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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二一 最关人(四)

望阙台 谢一淮 4668 2024-01-21 11:06:24

谢承瑢还没想好一会儿该怎么和赵敛赔礼道歉。他还记得之前赵敛和他说的话呢,再也不说话了,再也不和他好了,现在他过去探望赵敛,是不是很不妥?赵敛也未必愿意见他。

谢承瑢抱着一大包柿饼在赵敛帐子前徘徊,准备进去了,又退缩了,又徘徊。也许叹了有十几回气,帐子里终于有人出来了。

谢承瑢正要躲,迎面就碰上瑶前。

“谢官人?”瑶前捧着一盆清水出来,“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谢承瑢哪知道瑶前声音那么大,赶紧让他小点声:“嘘!”

“你放心,二哥早就睡了,听不到你说话。”

“那就好。”

谢承瑢如释重负,还是决定不亲自去见了。有什么事问问瑶前,托一托瑶前,大约也能成了吧?他说,“我有东西要给二哥,麻烦你交给他。”

瑶前很为难:“官人有什么东西不能自己交给二哥呢?”

“我怕扰他安歇。”谢承瑢说。

“你不去,就不怕扰他安歇了?”瑶前说话也直接,一点没顾着上官的面子,“你不见他也不能安歇,你见了或许还好些。有什么交给我,倒不如别送,你回去吧。”

谢承瑢知道理亏,也不好说什么。

瑶前没好气说:“您也别怪我,这几天二哥确实憔悴,我是急了。您要是觉得我不对,一会儿我就去都校那里领罚。”

“我没怪你,也没觉得你不对。”谢承瑢对帐子张望,“他伤得怎么样?”

瑶前说:“身子伤不算什么,治一治能好。心伤了就不成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谢承瑢被噎得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进去看看二哥吧,他睡了,你在旁边看看也好。”瑶前端着盆走远了,边走边阴阳怪气地说,“二哥还真是不值得,自己白白伤心那么久,人家也不上心。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动心了。”

谢承瑢回头看了瑶前一眼,心说这主仆俩怎么都一个德行,以下犯上没点规矩。也就敢这么对他说话了,换做别人,还能这么轻易饶过吗?

*

帐子里面安静,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灯也暗,总共就点了一盏灯,看来赵敛也跟谢承瑢学着怎么省钱了。

谢承瑢进来了,确实看见一个人卧在榻上,被子捂着,就露出一点头发在外面。赵敛确实是伤得很重,谢承瑢站在门口好久,都不见赵敛翻身。

真是可怜,可怜得不能再可怜了,谢承瑢的心果然软透了,也自责透了。

他放下柿饼,蹑手蹑脚到赵敛榻边。赵敛的脸已经找不到了,没对着外面,对着里面呢。赵敛把脑袋全埋在被子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喘得上来气。

谢承瑢怕他憋死了,轻轻拨弄一下被子,把赵敛的鼻子露出来了。

赵敛呼吸很轻,估计也没醒,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应该还在气,不然怎么睡觉了还眉头紧皱?嘴巴也噘着,谢承瑢看着又想笑了。

看来赵敛已经睡着了,不会再醒了,那谢承瑢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呢?干脆走吧。他刚转身,刚准备去把蜡烛熄了,赵敛忽然呜呜说:“冷。”

谢承瑢手忙脚乱地又折回去,把瑶前榻上的被子也盖在赵敛身上了。赵敛还没醒,哼哼唧唧说:“疼……”

“哪儿疼?”谢承瑢忍不住了,说话语气温柔得和水一样,“哪儿疼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揉揉。”

赵敛好像没认出来是谁,昏昏的,含糊不清地说:“屁股疼……”

谢承瑢想看赵敛屁股,被子才掀起来一个角,觉得有些不妥,又放下了。手疼好揉,头疼也好揉,屁股疼怎么揉?揉屁股?他也不能占赵敛的便宜。

过了半晌,谢承瑢还没来揉,赵敛又哼哼了:“谢同虚,你别抛下我。”

“我不抛下你了,二哥。”谢承瑢去探赵敛的额头,也不热,“我给你上药,好么?”

