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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非惯性依赖 西荧星 5440 2023-12-31 09:35:29

一月初正值南半球的夏季,阳光灼烧般将人的皮肤晒得发痒,连海风都带不来半点潮湿。

景程的航班落了地。

他每年的这段时间,都会如期抵达这座出名的旅游城市。

前几天的宿醉似乎余韵尚存,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更是让人疲累,本就有些昏沉的景程,几乎全程都漂浮在混乱的回忆里。

母亲离开时的背影和明艳的笑脸,本就是他这些年难以挣脱的梦魇,谁料这次竟然还掺了些别的什么。

宋临景。

景程双手撑在行李箱上,没精打采地在脑内咀嚼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高中房间阳台攀了满墙的蔷薇,偷偷摸摸分享过的烟,隔了半个过道的座位,时不时砸向对方桌面的纸团,第一次俗气地与人交换礼物,以及圣诞节第二天便消失了的朋友……

想到这,景程打哈欠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

十六岁的那些曲曲折折距离现在太遥远了,他甚至已经有点记不清,自己和宋临景在那之后是怎么和好的了。

毕竟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会将这种不辞而别的性质归类为“抛弃”,从此再也不搭理或者记恨上宋临景的可能性更大,而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要坚守着这段友情,直到十年后放纵自己跟发了癫的对方接吻。

按理说,亲就亲了,景程这辈子亲过的嘴他懒得数,也根本记不住,唇齿间的纠缠结束,生理上的那点晦涩悸动也就该随之结束。

可这次却偏偏成了特殊情况。

每晚都能梦到,多少有点荒谬了。

搞得跟什么青春期小男生一样。

说出来实在没面子。

景程不自觉地摇摇头,疏于打理的碎发从额角滑落,遮住了眼底浅淡的疲惫,他眸色低垂,目送着脚边爬过的一队蚂蚁,撇了撇嘴。

这次出来就当度个假,多晾姓宋的几天,等他不说疯话能好好交流了,他们再聊之后的事。

但最好可以不聊。

景程现在只要想到宋临景这个人,都是以那个缠绵的吻开始,骂骂咧咧加微妙困惑为过程,祈祷对方早日恢复正常作结束。

他向来怕麻烦,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阻碍几乎都是由宋临景帮忙解决,景程享受这些习惯的时候,可从没想过,宋临景会成为他有史以来最难处理的麻烦。

光在脑子里轻飘飘地胡思乱想一会儿,都会觉得烦躁。

景程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以泄愤,可一抬头,却发现斜前方停着辆吉普。

主驾驶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某张半年多没见但依然熟悉的脸展露了出来。

对方黑长的直发随意地披着,砖红色的吊带衬得她皮肤白得甚至有些病态,她把墨镜往头顶扶了扶,精致的五官被浑然天成般野蛮生长的气质掩盖,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轻蔑,美得嚣张且有攻击性。

她的外形无疑是出众的,不论性吸引,单从欣赏的角度来看,也依然是难得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相识多年,景程太了解这人内里是个什么东西了,提前做好心理建设的他火速结束对视,坚决不再多看对方一眼地拖着行李径直走向车后。

“喂,景哥,打招呼啊。”女人勾着唇角,阴阳怪气地揶揄道。

景程拽了半天,也没把后备箱抬起来,他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回应道:“好久不见。”

“现在能开门了么?”景程言简意赅。

对方那点恶趣味得逞,这才算满意了,老老实实地替景程解了锁。

动作干脆得让景程都难免有些不适应。

这么好说话?

疯宋临景一个还不够,这位也沾上点儿什么了?

景程心里犯着嘀咕,习惯性地就要去拉后座的门,可却被对方直接呵住了:“我是你家司机?”

“滚前面来。”女人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目光嫌弃地上下打量了景程几圈,最后嗤笑半声,嘲讽地做出评价,“刚鬼混完啊?被吸了精气一样。”

“你睁眼看看周围还有比你更痴呆的傻逼了么?”

景程:……

脱外套,开门,上车,关门,表情复杂地注视对方,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对方的肩。

“好骂,对味儿了,谢谢你,Doctor司。”景程诚恳地说道,“寻寻觅觅,原来你才是我此生不变的真兄弟。”

“……我想骂你,但现在不敢骂,有点怕你爽到。”司天歌一言难尽地看着景程,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真变态了还是在演我?”

