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个月时间内,盛京由繁盛喧嚣变得异常冷清,长街只剩寥寥几人,穹顶再灿烂的日光似也难以驱散隐藏在每个角落里的阴霾。
浮空令的出现,引得盛京中的无数修士为之躁动,而烛阴教与其他魔修的介入与残忍抢夺,同时也给盛京所有人带来强烈的危机感。
不论正道魔修,只要知道蓬莱仙之名,大都忌惮蓬莱仙,故而云灼然和心魔回来的路上并未像出去时那样遇到劫道的魔修,或许也有正道这段时间肃清盛京的原因,在第二批浮空令出现后,魔修安分许多,而正道的许多门派也都联起手来开始反击。
回到客栈后,云灼然才知道这件事,尽管盛京表面是安宁了,大部分修士仍是选择闭门不出,更别提盛京中大多数无法修炼的寻常人。
说来云灼然出门这大半个月,正道几个宗门做的事还不少,虽说万仙大会是暂停了,封魔井的事也还是有人在查的,可惜至今仍未有什么线索,几大宗门担忧封魔井下逃出来的妖魔作乱,只好再次求助到蓬莱。
云灼然刚回来,蓬莱仙就将四大宗门给的名单送来了。
“这是数百年来,被关进封魔井的人的记录名单,应当没有什么遗漏,不过有些是太多年前关进去的,没人知道他们时不时还活着。”
云灼然起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种名单能落到他手上,转念一想,是了,他现在是蓬莱少岛主,身份不同了,能拿到的信息自然不同。
这份正道多个门派整理的名单很详细,包括每一个被关下封魔井的犯人的出身、罪名,因为云灼然在查二十年前封魔井的事,蓬莱仙多留了心,将名单扣留下来,云灼然看名单的间隙,他就揣着袖子坐在对面,眼巴巴看着趴在云灼然背上的心魔。
这出去一趟,心魔就跟小主人是越来越亲近了呢。
甚至让蓬莱仙有一种,自己坐在这里是多余的错觉。
能送到蓬莱仙这里来的资料,四大宗门不会作假。
云灼然翻了翻,很快找到蓬莱仙特意挑出的二十年前封魔井之乱时曾有过姓名的几个魔修的资料。
蓬莱仙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冷凝下来,道:“据我所知,封魔井下有史以来实力最高强的是两百年前被关进去的血魔老祖,魔道原阴傀宗的老祖,是被顾神枢送进去的。”
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当时顾神枢还不是天道宗宗主。
云灼然正在翻看的竹简上,赫然写着血魔老祖的名字。
顾神枢在创建天道宗前就已成名,便是因为这个血魔老祖。顾神枢捣毁了他的阴傀宗,并将其送进封魔井——彼时顾神枢的修为是元婴后期,而血魔老祖,却是半步大乘。
越级拿下血魔老祖,顾神枢可谓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在二十年前,封魔井之乱的起因正是封魔井下的五位魔头联起手打破封印大阵,妄图逃走。
当年驻守封魔井的沈家和顾家直到扛不住了,才向顾神枢求助,并称云沛然叛变,在封魔井助魔头突破封魔大阵,情况十万火急。
因此,顾神枢是最先赶过去的,而后在封魔井陨落。
同时,以血魔老祖为首的几个魔头也都同归于尽。
但顾神枢之陨落,据传更大因素是云沛然的背后捅刀。
当四大宗门的人赶到时,所见便是云沛然逃逸的一幕。
并未有人亲眼所言云沛然杀人,但很多人为拦下云沛然与其交过手,由此确认他确是云沛然。
云灼然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作保,云沛然绝对不会杀顾神枢,可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云沛然,世人也只会相信亲眼所见,而云沛然自此后未再出现。云灼然当时到底不在现场,他也不是云沛然,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看着云沛然背下畏罪潜逃之名,要洗雪,除非有人作证亲眼所见也有假。
在以往,要找这个人很难,现在只要找到顾神枢就好了。
毕竟这世上谁能比顾神枢更清楚,是谁杀了他自己?
此刻在云灼然手中的名单,是正道公认的封魔井下最强五人,也是当年作乱的那五个魔头。
血魔老祖在最前面,随后是他化神期的徒弟与封魔井下实力不弱的两个老友。最后一个人的名字让云灼然眼前一亮,想到了姬无妄,“血魔老祖、崔慎,还有……姬宴?”
