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聿进门的时候，墙上的时钟差一刻走到八点，池一旻坐在餐桌前，看样子是正准备吃饭，护士说他今天在海边待得久了些，回来得比较晚。
听见隋聿和护士的谈话声，池一旻撩开眼皮朝他看了过来，不咸不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池一旻主动开口说话，正和隋聿说话护士一下愣住了，那表情比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惊讶。隋聿倒是不以为奇，他朝她比了个手势，让她先去忙自己的事，然后换上拖鞋，走进餐厅。
“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隋聿扫了眼餐桌，“这时候才吃饭呢？”
池一旻没有深究，而是问他：“你吃过了吗？”
隋聿一时语塞，刚刚家里那么一通闹腾，最后他只喝了一碗汤，不知道算吃过饭了没有。
他迟疑了一秒，说：“我不饿。”
“再坐下吃点吧。”池一旻非常具有主人翁精神，反客为主地对隋聿说：“不要客气。”
隋聿被气笑了：“谁和你客气了。”
池一旻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斯文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坐吧。”
于是在池一旻的“盛情”邀请下，隋聿就这么在餐桌前，和池一旻面对面地坐下了。
热腾腾的饭菜陆续端上桌，隋聿今晚心里压着事儿，原本没什么胃口，和池一旻坐在一块儿不过是陪他做做样子，但见着池一旻端着碗慢条斯理吃饭的模样，隋聿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他有些迟疑地拿起筷子，伸向桌上的一盘大黄鱼。
在公司内部流传的“接待注意事项”里，隋聿的职位最高，要求却是最少，出差的时候在个人的衣食住行上事事从简，从不瞎摆谱讲究。
但他这个人在私下有条件作妖时其实挺不好伺候，又很挑食，遇见喜欢吃的就逮着吃，碰上不喜欢的沾都不沾上一口。
也许是这些年，两人你争我夺习惯了，当隋聿将筷子伸向最后一块大黄鱼时，被池一旻一筷子按了下来。
“是谁一来就说自己不饿的？”池一旻按住隋聿筷子底下的大黄鱼不放，“最后一块鱼是我先看上的。”
“不是吧池一旻。”隋聿先是有些迷茫，随后又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吃我的住我的，居然连块鱼都要和我抢？”
面对隋聿的指责，池一旻脸不红心不跳，“池一旻是谁，我是真真。”
“行行行，真真。”吃饭要紧，隋聿不和他纠结这个称呼问题，“快撒手，不然别怪我无情。”
兰姨见两位身家以亿计数的老板为了她的家烧大黄鱼大打出手，受宠若惊，笑呵呵地从厨房里出来打圆场：“哎哟，两位老总，别抢了，喜欢吃我明天再做。”
隋聿无趣地收回了筷子，有第三个人在，他可干不出这种幼稚的事，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池一旻影响了，脑子也变得有些不好使。
隋聿低头扒了两口饭，先一步鸣金收兵，偏偏在这时，一双筷子从天而降，将那块大黄鱼放进了他的碗里。
池一旻用一种施舍的语气，高高在上地对隋聿说，“看你可怜，让给你了。”
“有毛病吧？还没完了。”隋聿不吃嗟来之食，“谁稀罕，可把你能耐坏了。”
“不要拉倒。”池一旻闻言，作势要夹走。
隋聿眼疾手快，立刻截了下来，落到他碗里的东西，可没有再捞回去的道理。
隋聿飞快地把鱼扒进嘴里，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余光瞥见对面池一旻端着碗笑的模样，心想这人病得越来越厉害了，不但幼稚，还反复无常。
连带着自己都有些不大正常。
一顿晚饭就在这样“宾主尽欢”“愉快祥和”“和谐友爱”的氛围中圆满结束了，饭后隋聿不想搭理池一旻，借口去倒水，正好在厨房遇见了兰姨。
“这段时间我在池总这里，你都上哪儿吃的晚饭呀？”兰姨倒了杯热水塞到隋聿手里，又往里面加了两颗红枣桂圆，“要不，还是让我回去照顾你吧，你派别人来吧，不然我放心不下。”
兰姨原本是隋聿家中的阿姨，自隋聿上中学起，她就负责照顾他们一家的日常起居，一路从B市跟来了H市。工作后隋聿从家里搬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让兰姨跟着，于是兰姨就每天上门给他扫扫卫生做做饭。
后来池一旻来了，一时间找不着人照顾，隋聿就把她给拨了过来。
见兰姨尽操心这些事，隋聿笑了起来：“兰姨，我们公司有食堂。”
“总吃食堂怎么能行！”兰姨一听就不同意，提议道：“要不以后你每天下班都过来吃饭吧，不麻烦，就是多炒两个菜的事，反正你有车。”
隋聿喝了口水，含糊其辞道：“再说吧。”
兰姨又问：“你和真真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怎么这么问。”从别人口中乍一听“真真燕鱼”这个名字，隋聿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他和池一旻的关系别说是“好”，见面能不掐架就算不错了。
“今天你来了，真真很高兴。”兰姨可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将碗筷在水槽中冲洗好，一件一件放进洗碗机，站在池边叹了口气，和隋聿念叨：“你是没见过他平时的模样，可怜见的，我看着都不落忍。”
“他平时什么样？”隋聿盯着洗碗机上不断闪烁的灯，问。
兰姨摘下手套，从围裙里翻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举到隋聿面前。视频里的人是池一旻，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一个人坐在窗前。
画外音是兰姨的声音，正试着和他聊天：“真真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你想不想去公园走走？”
“真真，阿姨刚煲了汤，你来尝尝咸淡。”
“真真…”
无论兰姨和池一旻说什么，他都没有给出一点回应。
直到视频播完，隋聿依旧盯着兰姨的手机出神，不知是在看屏幕上的那道裂纹，还是在看池一旻。
秦清早就说过池一旻的这种情况，但也许是隋聿在刻意回避，又或许是因为池一旻在他面前的表现太过正常，甚至是一如既往的可恶，让他忽略了他平日里是什么样的状态。
半晌之后，隋聿终于问：“我不在的时候…他。”他停了停，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每天都是这样么？”
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完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像是个醒着的植物人。
兰姨深深叹了口气，她是打心眼里心疼池一旻，那么高那么俊的孩子，怎么成了现在这样。
“小聿，你有时间就多来坐坐吧，好歹能让真真开口说两句话。”兰姨看向隋聿，对他说：“有你在，他的病可能会好得快一些。”
隋聿没有答应，而是严肃地对兰姨说：“兰姨，我是让你帮我盯着他的，没让你做多余的事。”
说完，他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干，放下杯子，转身走出了厨房。
听见隋聿的脚步声，池一旻转头看向隋聿，问了一句：“准备走了？”
池一旻的态度无比自然，如果不是刚刚看过兰姨的视频，隋聿很难想象他不在的时候，池一旻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隋聿看着池一旻，心里有些茫然地想，等到他离开之后，池一旻是不是又会变成一具没有活人气的空壳。
“好好在家里休息，闷了就出门走走。明天我…”
隋聿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有些沉，也有些闷。之前他不是不知道池一旻车祸后的应激反应很严重，但亲眼目睹，感受还是有些不同。
他走近池一旻，用温和得有些别扭的语气，对他说了后半句话：“明天我下班再过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