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池一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隋聿没有问这个问题，他暗自平稳着呼吸，看似非常随意地抛出一声招呼：“来啦？从果园那边过来的？”

说话间，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原本越发清晰的脚步声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池一旻打量着隋聿，头顶上的红灯笼在他的眼下打上了一片阴影，看不出此刻他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说，“我刚到。”

隋聿点了点头，移开视线，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刚才跟着他的那个人不是池一旻。

他认得池一旻的脚步声。

“怎么突然过来了？”隋聿问。

池一旻说：“思卉打电话让我过来的。”

“来接她的吧。”隋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方面是他心里记挂着刚才的事，没心思和池一旻多耽搁，另一方面，是他还不知道怎么解决他们之间的事。

隋聿指了指包厢的方向，说：“她在里面，进去吧，她今晚喝了不少。”

说着，他就越过池一旻，去找老板娘查一查这附近监控。

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池一旻错身拦住了隋聿的去路。

“你也一起回去吧。”池一旻看着他，说：“听思卉说，你也喝了不少酒，顺路一起走。”

隋聿微微一怔，很快又说道：“我没醉。”

“很晚了。”池一旻放软的语调，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回家吧。”

似是一语双关。

池一旻确实有两把刷子，非常懂得要怎么拿捏隋聿，这句“回家吧”，和那天晚上最后的那声“乖”微妙地重叠了起来，拒绝的话在隋聿的舌尖转悠了几圈，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说出口。

他盯着池一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投降了似的，说：“那走吧。”

晚上隋聿喝了一点酒，不能开车。池一旻是打车过来的，他的身体状况，并不符合开车的条件。所以到最后，还是农家乐老板娘帮忙喊了个代驾。

隋聿他没等池一旻和齐思卉，先一步坐上了车后排。池一旻说是来接齐思卉，但直到池一旻上车坐上副驾扣好安全带，也没见齐思卉出来。

“思卉呢？”隋聿见状，多问了一句，“她还不走？”

池一旻没有回答，而是和司机确认了一遍地址，然后就交代司机出发。

池一旻和司机报的是家里的地址，隋聿听到了，他没有提出异议，靠回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仔细想想，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去过了。

回家的一路上，车里没有人说话，连原本能一侃半个小时不带喘气的代驾司机，都被这压抑的氛围憋得哑了火。

把客人安全送回家后，司机一秒不耽搁地骑着小电驴跑了，留下兀自沉默的两人，一路无言地下了车、上楼、进家门，到了各自的房间门口分别。

隋聿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条走廊之隔的另一扇门上，也响起了房门落锁的声音。

确定池一旻回了房间，隋聿往后退开一步，后背倚上了门板，身体有了支撑，紧紧绷了一路的心，也随之垮了下来。

他以为池一旻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突然出现，把他接回了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和池一旻之间的这团乱麻，根本就理不清线头，进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他们来说，也许维持现状，等池一旻病好离开，两人各归各位，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时，身后的门板上响起了三声克制的敲门声，隋聿回过神，朝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过脸。

下一秒，池一旻的声音贴着隋聿耳边响起，“隋聿，你在吗？”

池一旻就在门后，他的声音离得很近，有了一扇木门的阻隔，听上有些沉，也有些闷。

“嗯。”隋聿的心就这么软了下来，不由得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得到了隋聿的回应，池一旻在门外，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很清醒，知道自己是谁，也清楚在做什么。”

“你可以用你喜欢的方式和我相处，但——”

池一旻停了停，好一会儿，才像百般挣扎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将一颗掩藏的真心撕出了个口，说出了深埋在心底那最卑微的请求。

“但让我偶尔可以见见你。”

* *

真真大三这年，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是他过五关斩六将，顺利拿到了云图的offer，大四上学期就要进云图实习了。

第二个好消息是，Paradox的巡演来到了H市，这次真真提前攒好钱，在开票的第一时间就买到了票。

时隔多年，他终于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了。

此时距离演出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真真提前到达livehouse。他从来没有来这里看过演出，还是向现场的工作人员问了路，才找到乐队成员所在的休息室。

