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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文山 12岁(8)

关键期假设 Llosa 2577 2023-12-28 10:03:45

第二天上学,情况毫无好转迹象。

叶庭独自看书,独自垫球,独自吃饭。周围时不时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然后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仓皇地移开目光。

这都不算什么,麻烦的是,他发现现在需要自己去拿卷子、交默写了。因为同学不会留他的份,小组长交作业的时候也根本不等他。

他拿着习题本,自己走到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正人满为患。

穿着精致的妈妈们,西装革履的爸爸们,绕着办公桌站成一圈,把老师围得密不透风。

“为什么还不让他退学?”其中一个家长手里拿着一张纸,挥舞着,纸张哗哗作响,“全班家长联名上书,签名都在这呢,校方为什么还不处理?”

老师的表情为难又烦躁,手一摊,尽量耐心地说:“我们没法处理,他又没犯什么错误,我们不能随便让他退学啊。”

“犯错误?”一个妈妈瞪大了眼睛,“他可是杀人犯啊!你怎么能让杀人犯坐在我儿子旁边?”

“就是,”另一个家长附和,“他伤到其他孩子怎么办?把孩子教坏怎么办?”

“这种人怎么能放出来上学呢?”一个父亲质疑,“他不应该进少管所吗?不应该由政府专门教养改造吗?”

“少管所那是青少年罪犯呆的地方,”老师解释,“他当年才九岁。”

“九岁就知道杀人!”一位妈妈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们不把他弄走,我怎么敢让我女儿来上学?我女儿身体不好,胆子也小啊。”

“他肯定有暴力基因,”一个家长冷静地分析,他戴着金丝眼镜,斯文的模样像是高知,“像这种被家暴的孩子,长大以后往往会变成施暴者,这都是有数据支持的。而且天下被家暴的孩子这么多,害死亲生父亲的有几个?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身上的暴力基因非常明显!根本压制不住!”

叶庭看了眼手上的习题册,他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敢出声。那些家长要是知道,自己嘴里的杀人犯就站在门口,不得扑上来撕了他。

在周围激愤的议论中,他把手里的习题册放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默默地退了出去。

情况很不妙。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要降低存在感,装聋作哑地过日子,把时间熬过去就行了。但看家长们的情绪,他可能没法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了。

坏事传千里。校长们之间也不会毫无联系。这个学校知道了,那个学校保不准也知道。就算院长大发慈悲,同意给他找个新学校上,谁能保证那边会接受他?

他不能放弃学业,这是他逃出这个泥潭唯一的机会了。如果他连小学都念不完,将来除了干一些繁重的体力活,他还能做什么?

未来灰蒙蒙地压在他头上,就像暴风雨前夕的乌云。他拖着步子走回教室,脸色黑得吓人。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的,同学已经够怕他的了。

直到放学,对于前途的迷茫和恐惧还像铅块一样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感到窒息。

回到孤儿院,他本来想快点回去看文安的,但护理员告诉他,院长要找他谈话。

院长从不关照他,要“谈话”,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

叶庭走进院长办公室,果然看到院长一脸怒容,看他的眼神很不愉快。

他走到办公桌前,还没站稳,院长就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不是欺负其他孩子了?”

他稍微愣了愣,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曾厉那个脑残。

“你是不是打了曾厉?”院长疾言厉色地问,“他的膝盖都肿了。”

就在那里,院长背后的墙上,黑暗又出现了。这次更近了一点,叶庭感到自己正逐渐被它吞没。

叶庭压抑住怒火:“我没动他。”

“那他的伤是哪来的?”院长狠狠地盯着他,“你打他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连癫痫的孩子都欺负?”

“我说了跟我没关系,”叶庭皱起眉,“为什么他说话有人信,我说话就没有?”

“曹原和段青也说是你干的。”

“那当然了!”周身的情绪喷涌而出,“他们三个是一伙的!”

