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炽不知道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他甚至没太听清在裴宴时一箩筐的话语中,关洲说了些什么。
他指尖发凉,身体都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他一把捏住手里装着雪糕的包装袋,一点点攥实了,黏腻冰凉的雪糕溢出来,粘了他满手,那冰沁沁的寒意像是从掌心渗到了心里。
他想现在就冲进去恶狠狠地揍裴宴时一顿,但他忍住了。
这样太没面子了,显得他多在意这段关系,多在乎这个人一样。
所以他没再继续杵这儿站着,没把这段背地里彻头彻尾的羞辱听到最后。
他走了。
走之前,他把那根他咬过两口,想着哪怕化了回去放冰箱里冻一冻还能再吃的美猴王雪糕,重重地,一眼不眨地,砸进了垃圾桶里。
秦炽之前不止一次想过,跟自己断绝来往两年的裴宴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原来一点儿都不突然,那是裴宴时卡着时间点算计好的。
他挑田梦梨再嫁的时候闯了进来,那时的自己心理防线最低,那样他也可以少面对一副含怨的眼神。
秦炽后来也不止一次纳闷,自己明明花了足够多的时间给出了足够多的冷漠,为什么就怎么赶也赶不走裴宴时?
现在他也知道原因了。
原来人家怕的不是冷漠以对,也不是恶语相向,而是不能征服。
裴宴时要靠自己图一个心安,得一份原谅;他要把自己拿捏在掌心,甚至妄图躏藉在脚下。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秦炽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年他和裴宴时相处的点滴。
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比如自己某个时候暴戾的情绪没收住,对着裴宴时火气上了头,裴宴时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想以眼还眼,只是刚有所表露又及时刹车,像是忍辱负重般,生生把自己的情绪压了回去,继而变脸似的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容。
打翻他揪片子那次。
被强吻忍不住踹他一脚那次。
平时烦他要死让他滚的时候。
嫌他不上进玩心重不留情面嘴他的时候。
……
过去三年,秦炽也常常觉得奇怪。
自己和裴宴时在未央巷里一同长大,过去那么多年,他们没少处一块儿,但每每好不过几分钟就能吵个不死不休、打个你死我活。
后来一场大火,生活的巨变让裴宴时敛了性子,他放低姿态,想要感恩,想要获得谅解,自己没买他的账,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裴宴时那会儿也没那个坚持不懈的觉悟,说滚便滚了。
再次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两年后。
摇头一变成了个死皮赖脸的黏糊怪,每天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屁股后头求和好。
面对自己的冷眼、暴躁、坏脾气,却忍而不发,即便下意识表露秉性,很快也能压回去。
原来憋的是这一出。
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炽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被人忽悠了三年,耍得团团转。
如果不是今天无意撞破裴宴时和关洲的对话,接下来他还得活在裴宴时那一张假面之下。
小时候他觉得裴宴时吵闹、狡黠,后来他以为裴宴时天真、直率,如今,他突然发现他以前都错了,裴宴时远比他以为的难琢磨、难看透。
他一直以为,和裴宴时之间,自己才是那个掌着舵的人。他也向来自诩要比裴宴时独立、稳重、成熟,即便他们不过才十五六的年纪,眼下他却有种被现实重重打脸的耻辱感。
让一个十五六岁的清高孤傲的少年承认自己被戏耍,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之前,这个少年还因为一根雪糕心软。
甚至,他还打算用一种不逃避的、温和的方式,找出一条新的和裴宴时的相处之道,在裴宴时捅破窗户纸后。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秦炽想,这窗户纸,也不过是裴宴时用来演戏的道具罢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心,原以为的深情厚谊,一层层剥开,至多也就能扒拉出那一点点因秦勤的牺牲而产生的愧疚罢了。
其他的,都是虚伪的装饰品。
都是裴宴时用来击溃攻破他的战甲。
心中已看清一切,却无法去当面对峙,无法将自己被打碎的骄傲和自尊捧到那个人面前,承认自己城墙已坍,城池已破。
秦炽狼狈地回了家,要进房间的时候,他忽然顿住,然后脚步一拐,进了裴宴时睡过的那间客房。
里面放了不少裴宴时的个人物品,都被裴宴时之前一股脑没个收拾地塞进了柜子里。
秦炽打开柜子,看着那些在他这些年的纵容默许下,一件件侵入他领地的东西。
看着看着,眼眶就烧红了。
秦炽没忍住,把那些东西全部扒了出来,掀在地上。
远不止这些。
卫生间里还有裴宴时的牙刷、毛巾,厨房里还有他的杯子、饭碗,客厅里有他趿过的拖鞋、添置的抱枕。
秦炽从阁楼的杂货间里翻了个大号的尼龙袋出来,把所有能在家里见到的属于裴宴时的东西,全都丢了进去。
直到什么也找不出来了,他一脚蹬开杂货间的门,把装满了各种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物件的袋子往角落里一扔,转身下楼。
等走到楼下了,他又一步一缓地停了下来,定在客厅中央,茫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
这种焦躁又茫然,混乱又愤怒的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津州又下起了雨。
从夜里的淅淅沥沥,到白日里的滂沱骤密。
本就不佳的情绪,被雨水推波助澜,暴戾和躁意积压更甚。
秦炽还没有找到纾解的口,也没度过足够多的,足以让他自我消解那满腔紊乱情绪的时间,就在这时,裴宴时找了过来。
他在一次放学路上,从身后追了上来,钻进自己伞下。
他似乎很高兴,还亮出了两张动物园门票,邀请自己周末一起去玩儿。
然而,此时的秦炽,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打算闭关潜修,自我疗愈。
他想要闭目不看,塞耳不听。
而裴宴时,却不知好歹,擅闯了他的禁地,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一言一语,刺激着他早已失衡的情绪。
偏偏,裴宴时就是那个给他造成重创的人。
于是秦炽渐渐地,怒积胸口,走火入魔。
五月末,未央巷,瓢泼大雨。
他的情绪泄了洪。
少年的自尊、骄傲,不允许他把撞破的事实摊开,于这青天白日下对峙。
他脑海中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让这个人滚。
让这个令自己狼狈不堪的人滚。
滚出自己的世界。
离自己越远越好。
所以裴宴时说的那些话,在他听来,都成了虚与委蛇,都是居心不净。
所以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毒蛇吐信一样,森然獠牙,恶毒至极。
裴宴时本来也不是一味忍让的人,自己不加掩饰的厌憎,早已冲破了他的容忍阈值。
他再也无法忍受。
最后,他们像两头疯魔了的恶兽,在大雨中扭打缠斗。
直到精疲力尽,才勉强止戈。
血水被雨水冲刷,淌进一侧的沟渠里。
一瓣瓣的西府海棠,零落在水面,像一叶叶的扁舟,载着往昔绵绵厚意,随着水流,飘向低洼处,堕进深泥里。
烂了,腐了,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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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波回忆杀就到这里啦,之后也不会有这么长的回忆杀了,下章回归到现在的时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