赵敛糊涂了:“你抱抱我,好不好……我疼死了,你抱我我就不疼了。”

谢承瑢马上俯身去抱他。他感受到赵敛微弱的气息了,呼吸浅到不能再浅,这让他心如刀绞:“二哥,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你别丢下我……”赵敛也回抱谢承瑢,“好哥哥,我……我想你啦。”

谢承瑢差一点儿也要说“我也想你”,可他刚低下头,竟然看见赵敛在咧嘴笑。

真是诡异,疼得都叫唤了,还能笑成这样?

谢承瑢又试探说:“你还有哪儿疼?”

赵敛噘着嘴巴说:“哪里都疼,可我只要一想到你,我就不疼了。”

谢承瑢知道赵敛又在放屁了。他凶巴巴说:“你想我,我可不想你!”

赵敛立刻不笑了,仍然是装尽了可怜:“我真的好痛。”

“你屁股痛?”

“对呀。”赵敛皱着眉头,“好哥哥,我痛死了。”

谢承瑢看准被子,在赵敛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痛吧!”

这次是真疼了,赵敛再也装不下去了,哎呦哎呦地喊,差点从榻上跳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奸计被谢承瑢识破了,马上哭丧个脸:“别恼别恼!”

“你就在这骗我?你说你摔了,这就叫摔了?!”谢承瑢又好气又好笑,“你没皮没脸了,赵二!”

赵敛豁出去了:“我就是没皮没脸啦!”他趴在床上呜呜哭,“你不跟我一起玩儿了,你不理我了,你说跟我恩断义绝,你要我怎么办?我不没皮没脸,你就真的不跟我玩了!”

“所以你就骗我了?”

“我骗你了吗?你不管我的死活,你手底下的兵摔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是不是哪天我哭死在帐子里,你也不来看我?”

谢承瑢又掐赵敛手臂:“一天到晚死不死活不活的,我说什么了?”

赵敛疼死了,但他的心比他的手臂要疼千万倍呢。他说:“你说恩断义绝,谢同虚,你说恩断义绝!”

“我说了,我是说了!我说了你就来骗我了?”

“我怎么骗你了?我确实是摔了!”赵敛掀开被子给谢承瑢看自己淤青的屁股,“你看啊,我是不是摔了!”

谢承瑢没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地看到赵敛的屁股,他的脸一下子滚烫:“你滚!”

“我要是能滚,我就滚了。”赵敛把自己上衣掀开了,露出后背,“你看,我的腿,我的屁股,我的背。”

“我不看。”谢承瑢背过身,“我才不想看你。”

赵敛看到谢承瑢这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不看就不看,我被子弄不回去了,你给我盖上。”

“你屁股摔了,手也摔了?我就不想给你盖。”

赵敛干脆趴在榻上:“你不盖就不盖,反正我盖不了。到时候我受凉了,得了风寒,看你这么说!”

“你可真是皮厚,赵二!”谢承瑢都觉得好笑,他赶紧把赵敛被子盖上,赵敛又叫起来了:“你为什么盖那么重啊?真的很疼!”

“盖都盖上啦,难道还给你重新盖吗?”

“也不是不行。”赵敛撑着手臂倚在枕头边,可怜巴巴地说,“我有些话想同你讲,你能不能听?”

谢承瑢问:“我若是说不能,难道你就不说了?”

赵敛摇头,把谢承瑢的手臂扣得死死的:“可别想走,我说完了你再走不迟。”

谢承瑢也不看他,就看旁边奄奄一息的蜡烛。蜡烛的光那么暗,只能照亮一隅,却偏偏能把谢承瑢的脸给照得一清二楚。他觉得这蜡烛很贼,和赵敛一样贼,不愧是赵敛帐子里的蜡烛。

赵敛看谢承瑢也不望他,急了:“你怎么不看我?”

谢承瑢转头来看他,他满意了,认真地说起来,“这么久不见你,我真是难过。古人言度日如年,自正月十五到现在,你算算有几年?我都成老叟了,头发都白了。”

“我没瞧见你哪里白头呢。”谢承瑢伸手去找赵敛头上的白头发,一根都没有,气得他又拍赵敛脑袋一下,“又骗人了?”

“没有!”赵敛哎哟一声,抱住谢承瑢手臂,“好哥哥,这一个月我快要死了,我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进,骑马坠马、拿刀摔刀,我就是想见你。”

谢承瑢再次抽回手:“你又开始放屁了。”

赵敛呜呜装哭:“我是真的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好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的,全军营的人都知道我想你想得半死不活的,你还问。”

“我看你骗人倒还挺会骗呢,这叫半死不活?”

