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灼然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面色微微一沉,扔下这件红裙转身走向门前,心魔亦步亦趋跟过来,就见他召出那三尺蓬莱玉枝。
显然,这是打算暴力破门。
然而,所有攻击打到门外的黑暗深渊之后皆没有回应。
云灼然试探过几回无果,而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玉枝剑。
心魔谈不上失望,也没有不高兴,只握住云灼然手背。
“没事的,哥哥。”
云灼然摇头不语,因为心魔不懂他现在的顾虑,他又不想说出来他猜测要离开这间客房的方法,却见二人身上的浮空令毫无防备地发出提示。心魔凑过来看了眼,想也没想就念了出来,“请按照抽取到的身份牌,穿戴上代表身份的道具,走出客房……”
最后一个字从心魔嘴里说出来,云灼然的脸都黑了。
果然……
云灼然手指骤然收紧,似要当场捏爆这多事的浮空令。
“噫!”
心魔念完后慢慢反应过来,瞪大一双微微泛着明透血光的漆黑眸子,先是看向床上的华美红裙,随后迅速转向身旁脸色冰冷的云灼然。
“是要哥哥穿上裙子,我们才可以离开这个房间吗?”
云灼然:“……”
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一刻,云灼然再次认清到这个道理。是了,顾神枢在他这里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肯定是会盘算着在其他的什么地方找补回来的。
比如现在,让他穿裙子。
云灼然只想呵呵。
他先前看到裙子和身份牌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这一点,他是满心拒绝的,更不打算说出来,没想到顾神枢会操控浮空令催促他们。
云灼然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心魔也沉默了半晌,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云灼然,仿佛还有一点期待。
云灼然当即肃容,“不。”
“哥哥?”
心魔眨巴眼睛,眼底水光微微闪烁,配上这张极致漂亮的脸,换了其他定性差的人,指不定心魔想要什么,都会掏心掏肺地捧给他。
云灼然坚决摇头,“不穿。”他严肃地教育心魔,“这是女子的裙子,男女有别,而你我都是男子。”
而且这红裙,分明是顾神枢为了看他笑话故意放到这里的。
但见心魔露出一脸似懂非懂的神情,云灼然恍然醒悟,他还没教过心魔这些最基本的常识,因为心魔的体型看上去是成人,他无意识忽略了这些,莫非……云灼然有些不可思议,莫非,心魔真的连着也不知道?
正当云灼然想着该如何给心魔补上这些常识时,心魔挠头说:“可是,我们这样的话就不能出去了。”
云灼然怔了一下,心念一转,也许是他想多了,心魔并非不懂这些,只是在苦恼如何出去吗?他眼神狐疑地看着心魔,“想出去?”
心魔说道:“我出不出去都可以,只要跟哥哥待在一起就好了。可是哥哥要是不出去,就不能找到顾神枢了,所以哥哥是要出去的。”
云灼然一顿,不可否认,对心魔的话,他心中有些动容。
心魔是在为他考虑……
心魔皱紧眉头,想了好一阵,忽然一拍脑门,转身走向床边,捡起那身耀眼的红裙,“没关系的,哥哥不喜欢,那蔚然来穿就好了。”
说话间,他拿起那件红裙在身上比划,真要往身上套。
云灼然神色颇为惊诧。
心魔无奈地笑叹道:“哥哥不喜欢的,都交给我就好了。”
云灼然心头倏然一动,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
于是心魔除下云灼然给他的外袍,歪歪扭扭地将那一件宽松的裙装披在身上。他如今是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身躯,加上云灼然少年与青年时本也十分纤瘦,就算内里还穿着几层带着破洞的衣衫,也不会显得臃肿。
问题就是这件裙子太过轻薄,裙子是一片式的,即便扣上了扣子,领子还是滑到肩头下,堪堪卡在胳膊上,绣着精致金线牡丹的腰带将腰身紧束起来,腰腿以下却随意得很,没有扣子系带,就这么空荡荡的露出大腿。
好在心魔里头还有一身衣裳,就是肩上被火星燎到的巴掌大的破洞袒露出来,不规则的烧焦破洞随之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而他内里的红衫与这件裙子色彩相近,因此不会显得突兀,这么一穿上去还反衬得这他原本的红衫与这件红裙原本就是一套似的。
云灼然看愣了。
不是因为心魔穿上红裙有多突兀或者奇怪,也不是因为心魔穿上这件裙子后一点也不显女气,红群上的金凤振翅绣样给他平添几分霸气、却也叫他生来自带的妖邪气息变得更加深重,而是因为心魔的毫不犹豫。
是因为,心魔毫不犹豫地替他穿上了他不喜欢的红裙。
说来,大多是人都是矛盾又奇怪的,平日里心魔多听话、什么好的都想着云灼然,云灼然会欣慰,会夸赞,但这些都比不上心魔如今做的这一件小事情给云灼然带来的情绪浓烈,他胸腔内忽然涌上难言的无措。
云灼然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双漆黑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眼前的红衣少年,他此刻看心魔无端有些陌生,但是又很开心。
“蔚然,”
即便明白顾神枢这么安排是想看他笑话,云灼然心下忽然释然,“你不喜欢这些的,让……”
一句‘让我来’还没说出来,心魔就拎着宽大衣袖,笑嘻嘻地在云灼然面前欢快地转了一圈,红云翻波,如傲然且恣意盛放的名贵牡丹,“哥哥看,我穿着裙子好不好看?”