院长火冒三丈:“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你们校长今天又给我打电话了,他早就想让你退学了,就是找不到理由。他要是知道你一直欺负孤儿院里的小孩,你猜猜他会有什么反应?曾厉跟你同一所学校,要是他跟老师同学说你打他,你猜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叶庭咬了咬牙,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我没打过他。”

除了一直否认,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他没有父母亲人能为他挺身而出,而且相比于孩子的证词,人们更倾向于相信流言。

院长根本没听他说话。“我管你们这几十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就够苦了,还一天天地给我添乱,我当初真不应该收留你,”院长猛地拍了下桌子,“去跟曾厉道歉!”

叶庭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什么?”

“你打伤了人家,不要道歉的吗?”院长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摔,“赶紧去!”

“他一直在欺负其他小孩,怎么从来没人让他道歉?”

院长狐疑地看着他:“曾厉欺负人了?什么时候?”

“各种时候,”叶庭说,“抢东西,往床上放虫子,把午饭倒进水池里。”

院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望:“我知道你讨厌他……”

叶庭用手紧紧地攥住衣角,青筋从太阳穴旁边爆开。没用的,他早知道没用的,为什么还要尝试?他是众人口中的杀人犯,曾厉是有先天疾病的可怜小孩,谁欺负谁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

“护理员都说曾厉听话懂事,还经常帮她们喂饭,”院长说,“我不知道怎么就你对他有意见。”

叶庭闭上了嘴。辩驳已经没有意义了。

“去给人家道歉!”在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院长在他身后吼道。

他慢慢地走回房间。走廊阴沉沉的,他有点希望整幢楼突然塌陷,不,整个世界突然塌陷,把一切都埋进废墟。所有过往、所有未来,瞬间灰飞烟灭。

黑暗包裹住他,慢慢向里浸染。

叶庭进门时,小孩还在画画。这回用了彩笔,画得比原来漂亮多了。

听到脚步声,小孩高兴地跳下椅子,费力地朝他走过来。但他没理他,也没有揉他的头发。

他爬上了床铺,脸朝里躺下了,跟小孩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小孩仰头望着他,看他不陪自己说话,有点失落。他等了他一天了。

叶庭躺了一会儿,感觉胸口压抑地无法呼吸。翻了个身,突然发现小孩的脑袋从床边探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跳,往下面看了看,原来小孩把椅子拖了过来,现在正站在椅子上,踮起脚观察他。

他受不了被这种关心的目光,从床上跳了下来,把小孩从椅子上抱下来。

“好吧,”他说,“我们接着来学单词。”

小孩冲他笑了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然后期待地把笔拿起来。

他们已经把常见词做的差不多了,现在就是每天拿着卡片练习造句,巩固记忆。

今天进行到表示心情的形容词。

“高兴……”叶庭想了想,把写着“笑”的那幅画翻出来,指着说,“高兴的时候,就会笑。”

小孩眨了眨眼,没什么反应。

叶庭又想了想,把册子翻到“猫”的那一页:“你摸小猫的时候,就会高兴。”

小孩的眼睛亮起来,点了点头。

就这么喜欢猫吗!

“伤心……”叶庭翻回动词那里,说:“伤心的时候,人会哭。”然后又指了指心脏,“心里会很难受,有时候还会痛。”

小孩想了想,画了一个捂着胸口的人。那人脸上的表情,和叶庭刚回来时的表情很像。

小孩指着画,又指了指他:你,伤心?

叶庭有些惊诧,叹了口气:“被你发现了。”

小孩看着他,固执地追求一个确定的答案,叶庭就点了点头:“对,我今天很伤心。”

小孩想了想,突然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掌摊开。

叶庭奇怪地看着他,等待着。

然后,小孩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玻璃弹珠拿了出来,郑重地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黑暗忽然消失了。

叶庭长久地、沉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叶庭,目光带着探寻。

等叶庭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滑落下来,流了满脸。

小孩有点惊惶,他是因为叶庭伤心,才把弹珠送给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好像更难过了。

“你……”叶庭看着手里的弹珠,“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小孩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擦掉他的眼泪。

“你……”叶庭说到一半,语句就断成了碎片,怎么也连不起来,“你……怎么能可怜别人……”

他攥紧了玻璃弹珠,放在心脏的位置。白天的痛苦已经停止了,可是现在似乎又有了新的痛苦,更加缓慢,也更加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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