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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因果巷

诡物收藏家[无限] 水兵洛 8791 2024-04-11 10:17:53

沈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洪家时, 洪夫人的瓷窑外站满了看护的家丁。但这个夜里,窑却是关着的,那小院门口也只有个正靠着墙打瞌睡的小侍女。

铁了心要一探究竟的少年敏捷翻墙而入, 片刻都不敢耽搁, 便蹑手蹑脚地搜索了起来。

所谓骨瓷,原本是以动物骨粉和粘土混合烧制的奶白色硬瓷, 虽然故事并不一定完全遵照这个设定,但肯定还是要看原材料的配比, 不会把各种杂质放入窑内。

换言之,死者的遗物不会烧毁。

经过调查, 沈吉果然在小院仓库内找到了两件染血的女裙,分别属于白浅釉和苗阳, 算是证据确凿。

梦傀:“这洪府还真是玩家坟墓啊。”

沈吉在心中叹息:“这么容易就发现,怕是在钓鱼, 果然我也是只能进、不能出……”

就像为了要佐证他这番话似的, 仓库门外很快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氛围顿时恐怖了起来。

沈吉立刻回头, 对视上站在月光下的洪夫人与她身后的强壮家丁, 努力表现得淡定:“思来想去, 真凶也没其他可能了,果然是你干的。”

洪夫人咧开红润的嘴唇,笑得嘲讽:“你一个小小的仆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必非要一探究竟呢?”

她讲话没有任何破绽, 但早在蚕魂塔见识过杨茉演技的沈吉已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人是剧中NPC, 所以在察言观色的同时,讲话也小心:“就像夫人不惜牺牲洪少爷的婚姻也想得到照骨一样, 难道白家就不想得到玑瓷吗,只是没料到……原来它竟是这么邪恶不详的玩意,看来洪夫人的技艺并比不过白大小姐啊。”

“技艺?我是个手艺人没错,但也是一家之主。”洪夫人呵了声,“只有小孩子才在意那些虚名。”

沈吉问:“可如果瓷商们知道玑瓷是这种脏东西,它还能值几个钱,洪家又能值几个钱呢?”

洪夫人非常淡定:“你死在这里,谁会知道?”

沈吉:“我死在这里,你怎么学会照骨?”

和预料中一样,原本虎视眈眈的洪夫人因这话而迟疑了几秒,蹙眉问:“所以你知道照骨的秘密?”

沈吉故意表现得胸有成竹:“不然你当我是个傻瓜吗?我不知道,又怎么敢来这里?”

洪夫人打量他:“你想要什么?”

沈吉早就准备好答案:“当然是要钱,我又不烧瓷。”

这话让洪夫人哼笑了声:“你要多少?”

“一千两。”

沈吉胡诌了句她绝不会给的数。

洪夫人果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连树上的乌鸦都被她惊走了,才抬袖擦了擦眼角,挥手道:“给他点苦头尝尝,再让他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来主动接触做了那么多恶事的大魔头,沈吉已经做好了遭罪的准备,但没想到洪夫人一点也没有急功近利的贪婪,甚至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

他根本来不及多做反应,那两名强壮的家丁便冲了上来,对着瘦弱的沈吉一阵拳打脚踢!

面对如此境况,沈吉只能尽力护住脑袋保住命,再等着馆长找机会里应外合了!

*

就在洪家暗云涌动之际,江之野也没有闲着。

他顾不上男女有别,端着药碗走到白冬青床边,淡声问道:“只是被俞卿刺激了几句而已,多大点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白冬青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呆呆地瞅着头顶的床帘,仿佛脑袋里已经彻底空掉了。

江之野放下那碗药,笑了声:“你也算是位烧瓷的高手,和任何艺术一样,瓷艺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你若觉得自己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便能通过吃几年苦摸到一门技艺的天花板,那才当真可笑。”

这话终于让白冬青动了眼神,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虚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我见过那么多瓷器,却没有一样比得上玑瓷,除了我们白家的照骨。”

江之野闻言了然:“所以你便觉得,只要你烧出了照骨,就可以打败生命里最强大的敌人,对吗?可惜现在事实让你失望了,照骨抹杀不了玑瓷。”

