子背着手款款到场。多半是受这个时代病态审美的影响,他虽富贵,但也显得瘦骨嶙峋,加之双目冰冷,不像位仙师,倒像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来者自然是吴佑,他满意地环顾鸦雀无声的周身,朗声说道:“知道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吗?”

有男宠怯怯地回答:“洞主要来了……”

吴佑哼道:“没错,这回洞主上岛,是要住上些日子的,你们给我规矩点!想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便别怪我无情了!”

这家伙若是在现代,绝对是位铁面无私的领导,尽管他在帮助洞主管理着如此邪恶的画斋,却能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也算有些才华傍身。

然而对那些无聊的训斥,沈吉完全不上心,他只顾着用大眼睛偷看四周,可惜除了茗音那家伙,并没几个熟面孔出现,看来平日里自己的确不怎么受欢迎,连熟人都没结交多少。

不料正走神时,吴佑忽然发怒:“沈吉,你给我滚过来!”

沈吉被吓了一跳,赶紧跑到人群最前面,低眉顺眼地询问:“护法有何吩咐?”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五灵散无比珍贵,是属于画师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妄敢惦记?!”吴佑怒斥他,“而且在三青斋,绝容不下手脚不干净!”

原来是被告了状……沈吉忍住瞪向茗音的冲动,赶紧跪下哀求:“护法,冤枉啊!您看嘛,我今天没有吃过五灵散!”

这话倒是不假,若是吃了,现在也清醒不了。但吴佑眼里完全容不得沙子:“没吃不代表没偷!来人啊,鞭刑伺候!”

早就在旁准备着的侍卫立刻把沈吉五花大绑,随即沾了水的鞭子便无情落下,每一鞭都是皮开肉绽!

虽然沈吉也在副本里遭过很多毒打了,但这么迅捷又这么疼痛的还是第一次,他本来就还没从药瘾之痛中恢复,被揍得更加硬扛。无奈此刻江之野和颜灿肯定都被召见去现画了,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救命,他只能顺着角色的性格哭喊:“我没拿,我真的没拿!饶了我吧!”

活该!卑贱的东西!茗音在人群里瞧得很是痛快。

未料这时,忽有位面善的中年女子挤过人群,拱手禀告说:“护法,给洞主准备的吃食已经妥当,需要您亲自检查才行,洞主的船刚刚靠岸,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更加重要的公事立刻打断了吴佑施罚的兴味,他不耐烦地摆手:“罢了!随我去厨房!”

接着又俯身在沈吉耳边低声骂道:“你是个傻子吗?好端端地,偷吃那种不要命的玩意干什么?愚不可及!”

这般骂完,才带着侍卫们随那女子离开。

女子走在最后面,悄悄朝沈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沈吉已然全身冒血,哪还能自在活动?吃痛的同时在心里想说:“她是谁啊?我好像没什么记忆。”

梦傀:“我搜搜……大概是最近上岛的厨娘,做了一手好菜,人也挺心善的,口碑不错。”

若是从前,沈吉很有可能相信好人的存在,但他在副本里吃过那么多亏,早就对心印们扭曲的观念不抱有任何期望了,只把这角色暗自记在心里,准备之后再去试探一下她帮忙的真实目的。

随着人群散去,茗音终于忍不住上前唾了声:“记住!你怎么迷惑江公子的我不管,但你若再敢打颜姑娘的主意,今天这事就还算是轻的!”

可恶,竟然是为了争风吃醋吗?沈吉疼到难以进行表情管理,只回答:“你想多了……我从来不打女人的主意……”

茗音半信半疑地瞪着他。

沈吉心里生气,抬头故意恶心他:“不过你我倒是可以。”

这话把茗音惊到,他赶紧后退半步:“不知廉耻!”

骂完便慌里慌张地溜了。

呵,直男……沈吉感觉自己把人设表演得很到位,见真没人愿意上前搀扶自己一把,只好不顾鞭伤苦痛,独自强撑,发着抖着往回爬去。

*

开局就直接被打废,这状况是沈吉完全没想到的,好在他以龟速挣扎到半路,又迎上了那位厨娘。

厨娘端着个空盘子路过,瞧见他不禁满脸无奈地上前搀扶:“小兄弟,怎么没大夫给你瞧瞧啊?”

沈吉尬笑:“我算什么身份……这话真见笑了。”

厨娘主动扶住他,一双干活的手意外的有力气,差点直接把消瘦的沈吉凭空架起来,她叹息道:“那我送你好了……你是江公子房里的吧?我认得你,你是长得最好看的画童。”

现在听到这种夸奖属实令人笑不出来,沈吉艰难迈步:“姐,怎么称呼?”