景程笑着收回了手,安全带一系,座椅向后一调,懒洋洋地翻了对方一眼:“说来话长。”

“等喝酒的时候再说,开车吧,doctor司。”

司天歌倒也没打算追问,耸耸肩,重新发动了车子,还不忘纠正对方的称呼:“我年底才能拿到毕业证呢,别叫doctor,属于是越级碰瓷了。”

景程眯着眼睛摆摆手,满不在意道:“都一样都一样。”

虽然最开始,景程是为了帮宋临景要专利合同,才主动跑去和司天歌交好的,不过后来宋临景转学出国之后,景程在学校除了原本那些狐朋狗友,基本也就是一直和对方玩儿了。

不过高考结束之后,景程选择在国内随便去了个努努力能考上的大学,司天歌听从家里安排去UK一路顺风顺水读到博士,两人虽然不常见面,但高中一起鬼混了两年多的情谊还在,隔三差五也会抽时间聚聚。

“你在这停多久?”景程随口问道。

司天歌短暂思考了一下:“三个月吧,这个项目含金量一般。”

景程“噢”了声:“那行,我办完事打算玩一段儿再回去。”

听到这话,司天歌终于分了点注意力给他:“宋临景他妈不是下周过生日?你不去了?”

猝不及防接触到过敏原,正在喝水的景程直接被呛了个正着,他咳了好一会,直到脖子都涨得泛起了红才终于平息。

“去。”他回答道。

宋惟的生日,景程不可能错过。

景兮飞机失事后,景程有过一段非常迷茫的时期。

当时出国还没现在这么方便,护照签证都要等,哪怕他每天急得快疯了,也依然无计可施。

从前即便他和景兮再不亲近,起码景程心里清楚,他是有亲人的,虽然链接细弱,他也是与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人因血缘而互相牵绊着的。

可意外就是会在人没有准备的时候,不给任何预兆的降临。

其实也许是有的,只不过景程当时以为,那是什么突发奇想施舍给他的爱,却没料到这其实是场很有仪式感的告别。

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景程还在网吧通宵,是司天歌连睡衣都来不及换,火急火燎地砸开了他的包间门,罕见的严肃神色中蕴着怜悯,踌躇了半天,却也只从牙缝里挤出句生涩的“景程,你得回趟家”。

景程的态度从震惊到质疑,从质疑到否认,再从否认到一片死寂,大概用了一个星期。

如今回忆起那段时期,除了胸腔内隐秘的绞痛,似乎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情绪波澜了。

但十六岁的景程不同。

于他而言,景兮生死不明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气若游丝地飘在空中,没人试图拽他一把,甚至没人顾得上看他一眼。

找不到景兮的尸体,短期内不能做出死亡的判定,但她名下的信用卡却不知什么时候被银行悄悄停了。

景程瞬间变得一无所有。

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方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住在宋家,虽然没谁驱逐过他。

但毕竟景兮是在和宋枫出国度假时出的事,他本就心怀愧疚在这格格不入地生活这么久了,而现在连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宋临景他都联系不上,似乎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再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也没这个底气。

可就在景程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宋惟却出现了。

她站在大厅正中央,用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天一直忽略、无视景程的佣人,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有没有说过一切照旧?”

“理解不了‘照旧’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我浪费精力特意来解释一趟,对么?”

大概是发现了楼梯口无措茫然的景程,宋惟忽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温和。

“你就是小程吧。”宋惟缓缓朝他靠近,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抚上了景程的脸侧,“好孩子,这是要去哪呢?在这生活得不开心么?”

景程一时间有些呆怔,不因为别的,只是对方的这个动作,莫名让他想起了圣诞节那晚与景兮的告别。

见他没有拒绝,宋惟便给身后不远处的保镖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将景程手里拎着的行李全部接了过来。

宋惟自我介绍道:“我是宋临景的母亲,同时也是你妈妈的朋友。”

景程眉头微皱,似乎对她的后半句话不理解、也并不认同。

“你可能没听她提起过。”宋惟淡淡地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再开口时,语气竟漾了几分微妙的怅然:

“但我们的确认识很久了。”

……

“去是肯定要去的,不过结束之后我没打算直接回国。”景程扣上了瓶盖,脸偏向了窗外,语气不善地补充道,“还有,你这两天少提宋临景。”

“烦。”

“哟,你俩真吵架了?够稀罕啊。”司天歌颇有兴致地调侃着,“姓宋的终于受不了你这个歪脾气,不打算继续惯着你了?”