就算深受连累,云灼然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几人的名字。
二十年前顾神枢在封魔井陨落一事的真相早已查明,但向来极少有人提及那几个作乱的魔头,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几个在传闻中早已在顾神枢手下灰飞烟灭的魔头,或许是因为死透了,就没那么招人恨了?
云灼然看着姬宴这个名字,不禁想到姬无妄找他合作的事,姬无妄说,他父亲在封魔井离奇失踪,同样是在二十年前顾神枢陨落时。
蓬莱仙道:“据说是魔宫前宫主,是被哥哥送进去的。”
云灼然不用想都知道蓬莱仙口中的哥哥是他的兄长云沛然,他神色微愕,“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说起此事,蓬莱仙眼神幽怨,撇了撇嘴说:“我也没听说过。不过姬宴是在顾神枢陨落前十年进的封魔井,那时我应该还没找到哥哥,但当年轮守封魔井的天道宗长老记录,人确实是哥哥和顾神枢带过去的。”
姬无妄说三十年前他父亲被顾神枢关进封魔井,而蓬莱仙拿到的记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姬宴是顾神枢和云沛然一起送到封魔井的。
好像也没有什么冲突。
云灼然认真回想了一下。
记录上的时间,应该是云沛然刚从天擎宗的佛塔下出来,来到天道宗带他离开后不久的那段时间。他们当时有很长一段时间租住在青州的一个小院子里,云沛然偶尔会出去一段时间,他从不告诉云灼然去了何处,但每一次他都会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也许就是那时候的事,云沛然跟顾神枢也确是好友。
蓬莱仙想起来昆吾剑宗的裴衡送名单过来时说过的话,又道:“对了,昆吾剑宗的闻剑仙送东西来时说,当年赶到现场的人只看到血魔老祖和其他几个魔修身魂俱灭,不过这个魔宫的姬宴,好像是早就趁乱逃了。”
云灼然顿了下,“这些是剑宗的闻剑仙亲自送来的?”
蓬莱仙点点头,双眸亮晶晶地看向云灼然,脸上满是好奇,“闻剑仙还说,‘多亏少岛主当日提醒’,他什么意思,你提醒他什么了?”
“大概是浮空令的事。”
其实浮空令也有可能会引来灾祸这点,就算一时被惊喜冲昏头脑,闻剑仙很快也能想到,多半还是因为提醒他的人是蓬莱的少岛主。
所以当闻剑仙求助蓬莱仙时,便多给了蓬莱一点提示,不过看样子,闻剑仙只是怀疑姬宴还活着,他也没有太多证据证明这是事实。
倘若姬宴真的活着,那当年的知情人就有多了一个。
当然,云灼然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还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身上,心知还是盯顾神枢要紧。
三月之期已过去大半,他必须要尽快拿到浮空令了。
而明日,又是初七。
心魔举手自告奋勇,“哥哥!我可以去盯着沈灵枢!”
宋韶小声提醒,“小岛主有所不知,沈灵枢正在修复灵脉的关键时刻,已经闭关了,天道宗的几位峰主亲自守着,怕是很难近身。”
心魔不以为意,“那有何难?我在他附近守着就是了。”
守株待兔,看的还是运气。宋韶能在沈家附近碰巧拿到一次浮空令,他们再盯着沈灵枢,就真的能得到浮空令吗?万一这次没有呢?
比起等待,云灼然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宋韶,可知道混入盛京的魔修都藏在什么地方?”
宋韶忙应道:“知道。”
云灼然颔首,“好,明日你让宋蕴去盯着那些魔修。”
宋韶恍然大悟,满目钦佩。
“是,我明白了。”
蓬莱仙和心魔听得一脸迷茫。
云灼然看着二人几乎同样一脸懵的脸,不由轻叹一声。
“我们不需要等,抢就是了。”
目前大部分人只知道浮空令会隔一个月出现一次,至于什么地点根本就没有规律,谁也不知第三批浮空令会不会有,又在何处出现。
与其等待那些没有定数的缘分,还不如直接去抢——那些魔修手中的浮空令,多是沾了人血的,从他们手上抢,云灼然不会心慈手软。
蓬莱仙和心魔总算明白了,前者惊得微张开嘴,慢吞吞点头。后者拿一双晶亮地眸子盯紧云灼然,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被严肃地板起来。
“哥哥你变坏了!”
云灼然不明所以地挑眉。
心魔旋即抚掌,露出灿烂的笑脸,“不过我喜欢!”
