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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非惯性依赖 西荧星 4878 2023-12-31 09:35:29

景程一直以为这东西是某次喝醉酒弄丢了,但没特意去找过的原因,是宋临景觉得没必要。

“挡了灾的平安无事牌不放在身边比较好,没了就没了吧,喜欢的话,我明天让人送几块好料子给你选,重新做个一样的。”

宋临景原话是这么说的。

可能是他们之间隔着的几千公里,使宋临景的语气听起来实在不热络,本就冷冽的声线被细弱电流影响,从听筒中漫出时,字里行间的无所谓和不在乎让景程颇为不满。

景程总觉得,这是宋临景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总该有些特殊的地位,投注在这块玉牌上的珍惜爱护也理所当然的就更多些。

所以当它因意外车祸而磕出条几乎没有修复可能的裂纹后,景程唉声叹气地失落了好几天。

不过当宋临景知道这事后,态度却有点奇怪,不想自己修,也不想自己继续戴,甚至话里话外都暗示景程该扔掉或找个地方埋起来,然后再由他重新送一枚才最好。

景程对此实在理解不了,甚至有点赌气。

“不要,我就继续戴,用习惯了的东西,我才不要换。”

宋临景天高皇帝远管不了太多,景程就又美滋滋地坠着它晃悠了好些天,结果就是,某次宿醉醒来,突然发现脖子上空落落的。

这倒是趁了宋临景的意,而对方也的确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不过景程却只是放了起来,闹别扭般看都不看一眼,从此也还真就没往脖子上挂过什么别的东西。

这一点上,景程还真算得上说到做到,他太渴求于在自己混沌的内在世界中寻求些恒定的安稳了,所以一旦完成了苛刻别扭的挑拣过程,彻底习惯了什么人事物,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强烈的依赖——不想更换,不想失去,难以被动摇一丝一毫。

如果认定的东西因不可抗力无法继续拥有,那景程干脆在之后的生活里,都会刻意回避掉所有与之近似的。

熟悉他的朋友总开玩笑,打趣他这种奇怪的过度反应,是“一朝被蛇咬八十年怕井绳”。

景程对此不置可否。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样应对“变化”的方式,投射出的是他对于“失去”的恐惧,而对“失去”这件事抗拒、逃避、走极端的态度,也与他这么多年在景兮身上的执着近似。

但景程不想也不会去改变,毕竟他已经习惯了这套不健康的模式,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在自我构建出的这一套准则是逻辑自洽的。

“对不起,景程,我不该偷走它。”林霁将玉牌连着盒子一起塞到景程手里,微微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景程的眼睛,诚恳说道,“我当年,嗯……蛮不甘心的,说实话,被你拒绝只占一小部分原因,虽然我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控制不住情绪。”

“你是喜欢过我的,即使你可能理解不了‘喜欢’意味着什么,但赤诚的亲昵不会骗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眷恋不会骗人。”林霁语气温和却笃定,字里行间不含任何残存的情意,更像是过来人以自身经验向仍在迷茫中徘徊的后来者进行剖白,像某种带着些许怜悯的引导,“不过喜欢的确是不稳定的感情,人一辈子会喜欢上无数的人。”

“有的短暂,瞬时的欣赏却不会有任何举动,有的平凡,大家聊天、交心、牵手、拥抱、接吻、上床,然后在感觉消散后各奔东西永不回头,有的特别,那两个人就会在一起很久,直到不可抗力出现,人与人之间总会有合不来的地方,无非是能做出让步的一方迁就另一方,时间久了,各种激素失去效用了,如果喜欢仍然停留在浅薄的层面,那也就到了分开的时刻。”

“但有些喜欢是独一无二的。”林霁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神色不自觉地又柔了几分,“它会蔓延成爱。”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从不提这些字眼,觉得它们虚假、庸俗、没有意义,我失落过,但本质是接受你的看法的。”

“毕竟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岁出头,只以为性就是爱的体现,相处得足够融洽快乐、随时能被彼此撩拨起的欲望就是喜欢到了极致。”林霁耸了耸肩,表情莫名掺了些怀念,“所以你不说我也不强求,反正你的行为能让我感受到就行。”

“这也就导致了,当我发现,我在你那里并不特别后有点难以接受,你让我觉得割裂,让我觉得我做出的让步很可笑,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你用来消磨无意义时光的物件,是你与你那‘真爱’之间无关紧要的配角。”

“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林霁撇了撇嘴。

“宋临景连面都不用露就能得到我这个约会对象求不到的待遇,而他只是你口中的“好朋友”,这显然不够公平。”

林霁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年少时的自己实在愚蠢,“你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也送过你一个类似的吊坠,但你拒绝佩戴,甚至连将宋临景送你的那枚暂时摘下来试一试都不肯。”

“我不知道我比宋临景输在哪,他只敢跟你维持朋友关系,我勇敢到把你领上了床,所以临走前,我找不到其他可以‘报复’你的地方,但知道这枚玉牌对你的意义,所以在不甘心的情况下赌气偷走了它。”

景程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但看着林霁神色中隐隐流露出的歉意,他还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带着几分笑意,故作无所谓地戏谑道:“你赢翻了好吧,宋临景可没享受过我十八岁美好的肉/体。”

林霁被景程一句话逗得直接笑出了声,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倚着沙发靠背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带着几分好奇探究道:“所以他享受到你二十六岁的美好肉/体了是么?”