白冬青沉默。

江之野又道:“以我们外行人的眼光来看,玑瓷有玑瓷的美,照骨有照骨的美,百花齐放才是桃川繁荣的原因,要真这么容易就让天下瓷商奉照骨为尊,那这瓷艺界未免也太浅薄了些。”

这些大实话让白冬青皱起了眉头。

江之野继续直言:“再说,你见过多少瓷器?你真的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你从来没有走出去看过。”

白冬青深深地叹了口气:“是。”

江之野摇头,故意激起她的意志:“你想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继续着,我倒也不反对,反正阿吉确实想救你,对我来说,无非是多一个人、多一口饭的事。但是他为了你已经生死未卜了,你是打算用这种状态替他收尸吗?”

白冬青性格凉薄,哪怕是父亲的死,对她来说都并非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沈吉这个与其亲近了几天的小厮,自然也没引得这女人多么惊慌失措。

好在凉薄归凉薄,良心还是有的,白冬青咳嗽了两声,追问道:“什么叫为了我?他去做什么了?”

江之野垂眸:“如果我告诉你,玑瓷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伟大,它只是一种丑陋罪恶的脏东西,你还会是现在的心情吗?”

白冬青更加困惑:“你在说什么?”

江之野也不啰嗦,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你是烧瓷的,有没有听说过骨灰瓷这种东西?”

白冬青眯起眼睛:“西洋是有的。”

江之野又问:“那人骨呢?你知道人骨和粘土能烧出什么东西来吗?”

白冬青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立刻明白了他在暗指什么,神情不由为之一震。

江之野轻笑:“明白了吧?桃川每年都失踪那么多人,近日更是接连有我们的身边人不见了踪影,他们……恐怕都变成你最喜欢的瓷器了。沈吉就是想为替你证明这一点,才跑到了洪家去,我拦不住,救不了。”

听到这一系列惊人的话语,白冬青再怎么也难受,也不可能继续在床上安心地躺着了,她艰难地支着身子,半爬起来叹息:“阿吉……怎么能如此鲁莽?那洪家可不像我们白家那么好惹……”

江之野蹙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阿吉跟我说你是个纯善之人,你愿意救他吗?”

白冬青很是为难:“怎么救?我在洪夫人面前没有半点面子,现在白家又在俞卿手里,我根本叫不出人来。”

江之野完全不信:“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家也算是桃川的地头蛇了。在我看来,白家若还能有一个明白人,应该就是你啊。”

白冬青拧着眉头发问:“如果派人去救,有机会证明你放才说的那些话吗?”

“如果这样都找不到证据,那也没有其他的方法查明真相了。”江之野很坚定,“我相信沈吉。”

白冬青想了又想,最后摸索着从脖子拿下了一个蝴蝶状的玉坠:“这个是我十六岁生辰时,我爹的把子兄弟给我的。那人姓刘,是广陵城里开镖局的,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定能借些人手出来。”

江之野立刻把玉佩接到手里,轻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真不怕我骗你?”

白冬青思索后认真表态:“其实我原来并不喜欢阿吉,认为他是个表面漂亮,内心肤浅的孩子,但最近几日相处,却与他格外投缘。看眼神就知道,他当真很喜欢你。他喜欢的人,应该也不错吧?再说我也就这点儿东西了,你若非要骗走,那也是我的命。”

“我真佩服你这种随波逐流的艺术家。”江之野毫不客气道:“既然现在你从已经床上坐了起来,我希望你就此打起精神。你最好清楚的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容易退缩,白家才成了现在的样子。马上就要变成洪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你猜俞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姓白,还是姓洪?”

这话引得白冬青的脸色更惨淡了几分,她用力揪住被子,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

不得不说,洪夫人当真是个雷厉风行的狠人,她命人把沈吉暴打一番之后,便开始了严刑拷问,让他把照骨的配方和制作技巧明明白白地说了个清楚。

其实这配方早在白冬青走入瓷厂时,便已不再是非常秘密的事情了,沈吉记忆力超乎常人,自然可以说得一字不差,甚至比瓷厂方案还要详细。

洪夫人记好后,还真立刻便命人拿来了材料,在自己的窑前开始尝试烧制。

这照骨少说要烧六七个时辰,也算是给了沈吉喘息一下的机会,他的眼睛已经被血污得睁不开了,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小声道:“夫人,我真没骗你……我都告诉你了,你就让我走吧……”

洪夫人笑得和最开始一样嚣张而得意:“你看,我早就让你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还想要一千两银子吗?”

