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意的到来，恼人的冬雨很快过去，兰苑也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迎来了一次翻修。
一个背头打理得锃亮的西装男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昂首望着来车的方向，时不时指点着工人，将刚运到的大理石搬到指定地点堆放。
九点刚刚过半，两台黑色的车一前一后准时驶上车行道，西装男一眼就认出了打头的那台车是谁的座驾，赶在车子停稳前，热情地迎了上去。
“您一定就是池老师吧，您好您好，恭候多时了。”西装男拉开车门，对着车里的人就是一顿自我介绍：“我是主管兰苑日常经营的经理，姓刘，您喊我Sam就可以。”
“刘经理你好。”池一旻迈下车，朝Sam颔了颔首，选择了一个老派的称呼，随后他又说：“老师不敢当，喊我真真吧。”
介绍完自己的名字，他又依次向刘经理介绍了同行的齐思卉以及他们策展人朋友，以及刘经理老熟人曹希。
“真真老师您好，齐老师周老师，幸会幸会，还有曹助，好久不见了。”刘经理笑容可鞠地改了一半的口，和在场的每个人都打过招呼，又问候起了隋聿，“隋总近日一切都好？”
曹希正想回答，池一旻已经先一步说道：“他很好，多谢挂心。”
“很荣幸这次有机会能和您合作，也感谢隋总对我们修缮工作的支持。”言毕，刘经理比了个“请”的手势，说，“请随我来，我先给您介绍一下兰苑的基本情况，还有翻修的进程。”
作为H市的地标之一，兰苑从来没有对外开放过，池一旻定在这里办展，意味着百年兰苑要首次向公众开放。
在开放参观之前，必要的整修是少不了的，兰苑的主人也想乘此机会，将兰苑改造成一个旅游点。
初步方案定下后，整修工作就已经开始了，池一旻今天带人来这里，就是在布展前看一下场地。
齐思卉久闻兰苑大名，今天还是第一次进到内部，刚踏进老房子的大门，她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拉着刘经理，叽叽喳喳地问了许多问题。
刘经理为人耐心，工作也认真，不但带着几人将兰苑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仔细汇报了修缮的进度，还在几个未来打造成为打卡点的地方，提前帮齐思卉选姿势抠造型，拍了许多张照片。
齐思卉美滋滋地欣赏了会儿手机里的照片，仍旧不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毕竟不久之前，他们还奔走在各家美术馆画廊之间，四处碰壁。
她凑到池一旻身边，小声问他：“哎，我说真真，我们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办展？”
池一旻正在听刘经理介绍头顶上的那盏水晶吊灯，这栋房子里的一块地毯一件摆设，都有来历。
“嗯。”他抽空回了一句：“隋聿定的。”
齐思卉咂了咂舌，她听说，兰苑的主人现在久居国外，隋聿承担了这次老宅修缮的所有费用。
就为了给池一旻办一个自娱自乐的展。
“这得花多少钱啊。”齐思卉小声嘀咕了一句，“男朋友有钱真好。”
“什么？”池一旻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齐思卉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姑娘，话到了嘴边，又转成一句趋于人间真理的感慨：“我说，有钱真好啊。”
今天在场的除了齐思卉和策展人，曹希也在隋聿的授意下全程跟随。
曹希是隋聿的得力助手，平时需要他经手的工作不少，跟在池一旻身边这半天的时间里，他的手机就像台热线电话似的，时时刻刻响个不停。
一行人路过中庭花园时，齐思卉想去看看花园里刚刚完成检修的三层喷泉，刘经理自然是有求必应，领着她和策展师过去参观。池一旻对喷泉的兴趣不大，就一个人等在廊下，面对着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草坪，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几分钟之后，曹希接完电话，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池一旻听见他的脚步声，微微侧过脸，对刚刚来到身后小曹说：“曹助理，有事的话，可以先忙你的工作，这边我们自己来就可以。”
“没关系。”曹希将手机收回口袋，“兰苑这边的修缮工作，一直是我在对接的，我在这里有什么问题的话，处理起来也更方便点。”
池一旻站在一根雕工精致的罗马柱旁，冬末的暖阳在他的上半身投下一小截阴影，他没有再对此提出什么异议，而是将目光投向屋檐下一棵刚抽芽的桃树，点点头，客气地说道：“那今天辛苦你了。”
临近中午，刘经理提出留池一旻在兰苑吃饭，池一旻拒绝了，和刘经理定下了下次商谈方案的时间后，就准备告辞。
他走出兰苑的大门，一眼就看见早晨送他们过来的车还停在那里。一辆轿车后面搭配着一台七座MPV，看上去颇有些艺术家出行的气势和架子。
“池总，接下来您想去哪儿？”轿车的司机是平时跟着隋聿的小陶，小陶见池一旻过来，周到地先一步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隋总今天不需要用车么？”池一旻来到小陶面前，说：“下午我们自己打车就行了。”
“隋总那边有我们同事跟着，我今天的工作就是给您服务。”小陶憨态可掬地笑道：“您想去哪里，告诉我就成了，保证安全送到！”
小陶质朴的笑容没能感染到池一旻，他没有像过去一样笑盈盈地接过这个话茬，而是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之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小陶。
“隋总不会是派你们来监视我的吧？”片刻之后，池一旻玩笑道。
“哪，哪里的话。”小陶哪里遭受得住这样的目光，心里一阵阵地发虚，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曹助理。
就在他准备胡乱诌个借口，逃离这样的窘境时，池一旻移开视线，淡淡地笑了起来，矮身坐进了车后排，温声对他道了一句：“有劳了。”
池一旻这次的影展没有盈利需求，所以不用在营销推广上下很多功夫，流程上就相对简单许多。午饭过后，池一旻只在策展师的工作室里待了一会儿，就告别齐思卉，打道回府。
开车的依旧是小陶，因为上午的那一小段插曲，小陶在池一旻面前变得拘谨了不少，开车的时候也不再闲聊了。
车子刚开上主干道，池一旻就发现了，他们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
“我们这是去哪儿？”池一旻瞄了眼头顶上一闪而过的路牌，问曹希。
