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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应白(2)

我见美人如名将 羽漱临风 2254 2024-01-05 10:27:32

正德十七年与十八年, 连年大旱。

那时徐应白十岁,已经不见幼时十分爱哭的样子,变得沉静而懂事。

他在玄清子的教导下读书、练剑, 进步飞快。

但灾年影响颇大, 道观已经难养人, 许多道士都借故下山,回到了尘世之中。

玄清子为了道观的生死存亡,决定回本家一趟。

他本家是江夏郡大族谢氏,家底还算深厚,若是能回去取些粮草, 也算能解道观燃眉之急。

只是玄妙观离江夏郡极遥远, 玄清子若是徒步而去,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月时间。

他本想将徐应白留在道观, 由老观主照看,却不料徐应白最后钻了道观人手不足的空子, 跟着他下了山。

十岁的小少年跟在自己师父身后,再一次看到了极其残忍的景象。

流民遍地, 饿殍遍野已经是寻常。

野兽生食腐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一次, 他们夜宿于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 徐应白半夜被肉香味勾醒, 揉着眼睛走到庙宇门口, 看见几个骨瘦如柴的男女对着一口锅眼冒绿光。

旁边的野地荒草里面, 静静地躺着两具干瘦且七零八落的尸体。

有一具甚至还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一股凉意爬上徐应白的后背,他感到一阵恶心, 踉跄着退后, 踩到了一根干枯的枝丫。

脆弱的木头在静谧的深夜发出震耳欲聋的咯吱声,那几个人猛地朝徐应白的方向看过来, 浑浊的眼发出一阵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美味。

周围死寂了一瞬,他们大喊着,疯了一般朝徐应白扑过来。然后下一刻,徐应白被玄清子狠狠拽回来,当机立断从破庙的一个缺口逃了出去。

奔逃途中,徐应白忍不住回过头,看见那几个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腐肉,吞进嘴里。

然而等到他们进了市镇,徐应白又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他咬着嘴里面冷硬的馒头,看到对面的酒楼灯火辉煌,达官显贵坐着马车到那,极尽享乐之事,吃珍馐佳肴,听丝竹弦乐,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酒楼的小二将一筷未动的粮食倒进泔水桶里面。

他们走了一个来回,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又从江夏郡回到了玄妙观,徐应白性子变得更加安静。

“师父,”他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玄清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师父……师父也不知道……”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徐应白抿了抿嘴,开口道:“师父,我想再去外面看看。”

玄清子闻言沉默着看徐应白。

十二岁,徐应白再次与玄清子出了道观。

这一次,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晋朝的疆域行走,他们去了江南,去了幽州,去了长安,他们远达嘉峪关,甚至还到了安西郡。

而到达嘉峪关的那一天,突厥骑兵骚扰百姓,一番混乱之下,徐应白和玄清子走散了。

徐应白只能一个人摸索着向前走去。

他身上的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抢走,发簪,外衣,还有装着几十枚铜币的钱袋子都没能幸免,唯一一件留下的,是母亲留给他的玉佩。

行进路上,他会遇见一些路过的好心流民,分给他从沙地里挖出来的草根,无家可归的孤儿与他共饮一壶染着泥沙的、苦涩的水,见他衣衫单薄,几个人分别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用麻草串在一起,给徐应白做外衣。

夜半时分,嘉峪关一带会变得很冷,有一次徐应白猝不及防地发了病,哆嗦着蜷缩在断壁残垣之下,睡在他身边,头发乱糟糟的乞丐婆婆解下自己脏兮兮但勉强算得上厚实的外衫,披在徐应白身上,抱着徐应白轻声地唱着西北这边陌生而又温暖的歌谣。

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月,他终于跌跌撞撞找到了安西的城池。

城池外游荡着许多流民,徐应白走向城门,刚走到一半,忽然被一个半大少年恶狠狠咬在了手上。

那半大少年头发干枯毛躁地卷曲着,整个人又脏又灰,骨瘦如柴,眼神凶狠,嘴上咬着的力道大得很,那股尖锐的疼痛由腕骨传过来,徐应白疼得闷哼了一声,伤处洇出血来,染上那小混账的嘴角。

徐应白皱着眉毛把人提溜到一边,尚显稚嫩的面庞显出痛色,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感到一阵无尽的无奈与悲哀。

“怎么饿得人都咬。”

徐应白想起那些生食腐肉的流民,眉头皱得更深,他有心想帮这个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但摸遍全身上下,除了那块玉佩,没摸出像样的东西。

而那少年在地面上挣扎了一会儿,了无生气地扑在了地上。

徐应白有些担忧地上前,却不料那少年猛地暴起,一把抓下了自己的玉佩!

徐应白大惊失色,着急地喊:“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那半大少年腿一软,整个人狠狠磕在了地上,脑袋发出清脆的响声。

徐应白愣了一会儿,蹲下身去探这少年的额头,烧得滚烫。

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烧干。

徐应白想到他一路走来见过的死尸,又想到儿时的玩伴和在安西遇到的流民和孤儿,低垂着眼睫,眼眸颤动。

他蹲下身,把这个想要抢走他玉佩的少年背起来。

徐应白自己这半个多月都瘦了两圈,现今又是一个先天不足,刚刚生完病的孩子,因而尽管少年已经很轻,他背起来还是很吃力。

他踉跄着进了城,找到了医馆,却因为没有钱被拒之门外,他焦急地站着,沉默了许久,最后捏紧了自己的玉佩。

是母亲的玉佩重要,还是一条人命重要。

阿娘只给自己留下来这一块玉佩,这是阿娘唯一的遗物。

而且这个人和自己素不相识,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个少年姓甚名谁,是好是坏……更何况,他还想偷自己的玉佩。

乱世灾年死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况且大夫也说了,病得那么重,也不一定能救得活,何必费功夫呢?

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必去救。

然而——

“大夫,你等一等,”徐应白开了口,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澈嗓音在一片痛苦的呻/吟中响起,“我很快就有钱了。”

玉是好玉,掌柜的看见徐应白是个小孩子,又是孤身一人前来,故意压了价钱,只给了徐应白一半银钱。

徐应白知道争论无用,他看了看掌柜的旁边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识相地拿钱要走。

掌柜的看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块玉,也觉得可怜,将挂着玉佩的红绳拿下来,放在他的手里。

“留个念想吧。”

这块玉换来的银两救回了少年一条命。

徐应白在医堂守了很久,给少年擦汗喂药,直到少年醒过来。

少年仰着脸,着急地问他:“你的玉呢?!”

“当了,”徐应白勉强扬起嘴角,淡淡地笑着,悄无声息地将一小把碎银子塞到了少年僵硬破旧的被子里面,“这些留给你,不要随便咬人了。”

他们手指相碰,少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应白。

徐应白朝他眨了眨眼睛,而后立刻起身离开,走进了人群里面。

“等等!”嘈杂的人声中传来少年声嘶力竭的沙哑呼喊,“……你叫什么名字?”

徐应白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

萍水相逢不必问名姓,举手相救也不必求报答。

他往安西城门走去,最后却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快要消失在拐角处的医堂。

这个少年,是真真切切,自己亲手救下的第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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