沈吉故作委屈,颤抖说:“不要了……我就想活命,您放过我吧……”

洪夫人明亮的眼睛里闪过冷光:“好啊,如果我真能把照骨烧出来,我就放你走。”

梦傀呸了句:“那是不可能的,你走就意味着要把玑瓷的秘密说出去,那样她不仅没了玑瓷的销路,甚至有可能把牢底坐穿!只要照骨烧出来,你的小命就没了。”

沈吉忍着痛在心里说:“多谢提醒。”

梦傀:“看你那倒霉样子,希望臭猫别让人失望!”

已经折腾了一夜,此时窗外已有了微微曙光。

沈吉眯着眼睛,正迷迷糊糊地望着那抹光走神时,忽有婢女前来禀告:“夫人,那个江老板来见你了,说是想临时增加订单,要跟您当面聊聊。”

洪夫人是见钱眼开的典型,不存在拒绝生意的理由,她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这么早?怕不是有别的事情吧?待我洗漱一番。”

*

由于世代经商,贴心的待客之道对于洪家来说已是日常。前来拜访的江之野被招待得很不错,茶水喝了,点心吃了,等了阵子才看到洪夫人衣冠楚楚地出现。

他立刻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这么早就来冒昧打扰您,真是抱歉。”

说起来洪夫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打量过后笑说:“你就是马福的姐夫吗?当真跟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之野轻笑:“听不太懂夫人的话,就当是在夸我吧。”

洪夫人也笑,落座后喝了口茶,问说:“江老板,你这来得可真是蹊跷,鬼市刚刚结束,你又想订什么瓷?为什么不在鬼市上订呢?现在当面和我交易,可不符合桃川的规矩呀,要是被人知道,可对洪家不好。”

江之野十分从容:“与您实话实说吧,我大部分银子都给照骨下了订单,但这两天白家烧不出照骨来也不是秘密了。我第一年从事瓷业,实在不想做一个冤大头。”

这理由倒还真说得过去,洪夫人仍旧笑:“所以你是想要照骨,还是玑瓷?”

江之野言简意赅:“我想赚钱。”

洪夫人愣了一下,笑容更深:“那是自然,大家都是要赚钱的。不过我的意思是,无论是照骨和玑瓷,我都可以卖给你,你还是要挑选一下品类的。”

没想到这女人刚得到沈吉,就已能开始夸下海口了,还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自信在的。

江之野装出惊讶:“这话怎么说?我知道原来洪少爷和白二小姐是有婚约的,但白二小姐已经失踪了,那白大小姐又在牢里打个半死不活,难不成——”

洪夫人厚着脸皮保证道:“打伤了可以治,再续前缘不就好了?你放心,白老头死了,以后桃川的瓷业都是我洪家的,只要你拿得出银子来,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烧。”

江之野表现得很痛快,立刻让自己带来的马家仆人打开了两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马福留下来的金银,灿光夺目,立刻让洪夫人瞧得目不转睛。

江之野挥挥手,仆人又把木盒关上。

江之野道:“自然是两种都要,以便分摊风险,有问题吗?”

洪夫人像急着解决他的要求一般,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契约,还是你要再回去考虑?”

