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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北京 17岁(15)

关键期假设 Llosa 2234 2023-12-28 10:03:45

叶庭的生日一天天临近,文安苦恼不已。

他知道叶庭在自己心里的特殊地位,也知道自己对叶庭的心思,生日是绝佳时机,他可以借机表白,也可以送一些特殊的礼物,婉转地吐露心声。但他不想——也不敢——打乱这段关系,它太完美了,严丝合缝又温暖熨帖,他怕轻轻一动就会扯开裂痕。

也许有这份苦恼加成,髋关节的痛感一天天清晰起来,逐渐到了影响睡眠的程度。文安有时会在夜里惊醒,辗转反侧,想起孤儿院里的时光。

那时他的睡眠也断断续续,有时是因为噩梦,有时是因为腿痛。五年了,这五年的生活太幸福,他还以为不会再有失眠的夜晚。

他顶着疲惫的黑眼圈,恹恹地上学。好在神智没有完全湮没,还记得拿上要送给程启元的绘本。

到了教室,他发现,失魂落魄的不止他一个人。

程启元眼下有同样浓重的青黑,目光呆滞,神情飘忽。好像人在学校,却把灵魂落在了某个角落。

文安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侧着脸问:“你也睡不着?”

程启元的神智还没归位,朝声音来处望了眼,说:“上周。”

“上周?”

程启元参与了对话,语气却像是自言自语:“是哥哥的生日。”

真巧,程蒙恩和叶庭的生日相隔不远。

与叶庭大操大办、广发请帖的阵势比,程蒙恩的生日着实惨淡。

高二一个月才放两次,好不容易生日碰上大周末,能放松两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蛋糕。十八岁了,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程蒙恩放学回家,刚一开门,就看到水箱里飘着几个玩具。

不是普通玩具,是乐高机甲。

他最喜欢的乐高机甲。摆在玻璃柜里,用锁锁上,不准人动的乐高机甲。

在妈妈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里,难得有一次满足他的请求,买的乐高机甲。

程蒙恩盯着漂浮在水里的乐高,按捺住喷涌而出的怒火。

之前水箱里是有鱼的,但程启元喜欢往水箱里丢玩具,他的恐龙、战车、积木,全被丢进去过。劣质玩具的油漆不太牢固,没过多久,鱼就被毒死了。

程蒙恩很喜欢那些鱼,所以家里再也没养过鱼。

水箱空置了,可程启元喜欢看水里漂浮的东西,总会把它灌满。

就像多年前,妈妈带他去参加婚礼,奶油沾到了裤子上,他在三百多个宾客面前,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前几天在体育馆,他还是这样。

这么多年,周围的人都长大了,只有他们家,一成不变,暗无天日。

他一把捞出水箱里的乐高,冲着卧室门大叫:“程启元!给我出来!”

门开了,程启元穿着睡衣,直直地盯着他,脸上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程蒙恩看到这幅一无所知的样子就来气。

“我说过什么?”程蒙恩把乐高举到他眼前,“不准把玩具扔到水箱里!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他知道他在自说自话,程启元怎么会长记性呢,他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

程启元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不满哥哥发火,一转身,又回到卧室,砰一声关上门。

程蒙恩跌坐在餐桌旁,书包掉在地上。他用手撑住额头,强迫自己深呼吸。

等心情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望向桌上。

什么都没有。没有饭菜、没有蛋糕、没有包好的礼物。

他又望向时钟,快七点了。

他正想着妈妈下班该到家了,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程蒙恩接起,对面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妈妈有急事,可能晚点回来”,就挂了。

时值深秋,北京的天已经暗了下来。程蒙恩没有开灯,坐在椅子上,被黑暗一点点吞没。

他就这么坐着,等开锁的响声。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门外还是毫无动静。

期间,因为到了平常约定的饭点,程启元从卧室跑出来,冲他大声尖叫。他不想理的,最后还是给了包饼干。程启元吃了个半饱,又回到卧室,关上门。

客厅又陷入了黑暗。

快十点的时候,走廊终于响起了脚步声。门锁咔嚓咔嚓转了半晌,还是没有打开。门外的人不耐烦了,抬手敲起了门。

程蒙恩站起身,走到门前,面无表情地开门。

妈妈拎着一个蛋糕盒,从他身边挤过,踢踢踏踏地把脚上的高跟鞋甩掉,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地狱的刑枷。

程蒙恩的目光追着她,看她踉跄着穿好拖鞋,脚步不稳地走向餐桌,把蛋糕放上去。这一系列动作似乎耗完了她的力气,盒子一脱手,她立刻歪进椅子里。

然后她看着程蒙恩,露出微笑:“生日快乐,儿子。”

程蒙恩看着她:“你喝酒了。”

“开了会就想走的,老板突然要请集团那边的领导吃饭,”她用手捂着腹部,恶心一阵阵泛上来,“本来以为喝一轮就完了,结果一轮接着一轮,闹到现在。”

程蒙恩打开盒子,蛋糕大概在来的路上撞了几下,边上的奶油全抹在盖子上,“生日快乐”的字也歪了。

“不好意思啊,”她说,“妈妈答应了和你一起吃晚饭的。”

程蒙恩在她对面坐下。他应该去倒杯热水的,但他没有。“不用道歉,”他说,“你根本没觉得抱歉,为什么道歉?”

妈妈震惊地看着他,连胃里的抽痛都忘了:“这是什么话?这个局很重要,不然我肯定……”

“程启元的生日,你从来没有迟到过,”程蒙恩说,“一次都没有。”

妈妈张开嘴,又合上,不知道是因为犯恶心,还是无言以对。

“就因为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把这个家砸成碎片,我的要求可以不听,我的生日随便过,是吗?”程蒙恩看着歪歪扭扭的蛋糕,“我就必须懂事,必须忍着,我就不能委屈吗?”

酒精钻进大脑,神经丝丝缕缕地抽痛起来。妈妈按住额头,疲惫地望着地面。她真的很想要一杯热水。

她今天已经应付了拖后腿的同事,心血来潮的老板,还有逼着女员工喝酒、话语间全是下流段子的资方,大儿子是她唯一可以松口气的地方。

现在看来,这口气也松不了了。

“太不公平了。”程蒙恩说。

她叹了口气。是啊,不公平,她知道不公平,一个孩子不能懂事,另一个就必须懂事,怎么能公平呢?

她不想承认,有时候,她加班只是为了加班,她想尽办法晚一点回家。她知道回来更没法休息,程启元小时候发疯,她还能制得住他,可他一天天长大,她实在有心无力了。

“我明白,”她对大儿子说,“对不起,但你也知道,弟弟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

“所以呢?”程蒙恩打断她,“你不应该对我好一点吗?不应该更关心我吗?我才是有未来的人,我才是能撑起这个家的人,我才是给你养老的人,我将来也要养他!”

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弟弟又不是故意的,他生下来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不能说?”程蒙恩站了起来。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他知道这些话阴暗、冷血、不是一个兄长、一个儿子应该说出来的,可他忍不住了,“我不说,谁会在乎我的感受?谁会拿我当回事?”

“这又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程蒙恩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接近怒吼,“我又没有错,凭什么为了他受罪?”

妈妈额头上冒出冷汗,胃部的痉挛让她的表情扭曲起来。她望向程蒙恩背后,哑着嗓子说:“你小声点……”

程蒙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僵住了。

程启元就站在他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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