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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林珩 来自远方 2941 2024-02-08 15:11:37

冷风吹散薄雾,晨光透过云层洒落,为座落在平原腹地的雄城覆上一层赤金。

肃州城外,三座祭台拔地而起。

祭台四面雕凿台阶,由下至上逐层缩窄。

祭台顶部矗立铜鼎,鼎下四足,鼎身有双耳,表面浮凸花纹,专为祭祀铸造。

多座方形柴堆环绕在祭台下,干柴遇火既燃,烈焰迎风跳跃,热浪翻滚,火光炽烈。

城头响起鼓声。

赤膊的军仆交替挥动鼓槌,重重砸向鼓面,声音雄浑厚重,震耳欲聋。

城门大开,国君率百官出城,宣告祭祀正式开始。

玄车为首,林珩按剑站在车上。

百余驾战车紧随在后,车上氏族皆长袍高冠,腰佩宝剑。

车轮转动,战车一辆接一辆行过,碾压过铺展的晨光,径直驶向祭台。

三座祭台对面,数万大军队列严整,济济跄跄,旗鼓相望。

玄车抵达祭台下,林珩抬起右臂,氏族战车陆续停住。众人以官爵排列,九卿在前,次为中大夫,再次下大夫。

鼓声告一段落,号角声取而代之。

声音苍凉豪迈,随风传出,回荡在旷野之中。

多名晋巫出现在祭台下,全都腰缠长带,脖颈悬挂骨链。灰白的发披散,头顶兽首和鸟羽,围绕祭台大声祝祷。

“祝!”

伴随着唱喝声,用于祭祀的牺牲被牵至篝火前。

“君上执剑,敬天、祀地、祭鬼神!”

唱声陡然拔升,变得高亢尖锐。

林珩步下玄车,拔出腰间佩剑,凌空一挥,斩断牺牲的脖颈。

血光飞溅,刹那间染红视野。

羊首落入鼎内,羊身被投入烈焰。

火光吞噬羊身,眨眼间腾起数米。柴堆中心发出爆响,焰光膨胀碎裂,无数火星飞散。

燃烧的碎木划过半空,拖着焰尾坠向地面,如同降下一场红雨。

火星落到巫的身上,几人却浑然不觉,继续高声唱诵巫言,高举双臂祈愿上天。

林珩倒提着宝剑越过晋巫,袍角曳过地面,迈步登上祭台。

氏族们走下战车,目送国君登高,气氛肃穆,神情庄严。

“祭!”

十余名巫伏向大地,额头紧贴地面,起身时发出高喝。

林珩登至祭台顶端,恰遇空中流云飞散,阳光坠落,瀑布般流淌他全身。

冕冠反射金光,旒珠荡漾七彩。

衮服的袍袖被风鼓起,腰间佩饰轻击,声音清脆悦耳。肩扛的玄鸟浮现金辉,霎时变得鲜活,在光中振翅欲飞。

众人仰望高处,不自觉屏住呼吸。

晋巫完成祝祷,同时捧起骨甲,高高向上抛出。

雕刻文字的甲片短暂滞空,似被透明的线牵引,组成不规则的图案,同时落向地面。

落地的一瞬间,甲片边缘震颤,许久方才静止。

巫匍匐向前查看,得出占卜结果,表情变得激动,一起振臂高呼:“吉!”

声音穿透呼啸的冷风,震荡开来,回响在众人耳畔。

祭台之上,林珩立于鼎前,依礼祭祀天地鬼神。

巫的声音传来,他完成最后一礼,抬头仰望苍穹,双眼被阳光刺痛,脸上却扬起笑容。

天命,国运。

事在人为。

袖摆振动,高处的身影回转,正面祭台下的大军。

林珩抬起手臂,宝剑遥指向东。血线沿着剑身蜿蜒,至剑尖凝成血珠,缓慢坠向脚下,飞溅开一朵暗红。

“楚,晋之仇敌。”

“言无状,行不义,狂妄无礼。”

“先蔑晋室,又袭晋土,肆意猖狂,令人发指。”

“今集结大军,东出临桓,讨不义,伐楚!”

冷风掠过,撕扯战旗,猎猎作响。

林立的旗帜下,甲士以戈矛顿地,厚重的刀背敲击盾牌,声音由杂乱变得整齐,最终连成一片,山呼海啸一般。

“伐楚!”

数万人齐声呐喊,声音响彻云霄,震动苍茫大地。

鼓声又起,融合号角声,奏响战争的旋律。

林珩步下祭台,登上玄车,号令全军开拔:“东出!”