江之野继续拖延:“我只担心一件事,目前我手里就这点闲钱,您若是再食言,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该老谋深算的洪夫人并没有多费口舌:“放心吧,我是正经做瓷器生意的,又不是土匪。如果我无法供货,你也能拿到赔偿,绝不会吃亏,契约可议。”

见她如此干脆,江之野更担心沈吉是否真的已经遭了难,或者这洪夫人当真只盼着赶紧把自己打发走。

趁其吩咐下人准备契约的同时,他刻意提及:“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桃川为何连年有人失踪?我表妹和妹夫都不见了,白二小姐不见了,就连我从白家买来的那个小厮也不见了,实在是离谱至极。”

听到这个,洪夫人不在意地弯弯嘴角。

江之野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洪夫人可有什么门路帮忙找人?只要能找到,我必有重谢。”

无论如何,洪夫人都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继续笑说:“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劝劝江老板,日后来桃川做生意时多带点儿人手,保证好自己的安全,那不该去的地方呀,可半步都不要去,人一旦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难免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江之野默默地瞧着她,脸上的笑意也很纯粹,根本就不像来试探或兴师问罪的模样。

*

尽管已经极力浪费时间了,但馆长也只拖住洪夫人一个多时辰。待她忙碌完毕,便又回到了仓库,命家丁给沈吉泼了好一盆冷水,然后便搬来椅子坐在他面前,怡然自得道:“等到中午,那窑就能开了,你可清楚如果烧不出照骨来,你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沈吉没什么力气,说话费劲:“当然知道……无论是照骨还是鸡玑瓷……都是可以给夫人赚钱的……如果烧不出照骨,我自然就要变成玑瓷了……”

洪夫人笑起来:“原来你知道啊?可是你给我的方子与白家瓷场的方子没有本质的不同,白家烧不出照骨,难道我这窑便有什么法术不成?”

沈吉努力说:“您是烧瓷高手……温度、时间、配比……绝对不会有差池……何必和那些工匠相比?他们是自己技不如人,方才怪白小姐没有把全部的方子告诉他们……简直可笑至极……”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洪夫人将信将疑的眯起眼睛,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默默地打量着沈吉。

几秒后,她轻声叹道:“那你可清楚,如果我得到了照骨,此生也便没有其它的追求了?”

沈吉默默忍受着痛苦,没有回答。

梦傀:“卧槽卧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吉:“你又是从哪学来的语气词?文明点,再这样子,就不让你胡乱上网了。”

梦傀:“我用词怎么啦?你又不是六岁小朋友,我们是成年智慧体之间的正常交流!”

沈吉实在虚弱,懒得与它胡扯。

梦傀又把话题兜回到正事上:“她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快要得偿所愿了!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快得偿所愿了呢?因为她知道你是谁!这女人分明就是个心印猎人在炫耀啊!她就是强行打开副本的那个人!可恶!”

沈吉倒是不慌,淡定分析:“如果她得偿所愿,只会成为心印的傀儡,并无法得到心印。就算她不是普通的玩家,我也不认为她是我的竞争对手。”

梦傀立刻冷静下来:“也对啊,吴家不会派出这么蠢的猎人,也不会刻意为了培养一个傀儡而耗费精力来跟你作对,不过还是有一点很危险——”

沈吉问:“什么?”

梦傀道:“你别忘了照骨的力量,是让傀儡夺得自己嫉妒对象所拥有的能力,如果她不是正常玩家,她嫉妒的是你这种侵入者呢?”

沈吉在心里惊了下:“这心印有那么大的能力吗?你可是说过的,只有沈家的血脉才能成为侵入者。”

梦傀犹豫:“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行,我有点乱,你让我再去想想!”

扔下这话,它居然不再出声了。

*

沈吉脑内对话的同时,洪夫人显得非常胸有成竹,一直坐在他面前喝茶、翻书,好像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个血淋淋的狼狈少年,而是在什么环境优美的花园里欣赏着怡人风景一般愉快。

正在这时,晴天白日的桃川忽然响起了放烟花的声音。遥远的爆炸声吸引得屋内外的打手和婢女都凑过去去看起了热闹,给周围带来了小小的骚动。

沈吉也想看,无奈窗户挡住了所有,他只能凝望着这间肮脏的仓库和毫无希望的一切。

洪夫人似乎很讨厌那吵闹声,骂道:“谁吃饱了撑的,大白天放这些东西?把门关上!”

