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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五 纵鲜衣(二)

望阙台 谢一淮 3775 2024-01-21 11:06:24

谢忘琮才策马而过,场外的看客都沸腾起来。

那支箭射得绝妙,马赛数千人,能有如此射艺的寥寥无几,何况谢忘琮还是个女子。夸赞声不绝,人人都说她是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

不过喝彩中总有反对的,便是簇拥着过来的秦书枫。

“只是一箭,何至于此!”秦书枫嬉笑道,“若是男子射出此箭,会有人夸赞么?不过仗着自己是女儿身罢了,因为大多女人都做不到。”

他周围那些公子都附和:“我也能射出来这一箭!”

赵敛与纪鸿舟漠然听着,回头去看那一支贯穿木柱的箭。木柱都被射穿了,还添了几道深深的裂痕。这就是绝佳的射技,同男人射的、还是女人射的,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会儿又不准谢小将军和男人比了,可军营里不到处都说谢小将军和男人一样如何如何吗?”纪鸿舟朝着那面看不见的赛道,恭敬作揖,顺带调侃,“厉害就是厉害,嫉妒就是嫉妒,和男男女女扯什么干系呢。”

赵敛嗤笑,转身时,对上秦书枫怨念的神色。

殿前司营赛马场呼啸声不止,又有士卒骑马而过,扬起万千尘土。那风打在赵敛身侧,掀起衣摆。

他与秦书枫对视而望,出于礼数,还是先向他作揖:“秦公子。”

秦书枫不为所动,露出不屑模样。他以为是哪家竖子不懂礼教,又受拜,更昂首挺胸不待。还是旁边的唐任提醒:“枫哥,这是赵太尉家的二公子。”

他听了,打量赵敛一遍。穿得确实不凡,乌冠黑袍,腰间还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

“赵二公子。”他朝赵敛作揖,“是我没认出来,二郎不要见怪。”

纪鸿舟也和秦书枫作揖,但秦书枫根本没搭理他。他恼了,念了一句:“真无礼。”

唐任提醒秦书枫说:“这是纪管军家的。”

“哦,是纪公子。”

纪鸿舟烦了,不看他,拉着赵敛往边上去。边走边说:“难怪瞧不起人呢,书读得越少,越见不得人好。”

秦书枫脸都黑了,等所有赛员都跑过,又转身和赵敛、纪鸿舟作揖:“赵二公子,纪公子。”

赵敛不再回礼,问道:“怎么了?”

“在下并没有瞧不起任何人的意思,是二位误会我了。”

赵敛没答。

秦书枫沉默,想了许久,说:“男女有别,这是实话。如若有异于二公子,望二公子见谅。谢小将军射艺确实不错,可她也确实是女人。军营也不是女人该呆的地方,也不能因射了一箭,就把她捧到天上去。”

赵敛不悦:“就是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怎么?难道这一箭射得不好?况且她去哪,关你什么事?”

秦书枫一愣:“我听闻二公子也是骑射天才,不知可否有机会,与二公子一决高下?”

“你想和我比,追得上我再说吧。”赵敛拱手而别,与纪鸿舟走向东面的赛道。

人走了,气氛仍不缓和。秦书枫受了嘲讽,心中恼怒,咬牙道:“什么嘴,一开始他不说话,我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

“枫哥,这赵二一向如此脾性,仗着父亲位极人臣,就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其实内里并没有什么本事,爱说大话、爱出风头而已。”边上的人和他说。

秦书枫闻后不屑道:“太尉之子又如何,到官场,还不是得看韬略。我要跟他比一比。”

*

赵敛与纪鸿舟走到东面,再次看到谢忘琮精湛射艺,深觉满足。只是人海茫茫,今日这场比试中,再没有比谢忘琮更优异的了,有趣又没趣。

“第三日好看,谢小官人在,有的比。”纪鸿舟说。

“第三日我就看不了了,”赵敛笑起来,“第三日我要和谢小官人比一比呢。”

纪鸿舟眼中一亮:“二哥就和谢小官人犟上了?前几天不才比过一回,马上又要比?”

赵敛不说话,光在那笑。

谢忘琮才比完下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有人上前递送巾帕,又送水壶。

赵敛盯着那方向看,原想着,长姐下马,弟弟理应在场。可谁料满场望遍,完全没有谢承瑢的身影。他顿时有失落感涌上心头,却不知感从何生,笑得也不情愿,很快沮丧起来。

头顶太阳高悬,明明春光明媚,却硬生几分夏日烈阳之感,燥热异常。他半身躲在纪鸿舟影子之下,还是会看谢忘琮的背影。

“二哥?”纪鸿舟叫他,喊不动,又叫他几遍,才有回应。不必想了,肯定又是在发呆、看人。

“在看谢小将军?”

