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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北京 12岁(24)

关键期假设 Llosa 3380 2023-12-28 10:03:45

叶庭觉得这个世界匪夷所思。

不久之前,因为10岁的那起案件,他还是全校公敌,人人避之不及。

现在,因为同一件事,他却收获了一个跟屁虫。

他琢磨了几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杜一平那小子,大概是提前到叛逆期了。

这个时期的孩子看父母如同看死敌,才会离谱地把他当成宝。

杜一平说要跟他做朋友,还真不是空口一句。祭出那篇报道的第二天,班长先生就主动向老师要求调换座位,坐到了叶庭的前座。美其名曰建立学习伙伴关系,促进全班共同发展。他这个尖子生本着博爱的胸怀,决定帮助后进生。

鉴于叶庭一直坐最后一排,而杜一平本人并不高大,叶庭怀疑班长大人现在还能不能看清黑板。

自从成为前后桌,这个脑子聪明到无法骂脑残的人,成天跟他称兄道弟,还把他当成家庭矛盾的倾述对象,开口闭口就是“我爸昨天又……”,好像他们同病相怜,应该相拥而泣。

首都的冬天很冷,叶庭想把他扔到校门外结冰的运河里。

之前叶庭的聊天对象是文安。文安很会倾听,总能让对方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谁像这个开口闭口全是“我爸”的人。短短几天,叶庭连他在幼儿园的家庭矛盾都如数家珍。

杜一平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烦人,对于叶庭的冷淡,他一向认为是对方性格太差导致的。

数学课下课,他把椅子调转九十度,靠在叶庭的课桌旁边,捅了捅他:“我跟你说过期中考试之后,我爸的反应了没有?”

叶庭无动于衷:“把作业传给我。”

杜一平把前座传来的卷子拿过来,抽出叶庭的递给他,同时继续絮叨:“家长会一结束,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往停车场走。我一坐进车里,他就开始叹气。我问他为什么不开车,他不说话,用手拧车钥匙点火,车刚点着,他就熄火,然后叹了口气。隔了几秒,他又点火,然后又熄火,叹了口气。我他妈快憋死了,恨不得下次他直接把车给拧爆。”

叶庭开始看卷子了。什么时候能上课?

“哎,”杜一平火冒三丈地抽走了他的笔,“你听没听我说话?”

叶庭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在听。”

杜一平瞪着他:“我们可是朋友啊,你不应该安慰我吗?”

叶庭深吸一口气,如果是之前孤儿院的人,就知道这时候该跑了,可惜杜一平毫无自觉。

想了想自己还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叶庭把气吐出来,调整内息,提醒自己不要暴走,同时绞尽脑汁想安慰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安慰人,最后只说出来一句:“第二不是挺好的吗?”

“呸,”杜一平的唾沫星子飞了出来,“像你这样的,才会觉得第二名好。你知道我在豫园小学考第一的时候,和第二名差多少分吗?”

叶庭翻了个白眼。杜一平的光辉历史他已经听了五遍了。

“我爸从小吹到大,说我只考第一啥啥啥的,现在破防了,”杜一平摇头叹气,“大人真是比你想象得还脆弱。你稍微考差一点,他就觉得你在走下坡路了。”

说着说着,杜一平发现自己又开始唱独角戏了,愤懑地用笔指着叶庭:“你怎么老是这副死样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你有朋友吗?”

叶庭仍旧一言不发。

杜一平嗤笑了一声:“也是,谁愿意跟你待在一起。边雅晴,你跟他说过话吗?”

边雅晴是坐在杜一平旁边的女生,正忙着看雅思词汇,神情很不耐烦,头也不抬地说:“没有。”

其实说过。叶庭还记得,周考成绩出来那天,语文老师找后进生谈话,让课代表把倒数第一叫到办公室去。于是边雅晴走到他旁边,淡漠地说了句:“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叶庭:“哦。”

就这一句,明显另一个当事人已经忘了。

“你就我这一个朋友,还不珍惜一点,”杜一平长叹一口气,“没了我,你的校园生活得多悲惨啊。”

也许是听到了叶庭的祈愿,上课铃终于响了,杜一平挪腾着椅子,转了回去。

叶庭觉得以己度人不是个好习惯,他并不觉得自己悲惨,他有文安就够了。

结果杜一平横空出世,打着拯救他的旗号闯进来,还坐在地上摇旗呐喊,扰人清静。

下一节课的课间,杜一平倒是不唠叨了,他砰一声把自己的水杯放到了叶庭的桌子上。“帮我倒杯水。”

叶庭突然开始手痒,生理性的手痒。

“为什么?”叶庭问。

“我崴了脚啊,医生说得休息一个月呢,”杜一平指着肿胀了一倍的脚踝,“都是你害的,你不得负起责任来。”

叶庭第一百八十遍重复自己不是故意把球扔他头上的,然后想他费这个劲干嘛呢。“难不成我之后一个月都得帮你打水?”

“那当然了。”

“你不怕我倒杯开水过来浇你头上?”

杜一平瞪着他:“你对朋友怎么如此狠毒?”

然后叶庭想起了另一件事,脸色沉了下来。“你连水都不自己倒,中午怎么吃饭?”

杜一平丝毫感觉不到对面的死亡威胁,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你帮我从食堂打饭过来啊,饭盒我都帮你准备好了。”说完他提起一个精致的保温桶,放到叶庭桌上。

叶庭开始深呼吸。

“先说好了,我不吃茭白,不吃黄瓜,不吃肥肉,不吃青椒,不吃香菇,不吃咖喱,”杜一平掰着手指,“别打这些菜,换点别的。”

这家伙把食堂当餐厅吗?还点起来了?

