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聿靠在客厅的一面隔断后面，看着临时召集来的家政人员们，在公寓里忙忙碌碌。
在秦清眼里，隋聿绝对算不上善茬，但对于把自家老板交给他这件事，她又对隋聿表现出了百分之百的信任。
交代完池一旻的大致情况后，秦清没有在H市久留，连夜飞回公司主持大局。
秦清前脚离开，隋聿就带着池一旻回了自己在城东的一处空置公寓。
这套公寓是隋聿刚来H市买的，由于离公司太远，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来过这里。房子长时间无人居住，更没人打扫，在入住前，需要彻底做一次保洁。
池一旻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坐在隋聿家的沙发上，脚上还踩着一双不知是谁置办的卡通拖鞋。这样的池一旻褪去了平日的锋利强势，看上去即温和又无害，连年龄都比实际小上几岁。
吸尘器的声音自各个空房间响起，空气中扬起细小的灰尘，隋聿置身其中，心里蓦地升起了一种不真实感。
通过一个晚上的观察，他终于确信，池一旻真的如秦清所说，因为剧烈的应激反应封闭了自己的所有感官，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除了在面对他的时候。
想到这里，隋聿又将目光转到了池一旻的脸上，而池一旻如有所感知一般，正好抬眼朝他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眼神有了短暂的接触。
“不用客气，随便坐。”原本雕像一般的池一旻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矜持地朝隋聿颔了颔首，先开口说了句话。
隋聿哑然失笑，这人的性格还是没有变，这反客为主的态度真让人讨厌。
不过听秦清说，如果在车祸发生前的最后一刻，池一旻没有把撞击点偏向他自己那边，现在躺在医院里的，还指不定是谁。
于是隋聿决定，暂时不和他一般见识，站直身体，踱上前去，来到池一旻身边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
“这是电视，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自己打开看。遥控器在这里…”隋聿先一步打破僵局，他凭着记忆，打开了边柜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遥控器，“红色的这个按钮是开机键，按下电视就打开了，左右箭头是调换频道…”
隋聿不常看电视，房子里的这台九十九寸家庭影院他更是没有用过几次，介绍起来有些笨拙。好在今晚的池一旻比较捧场，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打断，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隋聿给他解说电视机的各种功能。
好不容易介绍完了电视的基本用法，隋聿又掏出一台新手机，这台手机是他刚刚让助手拿过来的，池一旻目前的精神状况不稳定，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用原来的手机为好。
当然，抛开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隋聿这么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给池一旻的，是一台安装了远程监控元件的手机，他始终不信任池一旻和秦清，池一旻在这里养病期间，所有通信都必须在他的监控之下。
“你原来的手机我暂时替你保管了，放心，我没有密码，看不了你的隐私。”隋聿解锁屏幕，给池一旻做起了演示：“这段时间你先用这台手机，手机你会用吧？想用什么功能，就用手指点开屏幕上的图标…”
待隋聿讲解到微信的用法时，池一旻终于收回视线，在旁冷不丁说道：“如果你刚刚在车上和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撞坏了脑袋，记忆出现了问题，并没有变成傻子。”
池一旻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隋聿这时也意识到，监控他通讯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这般絮叨很没有必要。
“你瞧我，糊涂了。”他将手机往池一旻的手里一塞，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要走。
池一旻没有再说什么，目光随着隋聿移动。
临出门前，隋聿突然又回过头来，低头看向池一旻。
“池一旻。”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发现直到这一刻，自己才能毫无顾忌地望向他的眼底。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隔着一张茶几，隋聿问他。
池一旻抬头迎着隋聿的目光，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是真真。”
“好吧，真真。”隋聿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又问池一旻：“那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池一旻没有回答，但在隋聿看来，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很遗憾，秦清把你交给我了，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再怎么不喜欢，也得捏着鼻子憋着了。”隋聿笑着对池一旻说：“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池一旻落脚的这套公寓离隋聿的家有些距离，隋聿刚走出大门，他的助理曹希就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全权负责他的事，把人盯牢了不要出纰漏，特别注意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隋聿等在电梯前，对身后的曹助说话，神情漠然：“不用事事向我汇报，你自己看着处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来找我。”