“你好，我叫…”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

这段心理活动很傻，也很幼稚，不符合真真对外的冷酷高材生形象，但是此刻，它正真实地在他的脑海中上演着。

明年真真就要去云图实习了，他也终于决定，就在今天正式向他介绍自己。

打好腹稿的同时，真真也来到休息室前，他站在门外定了定神，打算抬手敲门。

就在这时，他听见里面传来谈笑声，一道男声高声调侃道：“思卉，哪有人像你们这么谈恋爱的呀？每天就和同事出来团建似的，一点都不像小情侣。”

“就是。”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别啰嗦，演出结束以后，剩下的活动你俩也别参加了，我做主给你放假，难得来H市一趟，出门约会去。”

“对对对，别跟这儿碍眼了，走走走！”

紧接着，又是一阵笑闹。

这个无关痛痒的玩笑，被一个男生打断，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逐渐清晰：“都给我滚蛋，别在这儿添乱，用不着你们教我怎么谈恋爱。”

听到门里的这个声音，真真愣住了，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就在真真发呆的间隙，眼前的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这道声音的主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毫无缓冲地和真真打了个照面。

那个人也没想到门外悄无声息地杵这个大活人，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笑着说，“哥们儿，不好意思。”

他的样子没什么变，和网上视频里看到的一样，理着清爽的短发，身上也没什么彰显个性的装饰，只是真人看上去比高中时高了许多。

“没关系。”真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

“来找谁？我帮你喊出来。”那个人热心地问他。

真真立刻说道：“走错的地方了，抱歉。”

“哎…”男生正打算和真真说些什么，门里有个人转着鼓槌，冲门外喊道：“你小子怎么一谈关键问题就想跑？赶紧回来说清楚，啥时候给我们思卉宝贝安排一场浪漫约会。”

“要死了你们。”他暂时放下真真，回头笑骂了一声。

待他再回过头来时，真真已经离开了。

原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最初的惊讶过去后，真真的心里其实很平静，不难过也不伤心，甚至在遇到刚才给他指路的工作人员时，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原本就有很多人喜欢，真真早就明白，早晚会有一个人走进他的心里。

那天晚上的演出，真真还是准时到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在舞台下看着他。

与他们堪比车祸现场的处女秀不同，现在的他已经能自如地应付各种情况，在舞台上自信飞扬，闪闪发光，一举一动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能这么远远看着他，其实就很好，人们再痴迷星空，也不会妄想着要把星星攥进手里。

那年Paradox的成员都很年轻，年轻人就爱耍酷，他们在演出的过程中几乎不说话，一首接着一首往下唱，从头表演到尾，只有到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成员们才会挨个和观众们打招呼，偶尔小聊几句。

今晚的时间同样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来到了最后这个环节，按照惯例，依旧由主唱齐思卉开头，话筒经过黎耀廷、柳园、林俊文，在台上流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那个人面前。

他接过话筒，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把话筒放在键盘前的架子上，又调整好话筒架的高度。

“今天我在这里，想和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他的声音很快从话筒里传了出来，“我们马上就要签约星途音乐了。”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了如雷的欢呼声，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现场的所有人都意味着签约星途音乐意味着什么。

他在舞台上从来不说太多，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了些表达欲。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放弃的人，加入乐队这么多年，想撂挑子的次数比正式演出的机会还多…”

人群中响起善意的笑声，还有人趁乱喊了一声“我爱你”。

“但是在所有人都不认可我们的时候，有一个哥们儿鼓励我，让我要好好坚持下去。”

“他还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很遗憾，我至今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说过，会尽力来看我演出的。”

“所以有缘的话，希望还能遇见。”

说到这里，他微微低下头，在键盘上弹出一段旋律，“接下来，我想唱一首歌送给他。”

他弹的是一首老歌，原唱不是他们乐队，更从来没有排练过，不过乐队成员之间有着特殊的默契，也很擅长即兴表演，一小段耳熟旋律出来，其他乐器也立刻跟进，完整的前奏随即如水般流淌出来。

这时真真也听出来，这是当时在酒吧后门，他曾经唱给他听的那首歌。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

*原来就住在我心里，陪伴我呼吸。

层层推进的旋律中，他看着台下真真的方向，笑着说道：“如果今天你也在现场的话，希望你可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