厨娘说:“你叫我雪姐就行,房里有药吗?”

沈吉点点头。

厨娘松了口气:“那还好,我给你烧点热水来,这种伤得清理干净了才好得快。”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显出任何恶意,沈吉小声说:“多谢啦。”

雪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是我数落你,那五灵散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瞧,连吴管家自己都避之不及,你却非要吃,赶紧戒了吧!”

沈吉这角色没什么文化,也没多少头脑,染上毛病后肯定是有点害怕的,但又因吃不住那份药瘾之苦,始终不肯听江之野的话,而今被陌生人指出,心里更是尴尬居多。

好在雪姐并未喋喋不休,瞧见兰花院子便高兴道:“到了!快进去好好休息。”

她的手布满老茧,即便拎着沈吉也走得飞快,沈吉收起观察的目光,听话地点了点头。

*

满盆荡漾的血水,触目惊心。

原本沈吉是很不好意思被陌生异性疗伤的,但雪姐的年纪看起来比他大很多,举止又磊落,反倒难以拒绝。

她动作娴熟地帮沈吉上了药,又给他套上全新的长衫,叹息道:“塞翁失马吧,刚好借这个伤躲两天,不然撞见洞主再惹上新的麻烦就更不好了,听说这回洞主是临时决定来的,多半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沈吉趁机打听:“什么事?为了《妙染》吗?”

雪姐愣了愣,然后笑:“能完成《妙染》当然可以解了洞主最大的心病,毕竟白无痕已经死了五年了。”

没想到她只是在岛上干杂活的人,却张口就能提起这个话题,沈吉难免生疑:“连你都这么清楚啊……”

雪姐仍保持着浮于表面的笑意:“天下谁人不知?”

由于皇帝爱画,本身也是位名家,南梁确实以画为尊,那些贵族们往往愿意为了好的作品一掷千金,有《妙染》这种未完成的杰作,惹关注真不足为怪。

沈吉好奇:“所以,那白无痕怎么没画完就死了,难道也是因为五灵散的副作用吗?”

“他是个天才,不需要那种东西。”雪姐飞速回答后,又弯弯嘴角解释说,“是厨房里的伙计告诉我的,听说那白无痕打小就会画画,十五岁成名,至今未有人能超越。”

沈吉点头:“所以真奇怪,怎么就死了呢?”

雪姐倒没陪他深究这个问题:“不是都讲他得了什么病,加上日夜绘画,耗损心神过度而亡吗?哎,那些事早都过去了,你还是别胡思乱想,我还得回厨房候着呢,你安心养伤吧,别沾水啊。”

“多谢啦,姐姐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沈吉客套话张口就来,很乖巧地目送她离开此处,而后才在心里念叨,“这人有问题,肯定有目的。”

梦傀:“接近你应该是为了臭猫吧?你有何用?”

沈吉:“……”

此时外面的奏乐声更加鲜明了,那种类似于宗教乐曲的婉婉仙音是东极洞天伪装形象的极好工具,多半是宴席开始,到了让画师们依次献画的关键环界。

沈吉心里好奇的很,无奈挣扎着下床,转瞬却狼狈地摔在地上,全身疼得跟散了架似的,根本没可能前去偷看了。

梦傀毫不心疼,甚至表示嫌弃:“你可省省吧,就这幅尊容,去了又得鞭子二周目!”

*

三青斋中央的广场上,的确在上演盛大的献画仪式,百名画师卑微地跪坐在位,等待着久违的洞主发布命令。

按年龄来说,洞主粱参横已过不惑之年,但他看起来仍旧相当年轻,只不过神情冷酷且高高在上,叫人捉摸不透这个人的真实想法,难生亲近之意。

而他身边则静坐着位颜值已然完美到了梦幻的程度,却更加看不到半丝人类情绪的美男子,正是洞主唯一的伴侣,亦是五灵散的配药师,兰果。

两人就那么冷冰冰地坐在主位,仿佛等待着宣布众人生死,真当自己登仙了似的,周身都充斥着极荒诞的傲慢。

吴佑揣着手站在旁边:“两月未见,洞主很期待各位画师的作品,不如我们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将近日杰出的作品献上,静待洞主鉴赏,如何?”