“这叫回光返照。”赵敛嘿嘿笑,“见你一面,我就起死回生啦。”

谢承瑢看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见一面,然后呢?”

“当然是重归于好啊。”

谢承瑢忽然不笑了,赵敛马上解释,“我不是非要你跟我好,我就是想和从前一样就行了。我没有那么贪心的,你知道我的,好哥哥。”

谢承瑢不说话,赵敛就更加试探地拉他手腕,“陪我躺会儿吧,被子里太冷了。”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二哥,你还盖了两床被子。”

“春天了被子里也冷啊,倒春寒呢。我受伤了,身上不热,凉得很。况且往日冬天里我给你捂被子捂那么多回,今天叫你给我捂一回怎么了?”

谢承瑢怕了:“行行行,我给你捂一回,你往里面去。”

本来赵敛的榻就很小,谢承瑢再一进来,几乎没位置了。

挤死了,谢承瑢想往边上去一点儿,但赵敛老是贴过来。他“啧”了一声:“你是要我睡地上?”

“你离我那么远,我都冷死啦。”赵敛说。

谢承瑢只好离他近一点。赵敛又在骗人了,被子里明明很热啊,可是谢承瑢都已经进来了,也不好说什么了。他躺着,赵敛趴着,没一会儿赵敛就趴到他身上了。

“你做什么?”

“榻太小了。”赵敛说。

谢承瑢瞪他一眼:“你又没皮没脸了,赵二。”

“那现在我改名叫赵没脸好了,人如其名。”赵敛懒得装模作样了,就安心趴在谢承瑢身上。他把脸都埋在谢承瑢的颈窝里,这是他这些年最放肆大胆的一次。

谢承瑢才不喊他赵没脸呢,但是赵没脸有很多话要说。

赵没脸娇娇地说:“你真的很坏。”

谢承瑢笑了:“哪坏了?”

“你对我不好,那就是坏了。”

“我是对你不好,那以后咱们也别见了。”

赵敛撒泼了:“你别说了!你知不知道每回你说这种话,我有多伤心?难道我的心就这么不值钱吗?”

谢承瑢知道对不起赵敛,自己也心虚,就轻拍赵敛的腰哄他:“别生我气了,是我错。”

“你也知道我该生气,你也知道你做错了。”赵敛在谢承瑢耳边小声哝哝,“你一点儿都不可怜我,你一点儿都不心疼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朱雀河边,我吃了一夜冷风,你没想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北营,都能和马房门口拖草的小兵有说有笑,却唯独对我冷脸。”

“所以你生我的气了?”

“我是生你的气了。”赵敛很委屈,“可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就一点都不生气了。”

谢承瑢笑着问:“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我吗?”

赵敛点头:“是啊。我不是一时脑热,我也不任性。你担心我的将来,我却没担心过,我只想过一日算一日,从来没有奢求过其它。”

谢承瑢的手捂在赵敛的腰上了,很热,手和腰都很热。赵敛裤子也没穿,就贴着谢承瑢,但谁都没想到其它的事。

“我是害怕,二哥。”谢承瑢叹气,“我不可能不往后想的。”

“那我也没有逼着你啊,我也没有非要你怎么样。我只想我们像以前一样,同吃同住,有话说了就说,没话说了就一起呆着。难道这样不好吗?”

谢承瑢没觉得不好。可是总这样,算是什么关系?他们只会越陷越深的,到时候谁都走不掉了。

“谢同虚,我没有非要你给我什么名分,我也不在乎。我只想你好好的,我们好好的,不要每天折磨来折磨去,就好了。难道这么容易的事儿都做不到吗?”赵敛枕着谢承瑢的肩,“我不是非要逼着你,我也没有想过逼着你。我只是想在你身边,能得一时就一时,实在得不了了,我也就认了。离了我这些日子,我没过好,你应该也没过好。既然都那么痛苦了,为什么就非得折磨自己?”

谢承瑢幽幽说:“嗯。”

“什么‘嗯’?‘嗯’是什么意思?”

谢承瑢在这闭目养神呢,不理人。

赵敛急了,把谢承瑢的两个耳垂都捂住:“你怎么不说啦?你刚才和我吵得那么有劲,怎么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说了吗?”