不过最后,叶庭还是把保温桶拿了过来,放到了课桌下面。“打饭倒水可以,把你背上楼都无所谓,不过我有个条件。”

杜一平对他突然好转的态度感到疑惑:“条件?”

“帮我个忙,”叶庭抱起手臂,“你不是特别仗义吗?朋友的要求,你不会拒绝吧。”

杜一平警惕地看着他:“什么要求?”

叶庭看着他,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摞书。

杜一平瞬间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社交生活,跟文安一起吃完晚饭,聊完天,叶庭回家,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面前种满了天堂鸟的院子。天堂鸟的花期在冬季,寒风猎猎,院子里的枝条却含苞待放,看起来生机盎然。

天早已经黑了,只剩下客厅窗户透过来的灯光。地下车库隐约传来发动机的声音,似乎是郑墨阳回来了。

脚步声从地下室慢慢上移,突然在门廊里停了一下。大概是郑墨阳看到他了。

然后,门打开,大人的影子洒落在台阶上。

“你喜欢吹冷风?”郑墨阳问。

叶庭扭过头,震惊地看到家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昂贵的西装蹭上了灰,叶庭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干净。

“学校里有事?”郑墨阳倒是不以为意。

叶庭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挺好的。”

他还是不想让大人知道这件事。

郑墨阳看着寒风中呼出的白气,笑了笑:“你大哥跟我说过一句话,孩子说谎,是从说了真话,大人却不相信开始的。”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叶庭心里却激烈震荡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世界轰然坠落,一瞬间山崩地裂。

他想起了孤儿院里一次又一次的解释,想起了人们皱眉、疑惑,眼中流露出来的不信任。

“我很难相信别人,”郑墨阳说,“但家人不是别人,我会相信家人说的一切。”

叶庭扭头看着自己的监护人。风吹起他的西装下摆,布料和院子里的花一样泛起涟漪。

“现在就看你相不相信我了。”郑墨阳说。

他知道叶庭对大人有严重的信任危机,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冯诺一摧枯拉朽的治愈洗礼——叶庭可能对他们放下了戒备。但要孩子无话不说,敞开心扉,这就太难了,几乎没有家长可以做到。

所以他在等。

等叶庭第一次求救,等他相信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们都不会放弃他。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就在郑墨阳以为这次尝试失败的时候,叶庭开口说:“学校有人知道我以前的事了。”

郑墨阳了然。原来是童年阴影。

他点点头,问:“有多少人知道?”

“目前只有一个,”叶庭说,“那个人的反应特别奇怪。”

然后叶庭跟他讲述了杜一平的奇葩行径。

“哦,”郑墨阳说,“我认识这种人,极度自我中心,自我感觉良好。不过谁知道呢,你可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跟意想不到的人成为朋友。”

天哪,放过我吧,叶庭想,我不要这种朋友。

“他知道我的过去,还各种触碰我的忍耐底线,”叶庭说,“他就不怕我是反社会人格吗?”

郑墨阳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一样。

叶庭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不是。”郑墨阳说。

“你怎么知道?”

“反社会人格不是你这样的,”郑墨阳说,“反社会人格会让父亲的死变成一场意外,比如酒后失足落水,酒后失足坠楼,因为他只想享受过程,不想承担结果。反社会人格也不会容忍那个姓曾的小孩活到现在。那孩子毁掉遗物的第二天,就会不明不白地死于癫痫。”

他说这些话时十分平静,好像是在叙述事实,叶庭感到一阵寒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日的寒风。

“反社会人格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也不会寻求理由,”郑墨阳说,“杀了就杀了,仅此而已。这才是反社会,你根本一点都不像。”

叶庭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连夜收拾包袱潜逃,然后终于,像明星划过释迦牟尼的头顶一样,他了悟了。

“所以答案是第二个,”叶庭说,“你不在乎。”

郑墨阳反应了几秒,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话,笑了笑,没有回答。

然后,郑墨阳脑后忽然响起了啪的一声。叶庭吓了一跳,转过头时,看到冯诺一气势汹汹地站在那,手里拿着卷成圆筒的纸稿。很明显,郑总的脑袋上刚刚挨了一下。

“你跟孩子灌输什么阴暗思想!”冯诺一对自己的丈夫怒目而视,“好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

郑墨阳叹了口气:“有了孩子之后,你对我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冯诺一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还对刚才那场对话耿耿于怀。“你就不能教点好的?正面积极一点的?一天到晚开教育的倒车。”

“我这是在开导他,”郑墨阳辩解道,“他对自己的评价有误差,就他的成长环境,能变成现在这样,基因里绝对是个大好人,根本用不着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这么说?”冯诺一又想进行纸筒攻击,被郑墨阳轻而易举地夺下了。

冯诺一气鼓鼓地磨牙:“你就会用武力取胜。”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问叶庭,“你喜欢运动吗?”

叶庭对话题的转向感到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冯诺一指着郑墨阳说,“你跟他一起练拳击吧,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智力开发。”

拳击听上去是个很酷的运动,叶庭有点兴趣。

“看,”冯诺一点了点头,对郑墨阳说,“我总算找到你在家庭教育里的用处了。”

郑墨阳没有反驳,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叶庭:“星期天下午怎么样?”

“好啊。”叶庭说。

冯诺一喜形于色:“太好了,终于有人替我挨打了。”

“话不要说的那么让人误会,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冯诺一哼了一声,用圆筒指着郑墨阳,对自己的孩子说:“你可别高兴太早,这家伙锤起人来六亲不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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