虽在问如何,但事实上当然没得商量,侍者们训练有素,依次端着画师们的作品走到粱参横和兰果面前,在亮如明昼的灯火旁边短暂停留。

粱参横一生阅画无数,多半立刻就能对作品的水平做出判断。

他面前摆着从“甲”至“癸”十二个等级的铜牌,象征着不同的奖励或惩罚,而其中以“癸”最令画师们恐惧,因为得到这种评价的人,通常便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所谓弃如敝履。

和其他艺术一样,画作亦以稀为贵。哪怕画师们技艺精湛,但如果过分重复过往的题材和内容,也很难一直卖得上价格,自然得不到洞主的青睐。

故而源源不断的创意,才是保证富贵和生存的前提,至于五灵散的出现,算是给他们强行提供创意的一种残酷方法。

有不少画师频繁服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随画上前几步,便显得摇摇欲坠,场面极为荒诞。

然而所有辛苦和牺牲在粱参横面前都毫无价值,他只看得见画作,给出的评价也多半公平,甚至因这次作品平平而始终未有任何笑意,更显得阴沉。

直至江之野带着幅《百鸟图》上前,洞主的眼里才终于有了些光彩,起身在长卷前观赏许久,拿起了“甲”等铜牌。

吴佑立刻宣布:“江之野,赏黄金百两。”

根本离不开这鬼地方,要黄金何用?江之野自然半点笑不出来,甚至有些神色凝重。

凝重并非因为人设或剧情,而是因为这个心印创造的副本种,角色实在太多,内容实在太复杂了……这当然是它能量强大的证明,因为每增加一个神志清醒的角色,就会让可能性——也就是熵——呈几何倍数的增加,所以当馆长一走到这个画作迭出的广场、看到副本规模时,心情便不由变得沉闷了起来。

相反,粱参横反而浮现出笑意:“不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番苦心。”

苦心,指的是用计害死自己全家,还是指非把沈吉这个傻瓜强塞进自己的生活里呢?江之野淡淡垂眸,不喜不怒。

好在粱参横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招了招手。

下一个上前的是笑意盎然的颜灿,她显然是特意打扮了番的,苏醒半露,珠光宝气,比往日更显得明艳照人,而身边侍者所端着的,则是幅精心描绘的春宫图。

很难说这种画便意义全无,但颜灿显然是选错了场合,粱参横根本没任何机会跟她眉来眼去,旁边静坐许久的兰果便忽然站起身来,怒斥道:“放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东极洞天以洞主为尊,兰果的地位一直很微妙。

颜灿恃宠而骄,不肯低头:“怎么啦?”

兰果抬眸道:“你技无长进,越画越差,而今竟然以这般污浊不堪的东西来敷衍我们,是何居心?”

颜灿对画作毫无信心,却对自己有信心,立刻望向粱参横:“洞主,我的工笔明明毫无破绽!”

她虽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加之是这里唯一一名女性画师,以往粱参横多少会包庇她几句,这次却面色微僵,只问道:“距离上次看画两月有余,未有别的画作?”

颜灿好不努力,能拿出一副已算不易,自然沉默。

兰果冷笑了声:“果然是不思进取的东西,如今连脸都不要了!来人,杖刑二十,以示惩戒!”

听到这话,颜灿瞬间花容失色:“洞主饶命!”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这回粱参横竟是沉默便等于默许的态度,完全没有表示阻止的意思。

守在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强行把颜灿拽走,一时间广场上只剩下凄厉惨叫的女声。

而款款回到座位的江之野仍旧忧心暗藏,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见他们个个生动无比,喜怒哀乐完全不同,便更对这心印的实力生出忌惮。

献画流程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粱参横给最后的作品亮出评价时,便是几家欢喜几家忧的句号,整个广场都弥漫着尘埃落定的微妙氛围。

万万没想到,吴佑又抬高声音,嘹亮喊道:“各位肃静!洞主有要事宣布!”

大家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广场立刻重新死寂。

你们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我是要说《妙染》的事。”粱参横缓缓起身,抬眸说道:“《妙染》大家已经不陌生了,五年已逝,至今未能完成。半年后便是圣上的六十大寿,这回我们东极洞天是必要将《妙染》作为寿礼献上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

怪不得他今天阴云密布的,原来也是死到临头了,既然话已这么讲,说明那画是皇家明着要的,不给也得给。

江之野轻轻勾起嘴角。

粱参横继续道:“此事关乎整个东极洞天的荣辱,怠慢不得,五日后,请各位在此上交将《妙染》补全的小稿,到时我自会选择一位最优秀的画师去完成最后的杰作。”

这个突如其来的重要任务,难免惹得画师们立即窃窃私语:不管这人吩咐什么,向来是只捡好的说。虽然威胁半句未提,但小稿太糟的话,肯定要倒大霉的。

当然,也有个别画师信心膨胀,认为这事是自己一飞冲天的好机会,怯怯地鼓起勇气发问:“洞主,甄选有何标准?我们该如何准备?”