云灼然道:“好看……”
可是云灼然心想,这份委屈,没必要让心魔来替他受。
他养着心魔,又是不为了让心魔为他卖命、替他受苦的。
心魔拖着宽大华丽的袖子和裙摆转回来,就在储物手镯里取出一白一紫两只牡丹,全都塞到云灼然手里,“我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哥哥你看,要不要在我头上簪朵花?这两朵花都是我在牡丹园拿到的,好看不?”
“……好看。”
看着心魔脸上充满兴奋的笑容,云灼然突然陷入了沉默。他好像还是误会了什么,心魔好像根本不懂男女有别,或者说心魔根本不觉得男子穿裙子有什么,穿裙子就跟玩似的……
门前突然响起轻微的吱呀一声,打破房间里诡异的缄默。
房门开了。
云灼然怔怔看去,没想到这都可以,心魔当场就笑开了花。
“看吧,我就说这样可以!”
云灼然垂眸望向床上的小竹牌,“……你先看看这个。”
心魔随手放到枕上的小竹牌红光闪烁,添了几个字。
——偷穿花魁衣服的丫头。
简直荒谬。
再看云灼然手里的身份竹牌,花魁的称呼完全没变动。
不管如何,门还是开了。
云灼然收拾好一言难尽的心情,将心魔的牡丹全都收起来,半点帮心魔把花簪上去的意思都没有,就率先一步走出房间,“出去看看。”
虽说心魔穿着红裙并没有不好看,可云灼然一看就头疼。
走出房间后,云灼然才发觉,他们所在的房间在楼上,门前挂着一个小木牌,上书天字号上房甲,隔着楼道,右侧还有间天字号上房乙。
三楼就只有这两间上房。
二人下了楼,二楼是一些普通的客房,而一楼则是大堂。
这时候,大堂已经有不少人,正是双陆斋的其余七人,想来狐妖和虎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他们都送了过来,只不过,除了云灼然之外,比他们更早来到大堂的七个人身上都有些不对劲——都穿戴着奇怪的衣饰。
殷少主还算正常,手上的铁扇换成了一卷陈旧竹简,江执白背着一个斜跨的布包,一把半干的板蓝根从布包冒出头,顾秋暝背着根的粗大木棒,沈灵枢穿着件灰扑扑的布衣,清高的仙门弟子顿时变成了落魄凡人……
这四人尚且还算正常的,顾锦屏也只是穿了件男装的夜行衣,云灼然一眼略过几人,看到剩下二人时眸光忽的一顿,匆忙回头看心魔。
无他,因为厉剑茗和姬若的运气似乎都与他和心魔差不多。
都比较倒霉。
姬若斜斜歪歪地套了件白裙,头上簪一朵小白花,他本就面若好女,如今看上去就是个小姑娘,有此待遇,他的脸色果不其然黑如墨汁。
而厉剑茗……
云灼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眼睛火辣辣的疼,当场看向心魔,就是为了看看漂亮孩子洗眼睛。
厉剑茗穿了身金闪闪的裙子,戴着两胳膊的金饰,动作起来叮当作响。可他的体型算是健壮的那种,套上这种明亮的色彩,整个人看上去不说亮的刺眼,却是十分臃肿,何况他还拿着一盒胭脂,矫揉造作地要往脸上抹。
众人都默默远离了他。
厉剑茗还丝毫不曾察觉似的,给沈灵枢抛了个媚眼,掐着嗓子说:“要穿就穿全套……沈灵枢,你这胭脂反正都是要卖的,干脆给我好了。”
看起来像个青楼老鸨。
沈灵枢面色铁青,“随你。”
他就不信,厉剑茗真能为了恶心大家往自己脸上抹胭脂。
厉剑茗嘿嘿一笑,果真拿指尖点了点胭脂,“那行,回头我看看道具里有没有银子,补给你。”
沈灵枢实在不想跟他说话,果断转身走人。厉剑茗也不真的要往脸上抹胭脂,见楼上下来人,他往衣袖上擦掉胭脂,就掐着兰花指迎上去,“哟,这不是咱们的云岛主吗!”
