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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短信

无名火 岿白 4668 2024-01-01 09:14:09

挂了电话后,裴宴时入睡还挺快的。

但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里,四周空空荡荡,唯有一团橘色火焰浮在半空,他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团火,手还没碰到,火焰便游弋着往前去了。

他追着那团火,不停地向前,走了很久很久,可是那团火始终和他隔着一截距离,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触不得。

到了后来,他仿佛跋涉了千万里,已是精疲力尽。他不想追了,忽然张开双臂,猛地向前一扑。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抓住那团火。

应该是有的吧。

虽然掌心、怀里都没什么实感,但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灼热感铺天盖地裹住了自己。

他觉得很烫。

那股烫意由肌入骨,像是滚沸的熔岩淌过四肢百骸,将人的五脏六腑、血脉经络都焚化殆尽。

在这种近乎窒息的灼热里,裴宴时听到很多声音,那声音既幽远又相近,似空谷回响。

“裴宴时,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

“裴总还是不要在我面前自我感觉良好了。容易自取其辱。”

“我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你。”

“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我们的关系永远也到不了那一步。”

“就裴总这些个风流事迹傍身,他就不可能接受你作为他的另一半。”

“比起我和他一般般的母子关系,你这个,他看不上的同性恋,你们之间的关系,才更危险更易稀碎吧?”

……

还有一句,自年少时那场大雨下的未央巷里传来。

“没错,我就是恶心同性恋,恶、心、你。”

那倾盆的雨声仿佛随着这箭簇般刺向心脏的字字句句,越过时间的河,落在纷乱的耳边。

这些声音像是具化成形,互相缠着,扭作一团,在攀比着谁更嘹亮。

裴宴时在这种身受炙烤、耳承轰鸣的折磨下,猛地惊醒。

他蓦然睁开眼。

房间内空调大开,冰凉沁心,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他揉着眉心,以肘撑床,慢慢坐了起来。

身受炙烤,是因为晚上喝多了酒,酒精烧心,欲焚五内。

耳承轰鸣,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雷鸣电闪不断。

裴宴时点了支烟,在床头灯投下的暖黄光晕里,眯眼抽了起来。

这场雨连续下了几日。

这几日里,裴宴时手机里弹出过不少本地新闻。

强降雨造成津州福平区庆阳镇岭丰沟附近大范围山体滑坡,津州消防紧急出动。

西江区临安街道东部路段一井盖被暴雨冲走,津州交警变身路标,引导过往车辆绕行。

他们闻“汛”而动,火速出警,驾冲锋舟救出厂区内五十余名被困工人。

……

从前这些新闻出现在手机上时,裴宴时的视线都是自动忽略的。现在看到,倒是会下意识地停留一秒。

雨还在下着,但比之前几天,没那么暴烈了。

霏霏细雨,缠缠绵绵地连接着青天与大地。

这一天,是裴宴时的父母和妹妹的忌日,他驱车去了城郊的墓园。

两座碑,父亲裴业行和母亲方芳同葬一墓,妹妹裴嫣淇葬在他们旁边。

裴宴时到了之后,依着碑上的照片顺序,往碑前放了三束花,郁金香、野百合、小雏菊。

为防火灾隐患,现在公墓禁止烧纸。这两座碑上的人都是因火离世,所以自从有了这项规定后,裴宴时倒也是规矩地恪守着。

今天也是一样,他拿着自己带过来的水果、点心,分别摆在了两座碑前。

放完水果、点心后,他给裴业行和方芳各倒了一盅清酒。

倒完,他走到妹妹裴嫣淇碑前,看着碑上那张肉嘟嘟的婴儿小脸,笑着说道:“你还小,酒就不给你喝了,万一下辈子你投身成了一个小酒鬼,我就罪过了。”

这句话说完,裴宴时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撑着伞,很安静地在雨中站着。

过了有一会儿,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

是一款诺基亚,早已过时的一款型号,属于那种就是现在的老人选老人机都会嫌它过于古早的类型。

这部手机里几乎没什么内容,裴宴时留着它的原因,只因里面有一条短信。

一条他父亲裴业行在当年火海之中生死之际编辑好,强撑着受伤的身体,从窗户缝隙里扔出去的那部手机里的临终短信。

手机早已不是曾经那部了。早在裴宴时上大学的时候,那部手机就已经彻底报废,在它报废前,裴宴时费了些工夫从别的地方淘了十几个同款手机回来,有二手的,也有新的。

他把父亲的那条短信逐一编辑在这些手机的草稿箱里。

然后在每年他们忌日的前一天,他都会给其中一部手机充好电,第二天带来墓园。

今年也一样。

裴宴时打开手机,点进短信的草稿箱。

那条短信再次引入眼帘。

“意外所致,悔意深重,难以言表。小时,如果你还活着,一定往前看,朝前走,不要陷在这场火里,爸爸妈妈爱你。”