粱参横只回答了两个字:“完整。”

闻言,江之野眼里的忧色更甚,忽拿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他去过那么多副本,没想忽在这刻横生出了种强烈的错觉:这个心印,怕是捉不住了。

*

尽管广场上气氛奇妙,粱洞主的晚宴仍旧持续到了很晚,待到终于散场,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

沈吉向来好奇心过重,江之野本以为那少年会跑出来偷看,但一路披着星辰寻回兰花小院,都没找见少年身影,反倒是进了自己的画室,才迎面闻到了股浓重的药味。

受了伤的沈吉还挺会找地方的,他发现主人床榻上的被子比较软,就爬来这里奄奄一息地养着,已经逐渐习惯了火辣辣的疼痛感,昏昏欲睡了起来。

江之野两步上前,先开他的衣衫急着看清状况,皱眉问:“怎么回事?我揍了一顿烦的功夫,你就搞成这幅样子?”

被他唤醒的沈吉揉了揉眼睛,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而后瞧见他手里拿的东西:“哇,金子!”

江之野把粱参横的赏钱嫌弃地丢到一旁,直接扯掉沈吉的衣服认真检查伤口,好在那雪姐十分专业,把被鞭子抽伤的地方处理得很好,虽然伤口周围仍旧可怜巴巴地红肿着,血却已经稳稳地止住了。

如今的沈吉已不会把皮肉苦再当回事,他忍住痛,披回衣衫故意笑问:“我没事啦,今晚你又受到夸奖了吗?洞主还有什么吩咐?你好像很不开心。”

江之野坐到床边:“续画《妙染》。”

沈吉掌握的剧情不多,拉住他追问:“要你画吗?还是让大家比较方案,再挑人选?”

江之野:“说是要比稿。”

沈吉松了口气:“那没什么啊,事情不一定会落在你头上,再说你也用不着太较真,画就画呗?”

这问题当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江之野反问:“在你看来《妙染》为什么只有一半?”

沈吉不知如何回答,因为馆长既然如此发问了,就意味着答案绝非“作者忽然生病去世”那么简单。

江之野果然给出判断:“我也只是猜测,或许是他不是来不及画,是根本没给他机会画。”

沈吉茫然眨眼:怎么会不给机会?

他此刻受了重伤,江之野当然是心疼的,转而便收敛了复杂的表情,侧眸微笑:“明日再说吧,先睡觉。”

沈吉已经不是第一次进了副本就被揍了,他很郁闷地耷拉下大眼睛,靠住江之野的身体含糊抱怨:“不会还没等我养好伤,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江之野轻轻松松就把他按倒在大床上,拿起桌边的油灯瞬时吹灭:“谁让你去偷那种东西的?我早该猜到你要东窗事发,应该提前打点一下。”

沈吉轻笑:“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次我活该。”

江之野气的捏他。

沈吉惨叫:“好痛好痛!”

馆长赶紧松了手,瞬时间,屋内只剩下安静的月光。

沈吉对五灵散的设定很是无奈,他盯着馆长躺在身边的高大轮廓,忍不住又慢慢抱了上去:“对不起。”

这句话即是为自己说的,也是为角色说的。

江之野握住沈吉冰凉的手,轻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记住,你才是受害者。”

“玩家江之野同化指数上升至 16%”

梦傀的提示非常突兀。

在这个副本里,馆长言行举止的确谨慎了许多,现在又有同化指数变动,让沈吉不禁无视伤势,努力直起身子,在黑暗中认真地盯着他的俊脸:“喂,你还好吧?”

江之野侧眸看他:“不太好的是你吧?”

沈吉想起进副本时他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想必此刻还有颗子弹留在里面,那对馆长究竟会有什么影响?强大的馆长也会因此而感觉到痛苦吗?

