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霓话音落下, 包括伊云在内的所有人立刻照做，老兵心中最后一点轻慢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光凭这份临危不乱的定力, 她就足以获得他们的尊重。
姜霓自己却没有闭眼, 她命令飞船AI：“扫描九点钟方向。”
“是。”AI扫描后汇报, “未发现能量反应。”
伊云一愣：“幻觉？”他睁开眼, 对面那艘血迹斑斑的飞船还在，两艘飞船正在以同样的速度并行。
姜霓沉吟：“未必。”
她又对飞船道：“向九点钟方向发射照明弹。”
“是。”
下一秒，漆黑宇宙被火焰照亮，大家清楚看到亮光下方犹如孪生姐妹一般的并行宇宙飞船，它的表面坑坑洼洼, 似乎被各种型号的武器击中, 有些地方露出光.裸的桁架，像一头失去血肉却仍在大海中漂泊的鲸鱼。
“破损程度超过40%，”谢凌给出技术人员的判断, “按理说这艘飞船已经报废，不可能还能正常航行。”
“所以果然是幻觉？”贯佩星皱眉。
姜霓缓缓摇头。
她的精神力感知结果告诉她, 这艘飞船无比真实地存在着，对面并不是空无一物。
难道是异兽的伪装？
她正沉思, 伊云建议：“要不发颗导.弹试试？”
姜霓望着对面飞船引擎上的焦灼痕迹，眼皮一跳, 脑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但这个想法还没有证据支撑, 太过粗糙，她想了想, 嘱咐道：“尽量不要攻击对方，我带狮鹫队过去探探路。”
“我也去。”伊云同意姜霓的判断, 但不接受这么危险的事居然让学生上。
苏白玦道：“别忘了青丘队。”
“你们留在这里，随时准备支援。”姜霓道，“一次去那么多人，万一那是专门引我们过去的陷阱，不就一块儿搭进去了吗？”
“要去也应该是我们去。”另一个老兵艾玛上前，对伊云说，“没有躲在孩子们身后的道理。”
伊云点头。
姜霓道：“你比我更了解飞船和这次出任务的所有机甲师，一旦需要反击，调度起来更顺畅，只有一点，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攻击那艘飞船。”
她点了点桌上两本书：“我们有冥河水车的资料，知道它的能力，不管这艘飞船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打它也威胁不到异兽本体，接下来继续用雷达扫描，看看能不能找到它的本体在哪。”
伊云犹豫片刻，沉下心：“都按你说的做，姜霓，我这算是违反纪律了，别让我上军事法庭啊。”
“肯定活着回来。”姜霓笑笑，转身对已经准备好的狮鹫队众人道，“我们出发。”
“是。”
贯佩星、宋浩然、沐向晚、翟康戴上头盔，谢凌背好工具包。
姜霓领头，六人进入机甲舱，伊云等他们全部进入机甲，打开船舱气密门，片刻后，猎人率先迈出舱门，向那艘破破烂烂的孪生飞船进发。
留在船上的众人先是通过舷窗看到狮鹫队从破开的船腹钻进去，接着借助机甲携带的记录仪看到实时影像。
孪生飞船的船舱里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战，机甲舱中散布着尸体与被击毁的机甲，角落里一只断臂留在一台胸口被洞穿的灰色机甲旁，手背上露出的野犬纹身让“野犬”驾驶员卢十八呆了呆。
“那……那不是薛町的手吗？”
大家跟着她的目光看向“灰狼”驾驶员薛町，后者抬起右手，一模一样的纹身令所有人心惊。
因为就在肉眼所能看见的指挥舱内，顶着薛町脸的尸体正趴在中控台上，右手垂落在一旁，同样有一块野犬纹身。
苏白玦及时安抚队员：“记住你们在哪，不要被对面影响。”
脸色发白的卢十八闭了闭眼：“是。”
急促的呼吸声中，伊云抬起通讯器：“姜霓小心。”他声音微哑，“出现两具薛町的尸体。”
姜霓正向舱门伸手，闻言动作一顿：“收到。”
她屈起手指，操纵猎人在合金门上敲了敲，神经矩阵传递回来的坚实触感令她若有所思。
果然，这艘飞船并不是幻觉，它真实存在于宇宙之中。
只不过，不应该在这个宇宙，又或者，不应该在这个时间。
姜霓在心中默默梳理思路，目光转移到旁边，定在断手旁，薛町失去右臂的尸体仰面躺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脸上残留着愤怒与悲伤。
她顺着薛町视线抬头，看到卢十八的半张脸，她像是被一炮轰飞，其余身体已经化作齑粉，只剩半张脸深深嵌入天花板内。
飞船里活着的卢十八：“噫。”
旁边看到自己尸体都没变色的薛町握紧拳头。
“大家注意，有可能看到不止一具同伴或自己的尸体。”姜霓提醒队员们。
话音刚落，贯佩星操纵药师提起半截“宋浩然”，它的两条腿早已不翼而飞，断截面不停地往下滴着血：“啧啧啧，死得好惨啊小宋。”
阿尔法驾驶舱中的宋浩然：“……”