婢女听话照做,烟花的声音顿时变小了些,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回音。沈吉躺在原处,越听越觉得微妙,不禁悄悄皱起了眉头。

*

时间缓慢推移。洪昊那家伙竟在外面浪荡到正午才返回家来,他直接走到仓库外和母亲请安,对自己所见到的这幕并没有任何吃惊之意。

这家伙,果然是了解洪家一切罪恶的,一直只想坐享其成。

洪夫人没兴趣多骂他私会俞卿,只道:“你若再不注意影响,我便不准你出家门了。”

洪昊满脸喜气,得意洋洋地瞪了眼狼狈的沈吉,而后朝母亲招手:“您若知道我带回了什么?就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快过来瞧瞧。”

洪夫人不耐烦地起身:“你少找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逗我,我劝过你多少次,要把心放在正事上。”

洪昊得意地打开手里的盒子:“这难道不是正事吗?母亲?您好好看清楚。”

沈吉艰难抬头,惊见他盒子里竟然躺着一个雪白的玉净瓶,正是本该属于白老爷的白家镇宅之宝!

洪夫人显然也被这东西给惊到了:“这是……”

洪昊眉飞色舞:“这可不是白冬青烧的,是白家几百年前的那个,值多少钱您可比我清楚。我忽悠了俞卿一夜,她才拿来给我,还有这个……是白家的书上写的照骨烧制方法,句句分明,怎么样?我立功了吧?”

洪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接过儿子手上誊抄的宣纸,认真看了几眼,又快步走到窑前,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沈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洪昊做这些,当然只是为了向母亲邀功,他趁机走到沈吉面前踢了他一脚:“狗东西,怎么落到了我娘手里了?你不是跟着那个姓江的跑了吗?”

沈吉实在不愿与他废话,甚至气都不气,只眯着眼睛装死,盼他赶紧离开。

但他越是如此,洪昊越是不服,甚至踩在他的伤口处:“装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惦记我洪家的钱?”

沈吉无奈承认:“是……只可惜大少爷看不上我……希望我下辈子配得上您吧……”

这话在洪昊耳朵里听得很怪,明明卑微,却又像在嘲讽。

好在洪夫人不喜听儿子如常聒噪,皱眉骂道:“安静!不然就赶紧离开这里!”

这洪昊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并不怎么在意沈吉的死活,对他也不存在太多爱恨情仇,只想继续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罢了。

听到母亲的训斥,他故意朝沈吉吐了口水,又赶忙跑到母亲身边挑拨道:“怎样?这小子是用照骨来招摇撞骗的吧?对比下我的真本,他是不是撒谎了?”

洪夫人迟疑了片刻,说道:“没有,你抄写的方法与白家瓷场的方法、还有沈吉说的方法全是一模一样的。如果照骨真的这么简单,为什么白冬青折腾了那么多年才成功呢?这不合理。”

技艺不精的洪昊自然回答不出来。

洪夫人喃喃自语:“难道真的像沈吉所说,一切都要分毫不差才行吗?那失败的风险会非常高,但白家当年,可是批量生产照骨的啊。”

洪昊失笑:“这烧瓷,所谓配比、时长、温度只能是个大概,每窑瓷都不同,如何做到分毫不差?”

洪夫人毕竟是个烧瓷高手,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回答道:“靠磨练……我这窑瓷,应该是烧不成了。”

说着她竟然朝向沈吉目露凶光。

沈吉已经料到洪昊的出现会害自己如此,脑袋飞速转动——事实上,白冬青的确没有隐瞒过照骨的烧制方法,事实正像他向洪夫人说的那样,只有通过夜以继日的磨练、当真将这方法烂熟于心,能够做到分毫不差,才有可能烧制出和那玉净瓶一样奇妙的照骨。

而洪夫人一旦意识到这确实就是真相,自己也便没有存在价值了,以她的性格,恐怕当即就要斩草除根。

趁着洪夫人朝仓库走来时,沈吉赶忙开口道:“你这窑瓷确实很难烧出来……按照白冬青烧制的多年经验,很可能是瓷片不够透亮……”

洪夫人声音冰冷:“所以呢?”