因着裴业行这条短信里的嘱托,不论是事故当年,还是之后的很多年,裴宴时一直都谨记着裴业行跟他说的“往前看,朝前走”,所以在经历事故之初的阵痛后,他没有让自己困在这场恶魔般的大火里。

他将裴业行对他的期望完成得很好。

有时候,知其过往的人,甚至会觉得他太过凉薄。

如此惨烈的意外,好像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这么深切的苦痛,好像从来也与他无关。

没有人知道,每年的这一天,裴宴时都会站在这三位亡人两方墓碣前,眼眶忍泪忍得通红地,轻声地对他早已定格了音容笑貌的家人说“我好想你们”。

离开城郊墓园后,裴宴时又去了城市另一边的烈士陵园,秦炽的爸爸葬在了那里。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秦勤当年不完全算因公牺牲,但是基于他本身的职业和他凛然的行为,他还是被追封为烈士,被葬在了这座城市唯一的一方英烈沃土上。

裴宴时到的时候,秦勤的墓前放着一捧新鲜的白菊,显然是有人来过了。

他俯身,放下一束huang菊。

裴宴时每年也会来这儿,踩着落日黄昏晓的光景。

曾经漫长的时光将记忆冲得很淡,他记得秦勤的恩,搁浅和秦炽断交时的怨,所以每次站在碑前,看到秦炽来过的痕迹,他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如今故人已重逢,心境生了变化。再看那一捧细雨之下被淋得湿漉漉的白菊,他心中竟有一种密密实实的晦涩之感。

在他和秦炽彻底决裂后最开始的那几年,他最悲观的时候,站在秦勤的墓前,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年没有冲进火海救我就好了”;再后来,他混得还不错,获得了一定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又觉得,他就应当这样活,才不枉被人用生命换来的人生。

尽管他早已不再悲观,但每当他面对这座碑,看着照片上秦炽爸爸温和笑着的英俊脸庞,那深重的愧意从来都不曾缺席。

只是他很少表露于人前。

一个人太过于记着对别人的愧疚,就容易画地成牢,将自己困囿其中。

所以,他的歉疚,他的惭愧,他的感恩,只有在每年的这一天,他才会任其汹涌地外泄、涨潮。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地拍打着他的雨伞。

裴宴时如过去每一年的今天一样,深深地鞠下一躬,心虔志诚地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从陵园出来,裴宴时在车里坐着抽了一根烟。

烟毕,他发动车子回春棠园。

雨天路滑,他开得不快。到市里时,天色已是彻底暗了,城市里阑珊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裴宴时的目光被远处商场外的大型LED屏吸引。

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秦炽之前拍的那个消防宣传短片。

绿灯亮了,车子本该往前开,裴宴时却打了右转的方向盘。

右边的街道允许临时停车,裴宴时拐过去没多久就刹停了,因为再往前,商场的LED屏就会脱离他的视野。

裴宴时摁下车窗,点了支烟,边抽边看。

这个宣传片不长,裴宴时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播了有三分之一,眼下,一支烟还没抽完,片子就播到了尾声。

裴宴时之前听廖劲讲过这个宣传片小故事,一对年轻情侣创业,为省钱将公寓充作“多合一”场合,导致意外火灾,被困人报警、自救,消防员出警、救援。

裴宴时只看过片场拍摄的一些零星片段,现在看成片,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后期加了特效,配了合适的背景乐。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穿着藏蓝色战斗服的消防员迅敏地穿梭其中。

音乐紧张刺激,又隐有悲壮之感。

不得不说,这是一部拍得很有电影感的宣传短片。从年轻情侣一开始的吵架,到大火吞噬整间公寓,到消防员紧张的现场救援,再到结尾绝处逢生的圆满,观众的情绪从代入,到共情,最后被彻底陶染。

尤其是男女主演的颜值还挺高。

但最让人感到眼前一亮的,是秦炽本色出演的那名消防员。

每当镜头给到秦炽特写的时候,裴宴时都能听到驻足在他车旁不远处,也在看着大屏幕上宣传片的两个女生,发出一通“啊啊”的乱叫声。

火场救援的最后,秦炽从二楼轻松跃下,抬眸的一瞬,镜头切近,给了他一个长达三秒的特写。

那俩女生直接疯了,对视一眼,开始晃彼此的胳膊:“天啊!我天!眼神杀!好帅!这个男的好man!刚才那一眼,我腿都差点软了!”

“救命啊!这是哪个演员,从没见过啊,这英俊的脸蛋,这凌厉的气质,哥哥杀我!”

“和你赌个十块钱,互联网即将对此人展开深扒!”

……

她们还在狂赞这个他们以为是素人男演员的脸,这时,已经播放完正片的屏幕上,进入到了参演人员的单人自白环节。

男女主针对片子中出现的,场所“多合一”的不规范利用,提醒大家注意从源头避免消防隐患。

画面跳转,到了秦炽。

屏幕左下方是一行简洁的文字介绍。

津州京口区消防大队队长秦炽

裴宴时呼出一圈烟,隔着迷蒙雾霭,眯眼看着远处LED屏上正在说话的那个男人,耳边是那俩路人女生一惊一乍的叫嚷声。

“妈呀!你看!你看屏幕!”

