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枚子弹险险和池一旻擦身而过，只要再偏一点，就要射中他的胸口。

一枪过后，楼顶上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盛天明花重金请来的打手们也不是白拿钱的，见老板被人放倒在地，在第一时间就围上前来救驾。

但是此刻，那把唯一决定胜败的枪，已经来到了池一旻的手里。

池一旻站起身，目光森然地将枪口从盛天明的脑袋上移开，指向前面的几个壮汉，冷声道，“都退后。”

几名打手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也就是拿钱办事的，谈不上什么舍身护主的觉悟，见池一旻有枪在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都停下了脚步，和池一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们…”

这其中，最震惊的当属盛天明，他不明白场面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瞪大了眼睛，看了眼站着的池一旻，又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向面前的隋聿，颤声问：“你们商量好的？”

“时间…”隋聿一开口就呛了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手上一点都不含糊，牢牢按住盛天明，不让他有一点动弹的机会，“时间太紧，没机会商量。”

原来刚才在地下室里的时候，池一旻刚出现，就故意制造机会靠近隋聿，又趁盛天明放下戒心时，将一片缝在领带里的刀片，扔在了隋聿身边的地板上。

工具顺利留下，剩下的，就靠这两人之间不知是否存在的默契了。

眼下看来，结果还算满意。

盛天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嗓子里先是漏出了一声懊恼的呜咽，随后扭动身躯，挣扎着看向池一旻，像是被负心汉骗了钱又骗了心似的，大声质问他，“姓池的，你疯了吗！究竟想做什么？！”

池一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让你的人退到楼下去。”

“池一旻，你要反水？”听池一旻这么说，盛天明剧烈挣扎了起来，恍然大悟，“不对，不对，你没有反水，你今天来，根本就是为了救他的！”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真正要和我合作。”过去种种，在他的脑海里一点一滴分明，盛天明终于明白了一切，“你假装对我们的合作很感兴趣，目的只是为了套出我的身份，把我找出来，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他主动给极星传递了那么多次云图的内部信息，池一旻明明手握那么多云图的致命把柄，却只是小打小闹，迟迟没有给隋聿最后一击。

怪不得每次他主动找上极星合作，极星态度倒是积极，但结果都会失败。

怪不得这次他安排的黑客手段那么高超，警察竟也差一点查到了他的踪迹，最后不得不以暴露自己的身份为代价，求助池一旻。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池一旻，他从来都不是真心要和他合作。

听到盛天明的话，隋聿也有些惊讶，忍不住侧目看向池一旻，池一旻目视前方，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什么话都没有为自己说，态度依旧冷酷地像个陌生人。

“池一旻，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不觉得自己贱得慌吗？”发现自己被人耍了一通，盛天明怒火中烧，开始口不择言。

他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越发觉得池一旻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替他生气起来，“姓隋的这一家子把你害到什么境地，你居然还一心只想帮着隋聿，你不恨他们吗？你不想报复吗？”

池一旻摆了摆枪口，示意他闭嘴，“不要说没用的废话。”

“好。”盛天明气极，连道了几声：“好好好。”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发福的盛天明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了神力，“腾”地从地上翻身暴起，反身扑向隋聿，将他推向了楼顶的边缘。

“哐”，隋聿的后背砸上围栏，金属碰撞声响起，尚未来得及安装的护栏就这被撞下楼去，发出令人心惊的巨响。

隋聿又是腿伤又是脑震荡，原本就是强弩之末，躲闪不及，被盛天明按倒在楼板边缘，掐住了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

盛天明压在隋聿的身上，状似癫狂掐住他的脖子，他失去了理智，眼下他已经不顾自己的生死，不顾池一旻手里的枪，不顾自己心心念念要夺回的云图，只想和眼前的这个人同归于尽。

盛天明扯着嗓子哭嚎着，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了隋聿的前襟：“为什么要这样，隋光明，隋聿，还有池一旻…你们所有人为什么都要对不起我…”

隋聿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的身体强撑到了极限，用力推了一把盛天明的手，没能推开，“盛天明，没有人害你，更没人对不起你。”

然而隋聿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盛天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唯一的目标，就是眼前的隋聿。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掐住隋聿的脖子，神经质地重复道：“我要你们死，你们都得死。”

