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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林珩 来自远方 3760 2024-02-08 15:11:36

寒风肆虐,六出纷飞。

银粉玉屑洋洋洒洒,森林、田亩、散落的乡邑皆被雪覆盖,天地间找不出二色。

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撕裂风声,在旷野中传出极远。

骑士奋力扬鞭,策马闯过厚重的雪帘。身上的斗篷被风扬起,现出染血的外袍。腰间勒一条布带,早被血浸染变色,冻结在伤口上。

骑士脸上横贯一条刀口,眉眼凝结冰霜。嘴唇不见一丝血色,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又有马蹄声传来。

三骑快马尾随而至,马上之人骑术高超,在漫天大雪中如履平地。

一名郑骑双腿夹紧马腹,以高超的骑术控制战马。同时松开缰绳,在奔驰中拉开短弓,箭矢直袭目标后心。

破风声袭来,受伤的骑士伏上马背,双手牢牢抱住马颈,马鞭不慎脱手。

见他仍在奔逃,追杀的郑骑不甘心,再次拉开短弓。

不待箭矢飞出,雪地中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原来是马蹄声惊动附近的村人,有人冒雪探查,认出马上的郑国人,立即奔走相告。

邑长恰好在村内,闻讯召集人手,命众人带上连枷棍棒等物,围杀闯入晋地的郑国人。

“郑人,是郑人!”

“抓住他们!”

“杀了!”

“不要放走一个!”

晋人勇武好战,鼓声一响,国人、庶人,乃至奴隶都会搏命。

面对手持弓箭的郑国骑士,村人毫无惧意。

二十多人抄起农具棍棒包围上来,有人干脆抓起石头冰块,从不同方向掷向三名郑骑,迫使他们聚拢。

三人不慎被围,四面八方都是晋人,还有更多正陆续赶来。

“不好,速走!”

见情况不妙,三人放弃追杀目标,调转马头就要逃走。

“想走?”

邑长丢开连枷,一把扯开系在腰间的麻绳,自己拽住一端,另一端抛给村人。

两人同时用力,绳索瞬间绷紧,拦截在战马前。

马腿被绊,战马嘶鸣跪倒。马上骑士来不及反应,当场滚落到雪地中,小腿受伤,一时半刻爬不起来。

“抓住他!”

周围村人一拥而上,叠罗汉般将他压在身下。

骑士动弹不得,丧失行动力,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束手就擒,被村人五花大绑。

三名郑骑,两人被擒,另一人运气实在糟糕,滚落马背时摔断脖子,当场气绝身亡。

“头砍掉,割耳。”

邑长收回麻绳,抖掉沾染的雪,利落捆回腰间。

他交代村人砍掉死去郑骑的头,看管好余下两人,便转身走向重伤的骑士。

后者刚被搀下马背,脸色惨白,气息微弱。若非胸膛还在起伏,同死人没多大区别。

“是晋人?”邑长蹲下身,看向骑士身边的老翁。

老翁拉起骑士的两只手,查看他虎口和掌心的茧子,又扒开他的衣领,看到身上的痕迹,对邑长点了点头。

“甲士。”

邑长眉心深锁,神情凝重。

他扒开骑士的眼皮,顾不得会否加重伤势,抓紧对方的肩膀晃动两下,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想问话就停下。”

老翁瞪邑长一眼,挥开他的手,从腰间解开一只巴掌大的布袋,小心翼翼倒出两截干枯的草药,掰开骑士的下巴,囫囵塞进他的嘴里。

晒干的草药呈暗灰色,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

“有用吗?”邑长不太放心。

“救不活,能清醒片刻。”老翁收起布袋,按压骑士的手臂和肩膀,力量不断加重。

邑长没有再自讨没趣,守在一旁等待骑士苏醒。

大概过了五息,骑士缓慢睁开双眼,嘴唇翕动,判断嘴型,应是在说“晋地”两地。

“此乃丰城。”邑长说道。

“丰城。”骑士松了口气。他抬起手臂,虚虚握住邑长的手臂,艰难道,“国君、国君薨,在郑国。”

“你说什么?!”

邑长和老者大吃一惊。

周围村人听到动静,得知骑士所言,也是震惊不已。

“国君薨了?”

“在郑地!”

“是郑国所为?”

“定然是!”

村人越说越是愤慨,无不面带怒色。

“猎场,郑侯隐瞒。珍夫人命送信,除我皆殁。”拼着最后的力气,骑士尽量将话说得连贯,还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

“速报公子珩。”

最后几个字出口,握在邑长胳膊上的手骤然松开,滑落雪地之中。

“郑国害死国君!”

