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摄影展落幕，兰苑的景观灯也已经全部熄灭。刘经理立在一张造型复古的檀木大书桌前，手里捧着一小摞周边。

这次展览的规模虽不大，但Sam作为兰苑的经理，还是尽心尽力地开辟了一个纪念品商店，设计了几款艺术家和兰苑联名的周边商品。

他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算是为接下来的商业模式探索道路。只是没想到这次尝试非常成功，周边一上架就销售一空，还紧急补了几次货。

想到这里，刘经理的心里就止不住地高兴，脸上挂满了笑容，见池一旻签完面前小山一样高的影集后，他又把手里的几本台历递了上去。

“池老师，辛苦您了。”刘经理说。

池一旻抬头朝窗外瞟了一眼，翻开了台历的签名页，说：“这话该我说才对。”

二人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兰苑的一楼偏厅，活动期间被暂时用来当作休息室，这个小偏厅有一扇160度的落地窗，其中一个方向，正好对着大门。

于是刘经理就注意到，今晚池一旻始终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还是时不时往大门的方向张望。

“您在等什么人吗？”刘经理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没有。”池一旻低下头，继续在台历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前几天我给隋总打过电话，他说会过来看看来着，最近是可能比较忙，被事儿绊住了吧。”不知道刘经理是怎么从池一旻的脸上看出他是在等隋聿的，开始了自说自话，“我昨天还看见他的新闻了呢，哟，出了那么大的意外呢。”

梁国志的事，云图对外宣称是隋聿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没有披露太多内情。

“可不是吗。”池一旻笑了笑，说，“幸好人没事。”

池一旻的动作很利索，十几本台历，很快就签名完毕，刘经理带着影集离开，要送给现在还等在外面的观众。

临走前，刘经理不忘提醒池一旻，“池老师，您接下来还有一个采访，不要忘了。”

“嗯，我知道。”池一旻又看了一眼窗外，说：“我就在这里等着。”

因为池一旻不愿意在公众面前露脸，所以刘经理帮他婉拒了许多家媒体的采访，唯一接受的是一家艺术类杂志的邀请，还是以网络远程文字访问的形式。

池一旻那边采访开始的时候，刘经理正好送走了最后一批观众，他站在台阶上，看着工人们拆除花园里的广告立牌。

虽然池一旻总说这次影展是自娱自乐小打小闹，但无论是前期的策划还是之后的宣发团队，都是最专业最顶级的，再加上有金主撑腰，没有预算限制，所以最后出来的效果远超预期。

不知是宣发的刻意营销，还是纯属偶然，影展开始后没几天，网上就意外泄露了一张真真侧影的照片。

无论在什么社会，美人都是稀缺资源，人长得帅了，照片拍得好不好倒成了其次。因为一张照片，低调神秘的帅哥摄影师真真就这么火了，前来观展打卡的观众络绎不绝，连带着兰苑也成为了近期社交媒体上的热门话题。

首战告捷，刘经理志得意满，这次合作给兰苑的商业化道路开了一个好头，他的心里正构思着对兰苑未来的伟大畅想，突然看见两盏车灯照亮了行车道。

一辆轿车缓缓开进兰苑的大门，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这里？

刘经理心下正纳闷着，车子已经来到近前，待他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后，连忙把手里仅剩的两本台历往工作人员手里一堆，惊喜交加地迎了上去。

“隋总！”刘经理绕到驾驶座前，看见车里的人果真是隋聿，说话的音量就不自觉地高亢了起来，“您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隋聿从车里下来，瞟了一眼拆到了一半的签到板，说：“正好路过，就进来逛逛，没给你添麻烦吧？”

今晚的隋聿和刘经理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毛呢便西，搭配着浅色毛衣，打扮得轻松休闲，像电视里的年轻偶像似的。

“哪里的话，快请进快请进。”刘经理引着隋聿就要往里宅子里走，“我这就去通知池老师，他正在接受杂志专访呢，我看看时间，呀，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用打扰他。”隋聿拦下了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我随便看看。”

“好好好。”刘经理没有勉强，“您先请进。”

隋聿必须承认，他今晚出现在这里，全凭着一时的莽撞，他忽然有些厌倦了这种真真假假的猜心游戏，一个冲动就开车离开了家，要来找池一旻把话摊开说个清楚。

但经过路上一段时间的冷静，他的理智又全都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回来了。

他就算他现在质问池一旻，又能问到什么呢？过去的无数次经验告诉他，只要是池一旻不想说的事，不管他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的。