“什么?”

“这男的不是演员,居然就是消防员诶,本色出演啊这是!靠靠靠,消防员长这么帅,是要逆天啊!”

“他刚才跳下来的那一下,又轻松又有力量感,我真的会晕倒!”

……

屏幕上,秦炽说了几个火灾避险的方法后,画面又跳转到了下一个人。

裴宴时收回视线,抵灭烟头。

车里烟气很重,他没急着发动车子开走,摁下了另一边的车窗,等着对流风将烟味吹散。

远处屏幕上的宣传片已经播放至尾声,高密度的音乐,配上播音腔的旁白。于紧张节奏中,添许多煽情。

“警笛一声响,消防在路上。”

“风里雨里,火里海里,战士上场,热血一腔。”

“何惧前方连天焰,烈火不熄壮士心。”

……

裴宴时一贯反感这种对牺牲精神的歌颂,只听了这么几句,眉头已经皱起。恰好烟气散得差不多了,他摁起车窗,发动车子,掉头,回到原来的路轨上。

开了十几分钟,经过一个T字路口时,他听见了消防车“呜嘀呜嘀”的警笛声,视线扫过去的时候,那辆消防车恰好到了目的地,停在了在一排商铺前。

裴宴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车,是秦炽他们队的。车的侧面,印有他们队的对标和名称。

裴宴时脚踩油门,来了个急刹,后面的车辆差点追尾,冲他摁了两声尖锐刺耳的喇叭。

裴宴时靠边停,看着不远处消防车驻停的方向。

就派了这么一辆车,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火灾。

没多久,几个穿着橙色抢险服的消防员鱼贯而下。

有一两个眼熟的,但里面没有秦炽。

裴宴时顿时没了兴趣,一脚油门刚要踩下,视线却忽然顿住。

不因有它,只是单纯看见了一个画面。

一个很简单的画面。

发生事故的门面应当是一家订制私人旗袍的店铺,店铺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面容姣好身姿窈窕的女人。

她原本站在店门外焦灼等待,看到消防官兵们陆续从车上跳下来,一脸灼色有所缓解。她忙迎上前,领着消防官兵往里走。

官兵们脚速快,有几个直接越过她,快步走进店里。

穿着浅青色旗袍的女人,和身着亮橙色抢险服的消防员错肩而过的瞬间,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在裴宴时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不过之前都是雁过不留痕,这一次,他觉得那个东西,此刻就在他脑海中潜伏着、挣脱着,它要出来了,它将从时光的密林里一点一点地,显露它原本的面貌。

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

裴宴时狠狠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这时,对面马路上,一辆车经过,开车的人大概是想跟谁示意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打了下双闪。

那亮白的光线仿佛被空气扭曲般折射进了裴宴时的眼瞳里,裴宴时感觉自己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擦过。

终于照清了那蛰伏在时光角落里不起眼的记忆。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他知道了!

前几日,慈善晚宴那晚,他在中庭小花园里透气吹风时,看见田梦梨和一个清洁工人擦身而过时,也产生过同样的感觉。

当时也是如此,素色旗袍和橙色着装相撞。

十几年前,他明明也曾见到过这样的一幕。

那天,火灾过后劫后余生的裴宴时刚出院,他从亲戚家偷跑出来,一个人去了宛如废墟般的未央巷老宅。

他躲在一方被火烧得焦炭般的断壁残垣后,蹲在地上,压着喉管里汹涌的哽意,闷着自己的嘴巴,呜咽痛哭。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到了最后,他整个人虚脱了一样跌坐在地上,眼泪依然不停在流。

当时正值仲夏,那一日尤其热,津州气温高达四十度,烈阳高照的下午,外头几乎没什么人。

所以当脚步声忽然出现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突兀且引人注意。

裴宴时当时哭累了,正坐在地上哧哧地喘着气儿,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探出半个头,露出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朝外面看过去。

他看见了秦炽的妈妈田梦梨,她穿着件很素的前开叉旗袍,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脚步飞快地往巷外走。

那个男人不算年轻,看上去得有四十了,他身穿一身橙色的消防员作战服,裴宴时记得,秦炽的爸爸秦勤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

裴宴时听见田梦梨很生气,也很急切地对那个男人说:“谁让你来这里的!”

那个男人涎皮赖脸道:“你怕什么啊,又没人!”

因为他们走得太快,转眼就出了裴宴时的视野,裴宴时并没有听到他们后面说了什么。

他当时也没把这么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如今,它终于被记忆的主人从瀚海般的往昔里翻找了出来。

裴宴时想起了那个男人的面貌。

这个人,就是秦炽曾经告诉他的,在当年那起火灾事故中介入最深的消防员,秦炽还给他发过这个人的档案信息。

他就是余保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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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不应该要岿白,我应该叫乌岿(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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