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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簪花夜行 玄笺 2890 2024-02-21 10:44:40

新帝置身浪潮,后背紧紧贴住龙椅,竟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她下意识看向下首站着的绯袍身影。

上官少棠抬起头,目光沉静地和她对视,做了个口型。

新帝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镇定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说完也不管跪了一地的官员,径自起身朝后殿去了。

奉天殿总管拂尘一甩,高唱道:“退朝——”

上官少棠退出奉天殿,又在内侍的领路下往御书房去了。

新帝生于启元五年立秋,如今是承平元年春,刚过十六岁生辰不久。

坐在皇案后的脸庞犹带着少女的青涩,龙袍架住她的骨,撑出与年纪不符的煌煌天威。

上官少棠合袖一拜。

“臣御史中丞上官少棠见过陛下。”

新帝似乎怔了一下,才道:“太傅平身。”

“谢陛下。”

这位年轻的天子看向端立的太傅,眼神染上前所未有的迷茫,仿若自问道:“太傅,朕错了么?”

如今这副局面,很难说没有新帝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她捧杀陆如琢,引来众怒。

可她没有料到朝臣的怒火来得如此猛烈,堂堂的吏部尚书,二品大员,说撞柱就撞柱,血溅五步。

新帝简直吓呆了。

今日坐在龙椅上,她才意识到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太傅者,帝师也。

上官少棠撩起官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下,磕头道:“臣有罪,未能尽劝谏之责。”

新帝连忙绕到前头来,扶起她道:“太傅言重了,是朕一意孤行。”

上官少棠曾提点过她一句过犹不及,是她自以为能掌控全局,而今怨声载道,骑虎难下。

新帝默了默,再次道:“是朕错了。”这次是肯定的口吻。

她退后两步,向上官少棠行了大礼,诚恳道:“请太傅教我。”

上官少棠淡淡笑了。

她道:“陛下固然有错,但您是天子,臣子只有劝谏的本分,焉能以势胁迫?以死相逼?此乃大逆不道之举。陛下,帝王善制衡,这没有错,可您要看清楚,谁才是弱势。”

“太傅的意思是……清晏侯势弱?”新帝不解。

“还有您,陛下。”

上官少棠道:“陛下刚继位不久,手中信得过的能臣只有镇国公、清晏侯和臣。新旧交替之际,最易出权臣、极臣,如今清晏侯大权在握,满朝文武动弹不得,所以他们才迫不及待地想除去她,把持朝政。到时镇国公远在边疆,臣一介文官,虚职太傅,陛下断了清晏侯这条臂膀,朝中又有谁能护住您?”

新帝喃喃道:“朕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朕没有想要杀清晏侯。”起码不是现在。

年轻的天子看着她的太傅,语气里竟有一丝哀求,道:“太傅信我。”

上官少棠忽略内心察觉的异样,柔下声音道:“臣自然相信陛下。”她又温和道,“但陛下似乎不信任清晏侯。”

新帝沉默。

上官少棠道:“清晏侯的权力是陛下给的,一句话可以定她生死,陛下为什么不信任陆侯?即便陛下不信陆侯,难道不信先帝么?”

年轻的天子眸心颤了颤,她抓紧了太傅的袖子,在上官少棠堪称温柔的注视下,剪水秋眸里起了一层水雾。险注腐

“太傅,朕害怕。”

上官少棠一怔,旋即更加温柔道:“不要怕,臣会陪着陛下。”

……

称病的陆如琢在侯府赏花听曲、温香软玉,裴玉每日都听人汇报朝堂的动向,神思不属,连“功课”也没心思做了。

裴玉夜不成寐,陆如琢只好多辛劳些,让她安然睡着。

这日,一名锦衣卫总旗疾步走进后院,单膝跪地道:“回禀都督,吏部罗尚书联名百官当朝弹劾,罗列都督一百零七条罪名,随后一头撞柱,血溅当场。”

“什么?!”裴玉从陆如琢怀里挣脱,站起来道。

陆如琢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跟着坐起身道:“死了么?”

锦衣卫一愣,道:“没死,好像被抬回府了,御医正在诊治。”

陆如琢啧声,道:“可惜了。”

裴玉不满道了声“姑姑”。

陆如琢挥手屏退属下,重新将裴玉搂进怀里,含笑道:“生气了?”

裴玉道:“没有。”

她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开了,大不了一死,陆如琢都不怕,她怕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

陆如琢身体悬空,被她打横抱了起来。

屋顶的玄奇连忙捂上眼睛,从指缝里往下看。

裴玉将陆如琢抱进屋内,放在床榻上,低头去解她的衣带。

陆如琢唇角浅浅弯着,握住她的手腕,道:“今日不行。”

她说不行,裴玉偏不。

向来都是陆如琢做主,今日她也要做一回陆如琢的主。

衣衫散落,陆如琢曲指抓在软枕上,骨节直如玉竹,裴玉反手将她另一只手按在头顶。

陆如琢惬意地扬了扬细白颈项。

“陛下口谕,传清晏侯进宫——”

裴玉自陆如琢身前抬起头。

陆如琢扑哧一笑,道:“我就说不行,放我起来。”

裴玉离正题还远得很,想速战速决都不行,她默默起身,替陆如琢更衣。

侯府前备了两匹快马。

陆如琢拦下裴玉的小红马,道:“我一人去就行。”

“可是……”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我向你保证。”

裴玉还想说什么,陆如琢的手抚上她的脸,温柔道:“听话。”