曹希坐在前排副驾上，闻言回过头来，说：“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医院做个复查。”
“今天不是复查的日子。”池一旻说。
“哦，是这样的，黄院长过几天要出国参加研讨会。”曹助理一脸歉意地解释道：“所以复查的日子提前了，瞧我，工作太忙了，忘了提前和您说一声，真是抱歉。”
在大多数时候，池一旻都是好配合的，甚至算得上是随和。
“好。”他应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再说什么。
*
时间转眼来到晚上八点，今晚云图研发中心一区没有人加班，办公室里冷冷清清。
“隋总，不要。”Eric裹紧身上的大衣，无助地面对眼前高大的男人，颤声说：“您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
“你喊呀。”隋聿摘下身上的外套，又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喊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嘤嘤嘤。”Eric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忙不迭地摇头，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壮硕身躯，在这一刻显得弱小且无助，“现在还在公司里。”
“别废话。”隋聿的耐心耗尽，懒得继续和他废话，毫不“怜香惜玉”地命令他：“坐下。”
Eric的情绪收放自如，上一秒还宁死不屈，眨眼间就换成了满满的嫌弃。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好，撇了撇嘴，一张口就开始抱怨，“隋总你好狠心，把一个貌美的单身男员工留在公司，就为了做这种事。”
他非常不甘心地打开电脑，继续明示隋聿，“真是暴遣天物，确定不做点别的什么吗？我都可以配合的。”
隋聿把西装外套往椅背上一搭，在Eric对面坐下，Eric这几句不着调的玩笑话，又让隋聿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
“不需要。”隋聿有些别扭，语气生硬地把话题转移到了正题上：“查到什么了吗？”
Eric自信满满地敲了一下键盘，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魅惑的笑容：“有我出手，哪里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别看Eric总是一副想男人想疯了的饥渴形象，其实他的身份横跨了多个领域。
他是云图的高级工程师，是坐拥千万粉丝的美妆博主、时尚摄影师，还是计算机领域的专家，前一次隋聿要给池一旻买相机，给他建议的就是他。
池一旻生日过后的第二天，隋聿就带着他的电脑，进了Eric的办公室，要他帮忙查出，那天晚上池一旻究竟用他这台电脑做了什么。
通常来说，要查一台电脑的使用痕迹，不是一件困难的事，隋聿自己动手绰绰有余。但池一旻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用非常规手段抹除了所有记录，隋聿自己无法解决，只好来公司求助专家。
“喏，那天晚上这台电脑上所有操作的记录，都在这里了，你带回去自己看。”Eric随意地敲了几下键盘，把电脑调了个方向，推到隋聿面前，“话说起来，这个人有两把刷子，记录清理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我，一般人还查不出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心里升起了惺惺相惜的意思，好奇地问，“这人是谁呀？长得帅不帅？有机会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Eric眼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都快喷到隋聿脸上了，隋聿瞄了眼电脑屏幕，狐疑地问他：“我电脑里的东西，你没看吧？”
“我可不敢，我只是找回了他的访问路径记录，至于他查看的文件，我可没有点进去看。”Eric比了个在嘴上贴胶布的动作，忙不迭表忠心，“老板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
“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Eric虽不着调，但毕竟过去一起在研发部共事过，隋聿知道他是个相当可靠的人。
“人情就不必了。”Eric贼心不死，凑近隋聿，问：“隋总，今晚还早，赏脸和我出去喝一杯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酒吧。”
隋聿哑然失笑，心想这个臭基佬野心不小，主意都打到他的头上去了，看来一个高级工程师满足不了他，还想当云图的老板娘。
“改天吧，我请你。”隋聿笑着合上电脑。目的达成之后，他就不在Eric这里久留，捞起椅子上的衣服就要离开。
“无情最是帝王心。”Eric作西子捧心状，感慨道：“老臣可是在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追随左右的啊！”
“差不多点得了，还演上瘾了。”隋聿笑着骂他，走出办公室大门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Eric，“对了，你认识田恒么？”
田恒也是云图的工程师，根据之前曹助理的调查结果，田恒和池一旻在私下里有过多次见面。Eric和他在同一个部门，又职位相当，对他也许会有些了解。
“隔壁组的田恒？”
隋聿的半只脚还在办公室里，Eric就翻起他的微信朋友圈里的鱼池，琢磨着叫个人出来打发漫漫长夜。
“打过照面，不是很熟。”他的手指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说：“木讷的理工男，一看就是良家少男，不是我的菜。”
敢情在Eric眼里，男人只分为可泡的，和不可泡的。
“他在公司里，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隋聿问。
“没听说过。”Eric放下手机，想了想，说：“他的性格挺孤僻的，每天独来独往，没见他和谁来往，老板您打听他做什么？”
“没什么，走了。”隋聿这会儿又装起了大尾巴狼，全然忘记了Eric现在还耗在公司，完全是被他强行扣下来的缘故，“没事别老加班，早点下班回去，工作是做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