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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束缚之下

孤是昏君,被冤枉的 幽幽不默 4887 2024-03-30 11:26:12

翌日早朝,祁峟带着三个小孩准时出现在勤政殿。

祁邖公主经历了政事的熏陶,活泼的姑娘越发端庄肃穆了起来,她已经不再是一知半解、听不懂话的小姑娘了。

很多事她都有了浅薄的印象。

祁峟主动唤工部尚书蔡姚雪出列,他绷着脸,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蔡爱卿可曾去过西市青竹胡同?”

蔡姚雪是聪明人,一下子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思,他连忙跪下请罪,“臣去过。”

“那你可知青竹胡同住着一批怎样的人?”

“这些人来自何地,因何而来,又为谁而来?”

祁峟说话的腔调平缓,周挺的玄色常服板正合身,遍布上下的暗银色龙纹栩栩如生,带着凌人的气势。

蔡姚雪跪着磕了个头,道:“住着民丁,五湖四海征来的民丁,为陛下修建皇陵而来。”

祁峟声色冷厉,“朕的皇陵,有选址吗?”

“有定规制吗?”

“有拨钱款吗?”

祁峟发了好大的脾气,蔡姚雪战战兢兢,“不曾,俱是……不曾。”

祁峟高高坐在龙椅上,远远瞧见了蔡姚雪两鬓花白的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知错不在旁人,而在自己。

“罢了。”

祁峟闭了闭眼,“此事罪不在你。”

“新帝登基时,就是皇陵动工日。这是祖训,你依着祖训办事,朕不怪你。”

蔡姚雪颤巍地站直身,勉力直起腰,他年迈的身子带着佝偻,不复年轻时的挺拔英俊,“没能妥善安顿民丁,是臣之罪。”

“臣请陛下责罚。”

蔡姚雪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陛下不会因为民丁入京、兴修皇陵的事情责罚他;但陛下一定会因为民丁的悲惨处境训斥他。

祁峟挥了挥手,道:“朕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与皇陵有关的工程立即停止,朕死后无需奢侈繁华的帝陵。”

“这……”

“陛下……”

“万万不可啊陛下!”

不光是蔡姚雪,满朝的文武大臣都跪了下来,“陛下您是圣人天子,是九五至尊,您的地宫,不能随便啊!”

“陛下,三思。”

祁峟无甚所谓,他知道修建帝陵是件肥差,无论是地面建筑群、还是地下陪葬坑,只要是给皇帝修的房子,那必须是用最好的材料、最精湛的技术、慢慢雕琢出来的。

时间、人力、物力、运输、防水防潮防盗防震……

各项技术、各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是极其昂贵的,油水也自然是极多的。

只要稍微花上点心思,稍微抓住点机会,那泼天的富贵,可就唾手可及了……

当然,文武百官希望他们的陛下有奢侈的皇陵,也不单单是为了油水利润,恢弘的帝陵是朝代富足的象征、是综合国力的具象化体现。

一座漂亮大气、又金光闪闪的帝王陵寝,足以带着他们这群臣子流芳百世……

最主要的是,皇帝是高贵的天子,生来享受无上的权力,皇帝是所有人的君主,连皇帝的身后事都一切从简了,那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

想厚葬都难。

祁峟慢条斯理地抚摸随身匕首,柔软的手轻轻敲在龙椅把手上,示意众臣安静。

“朕挖了父皇的陵寝,还觊觎着皇爷爷棺中的财富。既然朕开了挖祖坟的先例,朕也不好再大肆享受,倘若朕修建了华美恢弘的皇陵,后世的不肖子孙有样学样,掘了朕的陵寝,那真是……”

“死了也不安生。”

“陛下……”

蔡姚雪声音急切,带着关怀,“陛下您有苦衷,前线战事吃急,粮草医药俱是紧缺,您取用先皇的随葬品解决燃眉之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兵部尚书赵琅也开口,“倘若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后世子孙掘了您的皇陵,享受您的财富,那也是好事一桩。”

祁峟闲闲地瞥了眼赵琅,“赵爱卿的好意朕心领了。”

“只是这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朕的陵寝,后世儿孙守不守得住,那可就是未知数了。”

“一个不小心,朕的财富给了那敌对势力,反而是助了敌人一臂之力……”