“都得死，都得死！”

“全都给我去死！”

“砰”，第二声枪响划破夜空，像是把这几近凝固的空气，打出一个窟窿。

盛天明倒吸了一口凉气，喉结上下滚了滚，说话声戛然而止，他的双眼瞪得浑圆，身体开始颤抖，手里的力气也随之卸了下来。

隋聿抓住时机，一脚把他踢开，盛天明不闪不躲，被隋聿踢到了一旁，呆愣地坐在原地。

然而这枪并没有打烂盛天明的脑袋，子弹堪堪贴着他的耳廓飞过，击穿了楼梯间的防火门。

但这一枪，让盛天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死神来临的恐惧，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无论怎么尝试，腿都软得站不来。

隋聿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池一旻，正好看见池一旻面无表情地，缓缓放下了枪。

“为什么…”盛天明再也攒不起半点力气，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歇斯底里的哭声中，突然闯入尖刻的警笛声，数盏探照灯光同时亮起，楼顶上瞬间亮如白昼。

一道刚毅浑厚的男声从天而降：“楼上的人员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放下武器！”

警察不知在什么时候赶到，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整栋楼包围了。

很快，数十名武装特警涌上楼顶，将盛天明等人拿下。混乱中，隋聿又看了一眼池一旻，他始终绷得笔挺的背脊，终于在警察破门而入的这一刻，微微放松了下来。

* * *

大楼底下，曹希站在警车前，焦虑地抠着指甲间的一根倒刺。

他的身后，数十辆警车依次排开，闪烁的警灯和夜色交织，将半面天空染成了一个颇具玄幻色彩的颜色。

站在曹希身边的，是一个极星的员工，他见曹希如此不安，好心安慰道：“不用紧张，曹助，警察已经上去了，一定会没事的。”

“嗯。”曹希依旧没放下心来，敷衍地点了点头。

很快，在警方的护送下，隋聿从顶楼安全地撤了下来。曹希第一个看见他，眼眶倏地红了，连忙带着医务人员围了上去。

“隋总，感觉怎么样？”

隋聿面色苍白，衣服上有多处血渍，状态看上去很不好，他在看见曹希的第一眼，却是问：“你没事吧？”

曹希有些哽咽，“我没事。”

隋聿正要问他公司的情况，身后响起一阵骚动，隋聿转过身去，看见是池一旻也从楼上下来了。

他刚一出现，等在楼下的一众极星的员工就迎上前去，隋聿也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但很快就被拦在了层层叠叠的人墙外。

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走在最前方开路，“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于是隋聿就眼睁睁看着池一旻在人群的簇拥下，从他面前走过，上了等在不远处的黑色商务车，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池一旻走后，曹希用最快的语速，向隋聿汇报了当前的情况。

得益于池一旻和盛天明存在着这么一段“合作关系”，他无意中从盛天明的马仔那里得知盛天明今天准备动手的消息。

当他赶到酒店的时候，隋聿已经失踪了，他在第一时间通知了警察，又和曹希一起演了一出戏，以此换取盛天明的信任，最终找到隋聿的下落。

其实警方早早就在厂区布控，制定好了营救方案，但盛天明有枪，又有人质在手，楼里的状况不明，池一旻不希望隋聿有任何风险。

在他的再三请求下，警方终于同意先按兵不动，由他独自进去接触盛天明，一探究竟。

盛天明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在发布会开始前，黑客早就被警察逮捕了。隋聿失踪，Cassy临危受命顶替了隋聿的位置，圆满完成了发布会。

至此，这一场危机算是结束了。

听曹希说完来龙去脉，隋聿的喉咙有些发痒，他哑着嗓子，问：“他…有没和你说什么？”

隋聿的表情，让曹希有些不忍，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没有。”

隋聿无声地叹了口气，越发不明白池一旻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在背后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今天为了救他更是不惜引蛇出洞以身涉险，事后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

仿佛他做这些，真的就只是出于一个普通公民的正义感。

看来今晚，隋聿是没有机会和池一旻聊两句了，不过在他坐上救护车前，看见了警车旁失魂落魄的盛天明。

盛天明的腕子上已经戴上了手铐，垂着脑袋，颓然地站在路灯下，没了刚才的疯狂劲，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人。

