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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簪花夜行 玄笺 2969 2024-02-21 10:44:40

送传旨公公出府,裴玉在朱红的大门口目送宫中的轿子远去,转头对府兵道:“备马。”

眼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先帝驾崩那晚,听闻镇远侯得了赏赐,是先帝的佩刀,相当于免死金牌。

而陆如琢什么也没有得到。

先帝厚爱陆如琢远胜镇远侯,不可能临死之前一点保障也不给她。联想到那夜她突然在先帝面前揭穿自己的身世,如今的特赦,她焉能不明白陆如琢向陛下求了什么?

她用自己免死的机会换了她一条性命,一身清白。

冷风如刀割在脸上,裴玉快马疾驰到宫门前。

她刚刚被放出宫,今日又不上直,不得随意入宫,是以在正午门外等候。

直到未时二刻,身覆玄色大氅的陆如琢才在百官的簇拥下头一个出了宫门。

有人误解她不臣,自也有人巴结她,不论如何,没人敢走在她前头。

包括年纪轻轻位列三公,跻身文官之首的上官中丞。

如无陆如琢,她会是朝堂最扎眼的存在,裴玉记得,她似乎尚不到而立。

陆如琢挡在前头,许多人、许多事都被盖过去了。

她就是一个活靶子。

裴玉眼眶酸涩。

陆如琢走出宫门一段,裴玉才迎面向她走来,端正行礼道:“姑姑。”

女人早已瞧见她,眼下装作刚发现似的,略微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时辰已晚,我接姑姑回家用午膳。”裴玉面不改色。

“你有心了。”陆如琢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道。

围在陆如琢身边的朝臣见状,果断识趣地告辞,也无人敢不长眼地出口寒暄。

陆如琢落得耳根清净,接过裴玉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两人打马回府,马蹄嘚嘚清脆。咸竹腐

裴玉一路无言。

进了府门,疾步回到庭院,关上房门,裴玉才敢开口,一出口便是哽咽:“你怎么那么傻?”

陆如琢眼睛一眨,却轻轻笑起来。

“你接到圣旨了?”

“是。我接到了。”裴玉道,“你以为用你的命换我的命,我就会开心吗?你死了,难道我会独活?”

陆如琢嘘了一声。

裴玉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陆如琢道:“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我刚封侯,不要咒我。”

裴玉差点被那句“封侯”打岔,忘记自己在说什么,她没有问,只是红着眼睛看她。

陆如琢叹了一口气,道:“裴玉,过来。”

裴玉走过去,坐在她腿上。

陆如琢抱紧她,将脸深埋进她颈窝里,喃喃道:“先让我抱一会儿,快一个月没有抱过你了。”

裴玉听到这话,却从她腿上跳下来。

陆如琢:“?”

没等她开口,裴玉便将她打横抱起来,迈步走进内室,放在床上,接着躺在她身边,侧脸看她。

“你一定累了,这样舒服一点。”

她思想很纯洁,陆如琢一躺上来就想了很多,但眼下是白日,她连日操劳实在累得慌,便也熄了心思,安生抱住裴玉。

断断续续地吻她的脸和唇,得到一丝慰藉。

就像很久以前,她从外面执行公务回来,满身血腥,都会沐浴更衣完,再将软软的小孩抱在怀里。

是裴玉更需要她吗?不是的,是陆如琢离不开她。

裴玉已经长大了,陆如琢在她怀抱里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甚至有些想睡觉,眼皮沉重。

“睡罢。”年轻女子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响起。

陆如琢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沉沉地睡了过去,额头抵着裴玉的肩膀。

裴玉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一下又一下。

陆如琢是饿醒的,屋子里一片漆黑,枕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她一动便问道:“醒了?可要吃点什么,我去吩咐厨房。”

月光稀薄,能瞧见年轻女子美玉一样的轮廓。

低低的声音响在房内,渐次成了不成文的字节。

“嗯……姑姑……”

陆如琢披上外衫,点燃了屋子里的蜡烛,裴玉缩在被子里,脸颊潮红。

陆如琢回头朝她一笑,裴玉瞬间藏得只剩一双眼睛。

“还是我去传膳吧。”陆如琢走出屋门,喊了声玄奇。

玄奇听令前往厨房。

陆如琢又走了回来,耗时很短,裴玉还没有平复。

两人分开更衣,坐在桌前用膳。

各种意义的吃饱喝足后,陆如琢方静下来,将裴玉搂在怀里小声说话。

夜深了,女人的声音比平时低哑,让裴玉有一种抱她去榻上缠绵的冲动。

她不得不集中注意力,专注地听她说话。

“我向陛下讨特赦的恩典,并非用我的命换你的命,而是救我们两个人的命。”陆如琢道,“你难道以为你的身份能永远天.衣无缝地瞒下去?”

“可乳娘不是……”

“唯一知道你身世的乳娘是死了,但有很多人还活着,比如当年和我一起去薛府办差的锦衣卫。还有,薛妩当年产女,那天夜晚究竟有没有一个女婴的尸体,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永远不要低估这世上的聪明人。”

陆如琢甚至猜想,先帝未必不知道她放了薛妩的女儿一条生路,只是从未提起。

陆如琢道:“一旦东窗事发,首当其冲的就是我。旁的事都是先帝吩咐我办的,唯独这一条罪名,我无从辩驳。朝臣若用欺君之罪参我,就算陛下有心护我,也无从护起。轻则削爵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新帝会护你吗?”裴玉很怀疑。

“起码现在会。”陆如琢道,“她需要我帮她坐稳皇位。”

“那以后呢?”