曹助理应了一声，送隋聿进了电梯。
大概是因为今天秦清又翻起了老黄历，隋聿一个人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回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
云图是一家传统车企，由隋聿的父亲隋光明建立，在各家企业还在靠着几张PPT骗取国家补贴时，云图已经转型开始新能源汽车的研发。
与云图不同，极星是近年新崛起的新势力车企，仅靠五年的时间就发展成为了业内翘楚。而创始人池一旻也从一个无名之辈，一跃成为了活跃在各大排行榜上的科技新贵。
二十八岁的池一旻意气飞扬前途无可限量，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他的发家史，说起来着实不大光彩。
大四那年，池一旻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云图。他的学习成绩好，研发能力强，很快就得到了总裁隋光明的器重，在云图站稳了脚跟。
隋聿和池一旻就是在这一年认识的，他和池一旻同龄，那年也是大四，毕业前也在自家公司实习。
谁也没想到一年之后，这个重点培养对象，居然会利用职务便利，顺利窃取了云图核心的电池管理算法技术，还得到了一笔投资，以高于市场价数倍的高薪挖走一大批云图的核心研发人员出去自立门户。
池一旻此举让云图元气大伤，寄予厚望的新车型尚未发布，核心技术就遭泄露，失去了最大的竞争力。在这之后的不久，隋光明也因为一场意外，一病不起。
大学刚毕业的隋聿临危受命，担起了公司的重担，而池一旻的公司则是抓住了这个时机，快速成长起来。
企业家的发家史一直是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不少媒体小报都对当年的这件事有过报道，不过有一个细节是外界不知道的，那个时候池一旻之所以能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涉及技术核心的研发组，其实是经过了隋聿的推荐。
毕竟那时的隋聿，也曾真心实意地信任过他。
* * *
隋聿答应秦清照顾池一旻这尊大佛，可没承诺会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地亲自伺候着。他给池一旻配备了专业的医护团队，安排了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护理人员，又把这一群人往他的复式公寓里一安顿，再让助理小曹从旁协助，就算送佛送到西了。
当然，曹希的任务说是“从旁协助”，其实就是监视池一旻。
虽说以池一旻目前的身家地位，就算真的另有所图，也不必亲自上阵。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隋聿的顾虑并没有被打消，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接触。况且他也不是医生，能做的实在有限，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之后的大半个月，隋聿都没有再去看过池一旻。
就算隋聿尽力避免，但该来的麻烦，最终还是会来。这天隋聿和几个老头子开了一天的会，刚从会议室出来，就看见他的助理曹希焦急地等在了门外。
在这个时间见到曹助理，隋聿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小曹脱离岗位来这里，可能是池一旻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出事了隋总。”果不其然，曹助理一看见隋聿，就快步凑上前来，压低嗓音说道：“我刚收到消息，说是池总不见了。”
“不见了？”预感成真，隋聿蹙起眉头：“那么大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在这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曹助理正打算回答，就见盛天明一脸纳闷地望了过来。隋聿示意曹希先别说话，脚下步伐飞快，带着他先一步进了电梯。
池一旻在他家的事，隋聿没有对外声张，连盛天明都被蒙在鼓里。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关闭，将所有探究的目光都隔绝在外，隋聿回过身问小曹：“什么情况？”
小曹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如实汇报给隋聿：“今天是池总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电梯平稳下行，隋聿靠在玻璃墙上，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小曹拿不准老板是什么态度，心下有些忐忑：“后来医生让护士进去取报告，再出来的时候，池总就消失不见了，打他电话也一直都是关机…”
“他的手机里有没有什么线索？”隋聿问，他们可以监控到池一旻手机里的一切动向。
“我检查过了。”曹助理说，“这段时间下来，他从来没有使用过手机。”
看来这条线是断了，隋聿又问，“附近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没有结果。”曹助理回答道：“我已经让人扩大寻找范围了。”
隋聿闻言又沉默了下来，小曹打量了一眼老板的脸色，很有眼力劲儿地跟着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