“滚……”景程没精打采地骂道,他顿了顿,反应过来后腾得坐起身来,不满地说,“什么叫他惯着我啊?我对他也挺不错的吧?我脾气歪么?哪歪了?”

“大哥你坐好,少一惊一乍的吓人。”司天歌被对方突然的动作闹得一个晃神,差点走错了车道,“行行行,他没惯你,你对他好,脾气不歪。”

“我歪!”司天歌承受着景程的恼羞成怒,只得不耐烦地敷衍着,末了还要自言自语般嘀咕,“他弯弯绕绕不说人话,你满肚子无名火一点就着,谁都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搞得我里外不是人还得替你们断官司。”

“过分了吧?”

景程却没回应,只是迅速地捕捉到了几个与司天歌无关的关键词,生硬地把话题一转反问道:“宋临景联系你了?”

“不然呢?”司天歌没好气儿地答道,“他知道你每年都要来,也知道我现在就在这,联系不上你可不得联系我。”

“他让我多观察一下你的情绪,实在不行就费点心陪你去,误工损失他赔。”

“用得着他管闲事?”景程闭着眼睛嘟囔。

“他管得还少?”司天歌气笑了,“那你自己跟他说去吧,在我面前耍威风有什么用。”

“不过哈……我一直也不太理解,你俩关系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怎么年年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让他陪啊。”

假寐的景程眼皮一颤、睫毛一抖,自己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初那次是因为宋临景当时还在失联状态,后来,是仍处于脱敏期的景程主动拒绝了任何人的陪同,再然后……

两人大概就都习惯这个模式了吧。

景程每年只管自己订票,而宋临景也没提过要一起,不过景程也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需要时刻黏在一起的小孩子,况且对方也没义务为了自己的执念,百忙之中抽空跑到南半球来缅怀上好几天。

毕竟宋枫搜寻到了足够的遗体残骸来判定死亡,人间蒸发般消失了的只有景兮。

如果不是乘机记录清晰证明了景兮的确在那班航班上,恐怕景程想依照程序、合法继承到对方的巨额遗产都会很艰难。

“想带就带,不想带就不带,哪来这么多问题。”景程眉梢微挑,满不在乎似的随口敷衍,“我不想跟他说话,你去转告他。”

“我欠你的?”司天歌半夸张吐槽、半真情实感地开玩笑道,“合着,你们是闹分家的两公婆,我是您二位都不想要抚养权的婚生子?”

“少说这种话,我现在听不得。”景程看都不看司天歌一眼,一副拒绝正面交流的别扭做派。

司天歌懒得再自讨没趣,抬手便打开了车载广播。

广播里放的似乎是天气,景程英语就是个擦线过六级的水平,听不懂太专业的名词,但日常交流勉强够用。

他认认真真地琢磨了好半天,也没靠自己肚子里这点墨水得出个准确答案,无奈还是得开口求助高知司小姐:“喂,doctor司,这说的是后天下暴雨么?会影响我上岛么?”

“嘶,欠揍吧?告诉你还没拿到学位少乱叫。”司天歌嘴上凶,行动上还是很给面子地摘了耳机,并将音响声量调高,仔细听了半分钟,才回答道,“噢,这我知道,昨天去给你订船的时候,船长提醒过我了。”

景程睁开一只眼,瞥了瞥对方:“什么意思?真要下雨啊。”

“嗯,不过风不大,去程不影响,返程的时候可能会耽误点时间。”司天歌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今年本来就改航道了,再加上天气原因导致的水路交通管制,你返程的时候可能需要在船上呆个一天一夜。”

坠机地点在S市周边的一座荒岛上,走水路大概需要八个小时左右,坐直升机其实比坐船快。

但自从景兮消失后,景程自虐般地去了解了一切有关空难的信息,所以他现在对于直升机这种晃晃悠悠的“空中浮萍”,就很难产生足够的信任感。

虽说对于死亡,景程很坦然也并不畏惧,不过这也不代表他活腻歪了。

在快和稳之间,有钱有闲、人生精彩的景程没有任何迟疑地会选择后者。

“噢,那无所谓,不是去不了了就行。”景程漫不经心地答道。

司天歌倒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带了些明显的关切:“你确定不用我请假陪你?”