他显然很开心,扑到云灼然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泛着血光的双眼微微眯起,“哥哥我也要去!我第一次抢东西,要怎么做才好呢……”
看着心魔眼里溢满的煞气,蓬莱仙和宋韶背后一凛。
云灼然微微一愣,心下突然有些暗恼,他似乎不该在看似白纸一般单纯,其实天生便带有恶意的心魔面前提出要做这种不好的事,本想教好心魔的,他好像成了反面例子呢。
为此,云灼然给心魔添加了一门功课,抄写经书。
当天夜里,心魔的兴奋与期待在抄书中慢慢消失。
初七那一天,盛京街头上果然多了许多修士出没。
心魔睡了一觉醒来,就忘了昨天抄经书的事,难得一大早就起来了,守在云灼然身边看日头,漆黑眼眸滴溜溜转着,一直等到晌午。
如许多人所料,浮空令今日又出现了,远在盛京的西北角,等人闻讯赶去,那里只剩下血迹残留的痕迹,得到浮空令的人早已离开。
与此同时,在偌大的盛京一角,云灼然和心魔、宋蕴三人,不久前刚找到几个魔道散修所在。
几名魔修的最高修为在化神期,并不算弱,但在云灼然的威压之下也未能坚持太久,云灼然先捂住心魔眼睛,示意宋蕴赶紧解决。
“哥哥?”
心魔的脸被按在云灼然肩上,有些不满地挣了一下。
旧楼角落堆积的几具尸体,应该是出自正道几个门派的弟子,淌在稻草上的血水还是温热的。
云灼然的眸中逐渐覆上一层寒霜,声音却放得很轻。
“别看。”
心魔其实一点也不怕,但是哥哥好像觉得他会害怕……
“好吧。”
心魔乖乖地环住哥哥后腰,满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血腥的画面他才不会怕,不过满足哥哥最重要啦。
看着宋蕴解决完这三个魔修,云灼然微微皱眉,指尖一动,宋蕴只觉一道温和的微风拂过面颊,就见剑上的血迹就消失了,他顺势往剑下看去,三个面容狰狞的魔修身上,以及地上的所有血迹也都跟着不见了。
宋蕴:“……”
他猜测,少岛主怕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见不得血。
做完这些,云灼然才松开怀里的红衣少年,心魔当场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发现周围一点血迹都不见,顿时有了跟宋蕴一样的想法。
原来哥哥不喜欢见血。
心魔记住了。
云灼然也在观察心魔的反应,他昨夜也反省过了,心魔就是一张白纸,很容易受人影响,他生而为魔,极其容易被引导为恶,所以在教导心魔这方面,他得更加用心一点。
那么,就从不让小孩子看到太血腥残忍的画面开始。
云灼然还是希望心魔乖一点,别跟外面的魔头一样。
二人正走来,地上魔修怀里闪烁起一道白光,随之一枚玉符在他衣襟下滑下,悬浮于空中。
云灼然上前一步,屈膝半蹲,伸手就那要握住浮空令。
却在这电光火石间,那枚浮空令飞快地逃出了云灼然手心,云灼然猝不及防,竟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光掠过眼前,钻进身后宋蕴怀中。
宋蕴身手不错,甚至比宋韶好不少,但对上这道突如其来的白光,他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白光撞到脸上,下意识抬手挡住。
下一刻,浮空令于空中一个大拐弯,落到了宋蕴手里。
纯白玉符之上,剧烈闪烁的白光慢慢平复,一改方才云灼然靠近时仿佛见鬼的疯狂逃离状态,静静躺在宋蕴手心里。心魔惊呼一声,和云灼然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蕴。
宋蕴发誓,他真的没想抢浮空令,他只不过是蓬莱仙宫的一个卑微弟子,只想在少岛主面前好好表现,真的是浮空令自己撞上来的!
少岛主和小岛主两双一样稍显冰冷的眼眸看过来时,宋蕴也是心惊胆战,手一抖,浮空令就掉了,只是掉到半空后竟又轻轻缓缓飘了起来,悬于三人面前,上面魔修的名字一点点的,慢慢改写成宋蕴的名字。
宋蕴心头一个咯噔,完了。
这枚浮空令不知经过几个人的手,改写过几次名字,上面也未留下任何痕迹。而宋蕴正闪烁着灵光的名字,像极了对另外二人的嘲讽。
心魔由吃惊、不解再到愤怒,黑着脸扶起云灼然。
云灼然起身,幽幽望向仿佛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玉符。
顾神枢,你好样的。
到手的浮空令都能飞,可见背后之人是有多想避开他?
浮空令上的名字彻底改写,序号再次亮起了金光。
宋蕴,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