车轮滚滚,留下并排辙痕。

战车鱼尾雁行,中途分成不同阵列,在战旗的调度下归入三军。

新军以骑兵为主,机动性更强,一路护卫国君前行,马蹄声犹如奔雷。

步甲全副武装,戈矛如林,气势惊人。甲胄反射乌光,背负的盾牌凸起兽纹,狰狞可怖,望之遍体生寒。

甲士身后是大量军仆。他们专司护卫辎重,行进间分成两列,竖起铜墙铁壁,保护高高隆起的大车。

车辆分为不同规格,大部分由骡马牵引,奴隶在车旁推动。由蒙布下的形状以及车辙印推断,车上主要装载粮食和帐篷。

另有部分车辆出奇大,车板增宽加长,厚度是普通车辆的两倍。车轮高过人的头顶,蒙布遮挡下凸起一座座小山,需要强壮的雄鹿和青牛才能拖动。

青牛是晋地饲养,雄鹿则来自蕲国。

得知林珩要借鹿,蕲君乐得合不拢嘴,连夜调动国内,挑选最强壮的鹿送入肃州。一同送来的还有驯鹿的奴隶,个头不高,身板却相当厚实,四肢粗壮无比,力气大得惊人。

这些大车上装载的全是兵械,野战攻城都能发挥效力。

最值得一提的是,大军列装铁器,大型兵械也用铁和铜铸造,威力成倍增强,势必在接下来的大战中震惊诸国。

军中跟随数百工匠,半数是大匠。都是从工坊抽调,各个有膂力,必要时也能战场厮杀,战斗力不亚于军仆。

扈从军行在队伍最后。

他们的组成颇为复杂,既有内附的羌夷,也有投奔村庄的野人。

在出征之前,军中主簿为他们造册,告知战场立功就能得赏赐。若战死沙场,有这份名册在,赏赐可归家人。

“尔等不能得爵,可凭首级得谷绢、牲畜和钱。斩首十级以上者赏屋舍,分田地。”

听完主簿的话,扈从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愣在当场。

他们压根不认为被区别对待,更无丝毫不满,反而满心惊喜。仿佛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自己头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杀敌就有粮食、绢帛,能分牲畜和房屋,还能得田地。这般丰厚的赏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至于不能封爵,在他们眼中理所当然。

天子分封四百年,历数各个诸侯国,无一例外,唯氏族能袭爵,连国人都不行。

晋国变法恩及国人和庶人,已是前所未有,开创先河。他们连庶人都不是,更应该脚踏实地,而非白日做梦。

退一万步,他们投身晋国,代代融入,自己不成还有儿子,儿子之下还有孙子,子孙后代在此繁衍,终有一日能改换门庭,真真正正成为晋人!

怀抱着美好的愿景,扈从军全体斗志昂扬,恨不能立即奔赴战场与楚军展开厮杀。

大军开拔时,国太夫人走出晋侯宫,再一次登上城头。

站在女墙后,目送大军远去,久远的一幕重现脑海。

时光的大门突然开启,玄车上的背影与记忆中重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千军万马如臂指使,以霸道之姿纵横天下。

“烈公后继有人。”国太夫人低语一声,单手覆上城墙的土砖,掌心一片冰凉,印上粗粝的纹路。

冷风卷过城头,鼓振她的袖摆。

缠绕在腰间的绢带随风飘起,带上镶嵌的彩宝和珍珠浮现光华。

高髻上的金簪反射阳光,卧虎瞳孔中的宝石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林乐随国太夫人一同登上城墙,目送大军行远,震撼挥之不去。一时间心潮澎湃,柔美的脸庞泛起潮红。

国太夫人收回思绪,侧头看到她的模样,发出一声轻笑。

“大母,乐失态。”林乐有些羞赧。

“无妨,我当年送烈公出征也是这般。”国太夫人牵起林乐的手,继续看向远去的大军,声音温和,眼中蕴含岁月沉淀的智慧,“你年少,这次不能成行。但你有封爵,终有一日要履行责任,走上晋人的战场。”

说到这里,国太夫人转过头,目光锁定林乐,沉声道:“你的姐妹能在后宅嬉戏,你不行。别的宗室女喜好风花雪月,你要掌握的却是军政。你要追随君侯脚步,能仿效的只有公子原,直至超过他。阿乐,能做到吗?”

“我能。”林乐用力点头,目光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光说不行,必须做到。”国太夫人又看向远处,已见不到玄车的影子,只有绵延的黑色大军以及飘扬在风中的旗帜,纵贯广阔平原。

“遵大母教诲。”林乐正身叠手,态度无比认真。

“好孩子。”国太夫人抚过林乐的发顶,又一次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下城头,“你的路注定不易,却是多少宗室女梦寐以求。君上爱护你,你的母族也得用,但这些都是外力,今后能走到多远,仍要靠你自己。”

两人一路前行,话音落在身后。

林乐认真思量,仔细咀嚼国太夫人话中的每一个字,心中有所得,目光湛亮,志向愈发坚定。

“乐定牢记大母教诲,必不负君上期待!”

当日,晋国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开赴临桓城。

同一时间,楚国也集结数万军队,由楚项亲自指挥,开往与晋国相邻的寿申城。

楚军行军途中,一封楚项的亲笔信飞送齐国,送至公子弼面前。

彼时,公子弼刚下朝会,正同齐相商议上京传回的情报。

侍人引楚使入殿,后者手中捧着木盒,盒盖有铜锁把守,形为睚眦,唯有楚侯能用。

楚使入殿后,公子弼与齐相便停止交谈。

前者道明来意,恭敬送上书信。公子弼亲手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竹简。

“我国君上言,晋越有盟,晋发兵数万,越屯兵于边,战必大。楚战两国,恐旷日持久。四国各踞一方,天下势稳。如晋越强大,楚落下风,上京日渐衰败,齐如何独善其身?”

公子弼没有立刻出言,而是捧着竹简细读,认真衡量利弊。

他明白楚项的用意,也听到些许风声,得知晋国有铁,又有越国相助,此战对楚不利。

齐楚有历城之盟,如今楚国递送国书,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坐视不理。

何况晋侯野心勃勃,楚国若败,晋人的兵锋会指向谁?

应该不会是越国。

“唇亡齿寒。”

思及此,公子弼目光微沉,利落合拢竹简,已然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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