晋侯昏庸无道,国人怒而驱逐。但其死在郑国,郑侯还千方百计封锁消息,无疑是对晋人的挑衅和轻蔑,更是侮辱。

“我去见县大夫。”

邑长站起身,同时托起死去的骑士。

骑士身上的斗篷坠落在地,众人这才发现他的伤势有多重,皮肉翻卷,血早已流干。

邑长背起骑士,利落解开麻绳,将两人绑在一起。又抓起砍掉的头颅绑在腰间。

做完这一切,他牵过骑士的战马,纵身一跃而上。

“阿翁,邑中托于你。”

战马嗅到不熟悉的气息,暴躁地掀起后蹄。邑长熟练地控马,使战马冷静下来,旋即调转马头疾驰风中,片刻不见踪影。

老翁站起身,目送邑长驰远,转身看向被捆住的郑骑,口中道:“不用再留,杀了吧。”

村人闻言扑向郑骑,在后者的惨叫声中,将两人活活殴死。

“砍头割耳,身体丢给野狼。马带回村子,腿断的屠宰吃肉,剩下一匹留着,给上阵的国人。”

老翁做好安排,留下村人清理战场。

村人利落砍掉骑士的头,各自拽着一条腿,将他们拖向远处。

抵达一片森林前,村人丢开骑士,拍掉掌心的碎雪。一人单手拢在嘴边,仰头发出一阵嚎叫。声音刺耳尖锐,同狼嚎声一般无二。

“走吧。”

待林中传来回应,村人向同伴挥手。转身时现出右脸的三道爪痕,末端延伸至脖颈,再倾斜半寸就能划开他的喉咙。

雪下个不停,仿佛永无止歇。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刺耳的狼嚎声此起彼伏。

村人离开不久,数匹体格健硕的野狼走出林地。发现地上的尸体,狼群冲上前,一个接着一个拖入林中。

不多时,狼群和尸体一同消失。

雪地上残留拖拽的痕迹,也渐渐被大雪覆盖,再也寻觅无踪。

邑长一路疾驰,顶风冒雪进入丰城。

丰城县大夫听到禀报,丢开看到一半的竹简,快步走出前厅,恰好见到下马的邑长。

“见过……”

邑长正要行礼,被县大夫一把拉住。

“不必多礼,随我来。”

两人进入厅内,邑长饮下一盏热汤,身体略有回暖,立即将事情和盘托出。

血书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内容依旧能够辨认。最重要的是绢上盖有两枚印章,一枚是晋侯的私印,另一枚分明是“鹿氏”二字。

知晓事关重大,县大夫不敢耽搁,召来主簿,命其同邑长一起赶往肃州。

“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诺。”

主簿和邑长大步离开,仅带走血书,骑士的尸体和郑骑的头颅则被留下。

两人出城不久,县大夫命人安葬骑士,将郑骑的头传递城内,并且告知城民,国君薨在郑国。

“国君之死,郑必脱不开干系。”

事情传遍丰、皋两城,晋人群情激愤,伐郑的声音越来越高,迅速蔓延边地。

主簿和邑长星夜兼程,险些跑死胯下战马。

两人进入城门,向甲士说明来意,当即被带往晋侯宫。适逢朝会未散,两人随侍人穿过宫道,竟被直接带入大殿。

殿内气氛肃然,群臣分坐左右,黑衣公子高踞上首。

四周过于安静,近乎于凝滞。

压力如有实质,两人头不敢抬,迈步走向前,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距离台阶三步,主簿叠手下拜,邑长直接匍匐在地。

“参见公子。”

“起。”

声音传来,主簿和邑长一同起身。

邑长小心抬了一下眼,震惊于林珩的瘦削和气质中的锋利。突兀撞上漆黑的双眼,好似被猛兽盯上,大脑有瞬间空白。

直至林珩移开目光,他才如解除禁锢,猛然打了个哆嗦,匆忙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主簿双手捧起血书,恭敬举至额前,口中道:“禀公子,一甲士冒死归国,被郑骑追杀。其言,君侯薨于郑,郑侯秘而不宣。”

马桂取走血书,送至林珩面前。

氏族们乍闻噩耗,皆面现震惊之色。

林珩展开染血的绢,看完所有文字,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将血书递给马桂,交给氏族传阅。

“诸君同观。”

血书在氏族手中传递,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无论勋旧还是新氏族,此时都是火冒三丈,怒形于色。

“郑侯欺人太甚!”

“父君困于郑,薨于郑。郑秘不传信,反要肆意污蔑,斥我害死亲父。”林珩沉声开口,目光扫视众人,“诸君还认为冬日不宜出兵?”