“你说什么了?”赵敛又哼哼唧唧地撒娇,“好哥哥,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又不会觉得怎么样!”

“不是‘应该’,是‘就是’。我就是没有过好,也许跟你一样。”谢承瑢睁开眼看他,“你说的,其实我都可以做到。”

“真的?”赵敛高兴死了,傻笑半天,“那和好也可以?当作上元节什么都没发生也可以?”

“嗯。”谢承瑢还是说,“可以,但其它的不可以。”

“真的?”赵敛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要求不多的,只要你还跟我好。我今后一定乖乖的了,谢官人。”

谢承瑢觉得赵敛怎么那么重呢,都要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动了一下脑袋,赵敛就追着去埋谢承瑢的颈窝,谢承瑢再次笑了:“我又不跑,你老贴着我干什么?”

“我害怕,我太害怕了。”赵敛用力嗅了一口谢承瑢身上好闻的香味,这回不是蜡梅了,因为这个月赵敛没有给他送蜡梅香囊。他用力闻谢承瑢的体香,说,“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你身上原本的香味。不是蜡梅,就是淡淡的香味。”

“是吗?是什么味道?”

赵敛说:“是欢喜的味道,是爱的味道。”

谢承瑢脑门的筋突突跳:“你可以滚下去了,你很重。”

“不要!”赵敛死死抱着他,“你要走了怎么办?你不准走,我是有伤在身的。”

“我不走,你放开我。”

“我怕你走了。”

谢承瑢真的烦了,本来想说点凶狠话,谁知道说之前又自己笑了。

“笑什么?”赵敛不解。

谢承瑢妥协了:“你想抱着就抱着吧。”

赵敛心想当然要好好抱一抱,他委屈了这么多天,至少得连抱着好几个晚上吧?他紧紧抱着谢承瑢,还问:“这些日子,你有想过我吗?”

谢承瑢嘴硬说:“我想你个屁。”

赵敛竟然说:“那我就变成屁了!我变成屁了,你就想我了?”

谢承瑢真是无奈了:“二哥,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我只想你开心一下。”赵敛继续抱着谢承瑢,“只要你想我了,我就好过了。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谢承瑢不说,但他已经把赵敛搂得很紧了。他以为这样赵敛就能明白了,可是赵敛就非要他亲口说出来这个“想”字。赵敛问了八百遍:“你想我了没有?”

问到谢承瑢又想骂他了:“闭嘴吧,你真的很吵。”

赵敛用脸蹭谢承瑢的颈窝:“我闭嘴了,那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想啦!”谢承瑢忍无可忍,“想过你。”

“真的?”赵敛又得意了,“你有多想我?你有我想你那么想我吗?你什么时候最想我?”

谢承瑢伸手去推赵敛,想把他从自己身上赶下去,但没推动,赵敛就跟块石头一样。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说:“我想你的时候最想你。”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呢。”赵敛委屈地说。

夜深了,瑶前在外面转悠八圈了,怎么谢承瑢还没出来啊?他跑到帐子外面偷听,二哥在里面傻笑呢,应该是和好了。

真是吓死了,瑶前都后怕!之前他在谢承瑢那里阴阳怪气好一顿说,真担心惹怒谢承瑢,到时候挨一顿板子,还没人给他买药呢。幸好谢承瑢没放心上,也幸好赵敛把他哄好了。

瑶前心想着终于是和好了,要不还不知道要听二哥唉声叹气多少天呢。就是他们和好了,能不能别霸占着帐子?他还想回去睡觉,困死了。

**

子时,齐州街道空无一人,道两边人家门窗紧闭。

一阵风卷下来树上的叶子,还没来得及送到地上,就被一个跌跌撞撞的男人一脚踩在鞋底。那个男人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户人家前。他用力敲门,哑着声音喊:“救命,王阿婆,救命!”

窗子里点了一盏小灯,有个妇人披衣过来,从门缝里警惕地看着来人。

“救救我家娘子,她要生了!”男人的眼泪滚下来,“快救救我家娘子!”

王婆惊讶道:“是佟三郎?你娘子临盆了?”

“是,好像不太好,您快去看看吧!”

远处传了几声狗吠,佟三提着王婆子的灯笼,带着她向十几里外的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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