完全想象不到答案的沈吉摸住他的胳膊。

若不是忽然开口问那些细节,会导致自己的异常指数上升,从而被副本察觉,很多话早就忍不住了。

江之野当然明白少年在担心什么,微笑:“别乱想,我又不是你,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我没有太大用,但遇到事情,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更有希望的。”沈吉这样意有所指地说完,便凑上去轻轻吻过他微凉的嘴唇。

在情况如此危急的副本里不是暧昧的时候,但感情和爱欲往往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无声的黑暗中,简单的吻逐渐变得热切。且受两人角色记忆的影响,更多现实中从未发生过、但在故事里却弄假如真的激|情画面涌入了脑海。

沈吉面红耳赤地拉着他的衣领,直至被馆长翻身拥住,才情不自禁地轻喊:“真的好疼……唔……”

血淋淋的鞭伤如一盆冷水瞬间泼下,江之野瞬间小心地停住动作,又轻轻地亲过他的额头,微微叹气。

在过往的故事中,两人角色翻云覆雨的次数已经很难确切回忆了,除了第一次是因为五灵散,后面……几乎全是在清醒的状况里发生的。

可惜爱情这种东西实在太高贵。

对沈吉的角色而言,他只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履行的伺候江公子的义务,喜欢虽然也是喜欢的,但更多时候,还是会把对方当成天边明月般的存在。

那对江之野的角色而言呢?那么清高别扭的人,为什么作出这个选择?特别是在存有灭门之恨的前提下。

沈吉好奇地眨眨眼睛,忽然笑出声来。

江之野很无奈:“怎么了?”

沈吉立刻靠在他怀里:“你肯定好喜欢我!”

其实这么说,只是想故意撒个娇,让气氛稍微轻松一点,但江之野听过却神色微妙。

幸好此时夜深,沈吉看不清他眼里的颜色,否则若知道真相的话,肯定要气得睡不着了。

*

今夜受了重伤的不止沈吉一人,被狼狈抬回院落的颜灿早就哭得不成样子,很难说是因为太过丢脸,还是疼到不堪忍受,总而言之非常崩溃。

茗音慌乱地为她忙前忙后,上药时也跟着哭红了眼睛:“姑娘,我早就劝过你别献那种画了,你偏不听,洞主高兴时还好说,能给你几两赏钱,他要是不高兴,不成了你的罪名?你要知道春宫图是卖不出价格的啊。”

药洒在被揍烂了的皮肤上,简直是新一轮的酷刑。

颜灿本计划着可以被洞主宠幸一晚,结果却落了这个下场,她趴在床铺上,痛得双手紧抓着被褥发抖,咬牙切齿说:“不这么做,你真当我还能混很久?再说我献画也不是为了让他去卖。”

茗音完全不懂绘画,也不想懂,他只啜泣:“姑娘安心画画,画得自然也是极好的。”

有个忠心耿耿的跟班感觉不差,但那跟班若是不够聪明,却又会常常惹人失望,颜灿完全不回应茗音的傻话,只气得用力砸了下床铺:“那个兰果,分明就是害怕我超越了他的地位,才故意趁着这种时候痛下杀手,何其歹毒?”

其实茗音已经听说了《妙染》的事情,哽咽问:“姑娘都这个样子了,也要交稿吗?”

颜灿更显愤慨:“不嗯,能再被兰果抓住把柄。”

茗音点点头。

颜灿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他。

茗音不安:“姑娘怎么了?”

颜灿认真道:“除非他人没了。”

“……”

茗音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这要求属实超纲了。

偏偏颜灿还觉得自己想了个很不错的主意,催促道:“抓紧帮我搞点毒药来,我自有办法。”

茗音阻止:“兰果就是炼毒的,姑娘三思啊。”

颜灿完全不怕,瞪眼说:“听我的!”

见她已被揍道满脸妆泪狼狈了,茗音实在不想再让主人多费心,只得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那给我点时间吧,姑娘还是先准备稿子比较稳妥。”

颜灿这方面倒是很清醒:“不管我画成什么样子,他们都不会满意的,凑合一下便好。”

茗音想长吁短叹,又怕她厌烦。

颜灿咬牙切齿:“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才让洞主不再坚持逼我画画,而让我做了一次他的枕边人,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否则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这话让茗音打起了点精神:“我们?如果姑娘离开三青斋,也还会带着我吗?”

颜灿握住他纤细的手:“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是最亲的人,无论如何你都会留在我身边。”

画师可以有男宠,成了洞主的侍妾,他还容得下绿帽子?这答案实在再清楚不过。

但茗音并不想戳破那一点点幻想,只露出有些凄凉又痴心的笑意,安静地俯身轻抱住她,小声道:“姑娘有这份心,我便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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