沈吉继续道:“她当时召集瓷商去白家展示照骨时,也说了,自己对烧制是有改良的……无论是材料还是时间都更有性价比……这点奥妙……其实在于要反复烧制两次……并把每次的时间缩短到原来的三成……”

在中学时,沈吉曾经看过些关于瓷器的科普读物,知道像骨灰瓷这种东西是二次烧制而成的,所以他这话也不完全是天马行空,但当真是现编的。

洪夫人不信:“你现在才讲,是故意戏弄我吗?”

沈吉苦笑:“我知道夫人不会放我走……但我不想死……故意拖延一下有错吗?”

洪夫人毫无感情:“早死晚死,对你有什么区别?”

沈吉小声:“夫人若落到了我这般田地……便会知……道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和那些优柔寡断的角色不同,洪夫人没再与他继续废话,而是立刻吩咐道:“熄火,抓紧把瓷窑冷却,重新准备材料再试一次。”

洪昊疑惑:“这窑应该也快烧完了,不等等看吗?”

洪夫人:“我不相信我有白冬青那个天分,我也不相信自己一次就能烧成,不必心怀侥幸。”

洪昊很不屑:“她真有天分吗?她只是很努力。”

洪夫人的表情好似十分鄙夷自己的儿子,甚至懒得与他多说,拂袖道:“你没别的事就把瓶子带到宝库,然后去书房读书,三日之内不要再找俞卿浪费时间!”

洪昊没得夸奖,反而又被训斥一通,只能讪讪地走了。

*

天不知不觉便黑得透顶,失血过多的沈吉奄奄一息,他见没有任何人给自己送水送菜,便更知洪夫人的杀心已决,好在这次本就是有备而来的,也并未因此而心有波澜。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艰难的抬起头,偷看向热火朝天的院落,那洪夫人刚刚把瓷窑再次烧了起来,开始二度加工照骨,本人多半是准备要去吃晚饭了。

沈洁等她带着婢女离开小院后,忙靠着意志力拖动着几乎破碎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爬到门口,找了个木板把这仓库门从里面卡死。

梦傀重新冒头:“那烟花真的是臭猫在给你传递信息吗?就算他在别的副本里很能打,在这个副本也是不好使的。难不成还能说动了官府来抓人?”

沈吉否定:“姚大人虽然也破案,不过他只要是没看到铁证,是绝对不会随便犯错误的。”

梦傀:“所以臭猫找什么人来救你?”

沈吉:“不清楚。不过他既然用烟花给我发信息,便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再说走到这一步了,必须相信他。”

梦傀哼哼:“这么强大的心印,要是不能带回博物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哦!”

沈吉全身疼到快要崩溃,就连意识也有点迷糊了,不由在心里无奈笑道:“知道了,我尽力。”

梦傀紧张:“你给我清醒一点,可不准昏过去!”

就在沈吉和小机器人对话之际,原本还算安静的洪家大宅已经准时准点地起了乱子,和烟花摩斯密码传递的时间和方法分毫不差。外面不仅传来了厮打和吵闹之声,甚至还有大量火光突兀出现,将门缝映得泛红。

沈吉努力地扶住门板,暗想:“来了!”

*

来者的确是江之野,他一袭夜行黑衣,带着镖局那些蒙面的兄弟冲进了全无防备的洪府,虽手持长剑,顺利砍翻了两个试图阻拦的壮丁,却能鲜明地感觉到:副本在极力压制他的体力和能量。

好在关注之前化作白猫时已经将这座大宅的地图研究了遍,在外围故意制造混乱的同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指挥着那些黑衣人直冲向烧瓷小院。

听到异动的洪夫人被儿子搀扶出来,震惊骂道:“哪里来的宵小之徒?竟敢抢劫本府,来人!拦住他们!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报官啊!”

说话间,又几名家仆受伤倒地,洪昊哪见过这阵势,更没料到治安还算不错的桃川竟然会发生如此血腥之事,以至于扶着母亲的胳膊都颤抖了起来。

洪夫人意识到了自己或要失败的现实,在气急败坏中一把推开他:“废物,给我滚远点!”