倘若事实真的如曹希分析判断的那样，隋聿在这个时候把话挑明，他未必愿意承认，反而打草惊蛇。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当他把怀疑宣之于口的时候，他和池一旻之间仅有的一点点维系，是不是就要彻底断裂了。

但现在他人已经在兰苑门口了，总不能再调头回去，于是隋聿侧身避过两个扛着梯子出来的工作人员，在刘经理的盛情邀请下，迈步走上了台阶。

尽管隋聿再三强调不需要陪同，自己随便看看就可以，但无论怎么说，刘经理都不可能把金主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

刘经理一再坚持，要亲自带着隋聿在兰苑里参观，隋聿也就不再推辞，随着他去。

撤展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人员前前后后地忙碌，隋聿在刘经理的带领下穿梭其间，很快就逛完了一层。

在今天之前，隋聿来过几次兰苑，所以他对老宅的建筑内部并不感兴趣，所有的关注点都在池一旻的照片上。

小半圈逛下来，他发现池一旻这次展出的照片，几乎都是之前他在泳池边帮他挑选的，每一张他都见过，没有太大新鲜感。

唯一让隋聿感到新奇的，就是每幅展出的作品的下面都有一连串的数字，看上去应该是作品标题。

什么7412、7477、7500，看不出含义，也没什么规律可循，像是什么密码。

这是记录了池一旻银行卡的余额变化？还是以万为单位？

隋聿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但正经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这些标题是什么意思？”于是隋聿向刘经理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隋总，这真是个好问题。”没想到刘经理也不清楚，但不妨碍他笑呵呵地向隋聿解释道：“不少观众问过这个问题，池老师没说，我猜可能是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数字吧。”

隋聿听完，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这么多对他而言重要的数字，当下就认定刘经理的推断不大靠谱。

“您一会儿可以自己问问他。”刘经理自信满满地说，“他肯定会愿意告诉你。”

隋聿是个纯粹的理工男，缺乏艺术文艺细胞，鉴赏水平也有限。他和刘经理两人凑一块儿，横竖是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于是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继续往前参观。

不巧的是刘经理刚领着隋聿走上二楼，就被楼下的一通电话叫走了，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留下隋聿一个人。

没了刘经理在耳边聒噪，隋聿自己走走逛逛，反倒是乐得自在。二楼是兰苑的起居区域，他沿着走道一路边走边看，不知不觉间就把整个二层都逛完了。

就在他准备折返回一楼的时候，注意到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房间。

平日的隋聿绝没有这强大的好奇心，今晚的他不知受什么驱使，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轻轻拉动了门锁。

于是就听见“咔嗒”一声响，黄铜门锁应声弹开，原来这只锁早已被人打开，之前只是虚虚地挂在门上。

门既然已经打开，不看白不看，隋聿取掉门锁，推开厚重的雕花大门，走进门内，拍开了墙上的电源开关。

头顶的灯光亮起，映入眼帘的是满墙大小不一的照片，不难看出都是出自池一旻的手。

看到这一幕，隋聿更加费解了，兰苑里几乎大小所有房间都给池一旻布展，并向公众开放，为什么唯独给这个房间上了锁？

隋聿来了兴趣，走上前去。

这个房间里展示的作品和外面的截然不同，出现了大量“人”的元素，又几乎没有出现完整的人像，只有手脚五官背影之类的细节，有几张甚至只是一片模糊的衣角。

越往下看，隋聿越觉得有些奇怪，这些照片他明明是第一次见，但每一张，都给他带来了莫名的熟悉感，像是曾经见过似的。

他按下疑惑，继续看下去。

看到一双眼睛的特写的时候，隋聿恍然大悟，他总算知道这种熟悉感源自何处，原来这些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

谜底就在眼前，已经不需要特地去揭晓，他扭头看向漆黑的窗户，玻璃上映照着一双同照片里一样的眼睛。

那是他的眼睛。

手心被他抠出了汗，隋聿确信，他的心这辈子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然而这时，身后响起的一连串脚步声，把他的心率又拔高了一个台阶。这串脚脚步声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马上踩着他心跳的节奏，来到身后。

隋聿循声回头，果然看见门边站的是池一旻。

也许是来得路上比较急，池一旻的呼吸有些凌乱。隋聿此刻也心乱得厉害，所以在接下来半分钟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两人隔着一个房间望着彼此，像是隔着一段尘封多年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