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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文山 12岁(14)

关键期假设 Llosa 2584 2023-12-28 10:03:45

叶庭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的母亲,温柔、慈祥、会搂着他,给他读绘本的母亲。

她给他讲故事,讲正义战胜邪恶,善人终有好报。

然后在晚上被打得浑身青紫。

生活没有胜利,也没有回报,她得到的,仅仅是出门时被一辆豪车撞倒在地。

葬礼那天,叶庭回到家,觉得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然后他路过卧室,听到父亲正给谁打电话。

“起诉?我干嘛起诉?”愉快的声音传来,“那家可有钱着呢,你知道他们开了多少赔偿金吗?我跟你说,再拖两天和解,保管还能再往上涨……那娘们真懂事,死了还知道给我送钱……”

就在那一刻,灰色的世界分崩离析,只剩下黑暗。

无所谓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要保护的人,也没有爱他的人,砸碎了也没关系。

他不用再害怕反击会让更多的棍棒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也不用再顾虑有人因为自己的受伤而流泪。

母亲脸上蒙上白布的那一刻,他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自己挨打,即使有,也要双倍还回去。

于是他冲进卧室,猛地把父亲撞到墙上,手机掉了下来。

之后,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他没想到,那是他跟父亲的第一次对决,也是最后一次。

而之后,痛苦并没有消失,他只是从一个深渊爬上来,又跌入了另一个。

从那天起,漫长而绵延的黑暗再也没有离开过。

母亲给他留下的东西,只有那条在街边小摊买来的项链。幸而不值钱,如果值钱,肯定会被父亲拿去卖掉。

他从那个家里离开的时候,手里也只握着这条项链。

在链子上的塑料珠子叮当落地的时候,叶庭猛地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

虽然夹杂着恐惧与绝望,叶庭还是很留恋这个梦境。他好久没有梦到母亲了。

他抬起头,发现小孩冰蓝色的眼睛离他很近,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他的鼻尖。原来他是被这么戳醒的。

他感觉鼻子痒痒的,直起身,感到腰背一阵酸痛。

小孩用探寻的语气问他:“噩梦?”

在半夜惊醒这件事上,小孩和他有着惊人的默契。

叶庭摸了摸鼻子,上面还有残余的触感。他摇了摇头,问小孩:“肚子还痛不痛?”

小孩仔细感受了一下,说:“还行。”

“想吃饭吗?”

小孩摇了摇头。

“吃一点吧。”

小孩又摇了摇头:“想吐。”

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又回来了。每次有这种感觉,黑暗的触角就会往更深处蔓延一点,就像被墨水浸染的河流。

小孩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能吃下半碗饭,脸色不再苍白如纸,骨头的凸起也不那么吓人。他努力了这么久,才让小孩稍微健康了那么一点。

现在全毁了。一夜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小孩认真地看着他,说:“曾厉,说。”

“什么?”叶庭问。

小孩断断续续地告诉他曾厉说的话,叶庭费了点工夫才弄明白:“所以,我过去的事是他传开的?”

小孩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他相信叶庭的判断。

那就很好解释了。如果是曾厉,肯定添油加醋,还渲染了许多叶庭在孤儿院的暴行。也难怪家长会如此激动,他不但把亲爹送走,还对同龄的孤儿——患有癫痫的孤儿——施加暴力,简直禽兽不如。

“现在,”小孩问,“怎么,办?”

叶庭沉思片刻,说:“找他谈谈。”

“谈谈”是个很温柔的词,小孩歪了歪脑袋。

“我本来打算替他保守秘密的,”叶庭说,“看来是我多想了。”

小孩还想问什么,院长就捏着报告单,拉开帘子,走了进来。小孩看到他,立马抿紧嘴巴,翻了个身。

“水挂完了,”院长说,“走吧,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叶庭站了起来:“不需要再住几天院吗?”

院长眉间的皱纹比他更深:“不就是肠胃发炎了吗?挂瓶水消炎不就行了?”

“我觉得还可能其他问题……”

“你觉得?你是医生吗?”院长摆了摆手,盯着文安看了一会儿,“他现在脸色不是挺好的吗?”