“下雨船上信号不好,你一个人多无聊,咱俩一起还能聊个天、喝个酒。”

“不用。”景程认真说道,他声音沉了下来,常态般的轻浮被尽数收敛,甚至从字句间渗出些伤感来,“既然当时我能自己去,现在也没理由不能。”

陈旧的疤痕不危及性命,却也在反复撕扯中得不到彻底愈合的机会。

阴天下雨会有隐痛,临近纪念日会周期性的流脓。

再怎么说服自己这并不重要都不能根治。

景程这么多年,都无法安慰自己接受圣诞夜的那场“完美告别”,但那作为他们这段荒唐母子关系的中止,其实合理且恰当。

其他遇难者家属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些遗体残骸,偏偏只有景兮一无所获。

景程甚至更情愿搜救人员,将那些面目全非的碎块混着泥土摆到他的面前。

只要那些人告诉他,这是景兮的一部分,他就会诚恳道谢,并找个密封性足够好的罐子把她带回家,隔天便开启崭新的生活。

他能接受景兮的死亡,但不能接受对方的杳无音信。

遗憾在时间的推移中演变成执念实在太普遍了。

每当景程试图劝说自己放下的时候,景兮血红的裙摆以及那句“等我回来”,就会来他的梦里依依不饶。

无解的谜题总是在午夜具象成锈迹斑斑的钢锥,永无止境地凿击着他脊骨最脆弱的连接处,直到连安稳睡眠的权利都被剥夺。

所以景程找到的逃避方式也简单直接。

无尽的酒精、混乱的喧闹、没意义的性/爱与情感关系,都能让他获得短暂且即时的麻醉。

不够好,但奏效。

“不过……”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景程才再次主动开了口,他嗓音实在有些哑,含混得让司天歌愣了好几秒,才分辨出对方说的是什么。

“你来陪我,都不如找个漂亮的小男孩陪我。”景程肩一耸,头一歪,瞬间恢复成那副不正经的浪荡模样,仿佛刚才那点摇摇欲坠的脆弱根本不是他本人。

司天歌被景程的满嘴跑火车气得直笑:“再过几年就是快三十的人了,你注意点身体吧。”

景程弯着嘴角也笑了,毫不收敛地自卖自夸:“我身体真挺不错的,至今没收到过负面评价。”

“行行行,你牛逼。”司天歌翻了他个白眼,懒得再和他插科打诨下去。

车内就这么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广播里语调夸张的广告,以及空调出风口隐约传来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景程都快睡着了,司天歌才又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你的提议还是比较有参考价值的。”

不太清醒的景程字与字之间都有点发黏,他随口问道:“你真找了?”

司天歌:“嗯哼。”

景程显然没信,但依然配合着对方的玩笑:“漂亮么?”

司天歌一个急刹,把车稳稳停上了自家车道,像是在端详着认真思考似的,带着笑意说道:“我觉得挺漂亮的。”

景程眉梢一挑:“你逗我还是认真的?”

“真的,人早就来了。”司天歌答道,“你要不睁眼看看?”

不知怎么,听着对方似乎带着点心虚的语气,景程忽然生出几分不太妙的预感。

他猛地睁开眼睛,顺着司天歌的目光向正前方看去。

只见,某个他刻意回避了一个星期的身影,正踩着拖鞋、堂而皇之地站在司天歌家门口,面带微笑地朝两人这边挥着手。

一看就知道是早有预谋的。

景程面色铁青地把头转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表情的司天歌,指着腰背绷得笔直却发型随意,身穿家居服且状态闲适,显然已经在此地守株待兔很久了的宋临景,极其不满意地兴师问罪道:“你俩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很多年么?能不能有点当对家的操守?”

“再说了。”景程瞥了比他还高上一点、壮上一点的宋临景,坚决地抵制着司天歌的虚假宣传,“你管他叫漂亮的小男孩?”

“宋总挺漂亮的啊。”司天歌笑嘻嘻地大言不惭道。

冲这睁眼说瞎话疯狂找补的架势,就能看出“漂亮的宋总”这把充值得实在到位,不然姓司的也不至于投敌得如此彻底:“再说了,网上不总调侃说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么。”

“宋总也没比你大几天,要不……”

司天歌哥儿俩好地拍了拍景程的肩膀,说客当得就十分熟练:“二十六岁的小男孩。”

“你凑合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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