赵琅蔡姚雪闭嘴。

其余诸臣也跟着沉默。

他们陛下是个主意大的,确定下来的事鲜少有更改的可能。

大家自知劝不动,索性也都懒得再劝。

随了他们陛下去。

“朕死后,随便裹匹马鞍,死哪儿埋哪儿,让朕的骑兵部队亦或是朕的民兵部队,踏平朕的埋尸场所。”

“待到来年春天,春风吹绿了草地、吹活了柳芽,繁花盛开,灿如朝霞,朕死在锦簇花团中,也算是此生无憾。”

祁峟说着话的时候,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无言的豪情与感动。

那可是他大祁的骑兵,造价昂贵的骑兵……

镇守在北疆,一寸一寸收复失地的英雄的骑兵。

那可是他大祁的民兵,孤寂守在边疆的兵士,面临着无边的寂寞、未知的危险,三年、五年、十年,青春与热血献给大祁,献给疆域……

祁邖公主坐在小号的木椅上,椅子上雕刻着温柔活泼的白泽瑞兽,她静静听着皇兄的讲话,脑海里显现出壮阔波澜的画册:飞扬的马蹄踏起漫天黄沙、手持长枪的战士们纪律严明的横跨土地……红的黄的花交相辉映,碧绿的草波柔柔荡漾,自由、鲜活、生动、空灵。

祁邖握紧了拳头,她死后也要这样埋葬,埋进青山绿水的湿润土壤里!

众臣皆沉默。

祁峟收回跑远了的话题,继续对蔡姚雪道:“既然是征召来替朕修建陵寝的民工,那他们给宗室们修建陵墓的工钱自是不能少的。”

“这钱结清后,朕的王爷公主们必然是还有维修祖坟、修缮房屋的需求,那朕也不能不满足他们。”

“民工遣散两万,留京一万,让他们专门给朕的王爷公主们服务。”

“这个京城施工队,薪水、规制、住所、长官任命……”

“蔡爱卿,你自己看着办。”

“朕把处置权统统交付于你。”

蔡姚雪领命,“是。”

“臣与工部诸人,必将竭尽所能,不负帝望。”

“好。”

祁峟表情舒缓不少,带着明媚的笑。

少年人的眼睛璀璨明亮,透露着勃勃野心。

工部尚书蔡姚雪归列后,工部侍郎蒋梦寒站出来,道:“陛下,今岁税收充实,国库富足,理应广兴建筑。”

“陛下舍弃了皇陵建造,是否需要改造其他建筑呢?”

祁峟被挑起了兴趣,他心里也很有基建的热情。

“蒋爱卿有何看法?”

“以臣之见,不妨在各地广修粮仓,广泛屯粮,以备不时之需。”

“修粮仓。”

祁峟呢喃了片刻,对掌管户政的夏妍问道,“我朝粮仓可还够用?”

夏妍沉默了片刻,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下,道:“十户九空……”

众人不由倒吸凉气。

祁峟也不自在地拧紧了眉头,他知道这几年收成不好,老天不给力,旱灾洪灾轮着来……,他也知道这几年战乱不断,国库空虚……

但他不知道,粮仓都到了十有九空的地步。

蒋梦寒也不说话了。

屯粮屯粮,那当然是先有余粮才能屯粮。

修粮仓,那当然是已有粮仓不够用了、存不下了再修粮仓。

这已有的粮仓都装不满,这……

祁峟最先从惊叹中回过神来,道:“修粮仓的事改日再议。”

“安南平原丰收多少年了?”

夏妍立马开口,“近二十年,从无天灾。”

“安南收成一向很好。”

一向很好吗?

祁峟沉默了,他想了想祁淼森回京述职写的报告,“安南地势平坦,积水容易而泄洪艰难,若遇天灾恐殃及全省……”

祁淼森是敏宁郡主的养子,又是他任上第一位探花郎,是愿意花心思、扎根土地里研究种地技巧的人才,这人读书多,歪心思也少,很受祁峟的信任与器重。

祁峟没亲去过安南,但他信任祁淼森的描述。

祁峟想了想,开口,“安南的分地放奴运动,进展如何了?”

“地主家的奴隶数额严格限制在一百以内,诸位豪强虽心有不服,却也不敢明面上反对。”

负责此事的王晚成站出来,“但奴隶们结婚生子、繁衍后代,生出来的孩子天然带着奴籍,人口一代代繁衍,一百名奴隶能壮大到两百、三百、乃至五百之数……”

祁峟皱着眉头听王晚成的解释,松缓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这确实是个问题,子生孙、孙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祁峟开始头疼了。

一直沉默的祁邖公主突然开口,“奴隶生出来的孩子天然带着奴籍吗?”