这态度当真已经不太像位严厉的母亲,而更像个失去耐心的陌生人了。

洪昊趔趄着愣住,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却说沈吉已趁着短短的时间,将白浅釉和苗阳遗留在此处的残破遗物全都打包装好,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能听到外面的厮打之声,因很清楚馆长的战斗力在这个副本并没有那么好使而格外紧张。

正心跳如鼓时,忽有什么重物砸到了木门上猛震了一下,沈吉跪坐在地,手心出汗。

片刻后,木门又被人着急地拍响了,熟悉的声音隔着门响在外面。

“阿吉,是我!”

沈吉颤抖地开来门栓,根本没有机会看清楚,便被江之野用力抱在怀里,悬了整天的心顷刻放到了肚子里,他努力说道:“证据……拿到了。”

江之野扶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沉音应声。

*

那夜间犹如传奇话本般的骚乱,次日便在桃川被传成了绿林好汉制造的正义神迹。

尽管抱着死者衣物被营救出来的沈吉坚称,自己并不清楚是谁出手相救,但姚翔还是趁此机会直接将洪家一网打尽,收集到了更多的证人证物,破获了困扰本地多年的离奇失踪案,为此立下大功。

当然,因为他过去并没有少拿洪家的好处,那洪夫人和洪昊根本没有离开桃川的机会,便得了个“畏罪自杀”,不了了之的悲惨结局。

而至于俞卿、管家等人勾结洪家谋害白老爷以秋后问斩,白冬青终于被判无罪、返回白家,便更是更之后的事情了。

沈吉从未在个副本停留过这么久的时间,久到他几乎快要习惯桃川的生活和这里的每个人的存在,简直无法用眼睛去分辨这世界到底是真是假。

副本迟迟未关闭的原因,当然在白冬青。

江之野和沈吉的确完全毁掉了其他玩家的欲念,却始终没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直至洪夫人头七那夜,副本始终平静的天象才有了神奇的变化:漫天星空像被什么利器割了个口子,透出隐隐金光,明明无比夺目,又似乎只有他们两个能够看到。

那好似事白冬青悄然开裂的执念。

夜里,她只请他们在白府喝了杯茶,吃了几口素雅的点心。

经历过此番磨难,这位大小姐当真被折腾得消瘦了不少,叹息说:“其实,本该请你们喝杯酒的……若非你们帮忙,也许现在,我和我爹已在黄泉底下重聚了。”

沈吉和江之野对视一眼,而后朝她微笑。

白冬青也笑:“不过,我已经决定随九华庵的师父去修行了,那些清规戒律早晚都要熟悉,倒不如从现在便开始恪守的好,所以就只能让你们陪我吃茶了。”

这话沈吉属实没想到:“你要出家?!”

白冬青依然平静:“其实我很小就随师父学习佛理,师父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只是我之前听不懂她的话,平白愚钝了那么多年。她常云游四海,现在我也想随她去看看天下之大,否则永远在这里做一只井底之蛙,谁又能保证,我不会被下一个照骨困住呢?”

随着她道出这些话来,天空中那奇妙的景象越发明显,以至于桃川终于失去了所谓“真实”的面具,露出了它光怪陆离的心印本相。

白冬青全然不觉,依然微笑:“以后若能定下心来,有了灵感,我还是会烧瓷的,但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今晚我就是想感谢你们,没让我成为下一个洪夫人,而走上不归路。”

“你不会的,你心里想的事一直都和她不一样。”沈吉认真道,“不过我也挺高兴,你终于想明白了,你追求的不止是照骨,还有更广阔的东西。”

白冬青疑惑:“你好像一直都很在意我到底怎么想,我当真那般愚昧,值得你如此挂心吗?”

女人的第六感还真是准确啊,沈吉心虚地装出傻笑。

好在白冬青没多继续问,只道:“听说你们也要离开桃川了?无论怎么说,你也算是白家人,一些盘缠我还是要给你掏的,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安稳。”

沈吉刚想推辞,却被江之野从桌下按住手,因为白冬青从桌底掏出来的竟然是个很眼熟的盒子。

白冬青弯起嘴角:“我明白,寻常金银你们是看不上的,思来想去,不如就把这个送给你保管吧。否则留在我身边,它总像个心魔似的。”

说着,她便掀开了盒子:美丽的玉净瓶正躺在里面,被月光笼罩得几乎透明,泛起了如有生命的阴色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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