“看她和先帝有多像了。”

“什么意思?”

陆如琢但笑不语,抱着她搂得更紧一些。

“裴玉,我向先帝请求特赦,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裴玉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你如果没有一个清白的身世,将来我怎么对你……”陆如琢凑近她的耳朵,缓缓道出四个字,“明、媒、正、娶。”

裴玉耳根微热,但眼下生死攸关,她哪里顾得上害羞,只恨不得将一颗心剖给她。

她看着陆如琢的眼睛,亮晶晶道:“我也想娶你。”

陆如琢一怔,笑道:“好,到时你来娶我。”

裴玉想了想,又道:“还是我嫁给你吧,你身居侯位,下嫁给我,会没有面子。”

陆如琢依旧道了声好,扶着她的后颈吻住她。

今夜的裴玉格外主动,缠得树梢的月亮都羞赧藏进了云后。

……

封侯的圣旨第二日送到都督府,陆府改换门楣,连朱门前的灯笼都换上了侯府的字样。

消息传遍京城,又自商人的脚印遍布天下。

当年陆如琢升任右都督,先帝曾御赐游街。今日封侯,新帝荣宠,再次让她在御街簪花游行,乘坐五匹马拉的御撵,好叫全京城目睹第一位女侯的风采。

裴玉直觉便是不妥。

“新帝这是在捧杀,还嫌你招的仇恨不够多吗?”

陆如琢微抬下巴,正由兰竹服侍更衣,听裴玉在屋里焦虑得走来走去。

“封侯游街是很寻常的事,你不要想太多。”

“镇国公都封国公了,怎么不见他游街?”

“他不是不在京师么?在的话也少不了他。”

“……”

兰竹将镶了东珠的腰带给陆如琢扣好,整理一番退下。

陆如琢一身朱紫,正面绣着蟒纹,肩头袖口都有金线暗纹。

裴玉看了她一会儿,认命地上前给她理了理衣领,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你本来就要陪我。”陆如琢圈紧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道,“你还想去哪儿?嗯?”

她语气轻松,裴玉却笑不出来。

她甚至想冲动地让陆如琢和她一起离开,远离京城,哪怕在深山老林隐居,也好过如今这样提心吊胆,不知哪日一封赐死的诏书就落在头上。

然而她不能这么自私。

陆如琢有她的抱负。

“姑姑。”

“嗯?”

“没什么。”裴玉道,“我们走罢。”

出了门,她从陆如琢的身边站到她的身后。

……

御街两侧站满了百姓,人声鼎沸,翘首以盼。

启元朝只封了一位侯爷,现今新帝登基,才封了一位侯君,二十年一遇的盛事,怎能不让百姓沸腾。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大半,负责维护御街秩序。

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爹爹的肩头,问道:“爹爹,什么是侯?”

爹爹温和道:“封侯是天下所有男子的梦想。”

小女孩软糯道:“也是爹爹的梦想吗?”

“自然。”

“那娘没有这样的梦想吗?”小女孩看向一旁的娘亲。

女子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发顶,温柔笑着道:“娘没有,但是咱们的芷儿可以有啊。”

名唤芷儿的小女孩高兴地拍了拍手,道:“好,那芷儿将来也要封侯!”

她爹爹似乎想说什么,沉默片刻,赞同了妻子的道理。

“对,现今女子也可封侯了,芷儿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丞相。”

“好!”

手边牵着女童的大人听见童言童语,都不由笑了,柔目望向自家女儿。

谁说封侯拜相只是男子的专属呢?这不,已有人开辟前路了。

“清晏侯来了!”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仿佛一滴沸水溅入油锅,整条御街骚动起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得不结成人墙,防止过于热情的百姓冲到御街上。

由五匹乌骓马拉着的华丽车辇自御街尽头驶来,御撵上的女子穿朱服紫,身前背后绣着游蟒,腰带正中镶着一颗小孩拳头大的明珠,日光下容颜炫目。

御撵旁,一名身着大红飞鱼服的女子身骑红马,腿长腰细,目若寒星,寸步不离。

“清晏侯!”

“女侯!”

“第一侯!”

沿街百姓自发热烈地喊叫起来,为一睹侯君风采而动容。

百姓们并不懂朝堂纷争,眼下他们只是目睹一桩盛事。

有的年轻男女拿出早就备好的手绢钗环、荷包花卉朝车辇扔去,兴奋得脸都红了。

裴玉一开始还在吃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荷包钗环砸在身上以后,她有些茫然。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好像大部分都是扔给她的?

陆如琢偏头向她看过来,幽怨没有说话,但眼神已表达了她的意思。

——裴大人,艳福不浅呐。

她随行打马游过长街,一名女子在人群里涨红了脸喊道:“那位穿红衣服的女大人,你可有婚配?”

说着用力将一枚荷包扔了过来。

准头很好,直接砸进了裴玉怀里。

裴玉:“……”

该名女子娇羞一笑:“女大人,我是西城拱辰街蒋府二小姐,记得来娶我啊——”

“我家住她隔壁,陶府三小姐!”

陆如琢的脸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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