叶庭刚要开口,文安扯了扯他的袖子。

“赶紧出来吧。”院长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叶庭只能带着文安回到了孤儿院。

柜子太闷了,对病人不好。叶庭把自己的被褥挪到了下铺,让文安在床上躺着。他从食堂带了点菜粥回来,好说歹说让文安吃了一点。这回倒是没吐,但文安看上去蔫蔫的,很没有精神。

叶庭问他想做什么,是陪他聊天,还是给他讲故事。

文安想了一会儿,说:“猫。”

小孩还挂念着院子里那个毛孩子呢。

“我去帮你喂,”叶庭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没在发烧,“等我一会儿。”

他把剩下的粥端起来,走到院子里,有点担心猫对他不亲,看到他来了,根本不会出现。

他发现自己想多了,一进院子,他就看到了那只杂色的小猫。脑残三人组围在它旁边,因为找到了新玩具而兴奋不已。

曹原抓着猫尾巴,笑嘻嘻地把猫往后拖,猫爪在泥里留下一道印子,拼命地挣扎着。

“这鬼地方终于有点好玩的东西了,”他对曾厉说,“你从同学那搞来的打火机呢?快!快拿过来!”

曾厉站在一旁,摆弄着小摊上那种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放到火苗上。

树枝的顶端冒出了浓烟,不一会儿,火苗就窜了起来。他拿着烧起来的枝条,满意地朝其他两个人展示:“谁先来?”

“你的打火机,就你先呗。”曹原用脚尖踢了踢小猫。

曾厉笑了起来,捏着燃烧的枝条,慢慢靠近了小猫的肚子。

那一瞬间,曾厉的腿上突然挨了一脚,正好踹在他声称是叶庭、其实是自己弄出来的伤口上。他丢掉树枝,抱住自己的腿,大声嚎叫起来。这一声让另两个人吓了一跳,曹原下意识地松开手,猫“喵”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那一脚我已经道过歉了。”叶庭说。

他站在原地,盛粥的碗放在一旁的地上,冷冷地看着三个人。

“你……”曾厉盯着他,“草……我又没有惹你……”

“惹猫也不行。”

“你他妈有病啊,”曹原瞪着他,“这猫又不是你家的。”

叶庭朝他走了两步,脸色很吓人。他咽了口唾沫,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但看看旁边还有两个人,觉得三打一还是占优势,于是坚定地站在原地。

叶庭无暇关注他的心理活动,只是用视线追踪着猫——早跑没影了。

这毛孩子以后大概不敢来了吧。叶庭想,他怎么跟小孩解释,以后不用喂猫了呢?

小孩所剩无几的快乐来源,一个一个被他们毁掉了。

叶庭看着他们。“本来我想跟院长谈谈文安的事,不过就算他信我,也顶多训你们几句,让你们道个歉,我根本不想听你们道歉,”他说,“所以我觉得,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好了。”

曹原和曾厉对视一眼:“什么解决?”

“我之前的方针有问题,”他说,“我懒得管你们的事,你们就以为我好说话。造成这种误会,确实是我的错。”

“既然现在我去不成学校,只能一天到晚跟你们待在一起了,那我总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从今天开始,你们给我安安分分地待着,不准惹事,不准打小报告,不准欺负这个院子里的任何物种,”他的视线轮番扫过三个人,“但凡被我听到,你们就死定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曹原说,“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叶庭本来也没想让他们这么快投降。他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就一次性解决好了。”

曾厉从地上爬起来,这就像是某种暗号一样,三个人一起朝他冲过来。

就像叶庭预想中的那样,这一架很快就打完了。这三个人之前或许打过架,但肯定没有打过必须要赢的架,也没有打过感觉不到疼痛的人。

叶庭看了看他们身上的污迹:“回去把自己洗洗干净,衣服换掉,别让大人发现。要是院长来找我,或者任何大人来找我,都算在你们身上。”

曾厉挣扎了两下,手上脸上都是泥,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狼狈。

叶庭把碗拿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朝他走过来。

曾厉躲闪的速度比猫还快。

叶庭笑了笑,停在了原地:“对了,我忘了跟你说。我知道学校的事是你干的了。”

曾厉盯着他:“你想怎么样?”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叶庭说,“不过不是今天送。你等着就好,等待的过程比结果更痛苦,不是吗?”

曾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叶庭转身离开。

黑暗迅速蔓延,很快浸透了所有角落。

“像这种被家暴的孩子,”叶庭耳边响起那个精英家长的声音,“长大以后往往会变成施暴者。”

是啊,叶庭想。

我终于还是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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