赵敛倒没什么避讳,说:“是啊。”

纪鸿舟点头说:“到底是亲姐弟,谢小将军和谢小官人好像啊,走路姿势都很像。”

“是吧?”赵敛来了精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谢小官人不在,要是他在,也就不必这么无趣了。”

赵敛捶腿,无心再去看别人了。幸好没过一会儿,谢承瑢就来了,还带着他那好朋友程庭颐一起来。来得很突然,刚看还没人影呢,一转头,他就已经站在赵敛面前了。

“二哥,纪公子。”谢承瑢作揖。

程庭颐也作揖喊:“二公子、纪公子。”

一一拜过,赵敛盘膝而坐,托着腮帮子看赛场的马。

他听见三人在自己头顶说话,其他二人怎么说无心听,但把谢承瑢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大致是,为何来得迟,为何和程庭颐一起来。原来是半路碰见程庭颐,因程家家里出了什么事,一同料理了一番,故而迟了,又故而一起来了。

赵敛总觉得噎得慌,干脆不听,专心看赛场上难驯的马。

听说有匹马太烈,比赛途中竟甩掉人,顽劣不堪。马赛所用马,皆为殿前司烈马,不知第三日比赛时能否抽中温顺些的?

好马易寻,适马却难寻。

他静静想着,有人挡住他头顶烈日,留了一片阴凉。抬头去看,是谢承瑢。

“二哥累了?”谢承瑢笑眯眯看他,“晒么?我给你挡挡。”

“不晒。”赵敛说,因为他突然又觉得春光明媚了,这样好的日光,挡了可惜,就说,“我爱晒太阳,晒太阳能长高呢。你要跟我一起吗?”

谢承瑢挪开身子,同赵敛一起盘膝坐。他也望赛马场,说道:“二哥看到我阿姐射箭了么?”

“看见了。”赵敛说。

谢承瑢有些遗憾:“我没瞧见,二哥能给我说说吗?”

赵敛坐正,把方才所见一股脑说了,但没提他替谢忘琮和秦书枫争论的事儿。谢承瑢今天心情好,说话很多,相谈甚欢。

“下回我可以陪你从头看到尾,也就不会无聊了。”谢承瑢说。

赵敛笑了两声,低下头去,说:“无聊倒也没无聊。”但他不觉得噎了,心情也不知不觉好起来。

“二哥想去射箭吗?”谢承瑢问。

赵敛一怔:“我不是兵,不能进校场。”

“我带二哥一回。”谢承瑢立食指噤声,“跟我走。”

程庭颐与纪鸿舟也在说话,也笑着聊。正好见这儿人起身,遂问道:“去哪里呢?”

“去找我长姐。”谢承瑢作揖,“先告辞了。”

近日马赛,弓箭场少有人,偶有几个年长士兵来射箭。赵敛第一回 来此校场,驻足许久,只等谢承瑢拿弓过来。

“我真能来吗?到时候叫殿前司的上官知道,肯定要罚你了。”

谢承瑢笑起来:“没事儿,别担心。这是我在征延州时用的弓,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把。二哥试试?”

赵敛掂量几回,说:“好。”

便取一箭,置于弦上。他拉弓,绷紧而射出,箭蹿出去,恰好射中靶心。

“好弓!”他赞叹道。

“二哥好射艺。”谢承瑢笑说,“轻松射一支,就中靶心了。”

赵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就叫好射艺?你弓好,我沾光。”

“二哥说笑。二哥听过追风箭吗?”

赵敛不解:“是什么?”

谢承瑢也拿弓,取箭箙[1]中箭,说:“二哥射一箭,我追一箭。”

赵敛再拉弓,射出一箭。

与此同时,谢承瑢也随着他一起拉弓,在他之后射一箭。双箭一前一后飞去,都射中靶心,箭镞[2]竟两两贴着,分毫不离。

“什么意思?”赵敛有些明白了,“这箭能追着我?”

“追风,就是追着二哥。我自己瞎取的名儿,不太好听。”谢承瑢又笑,“你再射一箭,不必非要中靶心。”

赵敛闻声,又射一箭。他故意没对准靶,射偏去。而箭在途中时,谢承瑢才起箭,紧紧追着他,再次不离分毫地钉在箭旁。

赵敛惊叹住了:“这又是什么理?”

“眼要疾,手要快。在前一箭射出的瞬间,预判它的位置。”

“怎么预判?”赵敛惊诧至极,“且这是箭,矢锋[3]那样小,怎么预判?”