“咳咳……咳咳咳!”景程没想到,阔别多年,林霁抓重点的能力还是这么出人意料,顿时被呛到,咳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欲盖弥彰似的憋出句“少管”。

而这话听到林霁耳朵里,那就和默认没什么两样了,他神色微妙打量了景程一圈:“啧,真不知道宋临景干嘛要拖这么久,不会真是因为他那几个倒霉舅舅吧?”

“要真是的话,那几位近两年死的死疯的疯估计就不是巧合了……”林霁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嘀咕着。

可景程的注意力却是没放在这上面,他沉默回想着林霁刚才说的那些话,前两天安阳带着几分怨气的推心置腹,以及他这段时间与宋临景相处时的微妙,不禁怀疑起了,自己这些年到底是因粗线条而错过了太多细节,还是因为逃避责任与改变关系可能需要承担的代价,而下意识地忽略着那些不该属于“朋友”之间的行为。

“我和宋临景,我们……”景程的话卡在了喉口,莫名有些问不出什么。

我们很越界么?我们这样相处很奇怪么?为什么不在那时候提醒我?你也觉得宋临景喜欢我很多年了么?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

景程有太多问题想问,可在说出口的瞬间,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些话他不该去旁观者那探寻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该直接问宋临景。

宋临景会如实告诉他。

宋临景承诺过,不会再骗他。

景程其实早该把这些横亘在两人之间悬而未决的东西弄清楚,只不过他习惯逃避了,习惯一知半解地过糊涂日子了,习惯在“焦虑辛苦地将事情解决”和“依托于无意义的性/爱与酒精遗忘烦恼”之间选择后者了,习惯宋临景的迁就和纵容,习惯无条件地下意识依赖对方的判断。

习惯宋临景的足够特别,而忘记用世俗意义和自己为数不多的理智,来认真衡量他们的关系是否“正常”,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嗯?”林霁歪了歪脑袋,像是有些疑惑于景程的欲言又止。

心里暗暗做出决定的景程,将原本要问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时,择选出的话题竟带了几分他一直抗拒着的“矫情”:“你说的‘会蔓延成爱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林霁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却忍不住笑了出了声:“不好说,应验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不一样的吧。”

“嗯……对我来说呢,那可能是一种安稳的感觉。”林霁方才在酒会上大概喝了一点,此时浅薄的醉意上涌,整个人看起来比刚刚进门时更轻盈些,他眼睛温柔地弯着,大方地分享着自己的爱意,“是夏夜玻璃罐中的萤火虫,是深冬挽手在街道上用舌尖轻触雪花,是依偎在壁炉前诵读圣经,是期末月时电脑边永远保持完美温度的热巧克力,是一起研究菜谱又因操作不当而熏黑的厨房棚顶,是清晨没刷牙就接吻,是对对方的身体和精神充满探索欲,是疲惫时安静躺在一起就能获得超越性/事带来的满足。”

林霁越说越激动,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因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景程连忙凑上去扶住对方,林霁与任何人都是这般亲近,所以也没觉出这个姿势有什么奇怪,毕竟他与景程还做过更亲昵的事,搀扶着抱一下实在算不上什么。

“是想象不出,生活如果没有这个人存在,会变成怎样黯淡的模样。”

“反正咱们两个不是。”林霁戏谑道,“我们那段是好奇的结果、空虚的产物。”

“不过……不管是喜欢还是爱,不管是瞬时还是永久,只要感受到了类似的情绪,那就该坦荡地说出来。”林霁用力拍了景程两下,“表达爱意不腻歪矫情。”

“一直选择逃避,会错过很多的。”林霁瞥了景程一眼,笑盈盈地调侃道,“茫然游移在许多人之间放纵自己、不肯面对现实,这不是洒脱,也不是追求自由。”

“拒绝开始的人,就永远没资格得到结果。”

景程嘴唇张了张,像是下意识想要反驳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将林霁的话完全消化,不远处传来的开门声却将他纷杂的思绪凝聚了起来。

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

完蛋!

果不其然,站在玄关的宋临景面色阴沉,他似乎是紧急赶回来的,发丝有些乱,手上甚至还捏着空香槟杯,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连半分体面都忘记要维持,他眉心紧蹙着,眼神几乎可以被称作凶狠地盯着两人这个近似于搂抱的动作。

林霁显然也发现了对方,却并没打算理睬宋临景明显的不悦,他笑嘻嘻地捏了景程肩膀一下:“看呀!看谁来了!”