“可是我爷爷是王爷,我爷爷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王爷啊!”

“我就当不了。”

祁邖的亲爷爷景王尴尬地站在朝廷正中央,还是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他心思复杂地瞧了眼童言无忌的小孙女,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拢在衣袖里的指甲狠狠掐了掌心的嫩肉,艰难站出来,道:“陛下,稚子之语,不登大雅之堂,陛下勿怪!”

祁峟却觉得他这小堂妹简直是人才,解决了他的重大麻烦。

对呀,权力财富尚不能被子女后代完整继承,那凭什么卑贱的出身却要严格世袭呢?

凭什么地主乡绅只需要花上三十万两,买下一个奴隶,就能无条件拥有该奴隶的所有子孙后代呢?

凭什么呢?

就算是耕牛,那也是买一头是一头,母牛生了小牛,小牛却是不能被私人占有的。

一户人家最多有耕牛一头!

一个村落最多有耕牛四头!

多余的耕牛都是需要被发卖出去的!

奴隶怎么能比耕牛还要凄惨呢?

祁峟慢慢抚摸他心爱的匕首,脸上带着莫名温柔的笑,“嗯,邖儿所言在理。”

“既然是安南地界,那就没道理按常俗办事了吧。即日起,安南奴隶世袭制度取消。”

“奴隶的后代可参与科举、经商、可入伍,享受自由民的一应待遇。”

“若是乡绅想留用奴隶的后代子嗣,那就要奴隶父母及其本人在官府的见证下签字画押,重新签订卖身契、重新缴纳卖身钱,奴隶三方人员无一拒绝后,新的奴契方能生效。”

“需得是三方人员完全自愿的情况下,官府才能加盖官章!”

祁峟条理清晰地讲出他的想法,但这只是模糊的大方向,“具体的细节,就劳烦诸位爱卿费心了。”

“若是有了好的经验,或是不好的失败案例,勤政殿上,欢迎大家交流。”

“朕不以言语之事罪人。”

王晚成及众人领命。

祁峟再次把话题转回兴修建筑上,他随机叫了几名安南平原出身的京官,问道:“安南太平丰收了这么些年,可是河流疏浚得好?”

安南的官员无比自豪,“安南得天庇护,雨水充足而不泛滥,虫灾也少,不曾有过河流堵塞的时候。”

祁峟再次询问,“河流不曾堵塞,可是水坝的功劳?”

安南的官员依然自豪,“安南是丰收的圣地,无需堤坝防护。”

祁峟:……

懂了,大半个国家靠安南平原养活,安南的丰收却全看天意……

或许,给安南兴修水坝,才是正事。

祁峟命翰林学士杜庸修书数封,询问安南的农事情报。

早朝结束,祁峟带着三个小孩出宫,重走昨日的路。

西市的青竹胡同一如往日的破旧。

祁邖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糖葫芦糖葫芦”、“馄饨馄饨”、“胸口碎大石”、“喷火”……

“我要吃好吃的”!

“我要看杂耍”!

小女孩遥遥走在最前面,被最精锐的暗卫们护卫着。

祁峁峁这个小胖子也忍不住东瞧西望,但却始终不离开祁峟身旁半步,他肉肉的小手拽着祁峟的衣角,“皇兄,哥哥,我想回去。”

“这里好旧好穷。”

“烂烂的,房子还矮,还丑。”

“也不热闹,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人。”

一行人正走在人烟稀少的驿站小巷里,还没到红楼遍布的风尘街,也没到民丁艰难求生的场所。

祁邖看着飞扬的旗幡,总以为再走几步就有好吃的好玩的,却一次次失望而归,小女孩心情越来越沮丧。

肉眼可见的低落。

祁峁峁越走越害怕、越走越惊恐,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祁岘被祁峟抱着,光洁的额顶依然没长出头发,他好奇地张望四周,对一切都感兴趣极了,他过过凄苦的日子,对这里有种陌生又亲切的追忆感。

祁邖小公主在最前头抱怨,“怪不得这里人少没生意,一点吃的玩的都没有,好无聊!”

祁峁峁捂着眼睛,“皇兄,我……,我想回去。”

祁岘高高在上地俯视两位哥哥姐姐,“胆小鬼,贪玩鬼。”

祁峟由着他们闹。

但很快,三个小孩就哭闹不起来了。

一行人走到了风尘街。

衣着暴露的年轻的女郎男孩站在门口,倚栏卖笑,手里的手绢轻轻挥舞,媚眼如丝,声音也掐着,带着腻人的甜。

“来玩呀。”

受过良好教育的祁邖小公主立马闭眼,祁峁峁本就捂着的眼睛捂得更紧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不是故意冒犯你们的!”