云灼然拉着心魔一起往后退开,面无表情地说:“走开。”
看云灼然一副避之如蛇蝎的样子,厉剑茗哈哈大笑,好歹恢复了正常,而后满眼惊奇地打量起心魔,“若我没看错这也是条裙子,我的小岛主哎,你怎么把裙子穿的这么好看,乍一看我还以为这是你们蓬莱的道袍,你也帮我看看怎么才能好看点呗!”
众人才都知道云灼然二人下来了,不得不说,见到心魔这身新造型的第一眼,众人眼里皆被惊艳填满,但看到云灼然时,发觉他还是往常那样的打扮,手上也没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道具,众人惊愕之余,又是满眼羡慕。
心魔从来不会太给外人面子,于是一脸惨不忍睹地移开脸。
“算了吧,你不行的。”
厉剑茗嘴角一抽,他本就是想逗逗小岛主,至于被迫穿上什么样的衣服,他是不太在意的,就是有一点不乐意,方才恶心人时也没了。
“……那好吧。”
厉剑茗摸了摸鼻子,手上八个金镯子铛铛作响,吵得他自己都头疼,他虎躯一震,将这些镯子一个个摘下来,一边好奇地问云灼然,“你怎么不用换装?我们被传送到这里之后,都要穿戴上特有的道具才能出来……”
因为摘镯子的力道太大,厉剑茗疼得倒抽口气,接着说:“我被传送到三楼的天字号上房里,拿到的身份牌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千金。”
他说着晃了晃腰,示意云灼然看他挂在上面的竹牌。
上头确实写着离家出走的富家千金,还带了一个‘茗’字。
所以后缀的那个字,应该是在他们的名字里摘出来的?
云灼然又看向其他人。
殷少主似乎明白了跟云灼然待在一起他就得客客气气的,于是主动举起自己的身份牌,“我到了二楼上的普通客房,是赶考的书生。”
江执白无奈看向包里的板蓝根,“睡大通铺的药铺学徒。”
顾秋暝微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大通铺的镖师。”
沈灵枢面色铁青,“小贩。”
厉剑茗补充,“卖胭脂的那种。他也是从大通铺出来的。”
沈灵枢没理他。
事实上,因为跟顾秋暝出现在一个房间里,还拿到了如此不堪的身份,沈灵枢的心情确实很不好。
姬若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卖身葬父的孤女。”
心魔惊讶地哦了一声,他在宋韶说的话本故事里听过的。
姬若的脸色愈发难看。
顾锦屏正暗暗瞪着云灼然和心魔,又不敢动手,她还害怕因为火海上的过节,云灼然和心魔会在这里针对她,于是等众人都自我介绍完,都看向她的时候,她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才眼神闪躲地说:“江湖大盗……”
这时,厉剑茗终于摘完了手上的镯子,他松了口气,看向云灼然二人说,“我还以为要戴上所有道具才能出来,结果下来后发现他们都只带了一件道具,可亏死我了……云灼然,你和小岛主又抽到了什么身份?”
见许多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过来,云灼然面色冷凝下来。
“花魁……”
“花魁就是我啦。”心魔打断了云灼然的话,而后呲起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看向大堂里的所有人,“怎么样,你们是有什么意见吗?”
想到这位小岛主嘎嘣嘎嘣啃妖丹的画面,众人面面相觑。
厉剑茗惊悚地抱住了胳膊,“我们哪儿能有什么意见……小岛主你可别误会!我还想问问你跟浮空城城主是不是进行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为什么你的裙子穿上去根本就不像花魁,反倒像俗世间帝王的龙袍。”
厉剑茗的话很有拍马屁的成分,心魔果然听得美滋滋。
“我也觉得好看……嘶!”
心魔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在袖子下翻出一块玉白竹牌。
云灼然看得分明,心魔的身份竹牌上,称呼居然又变了。
——偷穿花魁衣服,并且冒充花魁的贼丫头。
啧,还越来越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