裴玉抬手覆上陆如琢的手背,柔滑的脸在她掌心蹭了蹭。

传旨女官见到这幕,也联想起如今宫中盛传的清晏侯与其义女有私情的事,眼皮一垂,掩去了眸底的震惊。

两骑驰离侯府,朝皇宫的方向奔去。

陆如琢一踏进御书房的门槛,茶盏摔碎在她的脚边,茶水四溅。

“陆如琢,你好大的胆子!”皇案后传来年轻天子震怒的声音。

陆如琢扫了站立的上官少棠一眼,在新帝面前跪下,道:“臣不知所犯何罪。”

罗尚书的折子砸在陆如琢肩头,陆如琢捡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过后轻轻一哂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伏地道,“臣忠心耿耿,青天可鉴,请陛下明察!”

“明察?朕怎么明察?你与你那义女的私情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你敢说是假的?!”

“此一条确是真的。”陆如琢抬起头,不解道,“但哪一条律法,哪一项明文,规定臣不可以和义女在一起?”

新帝似乎被她气笑了。

“世俗不容,情理不容!”

“这世上哪有以世俗、情理治罪的道理?岂非置楚律于儿戏?”陆如琢看向上官少棠,诚恳道,“上官御史掌司法,可否为本侯解惑?”

“这……”

“强词夺理!”另一盏茶也摔在陆如琢身边。

陆如琢只得再次伏地。

上官少棠也适时站出来,道:“请陛下息怒。”

“来人!”

门口闯进一队虎贲卫,长矛对准地上的陆如琢。

新帝盛怒道:“传朕旨意,将清晏侯禁足府中,听候发落!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踏出半步!”

“是!”

为首的虎贲中郎将客气道:“陆侯请。”

陆如琢站起来,理了理袖袍衣摆,在虎贲卫的“护卫”下出去了。

御书房内。

新帝看向上官少棠,眼神发亮,又带着一点期许。

“太傅,朕演得怎么样?”

上官少棠笑起来,眉月弯弯。

“陛下很好。”

她那张浓淡相宜的脸因这份笑意浓烈几分,像深巷窖藏的美酒,让新帝有些恍惚。

“陛下?”

新帝回神。

“若无事的话臣先告退了,御史台还有些事。”

“没事,太傅退下罢。”

上官少棠一揖,退步向后,转身离开。

“太傅。”

上官少棠折步回来,望着她,殿外的阳光刚好洒在她半边身子上,照得整个人发亮。

新帝清了清嗓子,抿唇轻声道:“春寒未尽,太傅记得添衣,不要着凉。”

“臣知晓,谢陛下。”

上官少棠离开御书房,柳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

陆如琢被送回府。

头戴凤翅盔的虎贲卫将侯府团团围住,把守每一个角落。

路过的百姓多看几眼,都要被抓过去盘问,整条街人心惶惶。

“什么?只是禁足?”户部一名官员站起来。

“声音小点。”说话的那人道,“宫中传信,说陛下只问了她最后一条罪,其他的连提都没提。”

“看来陛下铁了心要护着陆贼了。”吏部侍郎叹道,“罗尚书重伤未醒,我等群龙无首,明日早朝如何是好?还弹劾吗?”

“自然要弹劾!怎可临阵脱逃?!”

“好,此事已敲定,明日由谁带头?”

“我来。”礼部尚书周章站出来,道,“大不了本官也死谏,不信陛下无动于衷。”现住富

“周大人高义,我等必当追随!”

……

翌日,奉天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臣有本奏。”

新帝坐在上首,视线从上官少棠身上收回来,道:“周卿奏来。”

“臣要弹劾清晏侯、左都督陆如琢!”

新帝看过折子,合上道:“此事昨日不是奏过,朕已将清晏侯禁足了,听候发落。”

周尚书直视着新帝,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发落?”

“你这是在逼问朕?”年轻的天子不悦道。

“臣不敢。”周尚书俯身道,“只是清晏侯罪行昭彰,证据确凿,至少应先下狱,再由三司会审。”

“罪行昭彰,证据确凿?”新帝将折子交到内侍手上,气定神闲道,“你与朕再说说,陆侯所犯何罪。”

周尚书瞧了一眼上方的天子,直觉有异,抿了抿嘴,将折子上的罪名一一道来。

“矜功自伐,藐视天子,此其罪一;败坏祖制,动摇国本,此其罪二;好大喜功,贪杀滥杀,此其罪三;冤假错案,民怨沸腾……”

“放肆!”

龙椅上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周尚书下意识扑通跪下。

新帝阴沉着脸道:“陆侯执掌锦衣卫,所作所为皆受先帝之命,你如今大举论罪,可是在质疑先帝?”

“周章!你胆大包天!”

“臣不敢,臣惶恐!”

周尚书方才只是腿软,现在整个人都软了,大汗淋漓地咚咚磕头。

“臣有罪。”

“陛下。”吏部侍郎站出来道,“周尚书绝无此意。清晏侯奉命行事,手段却残暴不仁,滥杀无辜,我等弹劾的只是她的贪虐暴行,并非质疑先帝。先帝煌煌天威,一代英主,怎能被宵小染上污名。”

新帝眯了眯眼,道:“你这是在说先帝名声有污了?”

吏部侍郎皱眉,道:“臣并非……”

“虎贲卫!”

“在!”

“给朕将这两个以下犯上的臣子拖出去,杖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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