祁峁峁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祁岘也双手合十,念起经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祁峟悲悯地闭了闭眼,对着三位小孩说,“或许,你们可以帮她们。”

祁峟轻轻将祁岘放在地上,牵过祁邖的手,对她说,“伺候你的宫女嬷嬷,都是穷人,因着各种原因,入了皇宫,成了你的仆人,他们伺候你,用的是身体。”

“用她们的双手。”

“这群男男女女,也是穷人,也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来了这里,也是帮她们的主子赚钱,用的也是身体。”

“却不单单是双手。”

祁邖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还小,眼睛带着亮光,黑白分明,无邪的眼睛一寸一寸扫视过去,她看见破败的门窗、看见褪漆了的家具、看见了伤疤布满身的年轻姑娘……

看见了嘴角僵笑着,却带着青紫淤痕的人,看见了耀武扬威挥着鞭子笑的老鸨,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她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

眼睛再次闭了去。

娘亲说过,衣着不整的女孩子是不正经的人,不是好人,要离她们远些;可皇兄说,她们是可怜人,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比奴隶还要凄惨的可怜人……

祁邖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有人挨打了吗?

祁邖心里难过,她感同身受地悲哀起来。

她发自肺腑地想帮她们,不是为了讨好皇兄。

祁峟没带着三个小孩在这条街停留太久,她们还小,出身也好,世界虽是灰暗的、但不影响他们幸福。

他主要是想带孩子们见见凄苦的民丁。

不论未来的继任者是谁,他都希望他的继承人不是好大喜功的主。

早朝将将完毕,蔡姚雪刚刚领命。

民丁们依然挤在狭小的房子里,睡在露天的院落里,身下垫着薄薄的干草,身上搭着队友的胳膊、腿。

被子是没有的,竹席是没有的……

就连太阳都是没有的。

站起来就会踩到人,走路需要踩着队友的肉走过去。

春光明媚的春天,一群人在睡觉。

祁岘虽然最小,却是最敢在祁峟面前放肆的,他趴在祁峟肩膀上,道:“皇兄你是想说,我们不努力,以后会和他们一样辛苦吗?”

祁峟冷了脸,努力?他们还能怎么努力?干脆不睡觉了,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好了!

祁岘接着说,“我佛慈悲,即使他们不努力,白日里睡觉,他们也不该如此可怜辛苦。”

祁峟勉强笑了,道:“他们很努力啊,他们白天睡觉是因为他们夜里需要劳作呢。”

“总有贪心的人啊,想要这房子瞬间拔地而起、想要这陆路、河海一日之间畅通无阻。”

“那就需要人没日没夜的劳作啊!”

祁岘似懂非懂,“是,是皇兄让他们辛苦?”

祁峟没否认,“算是。”

祁岘不说话了。

祁峁峁插嘴道:“夜里值班,皇兄你好狠的心!”

祁邖小公主比他们俩想得多点,“这是皇兄早朝时和蔡大人讨论的事吗?”

“他们这么辛苦,真是皇兄您的缘故吗?”

祁峟没正面回答祁邖的话,只讲了个故事,“我们邖儿册封公主的时候,脖子上挂着东珠,身上穿着朝服,朝服上绣着禽鸟数许。”

“那暖黄色的朝服好漂亮!”

祁邖笑道“哥哥册封我为公主后的第七天,我就收到了两套漂亮衣服。”

“一套紫红色的一套暖黄色的。”

祁峟继续道:“七日之内,两套合身的朝服。你没有催促过织造局,你父母亲、爷爷奶奶都没有催促过,我也没有,夏妍太后也没有。”

“我们所有人都不着急。”

“可是织造局还是只花了短短七天,做成了两套衣服。”

“连夜赶制两套正规的朝服。”

“她们这么辛苦,是邖儿的缘故吗?”

祁峟反问祁邖。

祁邖摇头,又点头,“是邖儿不好。”

祁峟安慰她,“怎么能怪邖儿呢?”

“我们邖儿在这套束缚下,天生享受这些福利,便是你不知道,该你享受的你也少不了。”

“不单是邖儿,我、祁峁峁、祁岘,我们所有人都享受着优待。但其实很多优待,都应该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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