“靠感觉?感觉它要落在哪里,就往哪里射。”谢承瑢换重弓,又取一箭,盯着前方靶心里的箭,忽而射出。只见那箭绷出去,箭镞竟穿碎箭筈[4],陷入靶心三分。

赵敛呆住,特意跑过去仔细观察。箭已经钉进去了,得使很大力气才能拽出来。

“真厉害!若我想要射中马赛那只球,如何预判?”他又问。

“球腾于空中,当机立断。马上判断出球的方位、下一步走向,先它一步放箭。”

谢承瑢漫不经心说着,似乎是什么简单事。且他说的这些,赵敛也都明白,只是上手又不同了。

“我练练,你教我。”赵敛换一把重弓,“我想试试你的追风箭。”

春光明媚日头晒,赵敛起了薄薄的汗,却浑然不知。他学得快,起初还不能解,几箭之后豁然开朗。

所以就拿着弓,同谢承瑢说:“你再教我几招,回头我马赛上用用。”

他以为谢小官人会教呢,谁知回他:“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以后我再教你。”

“真的教我?”赵敛问。

谢承瑢额间坠了一滴汗,随手擦去,点头说:“真的。读书上,因我粗鄙,不能同二哥说什么;不过练武上,我还是有话能说。二哥若喜欢比武,我就能和哥儿谈谈。”

赵敛笑说:“你倒和别人不一样,他们都催着我读书呢。”

“二哥心有志,倘随心而行,必逍遥自在。”

赵敛默默良久,问道:“你不催着我读书?”

夕阳落下来了,就披在谢承瑢身上。

“越是逼着,越不愿意做。”谢承瑢说,“既然你不喜欢,我催着,岂不是惹你烦。”

赵敛怔怔看着,静静笑了半晌:“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不爱读书。”

“是吗?”谢承瑢莞尔,“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也算是‘我心昭然’吗?”

练完之后回去,谢承瑢又和程庭颐相伴走了。

夕阳落山,霞光闪眼。赵敛百般不适,暗自抱怨道:原来太阳也是会看人的,只要谢承瑢在,就和蔼;谢承瑢不在,立刻就要毒辣,都快下山了,还不忘刺一番他的眼睛。

“真晒。”赵敛说。

**

第一日赛程完毕,士卒们各回帐休息,殿前司营看客也散了。

赵敛没走,他欲试马,与父亲到马厩寻一匹烈的来试。

这些马都是白日里被驭的战马,疲惫一日,吃草都狼吞虎咽。一排望去,第一匹是谢忘琮抽中的骝马,远处看不觉如何,近处而望,马肌发达,眼神深邃,英俊非凡。

马都如此!

“这匹骝马很有脾气。”赵仕谋道,“只有它挑人,没有人挑它。它若喜欢,求着人驯;它若不喜,绝不会多行一里。”

“看来是它挑中了谢小将军?”赵敛觉得新奇,“既有心属,我就不驳马意了。那匹摔了人的马呢?”

“那是新进的马,才来两个月。你驾驭不来。”

赵敛不服气:“我还没看,你就说我不行,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赵仕谋大笑:“那就瞧瞧?”

二人走到那匹马前,果真是一眼就相中。

旁的马都在吃草,兴许是饿急,吃得粮草乱喷。唯独这匹白马,毛色发亮,肌壮姿雄。它站着优雅,吃草也优雅,偶尔扬颈,整理微乱的马鬃,可谓是马中潘安。

“这么漂亮的马!”赵敛喜极,凑上前去,与马对视。

“这匹马叫照夜。”赵仕谋说。

照夜?赵敛想片刻,感慨道:“古时唐玄宗有一匹照夜白,也是上等骏马。”

赵仕谋大笑:“阿敛,若你能驯它,这匹马就归你。”

“真的?那我一定得要了,你不许反悔啊。”赵敛喜出望外,伸手要抚马额,却被躲开,没得照夜待见。

“照夜是殿前司最烈的马,所有人都畏惧骑它。你能驯服它吗?”赵仕谋问。

赵敛后退几步,远远看照夜吃草。吃食时温顺,若有人束缚,自然不悦。他说:“天下无难驯之马,只有畏马之人。人不畏马,则马畏之,故得以驯。人若怕马,则马强三分,弱则越弱,强则越强,一来二去,就成了难驯之马。能不能驯,看胆量。”

他拍搓手心,又道,“人与人尚且要交心,才得成挚友,人与马也该如此。信它之前,要看能不能信。”

赵仕谋笑意渐减,问道:“何解?”

“爹问我?这可是用兵之道。用人不疑之前,要看他值不值得。不值得的,也就不必多耗费心思。知根知底,方不疑虑。我要试试它的烈性,看看它值不值得我为它摔跤、跌跟头。”

“怎么试?”

赵敛道:“试它的底限,量它的上限。”

【作者有话说】

[1]:箭箙,盛放弓箭之具。

[2]:箭镞,箭前端金属的尖头。

[3]:矢锋,箭的尖端。

[4]:箭筈,箭的末端。

本章射箭的说法都是我胡编的,别当真。

小赵虽然不爱读书,但他知道很多道理,因为他小时候有私教。他和皇帝小李是同一个老师(沈沛)教出来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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