日前的朝会上,林珩提出伐郑,以智氏、费氏为先锋。

群臣对出兵没有异议,却认为冬日不宜,应在明年夏秋。他们固然慑服于林珩的威严,但关系到战事仍会据理力争。

氏族们也非无的放矢。

反对冬日出兵之人,当殿举出晋烈公的战绩。

“烈公逢夏秋出兵,连战连捷。”

朝会结束时,林珩力排众议定下出兵,朝中声音依旧无法统一。

今日,晋侯的死讯传来,所有反对的声音都会湮灭,最后的阻力也将荡然无存。

“血仇不可不报。”

林珩俯瞰殿内群臣,起身抽出佩剑,猛然劈向桌案。

宝剑锐利,长案应声而断。

寒风灌入殿内,鼓振黑色长袍。刺绣金纹的袖摆在风中翻飞,肩扛的玄鸟振翅欲起。

“智卿,费卿,率先锋两千,两日后出发。”林珩开口,不容任何异议。

“臣领命。”智渊和费毅前后出列,叠手领命。

“陶卿,雍卿,田卿,调甲士五千,十日后西出丰城。”

“诺。”陶裕、雍楹和田婴起身应诺。

林珩环顾殿内,目光落在鹿敏身上:“鹿卿。”

“臣在。”

“集甲士千人,十日后出皋城。赖白、吕勇为策应。”

话音落下,鹿敏三人同声领命。

此外,林珩又点出数名氏族,甚至还点出林原的名字,命其随中军出征。

“我将亲伐郑地。”林珩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压下所有质疑之声,“天地鬼神为证,我誓灭郑,不死不休!”

当日,肃州城内传出号角,氏族秣马厉兵,骑兵即将倾巢而出。

为装备足够的马具,百工坊炉火日夜不熄。

全体匠人住在坊内,打造完成的马鞍马镫一车接一车拉走,还有专为骑兵配备的枪矛弓刀,分发至军中,逐步替换原有的兵器。

公子原和陶荣抓紧为国人造册。

得知要伐郑,国人纷纷请命。不需要大费周章,新军渐有雏形。

肃州上下忙得热火朝天,没人留意到几匹快马从城内驰出,于洛水河畔分开,一队赶赴上京,另一队奔向越国。

林珩统治下的晋,正如一部巨大的战车,即将碾压郑国,所向披靡。

郑国尚不知厄运将至。

为掩藏消息,郑侯不惜收买流亡的晋国氏族。

“若能祸水东引,许尔等留在郑,入朝为官。”

“晋侯私印被鹿珍藏起,让她交出来。”

郑侯命人模仿晋侯字迹写成奏疏,只需盖上晋侯私印,就能将罪名推到林珩身上。

公牛氏等人接受招揽,一起找上珍夫人,百般威胁利诱。

“公子珩为权不择手段,丧心病狂毒杀国君,罪大恶极。”

“君上已死,鹿珍,你也不想活?”

珍夫人安坐在屏风前,面前摆着一只杯盏。盏中茶汤已冷,她似毫无所觉,端起杯盏递至唇边,任由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鹿珍!”

见劝说不成,氏族们不欲浪费口舌,竟要当场拔剑。

珍夫人临危不惧,目光扫视众人,忽然掩口轻笑。她放下杯盏,出口的话堪比刀子,一下下削在几人脸上,令他们面红耳赤,恨怒交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叛国投敌的鼠辈,安能振振有辞。”

“良禽择木而栖。”一名氏族争辩道。

“良禽,你们配吗?不过一群小人。”珍夫人的话不留余地,根本不在乎逼近的刀锋。

氏族们恼羞成怒,正待动手,突觉四肢无力,佩剑脱手,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几声钝响,氏族们接连倒地,身体动弹不得。

屏风后走出一人,手中捧着一只香炉,正是蛊医。

香炉中飘散青烟,毒药融入香料之中,气息融合难以察觉。珍夫人面前的茶汤正是解药,氏族们毫无觉察,此刻瘫软在地,只能任人宰割。

珍夫人敛袖起身,款款行至几人面前,弯腰拾起一把长剑。

白皙的指尖擦过剑柄上的彩宝,她迈步走向公牛氏家主,剑锋抵住后者的脖子。

“君上去得匆忙,诸礼未齐。尔等为臣,与其叛国投郑,不如为君上殉葬。”

氏族们心惊胆丧,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落下,脖颈处鲜血喷溅。

门外的侍人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头看一眼,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飞速前去报信。

“杀人了!”

待郑侯率人前来,一脚踹开殿门,门内的氏族早就身首分离。

鲜红的血流淌在地面,飞溅到墙壁和屏风上,钩织殷红的世界。珍夫人持剑立在血色之中,面含浅笑,乌发红唇,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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