景程:……

不是很想看。

“行了祖宗,你消停点吧,别裹乱了。”景程小声咬牙切齿道。

宋临景站在不远处沉默良久,才终于寻回声音似的,沉着嗓子开了口:“林先生,你的丈夫在找你。”

“丈夫”二字被着重强调,说不上到底是在提醒谁。

“哎呀!那我得赶紧回去,不能让他着急。”林霁一听,立马翻脸无情地把景程一推,往景程攥着木匣上拍了拍,“东西还给你了,歉也道了,以前的事就算都过去了,我现在非常幸福,我也祝你,嗯……有一个好开始吧。”

说完,也不管景程的反应、宋临景的黑脸,林霁在两人之间埋了个隐雷后,毫无责任感地再次逃之夭夭,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

有些一言难尽的景程没时间暗骂林霁,目光心虚地移向宋临景,带着点试探,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可以从头跟你解释是怎么回事,你别不高兴,林霁他——”

“唔!”

可还没等景程把后半句话补全,就猝不及防地被宋临景一把推到了沙发上。

“不需要解释。”宋临景扯着领带,膝盖不轻不重地压在景程的腹部,居高临下地睨着景程,眸中闪动着的欲/念不再晦涩,而早已在日积月累的压抑中发酵成了汹涌的独占欲,他命令般地冷声说道,“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过去不想。”

“现在更不想。”

被陈年妒火吞没的宋临景想不起来要理智对待,他能感受到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可还没等得到有效的调解,就在看到景程的那一刻愈烧愈烈。

宋临景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得知林霁也被邀请,并且已经可能主动和景程见到面时,心里是个什么感受了。

比嫉妒更深,比愤怒更浅,横亘在两者之间,像是在因心里尘封多年的那点遗憾而有些应激。

景程看起来有些委屈,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可还没说出口,就被宋临景强硬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的动作打断,宋临景在两人的亲密行为中从未如此强势过,甚至连事前那些该有的试探都极其敷衍,他看都没仔细看对方手中木匣里的东西是什么,只知道那是条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线绳。

宋临景不容拒绝地用它将景程的手腕缚起来,又用一个又一个撕咬般的吻封住景程未说出口的话语,宋临景不想知道任何景程与“初恋情人”相处时的细节,他只知道,景程是自己没有任何差错的人生中唯一丧失掌控的变故,他对此无力且抗拒,却又难以避免地受到引诱。

但景程像缕游移的风,短暂触碰后却怎样也挽留不住。

宋临景被这种无所适从的茫然困扰太久了,久到甚至有些麻木了。

如果温和渗透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那现在改变策略或许也不算晚。

景程这种人,也许真的只有关起来才能学会收敛。

宋临景心里想道。

准备不充分带来的痛苦是双向的,景程眼眶都生理性地泛起了红,却半点旖/旎的声音都不肯流露,他这个人,从来不愿意与“脆弱”这个词搭上太多关系,宋临景不希望他总是这样勉强自己,却又从来都没有个表达怜悯的正当资格。

大概是实在难熬,景程最终还是没忍住渗出了几声闷哼,宋临景也因此情绪稍缓,力道也温和了不少,隐秘的刺痛渐渐变成了随着脊柱逐渐蔓延的快乐。

但那些阴暗晦涩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

稍微冷静下来的宋临景还是舍不得。

甚至觉得生出这种念头的自己都不堪极了,对不起景程的信任与依赖,更对不起自己过去十年的隐忍。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宋临景亲了亲景程紧皱着的眉心,有些小心翼翼地安抚着。

他强硬的态度终于软化了几分,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的宋临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睫毛微颤,声音也不自觉地发着抖,听起来竟还有些委屈,仿佛被欺负了的那个人是他似的,“我只是一看到他……”

“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

“景程。”宋临景侵/略的动作停了,他缓慢地将额头埋进景程的肩窝,带着点哽咽,语气难过地喃喃说道:

“你别讨厌我。”

……

宋临景也说不好自己对林霁的憎恶从何而来,他从小就对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世交家哥哥没什么好感,他对这种做事无厘头、因被保护得足够好而随心所欲的人向来敬而远之。

深入想想,可能源于某种不成型的嫉妒。

可能是对方各方面都足够出众的条件,可能是对方没人会不心生好感的开朗性格,可能是对于“景程如果和林霁接触多了一定会喜欢上他”的担忧。

事实证明,宋临景的担忧是正确的。

他被主观客观多方面的繁重压力桎梏,连见景程都是奢侈,但林霁不是。

林霁只要喜欢,就能得到。

所以,当宋临景在得知那场景程并没有受到什么切实伤害的车祸,并不完全是意外时,他担忧得顾不上任何中肯的建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打破一切阻碍回国。

可当宋临景时隔一年再次回到那栋与景程共同生活过的房子时,却看到了在他噩梦中出现过许多次的画面——

昏暗的路灯下,林霁在环着景程接吻,月光皎洁温和,风吹过树梢的悦耳声音安抚了鸣蝉,院墙上攀满的蔷薇开得茂盛娇艳,一切都是这个少年情窦初开的夏天最完美的模样。

那是景程荒诞青春的开始。

不是宋临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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