贯佩星：“让我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药师掌心出现乳白色治愈光芒。
宋浩然想要夺回尸体：“星姐别闹。”
姜霓突然道：“让她试试。”
宋浩然：“？”
宋浩然不可思议扭头，悲愤道：“霓姐，你怎么也跟着星姐胡闹？”
翟康伸手，操纵莉莉丝把阿尔法头扭回去：“队长好像发现了什么。”
幽灵驾驶舱里，沐向晚偷偷抿了一口伏特加，壮胆。
贯佩星本来只是想逗逗宋浩然，听到姜霓这么说，原本要收回的精神力继续释放，乳白色光晕罩住半截尸体，断截面的创口渐渐止住血。
宋浩然毛骨悚然：“等会儿出现两个我，看你们怎么办。”
姜霓注视着宋浩然尸体，只见止住血的尸体并没有像以往贯佩星治疗的机甲师那样，脸色从苍白变得红润。
这是当然的，要是贯佩星真的能医死人肉白骨，那她就不会在这儿当机甲师了。
但问题是，这半截尸体越是被治愈，状态就越差，它原本还只是苍白的皮肤爬上衰败的气息，眉目中心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古人常说的印堂发黑大概就是这样。
姜霓的精神力小心翼翼附着在尸体印堂上，同时对翟康说：“注意防御。”
“是。”
舱内空间不如户外开阔，翟康想了想，在莉莉丝体表附上精神力，随时都能以身为盾。
一缕黑气从尸体身上剥离，顺着无形“河水”往飞船外某个方向飘去。
姜霓精神力缀在它身后，很快坠入无尽黑暗之中，一种彻骨的寒冷从精神力末梢传递回来，令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能把姜霓都冻得发抖，难道黑暗中真的有一条通往死亡世界的冥河？
翟康增加输出功率，挡在众人面前，贯佩星继续治疗尸体，脸色变得严肃。
沐向晚和宋浩然对视一眼，寻找合适的攻击位置，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留守飞船的众人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出船支援。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治愈光芒笼罩的半截尸体终于出现更大的变化，它仿佛被地狱之火点燃，全身冒出漆黑火焰，一朵又一朵黑火飘到半空，没入黑暗无垠的广袤宇宙。
姜霓的精神力始终缀在第一缕黑气后，却只能感觉到越来越深沉的黑暗与冰冷，仿佛逐渐从生者的世界走入亡灵的国度，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充满死亡气息。
孪生飞船内，裹住半具尸体的熊熊烈火终于焚烧殆尽，那半个“宋浩然”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贯佩星抬起药师的手，捻了捻手指，指腹干干净净，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自言自语。
就在这一刻，姜霓的精神力终于抵达某个节点，她耳边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眼前出现水车转动的景象，漆黑幽冷的冥河之水不断从水车上淌下，一具又一具苍白尸体顺着河水流入本宇宙。
这些尸体不光有人，还有机甲、飞船、战舰、战机，甚至它的同类。
姜霓的大脑几乎快被冰冷的死亡气息冻结，她抬眼看向贯佩星，张了张口却几乎吐不出声音。
贯佩星立刻会意，操纵药师抬手按在猎人额头中央，治愈的力量从猎人神经矩阵传递到姜霓四肢百骸，为她的精神力带去久违的温暖。
轰——
一条璀璨的银河骤然出现，顺着姜霓的精神力线伸向幽黑的宇宙深处，太空长城之外第一次出现第二条银河，比真正的银河系小得多得多，却同样散发着温润的光辉，带给疲惫的战士精神上的慰藉。
光辉只短暂持续了不到一秒，反应迅速的机甲师们却已经看到银河尽头的东西，那台只在《异兽百科全书》中出现过的肉质水车，正在遥远的彼方不知疲惫地转动，将死亡散播到这个宇宙。
就在光辉消失的那一刻，姜霓精神力终于抵达水车表面，她触摸到“水车”，也触摸到无数时空，看到“水车”所看到的一切。
坚持着收集完所有信息，她的精神力消耗到极限，迅速收回，没有看到在她离去之后，“水车”表面睁开了一只眼。
猎人驾驶舱中，姜霓捏了捏眉心，将刚才的发现告诉所有人。
“我在最后一刻摸到了‘冥河水车’，它并不在这个世界，也不在所谓的冥界，它所在的位置是多个时空扭曲交错形成的节点，冥河之水中流淌的是别的时空的我们。”
姜霓拍了拍破损的舱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艘来自其他时空的飞船，有可能正是被另一个时空的我们击毁的。”