隋聿让曹希在原地等着，自己走上前去，来到盛天明面前，“老盛，有没想过，你有今天，是你咎由自取。”

听见隋聿的声音，盛天明木然地抬起了头。

隋聿接着往下说，“今天下午，我们在中庭抽烟的时候，我接到了曹希的电话。”

盛天明越发茫然，看了眼不远处的曹希一眼，不明白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曹希说，他在隋光明的保险柜里发现了席梦的手机，她的手机保存得很好，里面还留着不少过去的信息。”隋聿说着，往前迈出一步，靠近盛天明，“盛天明，我想问你，席梦临死前给隋光明发的短信里，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隋聿的一句话，把盛天明的三魂六魄都拉了回来，他一个灵激，浑身发软，好在身边的警察扶了他一把，才没有跌在地上。

“所以席梦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隋聿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压低了声音，“我换一个问法吧，你为什么要杀席梦？”

盛天明深深埋下了头，躲避着隋聿的注视，他不敢回看这段记忆，也不敢面对眼前的现实。几秒钟之后，他的身躯抖动了起来，嗓子眼里发出了诡异的闷笑。

“席梦，哈哈，席梦，原来是席梦。”盛天明笑出了眼泪，“席梦太可恶了，活着的时候处处和我对着干，没想到人都死了，还能给我摆上一道…”

隋聿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席梦真的是你杀的。”

“不，她是被火烧死的，只是…”盛天明顿了顿，轻声吐出一句，“只是我原本可以救她。”

火灾发生的那天晚上，比隋光明先赶到席梦身边的，是盛天明。盛天明的第一反应也是救人，但就在他冲进火场的时候，他犹豫了。

席梦的性格强势果敢，有胆魄有能力，一加入云图，就把控住了公司的全局。但由于她专业背景的局限，在很多问题上，她的观念趋于保守，所以和盛天明时常有矛盾。

再加上席梦是个快人快语，对事不对人的火爆性格，两人在共事的几年间里，爆发过不少次争吵。

火灾发生的那年，正逢云图发展转型的关键时期，可以说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就决定了云图未来的生死。

在这件生死存亡的大事上，席梦和盛天明再次产生了分歧，而隋光明夹在二人之间态度暧昧，摇摆不定。

“而且明明是我抛下了了所有，跟着隋光明一起出来打拼的。”两行眼泪滚下盛天明的眼眶：“隋光明为什么偏偏就更信任她…”

熊熊烈火中，一个念头涌进盛天明的脑海，如果她死了呢，如果她不在了呢？

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人和他对着干，云图是不是就可以脱离她的掌控，在自己的带领下，走上正确的发展道路？

隋光明将来会不会更倚重自己，更信任自己？

不过是一念之差，盛天明走上了歧途，他不顾席梦的苦苦哀求转身离开了，甚至还锁上了门，堵掉了她唯一的逃生之路。

“你们看，席梦是不是该死。”盛天明眼神涣散，喃喃自语，“事实已经证明，我才是对的，如果现在带领云图的是她，云图怎么会有今天的辉煌！所以她必须得死，而且我也付出代价了，她死之后，我有好几年都睡不着觉，每周都去看心理医生…”

“所以我说，你有今天怨不得任何人。”隋聿打断他，“甚至怪不了隋光明。”

“隋光明”这三个字，让盛天明的肩膀又是一阵瑟缩，他想起了席梦死前发出的那条短信。

“他…他都知道了，所以他…所以他…”盛天明的喉咙里发出干哑的气音，说不下去了。

隋聿没感情地把他接下来的话说完：“所以他对你一直都有戒心。”

席梦死前的这条信息，在隋光明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但这条短信语焉不详，并不能证明什么。

一边是死去的战友，一边是最信任的兄弟，隋光明无法在两人之间做出抉择，于是他在倚重盛天明的同时也提防着他，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给他充足的物质条件的同时，架空了他的权力。

失落魂魄的盛天明被警察押上了警察，看着他佝偻的背影，隋聿想，不知他是否后悔。

如果当年没有盛天明的一念之差，现在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他们三个人是不是可以继续并肩作战，一起实现着共同的理想。

但错已铸成，不会再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